顧默默收拾好心情,微微屈膝笑道:「就依吳東家的意思。」


    陳明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藏雅軒的,他的心思震驚到輕飄飄:幾天功夫,大壯媳婦就掙了六兩銀子!他默默的趕著牛車,送顧默默去采買東西。


    雞鴨魚肉蔥薑油鹽,調料一樣不少。木器店裏買了大澡桶,布店裏買了好幾塊布料。還去首飾店,給蛋蛋買了小銀鐲子和幾(紙)匣子絹花、絨花。見到賣小兒玩意的貨郎,什麽扳不倒兒、布老虎、小鼓、小鐃、風車、桃核雕的十二屬相,眼睛眨都不眨的買了一堆。臨了出寶雞前,又去糕餅店買了十幾(紙)匣子糕餅。


    陳明德歎口氣,顧默默有這樣的本事,將來隻要大壯能迴來就算是殘了,顧默默也養的起。唉~也不知道大壯什麽時候能迴來。


    牛車在土路上咯吱咯吱的響,田野裏是準備過冬的小麥,因為天冷變成了深綠色,一望無際的緊緊貼著大地。


    陳明德思慮再三還是開口問道:「大壯媳婦那裏來的這好本事?」


    顧默默正顛的難受,想著要不要下來跟著牛車走一段。聽到大舅的問話,卻讓她不由想起原來的記憶。記憶裏庭院朗闊樓台精致,春水綠樹紅柱青瓦,還有一個溫和明潤的青年——顧青雲。那就是原來喜歡過的人了,他總是笑容淺淺情意綿綿的看著顧默默。


    顧默默歎口氣苦笑著:「原來是大戶人家主子身邊的大丫鬟,自幼服侍主子跟著一起學的畫畫。」


    「那……」看樣子是得寵的,怎麽會被發賣?既發賣了又還能自己挑買家?……陳明德不知道該怎麽問,就聽到顧默默說:


    「過去的事情,外甥媳婦不想再提了,昨日種種昨日死吧。」


    陳明德想想顧默默才來時候的樣子,再想想這幾年她過的日子,歎了口氣:昨日之事昨日死吧。他另起了一個話頭:


    「你買了澡桶,冬天燒炕也費柴的很,家裏柴火還夠用不?」


    「能到明春。」


    「到了明春,從大舅家再給你拉些。等到夏收秋收,收了租子就有了。」


    ……


    兩個人坐在晃悠的牛車上,閑話些家常,卻不知張臘梅在家裏焦頭爛額。蛋蛋不是個會哭鬧的孩子,為什麽還讓張臘梅急等顧默默迴來呢?這事得從顧默默和陳明德走了說起。


    蛋蛋在大妗婆的懷裏,看著大舅爺趕著牛車出門。他伸出一支短短的小胳膊,用食指指向院門。


    張臘梅猶豫了一會,也心疼他第一次離開娘,就抱著他到門外。兩個人目送牛車慢慢的出了村子越走越遠。等迴到院裏,蛋蛋又伸出小小的食指,指向灶房。


    「蛋蛋不是吃飽的?怎麽又餓了?」張臘梅摸了摸他的小肚子,還是飽飽的。


    蛋蛋憂傷的看了大妗婆一眼,執拗的指著灶房。


    小小人兒竟然也會憂傷,張臘梅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認蛋蛋的小表情,讓人很憐惜。算了,小孩長個子本來就餓的快。張臘梅一邊說服自己,一邊抱著蛋蛋進了灶房。


    「大妗婆給蛋蛋蒸蛋羹好不好?」張臘梅一邊問,一邊把孩子放到鍋洞旁的小板凳上。


    蛋蛋乖乖的點點頭。


    畢竟剛吃過早飯,張臘梅也不敢做得太多,怕吃撐了孩子。幾把火一個雞蛋,不一會一小碗嫩黃的雞蛋羹就蒸好了。切點蔥花淋點香油,看的人食指大開。


    臭蛋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由著大妗婆一口一口喂完。等到吃完張臘梅收拾好鍋灶,蛋蛋就拉住她的手指,搖搖晃晃的往大門口去。


    門外是空蕩蕩的村路,還有麥秸垛下,三三兩兩窩著曬太陽的閑漢。天上沒有風,路邊光禿禿的樹枝一動不動,偶爾幾個毛茸茸圓乎乎的麻雀,靜悄悄的在枝頭跳躍。


    「外邊冷,蛋蛋跟大妗婆迴家好不好?」張臘梅以為臭蛋想要出去玩,就彎腰和他商量。


    蛋蛋仰起脖子,黑黑的眼睛看了看大妗婆,牽著她的手指沒動,隻是靜靜的看著出村的路口。


    對著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張臘梅也是無奈。她接著商量:「要不大妗婆帶你去狗子家玩?」


    蛋蛋這次連張臘梅看都沒看,隻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出村的路口。路口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他抬起頭疑惑的看向張臘梅。


    臭蛋眼裏的疑惑太明顯,張臘梅被看的也是滿心不解,她轉頭去看路口:什麽也沒有嘛!就在這時村口邊周家的後生,牽著毛驢出村去了。


    張臘梅訝然,她彎下腰試著問道:「蛋蛋是等你娘迴來?」


    蛋蛋點點頭,空餘的一隻小手,摸了摸飽飽的小肚子。張臘梅臉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蛋蛋覺得剛才吃的是後晌飯,吃完了你娘就迴來了?」


    蛋蛋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乖乖的點頭,然後他看看村口,迴頭仰起脖子,疑惑的看向大妗婆,還不忘摸摸小肚子。


    張臘梅第一次,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心意想通:蛋蛋的意思是,我都吃過後晌飯了,吃得飽飽的,娘怎麽還不迴來?


    她忍不住笑起來,抱起蛋蛋‘叭’親了一口說:「到了後晌吃的飯才是後晌飯,不是早晌飯過了再吃一次就是後晌飯。」


    蛋蛋聽了以後,整個人仿佛受了莫大的打擊。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太陽連正中都沒走到,蛋蛋默默的垂下頭。


    蛋蛋一瞬間就變成霜打的小茄子,張臘梅隻覺得好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家夥這麽有意思。


    婆孫兩個迴到房子,張臘梅給蛋蛋脫了鞋讓他坐在被窩裏,自己則坐在炕上紡線。蛋蛋真的很安靜,張臘梅一邊咯吱咯吱的搖著紡車,一邊看他。發現他一直安靜的坐著,靜靜的瞅著門簾的簾腳。


    門簾的簾腳縫隙,透進來一縷縷金色的陽光,仔細看會發現那光柱裏,有許多輕輕曼舞的灰塵。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隻有幾棵落光了葉子的桐樹佇立著。不知誰家的貓,悄無聲息的躍過牆頭。許久一隻母雞從後院遲疑的踱出來,不知在院子裏叼到什麽,忽然‘咯咯’兩聲。


    屋裏是張臘梅搖著紡車的聲音‘咯吱、咯吱’悠長而又韻味。蛋蛋的上眼皮慢慢的耷拉下來,他使勁掙開眼睛,不過一會眼皮又耷拉下來。小腦袋一點點的歪過去,蛋蛋擁著厚厚的棉被坐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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