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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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校:朱月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無限掌中置


    刹那成永恆


    威廉·布萊克


    1


    勾田警署的警部多田島茂德見來自警視廳的警視櫃間篤郎打開偵訊室的門姍姍來遲,盡管感到無奈還是對上司舉手敬禮。


    「現在狀況怎麽樣?」


    以中指推起鏡框的櫃間以機敏的表情發問,中年發福的多田島迴答:


    「嗯,請自己看吧,櫃間警視。」


    在偵訊室的單麵鏡另一側,有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子正在應訊。他的臉龐被日照曬得黝黑,頭發半白。由於整張臉感覺有點腫,所以眼珠仿佛凹進去。


    人生經曆與性格會表現在臉上,這是多田島長年刑警生涯導出的經驗法則,根據這個直覺,對方應該是名十分狡猾的角色。


    「他是誰?」


    「計程車司機岩間雄輝,五十六歲。據說有人目擊他在現場載走疑似裏見蓮太郎與紅露火垂的家夥,所以正在訊問他。不過他堅決否認自己載過類似的人。」


    「計程車上不是有機器會記錄幾點行駛到哪裏嗎?」


    「是啊,但是他所屬的計程車公司標榜是東京地區車資最便宜的,所以在許多地方都壓低成本。」


    「多田島警部的直覺認為如何?」


    「這家夥應該有問題吧。」


    櫃間雙手抱胸:


    「既然如此,不能逼他招出來嗎?」


    「對方隻是關係人喔!況且警視看過現場的公寓嗎?」


    「嗯,稍微看過。很淒慘啊。」


    櫃間刻意以沉痛的表情搖頭,但是口氣顯得有點裝模作樣,話中聽起來缺少了可以稱為語言靈魂的決定性關鍵。


    「淒慘」已經算是很保守的說法。


    多田島是第一個踏入現場的人,在原腸動物解剖法醫駿見彩芽居住的高層公寓,裏頭的光景有如地獄,死裏逃生的公寓住戶親口證實有輪胎怪物襲擊他們。在仔細檢查建築物內部的過程中,也發現兩顆看似輪胎,動力裝置遭到破壞的機器。


    烙印在眼裏的觸目驚心光景再度閃過,多田島揮手趕跑腦中的妄想。


    「裏見蓮太郎造訪的女醫在浴室裏被人殺害。死亡已經有一段時間,所以兇手不是他們。在那之後,剛才提到的詭異機器就展開殺戮、接著裏見蓮太郎再度展開救援行動。最搞不懂的是電梯裏的屍體。在纜索斷裂墜落地下二樓的電梯裏發現屍體,但是遭到嚴重損毀所以不知道是誰,屍體裏還露出機械零件之類的玩意。可惡,我覺得自己快瘋了。為什麽裏見蓮太郎走到哪裏都會出現屍體呢?」


    「多田島警部的想法是什麽?」


    多田島這才發覺櫃間一臉嚴肅地觀察自己的反應。


    對方的視線帶有薄薄的寒氣,多田島在這種情況勉強整理思緒:


    「除了我們以外,一定還有其他正在追殺他們的人或組織。隻不過我搞不懂的是裏見蓮太郎他們的行動。根據那個名叫角城的醫師說法,裏見等人假冒女醫的親戚與他接觸,所以他們這麽做一定有其目的。說不定是為了洗刷自身的冤屈。」


    「……」


    多田島努力不去意識櫃間令人不快的沉默,提出提議:


    「要不要幹脆公開搜查行動?」


    「那可不行。」


    櫃間立刻加以拒絕。


    「勾田廣場飯店的那起事件之後,媒體都報導裏見蓮太郎已經掉進河裏死了。如果被大眾知道他仿佛在嘲笑警方的搜索一般,依然在東京地區悠哉逃亡,我們的麵子要往哪裏擺。務必要秘密逮捕他,再對外界說成我們早從河裏把他撈起來了就好。」


    真的隻是因為這樣嗎?多田島不知為何產生疑慮。


    不知道是否明白自己內心的疑惑,櫃間死盯著單麵鏡的另一頭,持續觀察偵訊情況。


    「真是的……那個司機要是肯老實供出一切,事情就簡單多了……」


    櫃間以缺乏抑揚頓挫的低沉嗓音喃喃開口。


    好不容易從警方的偵訊當中解脫,時間已超過深夜兩點。


    計程車司機岩間雄輝一走出玄關的瞬間,蒸騰暑熱的夏夜空氣便迎麵而來。高濕度帶來驚人的不快指數。


    他疲憊地喘氣,鑽進車裏之後轉動鑰匙發動引擎。


    被釋放時警察表示以後可能還會有事問他,照這樣看來警方肯定還會到公司找他吧。


    身體已經累壞了,完全沒有繼續跑車的心情,於是他決定直接迴家。


    由於這個時間妻子可能還醒著,他試著傳封簡訊迴去,但是毫無迴應。


    除了感到失望,相反地也鬆了一口氣。如果告訴妻子自己被警察帶走,不難想像會有接連不斷的質問。即使對方是他最愛的人,也不能對妻子說明這趟載的客人。


    終於迴到位於郊外靜謐住宅區的自家。雄輝突然覺得不大對勁。家中似乎有人,仍然是一片燈火通明。


    難道妻子還醒著?雄輝感到訝異的同時,將車子開過大門準備停進車庫。就在此時,他仔細觀察庭院。園藝割草機擱置在外頭,沒人收拾。這種行動不像那個極度討厭東西亂放的細心妻子會做的事。


    玄關門沒上鎖,扳動門把之後一拉,門發出喀嘰的磨擦聲打開。玄關裏鞋子散亂一地,還有拖過重物留下的泥巴痕跡。


    簡直就像妻子在整理庭院時被某人打昏,然後拖入家中一樣……


    雄輝因為自己的想像,產生胸口發悶的不快感。


    於是伸手到門邊,按了設置在外麵的門鈴。


    家中鳴起兩聲尖銳的鈴聲。


    完全沒有反應——


    不,位於走廊深處的客廳漏出一點燈光,那個方向好像有輕微的聲響。


    雄輝的心髒撲通撲通激烈跳動,唿吸也變得急促。


    出事了——雄輝毫不懷疑。


    他拿起立在玄關的陶製花瓶,倒掉裏麵的花和水,帶在身邊當成鈍器。接著很自然地穿鞋跨過門檻。


    越靠近客廳,越能察覺剛才那個聲響是某人發出的沉悶呻吟。


    來到走廊的客廳門口,雄輝下定決心,一鼓作氣衝入明亮的門。


    他頓時感到愕然。


    「出穗!」


    妻子倒在客廳的地板上,手腳被膠帶捆綁,口中被塞了布,雙眼也被蒙上,以蓑衣蟲一般的姿勢呻吟。


    雄輝急忙跑過去,背後冷不防有人用手抓住他,還以尖銳的器具抵著他的脖子。那個玩意感覺冰冷,恐怕是刀尖。


    「不準迴頭。」


    充滿恐嚇意味的低沉男子說話聲。


    雄輝全身緊繃,額頭冒出冷汗。


    ——是強盜嗎?


    「你、你想做什麽?」


    來自背後的聲音極為冷靜地迴答:


    「告訴你也可以,不過這麽一來,你跟那個女人都得死。」


    像是在強調這個答覆已經很充分,男子的強硬語氣完全不求雄輝理解。


    「我隻想問一件事。你開計程車把裏見蓮太郎跟紅露火垂載到哪裏?」


    對方並非強盜。


    這家夥就是在追殺那些民警的人。


    對著被脅迫以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雄輝,背後的男子緩緩說道:


    「你有兩個選項。直接說出他們前往的地點,或是受苦以後說出他們前往的地點。」


    「受苦……?」


    「首先是指甲。一共有廿片。不是你的,是那邊那個女人的。拔完以後就剁手指。你可以挑選喜歡的時機開口。」


    雄輝手中的花瓶摔落地麵,發出駭人的聲響破裂。


    即使脖子的表皮被稍微割破也不管,隻是一個勁地搖頭,同時落下豆大的淚珠。


    「拜、拜托,千萬不要那樣。」


    「那麽你曉得該怎麽做吧。」


    雄輝在心底對蓮太郎雙手合十。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東京地區第十八區,永澱市的外國人非法居住區。」


    「知道了。」


    身體的束縛解除,雄輝隻覺得位於背後的幽暗稍微離開。


    周圍瞬間被寂靜籠罩,他緩緩偷看背後。


    看不到入侵者的蹤影。


    知道自己得救的瞬間,當場跪倒在地。


    勾田警署不知道開了第幾次的搜查會議之後,櫃間正在會議室吃不怎麽美味的外送便當,這時有人打他的手機。


    看過來電者的名字,他立刻起身走向無人的走廊,然後接起電話:


    「是劍尾魚嗎?不經過巢穴直接打電話,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


    『已經查出那些家夥搭計程車去的地點了。好像是東京地區第十八區,永澱市的外國人非法居住區。』


    「幹得好,我這邊會很快研擬出對策。報告就隻有這樣?」


    對方不知為何陷入沉默,最後才以缺乏情感的低沉聲音發問:


    『蜂鳥真的被幹掉了嗎?』


    櫃間瞬間說不出話來。


    「……是啊。」


    『好吧,以那家夥的愛現性格,或許該說她是活該。哼,一想到我的工作量增加,就覺得她死得好。』


    「當心一點,這迴的敵人沒那麽好對付。」


    『沒問題。』


    通話結束。櫃間有好一會兒凝視自己的行動電話。


    如果下次還無法了結這件事,就得派劍尾魚出馬吧。


    僅有裏見蓮太郎一個敵人,實在不想動用劍尾魚,不過如果派他出馬,肯定能立刻取下裏見蓮太郎等人的首級。


    櫃間按捺因為愉悅揚起的嘴角不住竊笑,轉身走迴去。


    2


    裏見蓮太郎帶著紅露火垂穿過門簾來到室外,似乎看準這個時機,店內對他們喊聲:「謝謝惠顧。」


    澡堂的所有電燈同時熄滅。對於習慣明亮的雙眼而言,這裏一下子變得幽暗嚇人,不過浮現在夜空的星光隨即為他們照亮道路。


    全身都帶著暖洋洋的感覺。


    看起來似乎很舒服的火垂,以剛泡完澡的紅潤雙頰望向這邊:


    「你剛才突然說要去澡堂我還嚇了一跳,不過這裏的熱水倒是不錯。」


    「是啊是啊,承蒙公主大人賞光,真是太榮幸了。」


    即使隨口吐槽,蓮太郎也認為在空無一人的星空下散步——假設不考慮自身所處的狀況——心情還滿不錯的。


    確認一下時間,現在已經過了深夜兩點。


    襯衫大概是在澡堂同時經營的投幣式洗衣機裏清洗烘幹過後,變得稍微縮水,用力伸懶腰時會有種緊繃的不自然感。


    火垂破掉的背心也用針線包縫補好了。盡管上頭微微殘留血痕,不過已經清洗到不說就不容易注意的程度。


    與蜂鳥熾烈的攻防戰過後還不到七小時。


    盡管算是家常便飯,但是渾身是傷的蓮太郎也無法泡進熱水裏,隻能等其他客人走了才用毛巾擦掉身上的汗與汙垢。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蓮太郎也覺得不要緊了。那就是在與蜂鳥對戰時被跳彈擊中的左腿槍傷,隻是在取出彈頭後進行簡易處理,如今他判斷即使走路傷口也不會裂開。


    如果是在平常,一定不會自行解決而是馬上趕往醫院,隻是現在淪為逃犯,這也由不得自己。


    「你和水原會一起洗澡嗎?」


    火垂以不愉快的目光望著蓮太郎:


    「為什麽問這個問題?難不成蓮太郎……會跟自己的起始者一塊洗澡?」


    蓮太郎困惑地抓抓頭:


    「不,我也是被逼的,所以沒辦法啊。可惡,果然不應該跟她一起去別人家。我被那家夥騙了。」


    火垂歎了口氣,以憐憫的眼神看過來:


    「蓮太郎隻對十歲的小女孩有興趣,還會在半夜頭套小女孩的內褲在外頭閑逛,難怪你會變成名人。勸你最好不要做出那些容易讓人起疑的舉動。」


    「慢著,那個結論是怎麽來的?」


    火垂把頭轉向旁邊。


    「為什麽你要撇開視線?」


    一臉尷尬的火垂沒有迴答。蓮太郎感覺到深深的恐懼,打算繼續詢問她,剛好就在這時,他們與前方走來的路人擦身而過。


    不知為何總覺得對方好像瞪了自己幾眼,蓮太郎心中的情緒瞬間冷卻。


    從口袋拿出墨鏡戴上,接著又拿出皮手套戴在裸露的黑色超錵義手上麵作為掩飾。(朱月:本文中的這種金屬“錵”,是67號元素“鈥”的舊譯名,不過為了和台版一致,這裏不作更改。)


    和火垂討論的結果,果然還是隱藏臉部與裸露的義手比較好,因此才急忙買了這些。


    昨天蓮太郎帶著火垂前往齒朵尾大學醫院,在那邊跟一個名叫角城的醫師談過後又前往解剖法醫駿見醫師居住的公寓,在那邊遭遇蜂鳥的襲擊。


    蜂鳥如何掌握我方的動態,目前還不清楚。不過首先最可疑的是在街上擦身而過的路人,注意到蓮太郎的長相而去報警。


    另外一種機率很高的理由,則是監視攝影機。


    東京地區的監視攝影機在捕捉到原腸動物入侵時,會透過發熱模式等各種因素,借由內建的演算法則判定原腸動物,而這項機製好像也會同時對周圍的民警發出警報。


    蓮太郎推測,隻要稍微修改這個原腸動物判定程式,或者輸入特定人物的臉孔與虹膜等資訊,就可以布下天羅地網。


    不論是哪個理由,戴墨鏡遮住眼睛都能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隻不過——


    「嘎——!辦不到啦!」


    蓮太郎拿掉墨鏡。在半夜戴墨鏡,視野變得漆黑一片,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反而像在宣稱自己是個可疑的家夥——他對一旁的同伴抱怨,隻得到「你光是穿得一身黑就很詭異」的冷漠答覆。


    盡管跟火垂的溝通又恢複以往,但是在蓮太郎的胸中,雙方在與蜂鳥交戰時的意見衝突依舊強烈殘留。


    ——『我說過吧?我和你一起行動,隻是想以你的鮮血引來大批敵人進行狩獵。作為誘餌的你非常成功。盡管有點過意不去,但是你抱持的同伴意識隻是幻覺。其實我很討厭你。」


    ——『既然想救其他人的命,當初為什麽沒救鬼八先生?』


    她大概也明白兩人的尷尬吧,對話總是很僵硬,無法一直聊下去。


    不知是誰先陷入沉默,鐵門拉下的鬧區街上隻有腳步聲在空虛的馬路迴響。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火垂終於喃喃開口:


    「我不理會你的製止自行上樓時,上麵的住戶都被殺光了。那些人也有父母和兄弟姊妹等家人吧。」


    火垂緩緩搖頭:


    「我完全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夠若無其事地殺戮。」


    看來發生在那間公寓的始末,火垂也以自己的想法多方思考。


    「那麽現在你應該懂了吧?你對抗的就是這種家夥。」


    正當蓮太郎思索接著該說什麽時,警笛聲冷不防地從遠方撕裂寂靜。


    蓮太郎與火垂對望一眼。


    火垂好像也立刻轉換心情。隻見她以銳利的眼眸仰望夜空,搜尋聲音的來源。


    警笛聲緩緩迴蕩,同時朝兩人所在之處接近。


    那是蓮太郎如今已經很熟的警車警笛聲。


    蓮太郎與火垂潛入附近大樓旁的狹窄暗巷,壓低氣息避免引起注意。這裏的路麵發出油脂發餿的氣味。


    過了不久,如他們預期的兩輛警車瞬間開過暗巷,接著消失。


    為了慎重起見,他們先從暗巷探頭,確認警車沒有迴頭才走到馬路上。看來警車應該是開遠了。


    由於警車打開警笛行駛速度又快,不太像是普通的巡邏工作,所以是與蓮太郎他們無關的其他事件囉。


    (插圖027)


    「那邊是通往我藏身之處的方向。」


    蓮太郎嚇了一跳。


    「不會吧。」


    即使否定這個推測,火垂的話卻在蓮太郎內心深處逐漸擴散。


    如果火垂的研判沒錯,直接返迴藏身之處是非常糟的選項。


    若是兩人的被害妄想症發作,那麽當成笑話看待就好,但要是萬一不幸言中,他們可不能自投羅網。畢竟接下來等待兩人的一定是逮捕,以及無法逃脫的有罪判決。


    「附近有什麽比較高的建築物嗎?」


    「雖然沒有,不過我可以幫忙看一下。」


    話聲剛落,火垂的眼眸就變成鮮紅色,下個瞬間身影便伴隨著令蓮太郎無法睜開眼睛的風壓消失無蹤。


    蓮太郎轉動脖子,不久便發現對方站在等間隔豎立的鈴蘭狀街燈頂端。


    蓮太郎不禁感到慌張。


    就算半夜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還是會有車輛開過。要是被人發現街上出現「受詛之子」絕對會有膽小鬼因為恐慌發出尖叫。這麽一來便好像信號一樣,人們逐漸聚集過來,事情變得難以收拾。


    不曉得是否具備這樣的常識,火垂以天生缺乏抑揚頓挫的語氣指著前方:


    「還是看不見。我再接近一點吧。」


    她俐落地跳躍,下一秒鍾已經站在隔壁的街燈上。


    蓮太郎閉上打算製止她的嘴,無奈地追在後頭。


    持續這種充滿緊張感的夜行軍好一會兒。


    火垂終於緊急煞車。蓮太郎也幾乎是在同時察覺異樣。


    矗立在正前方的大樓外牆玻璃,被紅光照得微微發亮,而且不時閃爍。不會有錯,那是警車的旋轉警示燈反射在大樓外牆造成的。而且不是隻有一兩輛車。


    隻聽見鞋跟在人行道發出輕微的聲響,火垂返迴蓮太郎身邊。


    「我看見了。」


    「果然不能迴去嗎?」


    點了一下頭的火垂繼續說道:


    「放棄那個藏身地點吧。繼續待在這裏會很危險。」


    蓮太郎打個寒顫。因為不喜歡藏身之處的肮髒浴室才會提議去澡堂,但是這並非深思熟慮的結果,幾乎隻是巧合。


    當初要是沒有那個無心的決定,蓮太郎跟火垂的命運就到此告終。倘若繼續待在那個地方,肯定會遇到警察粗魯的訪問吧。


    兩人一起轉頭走過剛才的路。盡管沒有地方可去,總之先逃離這裏再說。


    然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後也有問題。運氣不好,應該是來增援的一輛警車從前方駛近。這迴是完全沒鳴警笛就冒出來,等到察覺時已經開到距離很近的地方。


    現在如果倉皇逃入暗巷,等於是在宣傳這裏有兩個可疑分子。


    蓮太郎拉起火垂的手。盡管火垂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立刻察覺蓮太郎的意圖,於是也握住他的手。


    「盡量自然一點。」


    火垂在蓮太郎的視野角落輕輕點頭。前方發出沉靜排氣聲的警車距離已不到二〇公尺。蓮太郎有股想要低頭的衝動。


    車燈的亮光劃過胸口下方,總覺得輪胎輾壓路麵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


    警車不知為何靠近路邊,速度也似乎放慢了。蓮太郎的腦袋忍不住垂得更低,警車終於從蓮太郎身旁開過。


    ——過關了嗎?


    就在雙方慢慢拉開距離時,隻聽見後方傳來輪胎在路上停止的輕微磨擦聲,接著是啪噠的車門開閉聲。


    蓮太郎閉上眼睛。南無阿彌陀佛。


    他猛然迴頭,兩名警官一隻手拿著手電筒下車走近。


    「你們兩個,等一下。」


    即使雙腳發抖,蓮太郎還是拚死克製想拔腿狂奔的衝動假裝沒聽見,隻用手指示意轉入右邊的小巷。


    雖然兩人沒有事先講好,但是蓮太郎與火垂的動作很有默契。


    「火垂!」


    轉入小巷趁著警官身影消失的瞬間,蓮太郎輕聲唿叫,火垂也點了一下頭,手攬在蓮太郎的腰上。


    「抓緊了。」


    下個瞬間,仿佛被彈飛的衝擊力襲向蓮太郎的身體,驚人的重力加速度衝擊全身,還以為內髒就要噴出來。解放力量的火垂抱住蓮太郎跳躍,用三角跳的技巧踢著兩邊大樓的牆壁往上移動。被她抓住的蓮太郎視野劇烈搖晃,差點咬到舌頭。


    沒多久便降落在大樓屋頂,蓮太郎沒有因為站不穩而摔倒,都是多虧平日經常體驗這種起始者的超高速移動吧。


    自屋頂看往下方,連忙追來的兩名警官在小巷裏找不到他們的蹤影,顯得狼狽不堪。


    趁對方還沒發現,蓮太郎縮迴下巴,在潮濕的風吹拂下思考。過不了多久,「發現疑似裏見蓮太郎與紅露火垂的人影」這個情報就會透過無線電傳出去,周圍的警察都會湧來吧。


    他們得加緊腳步離開這裏。


    「是那個開計程車的大叔泄漏了我們的蹤跡吧。」


    火垂以罕見的陰鬱語調自言自語。


    得知藏身之處被發現的瞬間,蓮太郎的腦中也是先浮現這個推測,不過他刻意把這個念頭趕出意識。


    「就算是那樣,也是我們的責任。」


    蓮太郎等人當初也能選擇威脅司機,或是用錢堵住對方的嘴。結果蓮太郎完全沒采取行為,而是相信對方,火垂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如今有這個結果,把責任推給別人也於事無補。


    「不過還是很悲傷。」


    「是啊。」


    兩人的視線在無意間交錯,火垂閃爍的眼眸浮現寂寞的笑意。


    蓮太郎感覺心髒激烈跳動。


    搖擺於少女與女性、人類與原腸動物之間的起始者,也能露出這麽危險的笑容嗎?


    為了避免被她的臉龐進一步魅惑,蓮太郎躲開她的視線。


    轉動門把,生鏽的鐵門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磨擦聲開啟。


    從便利商店買來的便宜手電筒不太管用,加上火垂手機的背光之後,好不容易才照亮周圍的景象。


    空蕩蕩的室內牆壁是白色的,寬廣空間裏僅有的兩根立柱也是白的。地板也因為潔白大理石與石粉顯得一片白。


    為了確保能坐下的地方,蓮太郎用腳踢開厚厚的石粉,白蒙蒙的煙霧瞬間升起包圍他們,使人不禁咳嗽不止。真後悔剛才忘了順手在便利商店購買防塵口罩。


    「咳咳,不過躲在這裏應該沒問題吧。」


    再度確認這間雕刻工廠已經化為廢墟之後,蓮太郎把窗戶上方的生鏽鐵卷門拉下,遮斷外麵的月光。


    室內變暗兩分,頓時充斥恐怖電影的氣氛。就連蓮太郎自己都覺得有點不舒服與寒意,不過這時隻能忍耐。


    畢竟如果有路人通報這個地方冒出手電筒的光芒,他們就得再去找一個住宿的地方。


    將手電筒豎起來充當照明燈,蓮太郎背靠柱子坐下。


    坐在他身邊的火垂不滿地望著地板。


    「沒有枕頭我睡不著。」


    「有屋頂就該偷笑了。」


    方才也想過去飯店住宿,不過在深思熟慮後還是否決了。


    警察不是笨蛋,一旦發覺蓮太郎他們不迴藏身地點,馬上會派人搜查各家飯店吧。光是想到已經發出通緝令的風險,就無法輕易接近飯店。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這個嘛……」


    蓮太郎稍微低頭思考之後迴答: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很在意那個刻了『☆』符號的原腸動物屍體。被打倒的原腸動物過了一定時間後就會處理,但在那之前應該會保管在某個地方。我想去那裏碰碰運氣。」


    火垂點了一下頭:


    「另外蓮太郎,關於那個叫蜂鳥的殺手……」


    「我也想討論有關她的事。那家夥的大腿根部,同樣有原腸動物屍體上的五芒星符號。不過頂點上的羽毛從一片增加成兩片。」


    火垂瞪大眼睛:


    「真的嗎?」


    「是啊。」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完全搞不懂。」


    目前線索隻有這些,想要繼續調查遲早得再搜集其他情報。


    接著兩人討論一些今後的事,最後雙方都無話可說。


    在沉默之間,夾雜著寒蟬的叫聲。


    蓮太郎撐在地上的左手,突然被某種溫暖又柔軟的東西覆蓋。他驚訝地望去,發現那是火垂的手掌。


    「我,殺了人。」


    火垂左手抱膝坐著,加重抱膝的力道使她變得更加嬌小。


    蓮太郎先是打量她的模樣,然後緩緩迴應:


    「火垂,害怕殺人是來自理性的警告。別忘了那種情緒。一旦超越那條線,你就會失去自製力。」


    「一旦不再害怕殺人會怎麽樣?」


    「將會失去人性。就好比殺人魔或是修羅……不管怎麽稱唿,反正都很糟糕。」


    「這樣啊。謝謝,我會記住的。」


    和這番話恰好相反,臉上浮現很難說是將煩惱拋諸腦後的憂鬱表情。火垂的側臉,瞬間與裏見家那個優點隻有活潑的少女重疊在一起。


    蓮太郎搖搖頭。一邊想著自己是怎麽了,一邊努力擠出開朗的聲音:


    「喂,火垂,我可以問個愚蠢的問題嗎?」


    「什麽?」


    「你說你具備名為『再生強化』的複活能力,但是被槍打中腦袋還是會暫時死亡吧?」


    「脈搏停止、瞳孔擴散、心髒不動。你說的死亡是指這樣嗎?」


    「那麽,真的有……天堂嗎?」


    在一段時間裏,火垂隻是用力眨眼,隨即誇張歎氣之後搖頭。蓮太郎不由得顯得狼狽。


    「怎、怎樣啦。」


    「這個問題真的很蠢。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問。」


    蓮太郎本來還以為對方根本不想迴答,但是火垂斜眼看了他一下。


    「你有信仰的宗教嗎?」


    「沒有。」


    「那麽我告訴你。沒有什麽天堂,眼前變暗以後意識突然中斷,和昏倒的感覺很像。」


    「你剛才為什麽要問我有沒有信仰?」


    「因為如果有信仰,聽到沒有天堂應該會很失望吧。」


    火垂露出自嘲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況且就算有我也進不去。畢竟天堂隻容許人類進去吧?我又不是人類。」


    3


    窗外下著毛毛雨,一早起來就有討厭的烏雲占據天空。


    辦事員眨著惺忪的睡眼,看起來像是喝醉酒。對方的臉上仿佛寫著「天下竟然有這麽閑的人」。身上隨便披件白袍,發型蓬鬆淩亂,外表比實際年齡要老上許多。


    那名辦事員叫做柴田。


    「所以你們隻是為了看四四九〇號的原腸動物,就一大早跑過來嗎?」


    「有什麽問題嗎?」


    「不,其實也沒有……好吧,把執照拿出來。」


    「這是我的。」


    火垂把執照放在一臉不耐的柴田手掌上。


    對方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蓮太郎還是緊張了一下。雖說不是硬性規定,但是這時由促進者代表拿出執照算是慣例。


    自己的執照已經被聖天子沒收。


    「我的……忘在家裏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那麽起始者的也行,在這裏簽名吧。」


    火垂毫不遲疑地簽名之後放下筆,抬起臉來。


    蓮太郎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在柴田所坐的簡陋桌椅後方,有條被鐵柵欄擋住,一直延伸過去的通道。


    不知道是從哪裏吹進來的風在昏暗通道迴蕩,不絕於耳。


    大概是開了保存屍體用的冷氣吧,來自裏麵的空氣冰冷刺骨。一旁的火垂也雙手環抱磨贈手臂。


    蓮太郎與火垂一大早就來到原腸動物的停屍間。堇所屬的大學醫院雖然也兼設保管原腸動物屍體的場所,但是與這邊的專門設施相比,不免相形見絀。


    柴田插入鑰匙轉開門鎖,門發出生鏽的轉動聲往內打開。在柴田的引導之下,蓮太郎與火垂沿著通道前進。


    天花板的燈似乎使用藍色led,令惡心的不快感又增添幾分。大概是地板材質很硬的緣故,三人的腳步聲不停迴蕩。


    蓮太郎忍不住對走在前麵的柴田問道:


    「喂,為什麽這裏要用鐵柵欄隔起來?運來這邊的原腸動物不是全都死了嗎?」


    「以前發生過好幾次以為已死的原腸動物複活,或是躲在肚子裏的幼體跑出來等慘事。鐵柵欄就是教訓。」


    一想到還有這種事,蓮太郎就覺得很煩。搞不好感染爆發就是從這種場所發生。


    在蓮太郎思索的同時,柴田走入一扇門後,兩個人也跟著進去。


    每往裏麵踏出一步,就覺得空氣的溫度又下降一分。


    這是個麵積大約四坪的狹窄房間,有一整麵牆都被把手占據。乍看下還以為是銀行保管箱,但是所有把手拉出來的停屍格都比人類所用的大上兩圈。


    當中的某格,就是在駿見醫師房間發現的照片上,那隻刻有星形符號的原腸動物嗎……


    柴田低頭看著手上的紙搜尋正確的停屍格,蓮太郎則是大氣不喘一聲地守候他的背影。順利找到的柴田迴頭對他們招手。


    柴田抓住把手使勁一拉,有如打開冰箱的寒氣襲向人們的臉。


    足夠讓一個人睡在裏麵的棺材尺寸立方體出現眼前。然而當白茫茫的冷氣散去之後,那張台子上——


    「嗯?」


    空無一物。


    「咦?這就怪了——」


    柴田繃著臉做出稍微嚇到的表情,翻閱檔案夾上的資料:


    「啊,你們晚了一步。在你們來訪的卅分鍾前,處理官已經把屍體運出去了。」


    「處理官?」


    柴田以無奈的表情望過來:


    「虧你們還是民警,連原腸動物屍體的處理流程都不曉得嗎?」


    「不知道不行嗎?」


    蓮太郎不悅地迴嘴,辦事員露出有點害怕的表情:


    「一旦發現原腸動物,在警報啟動之後首先打倒的民警不是可以拿到獎金嗎?如果是至今尚未確認的種類,就會拿去解剖調查弱點如心髒與腦部的位置,等到解剖完畢以後,便會運到這個地方暫時存放。我們這裏每個月處理官都會來運走舊的屍體送去焚化爐,為了殺死屍體裏的病毒,所以要徹底燒幹淨。」


    「焚化?所以運出去的原腸動物屍體都會被燒掉囉?」


    「九九%啦。其中有少部分會拿去做成標本或是進行實驗所以不燒,不過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真可惜,你們要是早點過來還能趕上。」


    「怎麽會……」


    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了,蓮太郎不禁感到驚訝。


    腦袋昏昏沉沉。調查如果在這種地方被迫中斷,那就真的完蛋了。


    「哎呀?不過真奇怪。」


    不知道想起什麽,柴田從資料夾抬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把原腸動物運走的日子,並不是今天啊。」


    「你的意思是?」


    「呃,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處理官以前都是在每個月固定的日子搬運原腸動物的屍體。今天早上這次是例外。處理官沒有遵守規矩,這還是頭一遭。此外這迴來搬走的屍體,也隻有你們想看的那具。」


    與火垂對看一眼,蓮太郎壓低音量問道:


    「火垂,那個處理官……」


    「十之八九與蜂鳥隸屬同一個組織吧。不然就是有關聯的人。不管是何者,都可確定對方正在努力消滅物證。」


    不過反過來說,也可以證明那具屍體要是被拿去調查,會對他們造成困擾。


    刻有五芒星的原腸動物屍體重要性頓時上升。


    「對方也察覺出我們鎖定的目標吧。因此為了搶占先機,才會甘願在容易啟人疑竇的奇怪日期前來運走屍體。可惡!」


    火垂聞言不知想到什麽,轉向柴田發問:


    「呐,柴田先生,處理官是開車來搬運的嗎?」


    「是啊。開卡車來的。就跟送貨用的那種一樣,後麵有貨櫃。」


    「你說今天已經來過了,所以距離現在不過半小時囉?」


    柴田再度點頭。


    「可以打電話把那輛車叫迴來嗎?」


    蓮太郎愣了一下。


    「把那個資料夾給我。」


    火垂不由分說便從柴田手中搶走資料夾,拿到蓮太郎麵前。


    上麵夾的那疊紙,是火垂進入時簽名的紀錄用紙。除了記載時間與姓名,還有身分證及民警執照的確認欄位,以及住址、電話號碼、目的等許多項印刷的欄位。總之很像官方使用的文件。


    火垂所指的,是比兩人早來卅分鍾,登記為「永原運輸」這個名字。


    也就是說火垂希望與不知道開去哪裏的永原運輸司機取得聯絡,請對方把車開迴來。


    「可是寫在上頭的電話號碼不知真偽。」


    「打從剛才我就聽不懂你們在討論什麽……」


    柴田一臉狐疑地插嘴,接著又對火垂說明:


    「那個永原運輸,應該是和平常的業者同一家。雖然接洽的人不是我,不過如果不照固定日程又是陌生人,職員也會感到很可疑,製止對方運走吧。」


    蓮太郎雙手抱胸:


    「可是你說要打電話給對方,要用什麽理由把卡車叫迴來?」


    「這個嘛……」


    發現火垂低下頭,蓮太郎也心想果然行不通時,腦內出現另一個念頭。


    「那些家夥最優先的目標,就是迴收有五芒星刻印的原腸動物吧。如果說這裏還有另一具也有五芒星的屍體,他們應該就會為了迴收而折返。」


    「就是這樣!」


    讓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大音量在狹窄的室內迴蕩著。火垂猛然迴過神後滿臉通紅地幹咳了幾聲,接著才端正姿勢繼續說道:


    「那個點子,我認為可行。」


    蓮太郎望向柴田:


    「希望你能幫忙。」


    發現矛頭轉向自己,柴田露出厭惡的表情:


    「什麽?為什麽我非得幫你們不可?說謊騙人不太好吧。」


    「你也覺得工作清閑比較好吧?」


    「啥?工作?是啦,太閑是有點問題,總比忙得半死好多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如果讓那隻原腸動物離開,可能會產生大量的犧牲者。這麽一來人類用的停屍格就會不足,甚至要送來這邊。」


    柴田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你的意思……究竟是……?」


    「拜托,別問太多幫助我們就是了。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


    「……好吧。雖然還是搞不懂,不過我就相信你們。從一大早就被騙的話,還真的不怎麽有趣。」


    柴田如此喃喃說完之後,以與之前愛困的遲緩動作截然不同的模樣,俐落展開行動。


    他拿起市內電話的話筒,撥打剛才登記的號碼,響了一聲之後,柴田便仰頭對著天花板發出快活的聲音:


    「啊,喂喂,是永原運輸嗎?平常多虧你們的照顧了!啊,對了有件事,是關於剛才你們載走的原腸動物,嗯嗯,是啊沒錯——」


    蓮太郎帶著火垂離開建築物。外頭的雨變成更細的霧雨,在強風吹拂下朝側麵飄動。垃圾袋以猛烈的速度橫越視野,快速翻滾。


    根據天氣預報雨會下到晚上,但是一早就這樣讓人更加擔心。兩人迅速跑向馬路另一側的咖啡廳,點了最便宜的東西。


    咖啡廳裏幾乎沒有其他客人。他們在可以看清楚屍體安置所的窗邊就位。霧雨茫茫的視野中,鼠灰色外牆的停屍間顯得死寂,散發陰鬱的氣氛。確認一下時間,是上午九點。


    沙——在灑落的雨聲當中,兩人一句話也不說地啜飲苦澀的咖啡,由於沒事可做,隻好目不轉睛監視窗外。


    能做的努力都做了。


    剛才在停屍間隨便找了一具原腸動物的屍體,再一手拿著在駿見醫師住處發現的原腸動物照片,依樣畫葫蘆在內髒部分以油性筆描繪「☆」符號。


    與照片相比當然拙劣許多,不過以血液塗抹遮掩後勉強可以蒙混,乍看之下還滿像的。


    接下來就隻能靜待魚兒上鉤。


    「做這種事感覺好像警探影集。」


    「什麽警探影集。你是犯人吧。真是蠢到受不了。」


    蓮太郎抬起眉毛,嘴角抖了一下。


    「我才不是犯人,又還沒被判刑。」


    「五十步笑百步。」


    「這家夥……!」


    「哼。」


    「哼!」


    雙方把頭撇開,對話也不可能繼續下去,蓮太郎雖然覺得莫名其妙,還是切換心情吃了遲來的早餐。為了提升血糖值,盡可能選擇甜的東西,半義務性地將食物塞進胃裏。


    將手伸向第四個甜得幾乎可以融化牙齒的甜甜圈時,貼有永原運輸商標的貨櫃卡車無聲無息出現,停在屍體安置所的旁邊。


    八成就是那輛。


    作業員似乎有兩人,身穿鐵灰色工作服的一人下車走進停屍間,另一人在車上待命。


    蓮太郎與火垂離開咖啡廳,不撐傘繞了一大圈。


    引擎怠速運轉的聲音傳來,兩人一邊被來自排氣管的濕暖廢氣噴臉,一邊從後方靠近。透過後照鏡可以看到司機正在抽煙聽收音機,絲毫沒察覺兩人的存在。


    蓮太郎舉起右手製止瞪著卡車打算撲上去的火垂,讓她露出明顯不滿的臉色。


    「為什麽?現在隻有司機一個人。」


    「還不能肯定他們就是敵人。先跟蹤一下看看情況吧。」


    蓮太郎悄悄走近停在卡車背後的黃色計程車,「叩叩!」敲敲車窗。似乎正在打盹的計程車司機掀開原本拉下蓋住眼睛的帽子,睡眼惺忪地望過來。


    對方懷疑的眼神因陷入思索有所動搖,最後還是打開自動後車門。


    「要去哪裏?」


    蓮太郎鑽入車內,指向前方的卡車:


    「前麵的卡車很快就會開走,跟蹤它。」


    司機以訝異的表情望過來。


    昨天搭了計程車使藏身之處曝光的記憶瞬間閃過,蓮太郎不禁全身僵硬。


    隨便編個借口說服司機。盡管對方不是很能接受,還是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視線緊盯那輛卡車。


    車子的雨刷規律左右擺動,撥開讓玻璃變得霧蒙蒙的雨水。水滴從玻璃窗緩緩滑落,最後終於跟其他水滴合流一口氣掉下去。


    車裏誰也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處理官在搬運原腸動物用的大型擔架上覆蓋白布,走了出來。


    那人來到卡車貨櫃的後方警戒四周,刻意拉長間隔敲了幾下貨櫃。


    貨櫃從內部打開,出現另一名處理官,蓮太郎的心跳陡然加快。


    原來裏麵還有同伴。不過為什麽連冷凍貨櫃裏都有人呢?


    不理會蓮太郎的疑惑,兩人合力將擔架上的原腸動物搬進貨櫃。從蓮太郎的位置看不清楚貨櫃的內部陰影處,但是好像有道光芒瞬間閃爍,他忍不住皺眉。


    「火垂,你看到那個了嗎?」


    「什麽?」


    「……不,算了。」


    隻能祈禱那是自己一時看錯。如果剛才那個一閃而逝的玩意如同蓮太郎的想像,這輛卡車的嫌疑就完全確定了。


    引擎啟動,卡車慢慢開出去。確認對方的距離夠遠,計程車才緩慢跟上去。


    細雨持續落下,雨刷有如節拍器發出機械性的左右擺動聲,在車內空虛迴響。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望著前方。


    盡管是臨時找上的計程車,但是這名司機的駕駛技術隻能說是了不起。


    隔著擋風玻璃的視野絕對不算良好,然而司機不會過度接近對方,或是反被對方甩開,車子最終駛上高速公路。


    可是在通過電子道路收費係統(etc)時,事情發生變化。


    那輛卡車突然切到右邊車道猛然加速。蓮太郎連忙下達加速的指令試圖追上去,這時卡車反而冷不防地減速。


    難解的現象令人蹙眉,然而下一瞬間他更加愕然。


    搞不好卡車的駕駛是察覺到有人跟蹤,才故意用這種方式引蛇出洞。


    徹底讓蓮太郎等人中計的處理官,現在應該完全確定跟蹤者的存在吧。


    下一個瞬間卡車再度加速。仿佛在印證蓮太郎的猜測,這次的加速毫不間斷地在六線道的車流當中蛇行,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遠去。


    「要被甩開了!快追!」


    蓮太郎起身下達指示,結果下一秒鍾的猛烈加速,讓他整個人摔迴座位。


    引擎發出怒吼搖晃車體。車速表突破一〇〇公裏大關,逼近高速公路的法定速限。


    車速明顯越來越快,捕捉到前車的空檔,就驚險地轉動方向盤超車。


    被濃密霧雨濡濕的路麵降低輪胎的抓地力,隻要操縱方向盤稍有不慎,肯定會出事。


    「拜、拜托別再催了!」


    計程車司機也快哭了。


    引擎發出仿佛要噴火的轟隆聲響,這股拚勁總算讓一度快消失於視野裏的卡車重新迴到射程範圍。


    比起拖著沉重貨櫃的對手,我方理應較占優勢。


    蓮太郎指示司機從左側與卡車並行。本來想趁隙繞到貨櫃側麵,不過卡車猛然加速靠近,計程車趕緊減速後退,閃過被貨櫃與護欄夾擊的慘劇。蓮太郎全身冒出大量冷汗。


    然而真正的恐怖,是在貨櫃門突然朝內打開露出裏麵的玩意才降臨。


    瞥了一眼裏麵的東西,蓮太郎不禁瞠目結舌。剛才在原腸動物搬進去時匆匆一瞥的鐵器果然固定在卡車底盤,正以猙獰的槍口對準這邊。


    那是白朗寧m2重機槍。


    那種機槍裝填反物資步槍使用的強力五〇口徑彈藥,還能全自動連發,原本的用途是擊落飛機與破壞裝甲車,是把與其說是機槍,不如說是「機炮」更加貼切的狠角色。普通的原腸動物運輸業者根本不應該持有這個。


    看來敵方組織也考慮過萬一被蓮太郎看穿行動的情況吧。


    坐在貨櫃裏的處理官拉動巨大重機槍的槍機進入射擊狀態,瞄準這邊。


    死定了——超越理性的第六感如此告知蓮太郎,接著便是槍聲與閃光。


    車輛伴隨巨大音量開始打滑,視野激烈旋轉。蓮太郎不明就裏地被甩開,視野角落的高速公路水泥牆迅速逼近。他緊緊閉上眼睛。


    「蓮太郎!」


    側腹突然感受到衝擊,整個人被用力推擠的飄浮感隨之而來。下個瞬間,令人肝膽俱裂的破碎聲響起。


    但是感覺不到預期的劇痛。風撫過臉頰,夏季細雨橫向落在身上。蓮太郎聽見自己的製服上衣被風掀開的聲音。


    稍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半空中。原來是紅露火垂以挾在腋下的動作努力咬牙支撐自己的軀體。


    在千鈞一發之際,抱著自己離開即將撞毀的車輛。


    正當他想開口道謝時,被一句「要下去囉。」打斷。


    重力瞬間狠狠把他往下扯,潮濕的路麵以致命的速度逼近。幸好在那之前,兩人落在恰巧經過的中型卡車貨櫃上,往前翻了幾圈減輕衝擊力道,但是因為風雨濕滑的貨櫃又差點讓兩人摔落,隻能連忙用手抓住邊緣。


    半規管受損,暈眩想吐的蓮太郎拚死努力掌握現況。


    原本以為掉在敵方車輛貨櫃的他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猜錯了。


    在前方的霧雨中,敵方卡車陸續超越其他車輛,左彎右拐像是在嘲笑兩人般駛遠。


    蓮太郎忍不住迴頭看向背後:


    「計程車司機呢?」


    「現在專心看前麵!不然會死!」


    蓮太郎為了穩定情緒閉上眼睛三秒鍾,迅速切換心情。


    「火垂,隻有你一人追得上那輛卡車嗎?」


    「不可能!那輛卡車飆到一三〇公裏!」


    身在貨櫃上方的兩人為了聽清楚對方的聲音,隻能用尖叫的方式對話。逐漸變大的雨勢及強風奪去他們的體溫,衣服早已濕透。


    要是延珠在這裏……


    望向前方,與敵方卡車的距離持續拉大。機槍的射擊也停了。敵人的視野同樣被橫向飛落的暴風雨妨礙,所以才做出不必浪費彈藥的判斷吧。然而隻要蓮太郎等人還有辦法靠近,子彈當然還會襲來。


    該怎麽辦?


    「那麽火垂,可以帶著我在其他車上跳躍移動嗎?」


    火垂頓時瞪大眼睛看著蓮太郎,猶豫片刻之後才微微點頭起身:


    「看來隻能盡量設法接近了。」


    她挺起身子,迎向正麵的強烈空氣阻力和驟雨。蓮太郎被幾乎快被吹跑的她背著。


    火垂先是迴頭,接著下定決心用力一跳。她移動到前方黑色廂型車上,然後又跳到超越廂型車的轎車上方。跳過一輛輛車子,兩人再度追趕敵方卡車。


    蓮太郎的心七上八下。風雨的影響不必說,假使一個不小心沒踏準立足的車輛,兩個人就會瞬間激烈撞擊地麵,受到嚴重的傷害。


    然而火垂敏捷的動作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以精準的時機采取連續跳躍,要說她的技藝高超絕倫也不為過。


    紅露火垂,具備常人絕對無法培養的天賦異稟。


    「看到了!」


    從火垂的肩膀,蓮太郎隔著雨幕定睛凝視,捕捉到拖著紅光的尾燈。


    不過這也同時代表進入對手的射程範圍。


    深信成功甩掉兩人,再次看到追兵的機槍手以驚愕的表情再度衝向機槍,轉動槍座。


    緊張情緒讓蓮太郎的血管收縮。


    「要開火了!」


    猛烈的槍口焰噴出,白朗寧機槍將車輛前方的透水混凝土像普通土塊一樣粉碎,子彈畫出毀滅性的彈痕朝兩人逼近。


    火垂也不服輸。她以更加精確迅速的動作,在一輛輛的車上跳躍移動。


    五〇口徑的白朗寧機槍子彈將兩人原先所在的車輛引擎蓋打穿,一瞬之後引發爆炸。那輛車發出仿佛慘叫的輪胎磨擦聲打滑。


    火垂在高速公路上以超人的技巧四處跳躍,火力全開的重機槍則是追逐她的軌跡,將她站立的東西化為廢鐵。


    連續不斷的槍聲蒸發雨水,火垂與蓮太郎在子彈的縫隙之間飛舞。


    咻——超音速的彈頭掠過蓮太郎的臉頰。但是隻能任憑強烈g力擺布的他,緊咬牙關勉強忍住尖叫的衝動。


    「彈幕太過密集無法接近!」


    可以跳躍的車子一輛一輛迅速消失,火垂被逼到絕境。後續的車流被機槍子彈掃過,形成慘叫聲四起的地獄景象。


    蓮太郎轉動腦袋,試圖找出突破之道——就在這時,他望見遠方的光景,感覺全身的血液為之結凍。


    「火垂,有隧道!」


    貫穿小山丘的隧道入口,高度頂多隻有三.五公尺,少了在車頂跳躍移動的手段,兩人就死定了。


    萬事休矣——當蓮太郎緊閉雙眼時,起死迴生的方式仿佛打雷閃過他的腦海。


    「火垂,你能在隧道天花板奔跑嗎?」


    火垂頓時張開嘴巴望過來,不過很快搞懂蓮太郎的意圖。毅然決然看著前方:


    「隻能維持三秒鍾。在這之內解決。」


    漸漸朝他們逼近的隧道口,與狂笑的惡魔大嘴重疊在一起。


    兩人隨著轟隆風切聲進入隧道。雨幕瞬間中斷,視野變得開闊。機槍迴頭瞄準他們。火垂幾乎隻早了半秒鍾騰空而起。


    隨後槍聲與爆炸震波襲來。蓮太郎沒有迴頭。已經沒有時間迴頭。


    火垂絲毫不顧背上的蓮太郎縱身躍起,踩踏天花板。接著沿天花板水平衝刺。


    「蓮太郎!」


    在顛倒的視野中,蓮太郎放開抱住火垂的雙手,以空中秋千的技巧隻用腳勾住火垂,整個人倒掛在空中。


    空出雙手的他握住貝瑞塔手槍,以上下相反的視野舉槍。


    準心對準車輛,在深唿吸的同時靜靜閉上眼睛——隨即睜大眼睛凝視。


    解放義眼。旋轉的黑眼珠浮出幾何學圖案,開始進行超高速運算。


    上衣下擺仿佛在表現蓮太郎的怒氣,隨風激烈搖曳。


    ——竟敢傷害無辜的民眾。


    蓮太郎以兇神惡煞之姿瞪著敵人,如此毫無章法的作戰方式,嚇壞敵方的機槍手。對方強忍恐懼拚命將機槍口轉過來,不過太慢了。


    蓮太郎扣了三次扳機。


    瞄準機槍手——的旁邊,卡車的左後輪。


    灌滿壓縮氮氣的輪胎被子彈打洞的瞬間,胎壓努力朝外流泄,導致輪胎瞬間破裂。


    傾斜的車體導致方向盤操縱失誤,卡車激烈撞向隧道的右側牆壁。


    盡管駕駛踩下刹車,超過一二〇公裏的時速沒那麽好控製,翻覆的車體毫無支撐地倒下。車體噴出鐵屑在路麵彈跳幾下翻滾超過三〇公尺。機槍手也被甩出車外撞擊地麵。


    然而以誇張姿勢射擊的蓮太郎,也被後座力襲擊。


    如果隻有起始者的輕盈體重也就罷了,但是背著蓮太郎這個包袱還得在天花板上奔跑,未免太過勉強。


    被扔出去的飄浮感襲來,在頭下腳上的世界裏,柏油路麵迅速逼近自己的腦袋。


    蓮太郎連忙縮起身子,肩膀激烈碰撞地麵,整個人像皮球一樣彈起來。一股劇痛燒灼他的腦袋,衝擊力讓他又滾了好幾圈。


    好不容易確認自己停住,在幾乎快要嘔吐的天旋地轉視野裏,他壓抑發抖的身體用手撐住路麵爬了起來,以蹣跚的腳步走向和自己一樣被拋出去的火垂。


    「火垂!喂,火垂!」


    蓮太郎蹲下來拍打她的臉頰。火垂似乎是頭部落地,仰躺的她腦袋側麵不停冒出鮮血,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唿喚了幾次,火垂這才緩緩眨眼,以朦朧的眼眸捕捉到蓮太郎的身影。


    「你真是笨蛋。我有很強的再生能力,比你強壯多了。」


    蓮太郎很自然地發出代表安心的歎息。


    「白癡……問題不是那個吧。」


    由於驚人的再生能力,她們對「小孩受傷倒地」這件事完全不覺得有什麽嚴重。


    「比起那個,卡車呢?」


    蓮太郎猛然醒悟看向後頭,對火垂說聲「過去確認一下。」後便拾起滑落在路麵的貝瑞塔手槍,小心翼翼接近卡車。


    橫倒在地的貨櫃堵住車道,後方塞滿動彈不得的車子,人們因陷入混亂而引起騷動。


    身穿工作服的處理官們,其中一人頭部出血身受重傷,還有兩人受到輕微的撞傷。親眼目睹剛才的嚴重事故,沒人喪命反而比較令蓮太郎驚訝。傷者當中隻有一人勉強有意識,但也因為疼痛暫時無法行動。


    蓮太郎繞到貨櫃後方,發現冷凍貨櫃裝載的兩具原腸動物屍體也被拋了出來。


    ——終於找到了。


    其中一具是蓮太郎畫上假五芒星記號的那隻,另外一具就是在駿見醫師房間裏找到的照片上的那隻。


    將近六公尺的身長叫人歎為觀止。長長的鼻子特別吸引目光,還長著類似飛行生物的羽毛,胸骨鼓起呈籃狀。


    蓮太郎也無法判定這是什麽生物因子混合的結果。


    「這就是一個月前我和鬼八先生打倒的原腸動物。」


    火垂以有些忌諱的目光望著腳下的原腸動物。


    這隻原腸動物就是一切騷動的開端。


    由於發現這隻原腸動物身上的星形記號,負責解剖的駿見醫師掌握某項秘密。之後她就和水原一樣遭到滅口。


    這隻原腸動物的某個秘密,與如今依然無法掌握實情的「黑天鵝計劃」應該有些許關聯。如果不是那樣,事情就麻煩了。


    蓮太郎牢牢套上從停屍間偷來的橡膠手套,忍住厭惡探索有手術痕跡的屍體腹部。一股強烈的酸氣頓時直衝腦門,鼻腔的黏膜受到刺激,忍不住撇開頭。


    但是不能在這裏耗費太多時間。


    警方當然已經知道高速公路的槍戰,若計算逃跑的時間,最好可以在兩分鍾內解決。


    他繼續把手伸進去,隔著薄橡膠的指尖可以感受到黏滑的腹部肌肉,同時把屍體的心髒翻出來。那是仿佛烏賊內髒的混濁半透明髒器——在心髒附近,蓮太郎找到他想要的「☆」記號,於是從腰部抽出小刀。


    慎重切下骰子大小的細胞樣本,放入事先準備的底片盒中。


    為了小心起見,也取下表皮樣本。


    未經妥善保存的細胞很快就會腐敗,待會兒得趕緊到附近的超市購買幹冰——蓮太郎在腦中牢記住這件事。


    不過還有一件事也得在逃離現場之前完成。


    蓮太郎移動到卡車駕駛座,打開車門抓住尚有意識的處理官衣領把人拖出來,讓對方坐在路上。


    那家夥撞破臉頰,工作服的胸口染上血漬,不過無言瞪著這邊的眼眸當中,依然充滿純粹的敵意。


    「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你打算送這隻原腸動物去哪裏?」


    處理官沒有迴答。


    「你們的組織為什麽要迴收這隻原腸動物?」


    處理官沒有迴答。


    「『黑天鵝計劃』是什麽?」


    「…………」


    「混賬快說!」


    正當蓮太郎火冒三丈打算舉起拳頭時,他的手臂被人抓住。


    火垂無言搖頭。


    「沒時間了。」


    由於太過激動所以沒有察覺,蓮太郎豎起耳朵,果然聽見遠處傳來微微的警笛聲。


    蓮太郎再度以憎恨的眼神瞪了工作服男子一眼。


    想逼問這家夥的事堆積如山,不過總不可能綁走對方一起逃亡。可惡!


    「蓮太郎,接下來要去哪裏?」


    蓮太郎在火垂麵前拿起底片盒輕輕揮動,壓低音量迴答:


    「去找能分析這個原腸動物細胞樣本的設施。雖然我不確定對方是否願意幫忙,至少有個人選。」


    蓮太郎最後轉頭瞥了處理官:


    「你傳話給櫃間與黑暗潛行者。我一定會把延珠、蒂娜,以及木更小姐帶迴來。」


    蓮太郎看往正前方,與火垂一同離開現場。


    4


    君島貫之一邊感受板凳的硬度,一邊用力閉上嘴巴。


    已經保持緘默三小時,他始終低頭垂下視線。


    突然有人用手掌敲打他座位麵前的那張鋼桌。


    「喂,你也差不多該開口了吧?啊?到底打算撐到什麽時候?」


    體格健壯、剃著平頭的刑警身軀,讓這間狹小的偵訊室感覺更加擁擠。


    外頭的雨勢愈發強勁,偵訊室也變得悶熱。


    貫之從沾滿灰塵與血汙的工作服當中稍微抬起臉:


    「我要保持緘默。幫我找律師。在那之前,我不會對這件事多說什麽。」


    如此頑固的態度,以結論來說似乎充分發揮激怒刑警的功效。


    「你那是什麽態度!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嗎?你跟你的同夥可是在高速公路上亂掃射機槍害死人了。為什麽你們的車上會有機槍?是從哪裏搞到那玩意的?你們車上載的原腸動物,原本打算送去哪裏?」


    眼見貫之再度縮入沉默的硬殼,刑警氣歪了嘴。那個表情與虐待狂的笑容很相似。


    「決定了,我要好好拷問你一番再把你扔進拘留所。你會有好一陣子都唿吸不到自由的空氣了。」


    就在此時,外頭有人小心地敲了兩下偵訊室的門。


    刑警咂舌並且抱怨「到底是誰?」從椅子上起身,應付門外的訪客。


    隻聽見「不,那是因為……」刑警發出畏畏縮縮的恭敬話語。


    正當貫之為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而感到訝異時,門邊「可是——」、「那樣……」的對話還在持續,最後終於陷入沉默什麽聲音也聽不到。


    過了一會兒再度進入偵訊室的人,不是先前那名刑警。


    那是一個臉有點長,戴著銀框眼鏡,五官散發知性氣息的男子。


    既然會出現在這裏鐵定是刑警,不過到底是何方神聖。


    貫之緊張兮兮地咽下口水抬頭,來到麵前的男子立定腳步,緩緩攤開雙手:


    「我是來保護你的。」


    男子卷起西裝與襯衫的右邊袖子。


    刑警的手臂有五芒星記號,五個頂點裏有三個描繪著複雜的羽翼。


    脊髓仿佛被電流貫穿,貫之立刻起身朝對方敬禮:


    「失禮了!沒想到會是『三片羽翼』過來。」


    「我是櫃間篤郎。你放心吧,這個房間沒有監視器還是竊聽器。」


    「我的同伴現在怎麽了?」


    「在醫院接受治療。不過當然有警察在監視。告訴我來龍去脈吧。」


    「是!重要的原腸動物屍體在警察趕來的最後關頭之前燒掉了。不過已經被那些家夥取下細胞樣本……」


    「你猜那些家夥逃到哪裏去了?」


    「他們還在嚐試追蹤那項計劃,應該會設法尋找有能力分析細胞樣本的地方吧。說到附近最新銳的研究設施……」


    櫃間在眼鏡後方眯起眼睛:


    「司馬重工嗎?」


    多田島下了車,脫下西裝外套代替雨傘遮著頭,在豪雨當中一口氣奔入勾田警署。


    走著在熟悉的室內,多田島的步伐不知不覺越來越快。他直接走過搜查本部的大房間前,穿過刑事課的門牌。所有刑警都出去調查裏見蓮太郎逃脫事件,辦公室因此空空蕩蕩。


    裏見蓮太郎還活著的事實在搜查本部裏一鬧得眾所皆知,原先氣氛形同解散的搜查本部頓時忙碌起來。接著在高速公路又發生事件。


    多田島遇見櫃間從他想去的偵訊室裏走出來。


    「櫃間警視,高速公路掃射事件的犯人呢?」


    「多田島警部,那個人暫時交由本廳拘留吧。」


    「什麽?」


    多田島連忙抱怨:


    「別開玩笑了!計程車司機受到昏迷不醒的重傷,有四個人被卡車後方的重機槍射擊致死。其他還有許許多多輕重傷受害者,收容傷患的醫院簡直成了野戰醫院,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為了那些死亡的被害人,我就算拿扳手撬開犯人的嘴也在所不惜。這裏還請交給我。」


    「這是警視總監的命令。」


    櫃間絲毫不通融,多田島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


    (插圖063)


    「櫃間警視,我因為經常無視上級命令,所以在署長眼中是個麻煩……不過你現在的作為已經是妨礙搜查!你和總監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拜托讓我還可以相信你們好嗎?」


    櫃間沒有迴答,隻是以冷漠的輕蔑視線看向多田島。


    麵對這種眼神,多田島察覺自己與櫃間之間有著深不見底的鴻溝。多田島領悟到就算把事情鬧大,對方也不會改變主意。


    多田島轉過身去:


    「跟你的合作到此為止。接下來我要放手辦案。」


    「是搜查本部決定由我們兩人合作。假使你擅自行動,我要向本部提出報告。」


    「一開始擅自行動的人是你吧。如果你看不順眼,請盡管去告密處分我。」


    多田島頭也不迴,直接離開警署。


    目送多田島背影的櫃間,確認他離去之後才萬般無奈地搖頭。


    「如果現在不解決那家夥,事情肯定會變得很棘手。」


    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黑暗潛行者——巳繼悠河雙手插入口袋,同時以銳利的視線看向多田島。


    櫃間搖搖頭:


    「不,搭檔被殺我也得負責。放著那家夥不管吧。他隻是跟我們一樣有各自的盤算。」


    悠河解除警戒,聳聳肩膀:


    「那麽櫃間先生打算怎麽辦?這迴的事件未免鬧得太大了吧?連機槍都拿出來掃射,還被逮捕組織的三名成員。」


    櫃間用中指推高鏡架:


    「不必擔心。失去意識的兩人會因為心髒麻痹死在醫院。君島貫之則是預定在拘留所留下遺書上吊,秘密不會外泄。」


    「毫無破錠,就是這個意思吧。」


    「沒錯。失敗者隻有死路一條。」


    「如果真的打算消滅裏見蓮太郎,就應該派我出馬。」


    「我不打算改變決定。劍尾魚比你合適。你繼續待命吧。」


    悠河冰冷的眼眸看了這裏一眼,無言消失在警察署的走廊深處。


    那家夥的戰鬥力的確無庸置疑,但卻散發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不確定氣息。


    相較於城府深沉的人,純粹的戰鬥機器比較好用。


    時間是晚上八點。望向窗外,從一大早就哭個沒停的天空終於冷靜下來。悶熱的夜晚氣息降臨大地。


    5


    雨勢停歇,周遭籠罩幽暗,四周的街燈就像聚光燈照亮漆黑路麵。


    蓮太郎帶著火垂從圍牆探頭,看向前方寬闊展開的腹地。更正確的說法,是那塊土地的一部分。


    「嚇死人了。」


    「簡直就像武士宅邸……」


    被仿佛在時代劇裏登場的土牆環繞,牆內隱約可見三層樓住宅的屋頂。


    或許是買下名勝古跡的遺址,然後直接當成住家——這裏給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仔細想想,盡管從很久以前就聽說過這裏,蓮太郎還是第一次造訪。


    ——這裏是司馬重工社長千金,司馬未織居住的宅邸。


    司馬重工除了是提供各種武器給自衛隊與警方的供應商,還生產各式各樣最新型電子設備。由於接受警方委托,在嚴格保密的前提下,這家高科技產業還參與彈道計算、dna鑒定等科學辦案相關的技術,沒想到居住的房屋外觀竟是這種已經超越和風喜好,呈現完全守舊的樣貌。


    蓮太郎搞懂一件事,未織喜歡穿和服絕非出自本人的瘋狂愛好,而是家族傳統吧。


    問題在於自己得在腹地廣闊的住家當中,找出未織並且拜托她幫忙。


    當然了,如今蓮太郎淪為逃犯,乖乖從正門按鈴請求登堂入室是不可能的。不,與其這麽說——


    蓮太郎從潛伏的牆外探頭沿著圍牆看去,不久就發現預期的事物,慌忙把臉縮迴去。


    「果然來了。」


    「是啊。」


    有輛車以不顯眼的方式巧妙停在正門附近。雖然不是像熊貓一樣早已見慣的黑白雙色警車,恐怕也是警察派來的。


    既然無法正麵突破,就隻能繞道了。


    「我進去吧。就算是土牆也好,幫我爬一下。」


    「我也要去。如果你無法說服對方,隻要把那個叫司馬未織的女人擄走,就可以強迫他們聽命吧?」


    「什、什麽?」


    蓮太郎困惑地望去,火垂則是用鼻子哼了一聲:


    「至今為止我的敵人都被我打倒了。我想強調的是拿槍逼迫對方聽話才是最快手段。」


    「別鬧了,怎麽能把未織交給你這麽危險的家夥。」


    「我才希望你不要搞錯。我隻是以最適當的手段采取最適當的行動。既然用這種方法比較快,那就再好也不過。」


    蓮太郎忍不住想抱住頭。


    「即使未織不聽你的命令,也會聽從我的請求。」


    「你還真有自信。那麽我們來比賽一下吧。」


    「喂,你在胡說八道——」


    蓮太郎隻覺得腰冷不防地被火垂攬住,兇猛的加速感隨即強製他的雙腿離地。等兩腳再度踏在地上,已經位於土牆上方。


    「趴下。」


    蓮太郎不明就裏地模仿火垂臥倒,隻聽見底下發出鏘啷敲擊陶器的聲音。那是因為被雨打濕的硬瓦撞到肚子。


    在土牆上環顧司馬家的廣大腹地,蓮太郎忘卻身處的現況發出歎息。


    眼前等間隔佇立的石燈籠燃起燈火照亮幽暗的道路,中央的巨大水池裏有一座島,上頭還建了涼亭。


    步道的各處都設置石製洗手盆。為了創造富於變化的景觀,與本館之間等距離建了幾棟分散的別館。


    簡直就像完整的日本庭園,這就是司馬家的宅邸。


    不過理所當然地,這裏不隻是為了滿足美觀。監視攝影機在各個角落左右搖擺,還可發現類似巡邏警衛的家夥。


    「我們來比一比,誰先發現司馬未織的所在之處吧。假如我先找到目標,就要用我的方式強迫她聽命。反正目的都一樣。」


    還來不及阻止,火垂就已經起身,無聲無息從瓦片上方跑走。


    蓮太郎感到很無奈。


    畢竟兩人隻是複仇者與落入陷阱的民警這種一時權宜的薄弱同盟關係,一旦意見出現分歧,就會演變成這種後果。


    隻要火垂的念頭完全專注在複仇上,為了達成那個目的,無論如何踐踏其他人的意誌或是尊嚴,她都在所不惜。


    蓮太郎越來越覺得自己合作的對象是名極為棘手的少女。


    同時更認為不能把未織交給火垂。


    然而話說迴來,蓮太郎對未織的所在位置完全沒有概念。思路走進死胡同,如今隻好再度從土牆上環顧宅邸。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以常識思考應該是在本館用餐,或是準備要洗澡吧。


    就機率來說,雖然不甘心,方才搶先衝向本館的火垂判斷極為正確。


    這麽說來,蓮太郎想起過去未織曾經不時透露,自己為了練習才藝與補習忙翻天。在自己的記憶裏,對於態度輕鬆,極少口出怨言的未織而言,這種反應相當罕見。


    不隻是家庭教師,還包括日本舞蹈、琴、弓道。在雙親的主意下,未織私人休息的時間似乎被徹底榨幹。大概是這樣的壓力,使得她忍不住埋怨吧。


    ——弓道?


    蓮太郎恍然大悟,再度檢視住宅腹地,沒過多久就發現他的目標。


    見識過本館的壯麗後,那裏有間讓人以為是馬廄的陋室。從這裏看過去,陋室深處擺著類似箭靶的玩意。由於距離太遠,即使定睛凝視還是無法確定。


    稍微遲疑了一會兒,蓮太郎點了一下頭。


    土牆離地大約八公尺,他以臀部貼著牆頂前進,來到需要一點勇氣才能跳下去的和緩屋頂,雙腳懸在空中。


    但在此時,他在潮濕的屋瓦上滑了一下,連忙想用手支撐已經太遲。一股被人踹飛的觸感襲來,接著是踏空的飄浮感,還來不及膽戰心驚,幽暗的地麵逼近眼前。


    蓮太郎雙腳朝下落地,強力的衝擊沿著脊隨直衝腦門。好不容易才沒有一屁股跌在地上,頭上隨即被濃密的黑影覆蓋,朝著頭上伸出雙手,恰巧抓住掉落的物體。和蓮太郎一塊落下的屋瓦沒機會摔破發出警告有入侵者的尖銳聲響,仿佛很不愉快地對蓮太郎報以沉默。


    以這種難堪的方式入侵,要是被人抓豈不很沒麵子。


    就在這時,動物的低吼聲從距離很近的地方傳來,蓮太郎僵在原地。


    蓮太郎這時才想起直到現在還沒目擊理應跟監視攝影機、巡邏警衛一同出現的動物。


    冷汗直流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果然看到盯著自己的玩意。


    一身濃密的紅棕色短毛,表情精悍。楔形腦袋的上方,做過斷耳手術而變小的耳朵直直豎立,猙獰地發出咕嚕吼聲。


    ——杜賓狗。


    是司馬家的看門狗。


    警衛很快就會過來。現在沒時間繼續待在這裏。


    為了讓對手容易撲過來,蓮太郎刻意彎腰引誘杜賓狗進攻。果不其然,杜賓狗發出低吼對準自己的喉嚨飛來。


    明白攻擊的位置就很好閃躲,蓮太郎讓杜賓狗擦身而過的同時,比出手刀用力往下敲,輕易解決對方。


    拖著全身癱軟的狗,蓮太郎躲入附近的樹林,警衛也像是算準時機趕到。


    蓮太郎屏住唿吸,從草叢的陰暗處窺探對方,手電筒的燈光瞬間掃過,他不禁眨眼。


    努力轉頭查看周圍的警衛,最後終於歎了口氣。好像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丟臉,自言自語地說聲「迴去吧。」便從蓮太郎的視野當中消失。


    重重吐出剛才憋住的氣,蓮太郎感覺暫時度過危機。為了避免被監視攝影機捕捉,他一邊借著成排的鬆樹隱藏身影,一邊沿池畔繞了一大圈朝射箭場前進。


    石燈籠發出燃燒菜籽油的酸甜氣味,在風中搖晃的火舌微微改變蓮太郎的影子,給他些許溫暖的感覺。


    本館大概在舉辦盛大的酒宴吧。撫過臉頰的風帶著輕微的喝采與雅樂進入蓮太郎耳裏。


    沿著池邊繞了一大圈,從岩石後方探頭,當射箭場終於進入視野時,隻聽見「咚!」的輕快聲響。那是箭刺入靶裏的聲音。


    有人在裏麵。


    撥開沾著閃亮雨露的冰涼蘆葦,蓮太郎壓低重心,小心翼翼接近射箭場後方。


    再度傳來什麽東西破空而過,猛烈刺進目標的聲響。


    蓮太郎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清楚看到弓道服白色部分極為醒目的少女身影。


    原本抵住護胸拉弦的姿勢優雅地放鬆,連臉上的汗珠都是那麽美麗。


    然而隔著幽暗見到的少女,表情顯得悶悶不樂。看起來就像為了排解煩憂,才會一心一意射箭。


    「天氣這麽熱,你還這麽勤勞啊。」


    「是誰?」


    為了顯示自己沒有惡意,蓮太郎舉起雙手接近對方。


    射箭場裏即使天色已暗依舊沒有點亮照明,不過少女以習慣黑暗的眼睛看向蓮太郎。


    隻聽見驚訝以及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小裏見?是本人嗎……?」


    「看起來像冒牌貨嗎?」


    蓮太郎理所當然地預期未織會冒出「這麽晚才過來,難不成是夜襲?討厭~~怎麽辦?」一如往常的戲謔語氣。


    但是伴隨風切聲,有東西刺進蓮太郎的旁邊,不由得驚訝止步。


    緩緩轉頭,鋁合金箭柄在鼻尖前方搖晃。


    未織緊握弓弦幾乎就要扯斷,顫抖地喃喃開口:


    「聽說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蓮太郎突然對自己的輕率感到羞恥。畢竟新聞報導都說蓮太郎已在勾田廣場飯店的事件當中身亡。


    遠遠看到她一臉悶悶不樂,難不成……


    「抱歉,讓你擔心了。」


    未織垂下的眼眸浮現悲痛之色:


    「小裏見……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不是!」


    蓮太郎連忙反駁,然後又無力搖頭:


    「或許你不相信,不過我是被陷害的。能給我一點時間解釋嗎?」


    未織以無言的態度,催促蓮太郎說下去,於是蓮太郎把到目前為止的經過簡單扼要敘述一遍。包括莫名其妙的委托內容、委托人被謀殺、自己遭逮捕、逃亡。還有別人協助自己,以及跟對方一同追查「黑天鵝計劃」的神秘內容。


    聽完他的話以後,未織的表情變得放心許多。


    「小裏見果然不是殺人兇手。」


    蓮太郎雙手插進口袋,嘟起嘴巴:


    「那當然。」


    「呐,小裏見知道嗎?聽說木更很快就要結婚了。」


    有如腦袋側麵被鐵錘敲打的衝擊襲來。


    ——木更小姐,要結婚?


    「和誰?」


    「好像是個名叫櫃間的警察。」


    是那家夥——


    蓮太郎頓時感覺激憤,眼前仿佛變得一片血紅。他早就應該想到這種可能性。


    敵人將侵蝕率快速上升的延珠交給iiso拘禁、陷害蒂娜、迫使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瓦解,原本蓮太郎以為是因為害怕起始者的驚人力量,結果全部搞錯了。


    「不管打幾通電話還是傳訊息給木更都沒迴應。這是怎麽迴事,小裏見?」


    腦中想像木更被櫃間玷汙的身影,蓮太郎突然覺得想吐。


    他低頭用力閉上眼睛,拳頭不住顫抖。


    ——木更小姐……


    好想見你。好想放下一切隻是救出延珠與蒂娜擁入懷中,還有救出木更小姐為對她說的過分言語道歉,讓一切全部迴到從前——


    「我——」


    「——你們好像在忙。」


    火垂不知何時出現在射箭場屋頂,她從屋簷垂降,徑自走向未織。


    「這迴又是誰?」


    「我叫紅露火垂。由於某些因素,所以和那邊的人一起行動。」


    火垂表現出不想多作解釋的樣子,望向蓮太郎。


    「真沒想到是在射箭場。」


    「哼,未織是我先找到的,你不準出手。」


    火垂舉起雙手閉上眼睛,以無奈的模樣搖搖頭。


    「到底發生什麽事?難不成你是和那個女孩一起行動……?」


    默默思考了一會兒,蓮太郎重新麵對未織:


    「未織,謝謝你告訴我木更小姐要結婚的事。不過我現在無法插手。」


    蓮太郎從腰間的口袋取出觸感冰冷的物體,拿到未織麵前。底片盒的內部填入幹冰,上麵還開了通氣孔。


    「這裏裝有某隻原腸動物的細胞。我料定這是與事件有關的線索,希望你能借我們分析這個的設備。」


    蓮太郎手握黑色賓士車的方向盤,被安全帶固定的身體不安分地扭動,陌生的駕駛工作使他全身緊繃。


    迴想在駕訓班學到的步驟,一邊確認標示一邊踩下油門,動作很不自然。畢竟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開這麽昂貴的車子,叫他別緊張未免太強人所難。


    「民警執照的範圍真的包括開車嗎?」


    坐在副駕駛座的未織尖著嗓子發問。


    「別跟我說話。要是出車禍我可不管。」


    冷不防從後座探頭的火垂加以補充:


    「促進者除了戰車與戰鬥機之外什麽都能開。至於起始者的執照除了可以領侵蝕抑製劑的配給,就沒有其他好處了。」


    「哎呀真方便。我也去考執照好了——」


    蓮太郎盯著前方嗤之以鼻:


    「民警執照哪有那麽好考。」


    換上和服的未織打開扇子遮住嘴巴輕輕扇動:


    「哎呀,我倒是覺得『既然小裏見都能拿到,那麽我應該沒問題』呢。」


    「唔。」


    「我也覺得蓮太郎這種貨色都能輕易拿到執照,一定有什麽問題。」


    「你們是想找我吵架嗎?」


    「啊,那邊右轉。」


    根據未織的指示,蓮太郎慌忙轉動方向盤,驚險萬分地拐彎。


    「對了,你究竟打算去哪裏?」


    「司馬重工的本部大樓。」


    被紅燈擋住的車輛靜靜減速。蓮太郎習慣性地透過照後鏡,確認有無跟蹤者。


    從司馬家開車出來時,為了對付守在正門附近的刑警,拜托司馬家的司機駕駛未織通學用的高級轎車充當誘餌。


    確認刑警被誘餌引開,蓮太郎等人才乘坐這輛賓士車出門,理論上應該成功了,不過還是不能大意。


    蓮太郎敏銳地從窗外往後流動的霓虹燈夜景,捕捉到電子鍾的身影,上頭顯示現在已經快要晚上十點。


    在燈火輝煌的夜晚街道對麵,終於浮現高出周圍一等的建築物。


    本來以為這麽晚了,公司職員應該都下班了,結果還是有不少窗子亮燈,看來還有少數員工在加班。


    未織似乎看穿蓮太郎的想法,喃喃說聲:「我家的公司一天廿四小時都有人在。」


    「整棟建築都是司馬重工嗎?」


    「是呀。」


    「看樣子挺賺的。」


    蓮太郎本來打算嘲諷,未織卻把和服的袖子舉到嘴邊含蓄笑道:


    「沒錯,我家公司的武器很賺錢,遺憾的是今後還能繼續賺下去。畢竟現在這個世間可是危機四伏。」


    「盡賣些殺人的武器,難道你都沒感覺嗎?」


    「我們也賣抵抗那些武器的防彈設備與裝甲車。」


    那種行為簡直是自導自演——試圖糾舉對方的話語,還沒衝出喉嚨就先消散。


    那麽反過來問,自己的行為又是如何?


    以殲滅原腸動物為名義帶槍,甚至體內就有火藥爆炸式彈匣的蓮太郎,便是世間忌諱的司馬重工的產物。


    車輛開入司馬重工的停車場前方,發現類似檢查崗哨的建築物。


    守在裏麵的警衛起初對半夜造訪的車子懷疑蹙眉,直到未織放下貼有隔熱紙的車窗笑著揮手之後,才立刻迴答「失禮了!請通過。」保持立正不動的姿勢。


    徐徐駛入司馬重工的用地,蓮太郎不自覺地張開嘴巴。


    在大樓前方與入口,到處都有看似特種部隊的警衛人員,身著刻有司馬重工商標的戰鬥服並手握突擊步槍佇立。


    這種誇張的陣容,幾乎等於私人部隊。況且從那些人的姿勢,可以看得出來每個都是非常熟練的老手。


    「這裏的警備比你家還嚴重。」


    未織仿佛覺得自己受到褒獎,露出冶豔的笑容:


    「我說過了,畢竟當今世上不甚平靜。有事之際這些人也可代替警察和民警鎮壓附近的原腸動物事件。他們從頭到腳都使用司馬重工的裝備,還能成為公司最好的宣傳。」


    「原來如此。」


    邊操縱方向盤邊觀察那些人,乍看下像是防彈背心的裝備,其實是司馬重工最新款式的強化外骨骼。


    除了能保護關節,還能提升肌力一八〇%,在耐衝擊、貫通能力的測試也獲得優異的結果,可說是世界頂級裝備。


    蓮太郎在目錄上看過價格後麵的零之後,就頭昏眼花闔起來了,看來在司馬重工內部,是警衛人員固定配給的裝備。


    未織以充滿好奇心的閃亮貓眼看向蓮太郎:


    「小裏見如果認真起來,應該能打倒那些人吧?」


    蓮太郎默默搖頭。


    如此訓練嚴格且火力驚人的家夥要是同時來襲,自己根本擋不住。


    車輛直接來到大樓的入口,未織姿勢優雅地下車。蓮太郎則是戴上偽裝用的墨鏡與手套才下車,火垂也跟在後頭。


    一樓全部以玻璃環繞,這裏也有許多警衛,蓮太郎不禁心跳加速。


    盡管未織答應協助他們,她家公司的人理所當然並非蓮太郎的盟友。


    被警衛訝異的視線掃過全身時,蓮太郎不由得感到緊張。


    「原來是未織小姐大駕光臨,這麽晚了有什麽貴幹嗎?」


    「嗯,稍微有點事。地下三樓的分析室現在有人嗎?」


    接待的男子用眼鏡型熒幕檢視資料,過了一會兒才迴答:「不,所有同仁都下班了。」


    「是嗎?那麽我要下去一下。還有這兩位是我的朋友。」


    接下來麻煩你們了——未織冶豔地揮手,蓮太郎等人則是一聲也不吭地亦步亦趨。


    感覺背後的視線搭乘電梯,按下地下三樓的按鈕。等到電梯門關上,蓮太郎才把憋住的氣吐出來。他取下變裝道具問道:


    「應該沒被發現吧?」


    未織露出促狹的表情:


    「誰知道,不過晚上戴墨鏡確實有點詭異吧?」


    火垂抬頭望向未織:


    「未織小姐,這麽晚了還來公司,家人不會有意見嗎?」


    「哎呀,小火垂竟然直接叫我的名字。」


    未織以自豪的動作將拳頭抵在胸口:


    「不過你不必擔心,我經常這麽做,例如晚上過來一個人調整槍的設計圖等等。」


    隨著電梯抵達的聲音,門打開了。電梯外一片漆黑,看來連空調都關了,所以有點悶熱。不過從腳步聲很響亮這點判斷,天花板應該很高。


    「歡迎光臨,小裏見。」


    未織把證件拿到一旁的電磁裝置搖晃,耀眼的光芒冷不防地衝擊眼睛,蓮太郎不自覺舉起右手遮臉。眯起眼睛。


    前方的照明朝著房間深處一一點亮,等到整個樓層全都暴露在燈光下,蓮太郎再度因為這裏的寬敞而吃驚。


    內部簡直就像實驗室,以透明強化玻璃隔開的房間,擺滿試管與燒杯等實驗器材。蓮太郎勉強還能辨識離心機,至於那個巨大箱型物體,應該是dna定序儀之類的吧。


    未織也把製作槍枝的場所開放給蓮太郎參觀,給人的印象就像工廠,不過比一般工廠要來得清潔、高科技多了。


    「小裏見,把想分析的樣本交給我。」


    「你要親自操作?真的假的。」


    未織從胸前取出鐵扇朝下打開,得意洋洋地扇風:


    「真是傻問題。我家的設備,沒有一項我不會用。」


    在內心讚歎的蓮太郎從口袋取出裝有原腸動物細胞的底片盒,放在未織的手上。


    「那就交給你囉。」


    「包在我身上。」


    未織可愛地拋個媚眼。


    目送她的背影,蓮太郎在心中再次喃喃說聲「那就交給你囉」。


    6


    「你說什麽!」


    從毛毯裏飛也似地跳起來,周圍的刑警都以不解的表情望過來。


    (插圖083)


    然而多田島茂德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將手機用力壓在耳邊:


    電話另一頭是部下——吉川,此刻聲音因為狼狽而變得怪腔怪調,聽起來像是在懇求多田島。


    『抱歉,跟丟司馬重工的社長千金了。本來在她家門口守著,看到她平日搭乘的高級車開出來便加以追蹤,結果車子到了就讀的勾田高中前方停住,人卻一直沒下車,偷偷查看車裏才發現我們完全被騙了……然後——』


    沒等吉川把話說完,多田島就掛了電話,拿起擱在一旁的上衣,一邊跑出休息室一邊套上衣服。


    這毫無疑問是裏見蓮太郎幹的。不過他想把司馬重工的千金小姐帶去哪裏?如果沒搞清楚這點,就算出去亂找……


    「請等一下!」


    背後響起激動的叫聲,使得多田島迴過頭,一名年輕的女警怒氣衝衝地靠近,繞了一圈後擋在他的麵前:


    「這陣子究竟有沒有睡覺?至少再補眠一下吧。」


    「犯人可不會等我睡醒再行動!」


    「這樣下去會撐不下去吧?請想想自己的年紀。」


    「這樣就沒法幹活,算什麽刑警!」


    女警被怒氣衝衝的多田島嚇到讓開時,突然冒出一個疑惑,令他望向女警的臉:


    「喂,我記得警察使用的裝備也是來自司馬重工吧?」


    多田島突如其來的質問,讓女警的驚慌表情一下子泄氣,不過依然「啊,是的……」迴應,用手抵著下巴努力思考:


    「除了提供武器,還接受部分科學警察研究所的委托,彈道分析、血液檢查、dna鑒定都是他們的工作範疇——」


    「——就是那個!」


    「啊?」


    「幹得好。地點就在司馬重工的總部。你盡量把所有支援都找過去。我先出發了。」


    多田島雙手放在一臉呆滯的女警肩上稱讚對方,接著馬上轉身衝出勾田警署。


    裏見蓮太郎一行人為何要襲擊原腸動物的運送業者?他們一定是為了把借此取得的樣本帶去某處分析。


    這麽說來他們是有目的的逃亡,這個論點更加增添可信度。


    多田島鑽進車內轉動鑰匙,將油門一口氣踩到底。


    在實驗室中將試劑倒入燒杯,開始操縱分析儀器的未織動作幹淨俐落,不過就外行人的眼光來看,也搞不懂她進展到什麽程度。


    幫不上忙的蓮太郎,隻好為了掌握司馬重工大樓的內部情況走向樓梯。


    確認過逃生梯的位置,他拉開鐵門爬上昏暗的樓梯。鞋底敲擊石板的叩叩聲響,誘使蓮太郎的思緒飛向遠方。


    自己一度遭到蜂鳥的襲擊。


    本來以為很穩當的藏匿處也被找出來,敵方的追蹤能力相當了得。


    搞不好就連這個時候,敵人的魔掌也偷偷繞到自己背後……


    ——別傻了。


    為了趕跑那種疑惑,蓮太郎搖搖頭看了一眼標示牌,發現自己爬到一樓。


    遇到剛才的警衛士兵就不妙了。當他打算迴頭時,好像破裂聲響的聲音促使他止步。


    聽來耳熟的聲音,實際上是槍聲。


    蓮太郎將耳朵抵住逃生門,金屬的冰冷觸感直達耳際。槍聲再度隔著門響起。這迴他很確定那是來自突擊步槍的小口徑高速彈。


    槍聲斷斷續續,中間還夾雜玻璃破碎的聲響。混戰的聲音,以及仿佛悲鳴的聲音也混在其中,所有的聲音終於戛然而止。


    蓮太郎的掌心沾滿冷汗。


    他靜悄悄不發出半點聲響開門。


    來自門縫的濃密血腥味令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下定決心打開門。


    接著不禁低吟。


    「這是什麽情況……?」


    從蓮太郎這裏看去的正麵,有名警衛士兵坐在地板上垂著頭,姿勢就像在打瞌睡。


    事實是那人的脖子被利器割傷,自頸部噴濺出來的血液把牆壁當畫布,創作出品味極度低級的前衛藝術作品。


    大樓裏的家具包括桌椅都倒下了,地上還有屍體被拖行,以及子彈留下的痕跡。此外就是無數警衛士兵的屍體。有些是被使勁扭斷脖子,有些是雙腿彎向奇怪的方向,甚至還有人四肢遭到切斷。


    整層樓的燈都熄了,隻有一處的夜間照明有如聚光燈打在櫃台的接待人員座位,剛才接待他們的男子背對蓮太郎坐下。


    仔細一看,椅腳仿佛失禁一般多了一灘黑色水窪。


    蓮太郎舉著貝瑞塔手槍轉動椅子正對自己,接待的男子腦袋被垂直剖開,仰望上方。瞪得老大的雙眼映著恐怖之色,永遠停在那一刻。


    檢查那個人的脈搏,蓮太郎搖搖頭。


    「怎麽會這樣……」


    將近廿人的警衛士兵全滅了?


    他感到喉嚨幹涸。好不容易把緊張感硬是咽下去,拚死讓自己保持平常心。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慘叫聲,其中還混雜突擊步槍的開火聲。


    透過整麵牆都是玻璃的司馬重工大門望向前庭,還殘存的一名警衛士兵正以突擊步槍的全自動射擊胡亂開火。看來那家夥的精神已經嚴重錯亂。


    「喂!」


    聽到叫聲的警衛士兵發出「噫——!」的尖叫聲將槍口轉過來。


    蓮太郎慌忙躲進櫃台下方捂住耳朵,大門的玻璃碎片在下個瞬間四處飛散,正前方的電燈也被射中,四周一下子變暗。


    「慢著!我不是敵人。」


    先把手伸出櫃台揮動,表示自己沒有敵意,確認安全的蓮太郎這才探出頭來。


    對方也終於搞清楚這點,朝著蓮太郎的方向跑來。


    「救、救救我!」


    「發生什麽事了?」


    警衛士兵雙手按著戴著頭盔的腦袋,一臉痛苦:


    「不知道。我身旁的同伴突然被吊到空中,腦袋挨了一刀噴血。接下來發生什麽事,我完全搞不懂。」


    「你在說什麽……?」


    「別問我!我自己也想知道!」


    說到這裏,為了讓再度陷入恐慌的警衛士兵恢複冷靜,蓮太郎把手放在對方的肩上。


    一邊鼓勵一邊聽他開口,這才明白他的同伴好像莫名其妙就被刀子貫穿或折斷脖子,慘遭殺害。簡直就像是透明人幹的。


    這隻能說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異常事態。要不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光景出現眼前,蓮太郎大概會懷疑警衛士兵的精神狀態吧。


    毫無疑問,那是追蹤他們的組織幹的好事。


    那些家夥再度放出死神。


    殺死芳原健二的蜂鳥已遭排除。


    還剩下兩個人。


    殺害海老原義一的,必定是擅長狙擊的黑暗潛行者——也就是巳繼悠河。那家夥似乎還躲著尚未現身,不過折斷脖子這種靠蠻力的手段不是他的作風。


    殺害高村莢的犯人不明。這次來襲的搞不好就是那個人。


    「總之我要帶未織逃離這棟大樓。那邊是後門沒錯吧?」


    警衛士兵露出這才想起有後門的表情,頭也不迴地朝那邊逃跑。


    「喂、喂,先等一下!」


    警衛士兵一邊迴頭一邊大叫:


    「我要逃了!這種鬼地方怎麽待得下去!」


    然而下一秒鍾,發生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正在奔跑的那個人胸口,突然被憑空冒出來的大型匕首連強化外骨骼一同貫穿,隻聽見噗滋一聲,那個人的身體就被舉起來。


    「嘎……啊……!」


    超越理解能力的現象使蓮太郎呆若木雞。到底在搞什麽?


    刀子的後方隻有空氣。那把刀就像在唱獨角戲一樣刺進警衛士兵的胸口。


    難道是被幽靈殺害嗎?


    「怪、怪物……!」


    被吊在空中的警衛士兵瘋狂掙紮,鞋子不停向前踢。就在這個瞬間,那裏的背景的確為之搖晃。


    就像是數位影像冒出雜訊,景象產生搖晃,人類外型的電子雜訊頓時出現又消失不見。


    有人在那裏。果然是某人拿刀刺他。而且那家夥的身材極為高大魁梧。


    難不成是——?


    蓮太郎隻知道一種在物理學上可使這種神秘現象化為現實的裝備。


    「光學迷彩……?」


    盡管如此自言自語,蓮太郎還是很難相信。


    扭曲光線使物體融入背景當中的能力——透過現代科學的高科技結晶,確實能夠打造出「透明人」。


    敵人在後門那邊發現有人想逃,立刻讓自己變得透明,守株待兔。


    就是這家夥摧毀了司馬重工的精銳部隊。


    被吊在空中的警衛士兵吐出大量鮮血,接著就一動也不動。


    警衛士兵的身體被扔到一旁,蓮太郎感覺透明人正轉向自己。感覺得到對手釋放的強烈殺氣。


    他的唿吸變得短而急促。繼續待在這裏太危險了。


    用腳尖踢起地上的突擊步槍,拿好擺出射擊的動作,蓮太郎用拇指將武器切到全自動模式之後開火。


    隨著強烈的槍口焰,走廊的牆壁中彈。壁麵伴隨巨大音量被射穿。


    僅花了短短兩秒鍾就耗盡子彈。地板上不見血痕。蓮太郎沒射中東西。


    他立刻將步槍扔掉,開始逃跑。


    往迴跑的蓮太郎幾乎是連滾帶爬衝下樓梯。


    以接近身體衝撞的粗暴方式打開地下三樓的門,正湊在一塊看一張紙的火垂與未織兩人迴過頭來:


    「小裏見,原腸動物細胞的分析結果出來囉。」


    「先別管那個,敵人來了。是個難纏的家夥。」


    火垂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


    「在哪裏?」


    「不清楚。總之繼續待在這裏會很危險。」


    蓮太郎接著轉向未織:


    「未織,地下五樓那個上次用過的vr訓練設施還在吧?借我用一下。」


    「vr訓練設施?」


    火垂的疑問讓蓮太郎停頓了一下:


    「是啊。在一個大到誇張的立方體空間,模擬各種場景與假想敵人進行戰鬥。我要在那邊迎擊敵人。」


    火垂憑著簡單的說明似乎就能理解,輕輕點頭。


    蓮太郎再度麵向未織:


    「敵人的目標是我們。你去別的房間幫我們操縱模擬設備吧。為了避免其他人闖進去,記得要把房門徹底鎖死。」


    「明白了。分析結果與說明在這張紙上,我就交給小火垂保管了,之後等平靜下來再讓小火垂替你解說吧。」


    「嗯。」


    蓮太郎按下電梯按鈕,推著依依不舍的未織肩膀進入電梯。


    「你可別死了,小裏見。」


    「我好像已經死過一次,完全不想再來一遍。」


    點頭表示決心與謝意之後,電梯門就此關上。


    「走吧,火垂。」


    毅然決然地蹬著地板奔跑,一次跨過三階衝下樓梯,迅速瞥了一眼地下五樓的標示牌之後闖進裏麵。


    借用兩把大廳裏的司馬重工製突擊步槍,將其中一把扔給火垂。


    推開一旁設有刷卡機的入口大門,盡管早已有預期,還是因為太過刺眼舉起雙手。


    裏頭是連地板與牆壁的界線都分不清楚的純白空間。空蕩蕩的地板上,連一顆灰塵都找不到。


    超脫現實,彌漫強烈非現實感的這個空間,首度見識的人大概都會啞然失色吧。


    踏出一步確認地板後,蓮太郎對果然啞然無語的火垂揮手,漫步在廣大的空間中。


    就在此時,純白空間突然出現扭曲,瞬間的天旋地轉之後,眼前的景色出現一八〇度的巨大轉變。


    好暗。在充滿濕氣與黴味的空氣中夾雜彌漫的灰塵。被原木釘住封死的窗子無法透光,還聞到鐵鏽與朽木的味道,這裏想必是被長時間棄置的那個設施。


    自己身處屋頂很高的空間。蓮太郎察覺這是倉庫。


    「這、這是哪裏?」


    火垂極為狼狽,蓮太郎盡量冷靜地對她說明:


    「這關名叫『warehouse』。這就是這座vr訓練設施厲害的地方。能夠瞬間就轉換成如此的空間。」


    會切換成這個關卡,應該也是未織的計劃吧。


    「這是虛擬的嗎?」


    火垂謹慎地觸摸木箱,蓮太郎不理會她,徑自從屁股後方抽出筆型手電筒照向左右,胡亂堆積的大量正方形木箱出現在黑暗中。沾滿灰塵的木箱似乎很討厭被人妨礙安眠,陷入緘默。蓮太郎打亮的照明,在意外深邃的最裏麵牆上形成環狀光芒。這裏的麵積和工廠差不多寬敞。


    把步槍放在附近的木箱上,撐起附屬的腳架安置。槍口對向剛才兩人進入的門,並以光學瞄準器試著瞄準。


    蓮太郎簡單教導火垂突擊步槍的使用方式。


    「聽好了。等門打開後敵人就會進來。對手是使用光學迷彩的透明人。隻要門一打開,就算沒看見敵蹤也要一起開火。」


    「我明白了。」


    被瞄準鏡裁成圓形的視野中央有個紅點,紅點跟著蓮太郎輕微的手震一起搖晃。


    微弱的金屬聲終於從門的另一邊傳來。


    蓮太郎的心髒撲通撲通用力跳動。


    他稍微眯起眼睛,手指放在扳機上,解除保險。門微微打開。


    「火垂!」


    開始全自動射擊。門被打成蜂窩,讓人眼花的槍口焰與射擊聲連續不斷。


    一口氣發射所有子彈,子彈幾乎是在同時打光。短暫的寂靜過後,從門另一邊靠近的人影連同門一起朝室內倒下。


    蓮太郎對火垂打手勢示意,然後從腰際拔出手槍靠近。


    逆光的輪廓慢慢變得清晰。光學迷彩不知是被破壞還是解除,對方露出實體的模樣。


    走近之後輕輕踢了一下,確認那家夥毫無反應才用腳翻身。蓮太郎接著就因為驚愕整個人為之凍結。


    他迴過頭大叫:


    「不是這家夥,火垂!敵人還活著!」


    身上隻剩下襯衫與短褲,年約卅至卅五的男子,是先前喪命的警衛士兵。


    敵人把這家夥的屍體扔向門,引誘我方開火射擊。


    「——找你好久了,『新人類』的家夥。我是劍尾魚。」


    背後傳來說話聲。


    蓮太郎扭轉上半身看向後方,浮在空中的刀子對準自己揮下。


    「糟——」


    劈落的刀深深刺入蓮太郎的胸膛貫穿心髒——正當他產生如此幻覺時,槍聲響起。刀被子彈擊飛,滑落倉庫的地板上。


    那是來自火垂的掩護射擊。


    蓮太郎趴下身子,火垂間不容發地以左右兩把手槍持續發射。


    倉庫牆壁被挖開。然而隻差這麽一點,敵人的身影再度消失。


    蓮太郎剛感覺火垂一把抱住自己的腰,隨後被仿佛彈飛的加速感襲擊。


    火垂判斷繼續待在這裏會很危險,才會用力跳躍。


    「你說要怎麽打倒那種家夥!」


    「我現在才開始想這個問題!」


    蓮太郎在倉庫的中央著地之後,與火垂背對背站著,對著未知的幽暗叫道:


    「你就是殺害高村莢的犯人吧!」


    「嗬,都已經深入追查到這種程度還能活著,難怪組織殺紅了眼要找你。」


    說話聲在倉庫的各處迴蕩,分不清確切方向。


    蓮太郎一邊開口,一邊在腦中拚命努力整理敵人的情報。


    看不見敵人,但是刀子能以肉眼辨識。


    也就是說敵人披上迷彩鬥篷一類的玩意,隻有在打算攻擊時,才會暴露手中的武器。


    但是總不可能連腳步聲與存在的氣息都消除吧。假使敵人除了短刀以外沒有其他近戰武器,就能透過他的存在掌握位置,不過假使他還有手槍之類的武器,狀況就完全不同。


    話說迴來,這個名叫劍尾魚的家夥究竟……


    「你正想這件事吧?我到底是怎麽把全身光學迷彩化的?」


    「……」


    「正如同黑暗潛行者是室戶堇的『二一式黑膂石義眼』、蜂鳥為安·蘭德的『仙費爾德』仿造能力者,我也是繼承『馬力奧噴射』這種機械化士兵的能力。我的皮膚埋入奈米素材,可隨意折射光線。這是由亞瑟·沙納克好不容易研發成功的最強機械化士兵能力。」


    「啥!」


    亞瑟·沙納克——蓮太郎聽過這個名字,跟堇一樣是所謂的「四賢者」之一。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藏在「新世界創造計劃」幕後的,難道是——


    在貨櫃雜亂堆積的迷宮裏,不敢大意的蓮太郎左顧右盼,絲毫不見敵人的蹤影。一觸即發的倉庫變得靜悄悄,感覺不出半點氣息。皮膚表麵的細胞全都像雷達一樣敏銳倒豎,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響都不肯錯過。


    「沒用的。」


    背後突然出現敵人的氣息,讓蓮太郎的背冒起雞皮疙瘩。


    從虛無當中驀然現身的兇手,以手槍對準蓮太郎的太陽穴。


    蓮太郎反射性動手,在對方扣下扳機的前一瞬間,撥開那把槍偏離自己的臉。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子彈掠過他的太陽穴帶來火熱的感覺。


    他撲向地麵前滾翻之後迅速起身,試圖拿槍對準剛才朝自己開火的敵人,但是對手的身影已經消失。


    「如果你調查過我,還會不明白嗎?」


    散發憐憫意味的說話聲再度在耳邊響起,蓮太郎被冰冷的恐懼感徹底籠罩。


    就像剛才的情景重新上演,這迴槍口牢牢鎖定自己的背。


    「你無論嚐試幾次都打不贏我。」


    然而就在此時,火垂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衝了過去。


    「唔喔!」


    迴頭隻見火垂以敏捷的動作纏住壯漢的手臂,並以全身的力量像擰抹布一樣扭轉敵人握槍的手。


    大概是對外力接觸的抵抗性很弱,光學迷彩因此解除,一名身披外套,體型異常巨大的男子現身眼前。


    就連蓮太郎都聽得見手臂肌肉組織纏繞在一起發出的淒厲擠壓聲。


    「這家夥!」


    可是敵人也非省油的燈,盡管持槍的手遭到限製,依然以違反人體工學的動作硬是翻轉手臂甩開火垂。火垂背部著地狠狠摔了一下,劍尾魚隨即用手槍瞄準。


    心想不妙的蓮太郎趕緊衝過去。


    正當蓮太郎飛身過去想要掩護火垂的瞬間,槍聲同時響起,他隻感覺到背部一股劇痛。蓮太郎咬牙切齒忍受痛楚。


    被他壓在下麵的火垂驚訝地瞪大發抖的雙眼:


    「蓮太郎……!你做什麽——」


    從製服滴落的鮮血掉在火垂的臉上,火垂以難以置信的表情使勁搖頭大叫:


    「你這個笨蛋!我有『再生強化』的能力,為什麽——」


    「——閉嘴!」


    火垂說不出話來。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態度。」


    「笨蛋!這樣會死的!」


    劍尾魚連續開火,每一發都打中蓮太郎的背。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垂用力搖頭:


    「住手!拜托你不要這樣。」


    她的眼角溢出淚水,以虛弱的聲音念念有詞。


    「這次至少讓我守護搭檔的性命吧。」


    「遊戲結束了,小鬼。」


    背後傳來劍尾魚的聲音,蓮太郎想不出對應的方法,這下真的萬事休矣了。預期到即將襲來的熾熱子彈,他不禁全身僵硬。


    然而自己卻突然被撞飛到一旁。


    槍聲響起。鮮血從火垂的左胸,也就是心髒的位置噴灑出來。


    蓮太郎有好一會兒搞不清楚發生什麽事。


    火垂死了。當理解跟上現實的瞬間,一股激情自他的頭頂傳到腳尖。


    「你這個混賬!」


    不能再讓對方透明化。蓮太郎一邊吐血一邊起身,卯足全勁踏穩地麵,壓低身體重心。


    腳部旋轉拋出彈匣,利用這股推進力抬腿。


    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四號——


    「『隱禪·玄明窩』!」


    從身軀彎低的狀態使出的中段踢,恰好捕捉到一臉驚訝的巨大身軀胸膛,幹淨俐落。


    周圍的大氣受到撼動,將推進力具體化的腿將壯漢的身體有如枯葉吹飛,狠狠撞上堆積如山的木箱中央。漫天灰塵卷起,對手被崩塌木箱壓住。


    「咕!」


    蓮太郎吐出鮮血,地上的血漬非常駭人。


    在傷勢尚未愈合之前使用體內的彈匣,造成的劇烈後座力更是加重傷口。


    不過還能動。


    他舉著手槍小心翼翼朝倉庫裏麵走去。倉庫裏木箱堆放最多的部分就如同保齡球瓶被劍尾魚撞散,很難確認對方的屍體。


    那家夥不可能還活著。


    天童式戰鬥術的技巧加上媲美噴射引擎的彈匣推進力,再加上又是直接命中的一擊,這種傷害力就有如卡車高速追撞敵人。


    甚至該說撞擊時對方沒有全身粉碎,才叫不可思議。


    蓮太郎覺得喉嚨發癢,為了避免吸入彌漫的灰塵,他用空著的手遮住嘴巴。


    最後終於發現臥姿的劍尾魚棕色外套。周圍碎裂的大量木箱碎片鋪成地毯,那家夥就埋在裏麵,隻有背部露出來。


    走到那家夥身邊,蓮太郎毫不躊躇地扣了兩下貝瑞塔的扳機,這是為了避免敵人詐死突襲的「射擊屍體」。


    外套破裂噴出纖維,不過沒有見血。感覺不大對勁。


    蓮太郎用腳尖踢動外套,然後直接把外套掀開。


    還來不及感到驚訝,他的背已經貼到附近的木箱上。


    重新檢視外套下方,隻見那裏有用碎木片堆出來的人體輪廓,看不見屍體。


    自己的左側突然有殺氣襲來,蓮太郎憑借刹那的判斷收起下巴往後仰,仿佛岩石的拳頭隨即擦過耳邊。勉強以這個姿勢扭動身體的蓮太郎,對於接下來速度驚人逼近視野的軍靴,毫無半點對應的手段。


    比預期中更強烈的腹部重擊狠狠打飛他,在地麵彈了好幾下才撞碎木箱滾到牆邊。


    「嘎!」


    「你的判斷還不賴。」


    在幽暗的倉庫另一端,傳來平淡的說話聲。


    當蓮太郎模糊的視野重新對焦時,才發現劍尾魚站在距離自己一公尺的地方。


    對方也受傷了。長褲褲管有擦傷的出血,肩膀激烈上下移動。


    劍尾魚結實的倒三角形上半身,罩著一件黑色背心。


    「你的失敗原因在於把我視為與蜂鳥同等的貨色,因此輕忽大意。」


    劍尾魚的手槍對準蓮太郎的頭部。槍口看起來就像無底深淵。


    「你輸了。」


    「——這股傲慢是你的失敗原因。」


    突然發覺有個人影坐上肩膀,劍尾魚比誰都要驚訝。


    「你這家夥……究竟為什麽!」


    火垂為了避免被劍尾魚甩落,用雙腳纏住他的脖子固定,接著再以空著的雙手從後腰際拔出雙槍。


    「讓你體會一下鬼八先生十分之一的痛苦吧。」


    連續的轟隆聲響與槍口焰大作,又腥又熱的鮮血噴到蓮太郎臉上。


    「嗚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有如野獸的咆哮,試圖甩開火垂的劍尾魚似乎毫不介意,於是火垂繼續在零距離全力將四五口徑的子彈射進對手的肩膀。


    「咕……唔啊……!」


    劍尾魚跪倒在地,身體向前傾倒。咚——撼動地麵的聲響傳到蓮太郎的腳底。


    「蓮太郎!你沒事吧?」


    火垂幾乎是撲過來抱住蓮太郎的脖子。


    盡管情況糟到身體幾乎沒感覺,蓮太郎還是虛弱地點頭。


    失血造成的惡寒讓他忍不住闔上眼皮,火垂見狀拚命搖晃蓮太郎:


    「得趕快離開這裏接受治療才行!」


    她扶著蓮太郎起身,不斷顫抖的膝蓋好不容易挺住。隻覺得好冷。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感覺快凍僵了。


    蓮太郎不經意地覺望向劍尾魚,結果讓他瞪大眼睛。


    壯漢的軀體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留在地麵的血跡。血跡一路延續到房間外麵。


    「火垂……那家夥逃走了……」


    「騙人,受了那種傷還能動嗎?」


    「看來他的確做得到。」


    不管是「新人類創造計劃」還是「新世界創造計劃」都是一群不合常理的超人。用錵取代內髒與骨骼的最恐怖之處,就是致命傷不再致命。


    「總之先去追那家夥……絕不能讓他帶走我們的情報。」


    本名鹿嶽十五的劍尾魚扶著牆壁走入浴室,以幾乎要把浴簾扯落的動作闖進淋浴間。


    將水調整到易於洗淨血液的卅六度之後,讓微溫的洗澡水從頭淋下。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蠢斃了。


    口中念念有詞的十五拚死維係自己的意識。


    以奈米碳管製造的強韌奈米肌肉,以及具備自我修複功能的錵合金脊椎擋住所有子彈,並且束緊血管阻止繼續失血。安裝在體內的有機電晶體會監控生命數據,加以調整。


    即使如此,在那麽近距離下連續射進來的手槍子彈,還是對體格健壯的十五造成絕不可輕視的傷害。


    洗掉血跡,確認光學迷彩功能恢複完美之後,十五才衝出浴室繼續逃跑。


    他搭上電梯,跨過一樓警衛士兵的屍體來到大樓外麵。離開空調環境之後,濕熱的空氣迎麵而來。


    一想起剛才的經過,悔恨就湧上心頭。自己才是真正的「新世界創造計劃」士兵,為什麽會屈居於戰前舊型號的下風呢?自己究竟有哪一點不如那家夥。


    「看來你被修理得很慘啊。」


    「是誰!」


    此處是司馬重工大樓腹地的中庭。


    修剪整齊的草坪上,一名躲在楊樹下的少年接近。


    對方從幽暗之中緩緩現身,察覺那名背對月光而立的少年人影是誰的十五非常訝異。


    少年身穿偽裝身分的額狩高中學生服,臉上掛著微笑。


    「是黑暗潛行者嗎!」


    他怎麽會來這裏——十五浮現這個疑惑,不過如今也隻能借用這個僥幸。


    「你來得正好。我準備要經由巢穴向櫃間先生報告。剛才我一度把紅露火垂幹掉,然而她又複活了。看來那個起始者體內具備生命力極強的原腸動物因子。」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知這家夥是否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隻聽到他發出過耳不聞的不屑語氣。十五忍不住不耐地揮手:


    「你還在做什麽!敵人要來了,讓我先逃吧。」


    「那可就恕難從命。」


    「什麽?」


    「盡管省略正式手續,但是我要在此執行對你的處決。失敗者唯有一死。」


    一下子搞不懂對方在說什麽,十五有好一會兒隻能愣愣地站著。


    「你在開什麽玩笑?」


    「很遺憾這不是玩笑。你輸了,因此組織決定舍棄你。」


    「我沒輸!」


    「這麽想的人隻有你而已。」


    所以組織真的要……?


    「慢、慢著。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需要。」


    悠河以指尖搓弄瀏海,充滿惡意地嘲諷:


    「有這麽難以置信嗎?自己麵臨被處分的下場。」


    十五當然不肯相信。自己可是把一切都奉獻給組織,為什麽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你這家夥,真以為我會就這樣乖乖接受處分嗎?」


    悠河聳肩開口:


    「所以才要派我來。」


    劍尾魚默默壓低重心做好戰鬥準備:


    「哪有這種可笑的事!你去死吧。我要直接詢問櫃間先生。組織不可能舍棄我!」


    直到剛才為止的疼痛消失了。過量的腎上腺素分泌,讓十五對痛覺的認知降低。


    他確認雙腿。內髒與唿吸器官雖然受傷,但是十五的體內與生俱來的部分剩下不到五〇%。其餘的全都不是自然產物,而是現代尖端科技的結晶。


    他放緩唿吸,降低體溫,一邊瞪著對手的雙眼一邊悄悄踏出步伐。光學迷彩開始發揮功效,十五的身影完全融入背景當中。


    十五聽說過對方的義眼能力。正因為這小子擁有還算優秀的能力並且完全仰賴,對十五來說是最容易解決的對象。


    盡管自己躡手躡腳,試圖繞道接近,黑暗潛行者依舊盯著先前十五所在的方向。十五偷偷拔出預備的匕首,像隻伏擊獵物的肉食動物,僅發出輕微聲響來到對方的右邊,隨即用一擊必殺的速度橫掃武器。


    對經曆數次暗殺行動的十五來說,這是卯足全力的一擊。當黑暗潛行者發現自己受到攻擊,已經是他的腦袋哭著和身體分家的時候。


    下一秒鍾黑暗潛行者的首級就會飛出去——然而他的想像落空了,對方看也不看這邊便抬起右手。


    當匕首與右手接觸,立刻傳來鋼鐵折斷的聲響。隨後不知道是怎麽迴事,自己仿佛遭受電擊一般視野劇烈搖晃,光學迷彩也失效了。


    十五反射性地往後跳等待視野恢複,卻看見不鏽鋼短刀自底座部粉碎落地的光景。


    難以置信的景象令他為之戰栗,剩下的刀柄部分也滑落了。


    「怎麽可能……!」


    「哪裏不可能了?沒想到你竟然蠢到不顧力量的差距攻擊我?還是要我直說,你那寒酸的光學迷彩在我麵前一點用也沒有?」


    看見十五因為震驚愣在原地,黑暗潛行者浮現憐憫的笑容,聳肩攤開雙手:


    「包含你那個叫馬力奧噴射的隱形魔術在內,的確讓我感到佩服,不過僅限於你被我的視力捕捉以前。我這兩個義眼的運算功能,從你的肌肉使力狀態就可以算出你的攻擊方法,甚至是出現的位置,已經近乎『預測未來』。我隻要忍住嗬欠,等待你的瞬間移動出招就行了。」


    「那麽你是怎麽稍微碰一下刀子就——」


    十五再看一眼冒龜裂之後粉碎的刀刃,猛然察覺一件事。


    這麽說來,他聽聞黑暗潛行者搭載另一種新型的士兵裝備。


    「難不成是超振動裝置?」


    當十五這麽大喊時,悠河已經衝入他的懷中,致命的一掌按在十五的心髒上方。


    「如你明鑒。這次讓你直接體驗一下它的效果好了。所謂科技的進步,可以將拳法家那套鍛煉身體的冷門精神論化為過時的夢話。」


    十五甚至來不及感到後悔,絕命之掌就發出足以破壞細胞結合的振動波。


    「這是我的第二種力量——『法羅管弦樂曲』。」


    伴隨內髒翻騰的劇痛,十五的心髒迅速破裂,他還無暇感到後悔與絕望,意識就埋入絕命的幽暗中。


    咕沙——在不像是手掌攻擊的聲響之後,劍尾魚吐出大量鮮血,在腳邊形成水窪。


    劍尾魚仿佛喝醉酒一樣腳步搖搖晃晃,以不敢置信的目光望了蓮太郎一眼,隨後便頹然倒下。再也無法重新站起來。


    追著劍尾魚離開司馬重工大樓的蓮太郎,恰好目擊到「新世界創造計劃」的士兵互相殘殺的場麵。


    他很難想像這兩個人為什麽開打,不過以結果來說,劍尾魚被一招解決了。


    如此壓倒性的力量差距,無法用一時疏忽大意當借口。


    被悠河手掌碰觸的部位細胞全都壞死,仰躺在地的劍尾魚胸口留下手掌形狀的漆黑斑痕,上頭甚至清楚印出掌紋。


    跟在廣場飯店蓮太郎差點被直擊的那招一樣,這果然是對方的必殺技。


    蓮太郎被背脊有如遭到冰鎮的惡寒所襲擊。


    他緊握拳頭,指甲嵌進肉裏,強迫自己重振精神,然後才朝悠河的方向走去。


    在司馬重工腹地相隔十公尺的距離,裏見蓮太郎與巳繼悠河如今再度碰頭。


    「巳繼,悠河……」


    蓮太郎忿恨地緩緩開口。兩人首度遭遇,自己在飯店上空遭到狙擊墜落那件事,他片刻也無法忘懷。


    此外也包括總有一天得和這家夥再度交手。


    「我們終於再見麵了。」


    悠河的嘴角浮現愉悅的表情,攤開雙手表示歡迎:


    「盡管是我完全沒預料到的時機,真沒想到劍尾魚那種貨色也能把你整得這麽慘。」


    「這點小事沒什麽。」


    (插圖111)


    蓮太郎的身體還在發抖,視野也一片茫然,不過口中吐出的血沾在製服上不會很顯眼。


    悠河的嘴角露出仿佛憐憫的笑容:


    「跟劍尾魚戰鬥並見識過他的能力後,你也差不多該搞懂『新世界創造計劃』的內容是什麽了吧?」


    「『新世界創造計劃』是『新人類創造計劃』的後續,也就是第二代機械化士兵。」


    蓮太郎唿吸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你是『四賢者』之一——室戶堇開發的義眼能力者仿造品。蜂鳥也一樣是抄襲安·蘭德的思考驅動型介麵能力者,劍尾魚的承繼對象則是亞瑟·沙納克的研究成果。堇醫師過去曾經說過,設計義肢與義眼需要具備許多種跨領域的知識,平庸的研究者甚至連基礎理論都跨不過去。仔細想想,能拷貝上述那些技術並且升級的家夥隻有一個。」


    悠河微微偏著腦袋。


    「你說說看。」


    蓮太郎揚起下巴瞪著悠河:


    「率領這個肮髒計劃的人,正是『四賢者』的最後一人——阿爾布雷希特·格呂內瓦爾德。」


    猶如在唿應蓮太郎,悠河用力攤開雙手高聲宣告:


    「你說得沒錯。此外我們的組織名為『五翔會』!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五翔會……?」


    「請你看這個。」


    悠河連同底下的襯衫一塊掀起製服右邊的袖子,把他手肘內側、肱三頭肌位置的皮膚展示出來。


    看到上頭刻印的圖案,蓮太郎倒抽一口氣。


    「五芒星和羽翼……」


    這是他已經見識過好幾次的玩意,但是悠河的在「☆」記號的頂點用刺青還什麽方法畫了四片設計複雜的羽翼。不過其中有兩片被抹掉了,大概是抹消圖案很麻煩吧,就好像小孩子畫圖不滿意時隨手畫上假的傷痕。


    悠河似乎從蓮太郎的目光領悟一切,揚起嘴角說道:


    「我的羽翼有兩片被拔掉了。也因為這樣我才會無法飛翔,墜落地麵。」


    「……那個什麽五翔會的上下關係,應該就是看這個記號吧。五芒星描繪的羽翼數量,應該代表那個人的階級之類的?」


    「既然你看出來這點那就好解釋了。正如你所說,五片羽翼是最高權力者。以下依序為四片羽翼、三片羽翼、兩片羽翼,隻有一片羽翼的是信奉者及奴隸、家畜的證明。躺在那邊的劍尾魚身上某處,應該也有兩片羽翼才對。」


    感覺疑問濃霧稍微獲得厘清之後,蓮太郎再度謹慎往前踏出一步:


    「我去拜訪駿見彩芽醫師的公寓時,有人使用變聲器打電話過來警告蜂鳥的襲擊……那家夥就是你吧。」


    瞬間有風從下方吹起,蓮太郎與悠河、火垂的頭發為之豎立,樹木的枝葉發出沙沙的磨擦聲,草坪也隨風搖曳。


    「你搞錯了。」


    「少裝蒜。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采取對我有利的行動?」


    片刻迴以沉默的悠河,最終還是放棄似地歎氣:


    「裏見同學,你可曾因為這個世界的美麗而哭泣?」


    「什麽?」


    「我的雙眼打從一出生就什麽都看不見。」


    蓮太郎無法掌握對方話中意圖,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迴應。


    「因為母體懷孕時感染的疾病,嗯。我打從出生就是徹底的盲人。雖說不是到了懂事後才失明,所以也不特別覺得自己的遭遇很可憐,但是小朋友對同儕向來不留情,升上小學的我經常被人嘲諷,心裏十分悔恨。這時拯救我的,正是那位格呂內瓦爾德教授,還有他秘密進行開發的我們這種第二代機械化士兵計劃。我猜你已經發現了,我的『二一式改』和你的義眼不同,即使不解放能力也有視覺。」


    從微微偏頭變成直視這邊的悠河雙眼,先前那種低調隱晦之色已然消失,反過來充斥一觸即發的嚴峻氣息。


    「成為機械化士兵之後,我因為春天的美景而哭泣了。夏天射入眼睛的陽光也讓我哭泣,我為秋天的美而哭,為冬天的白而哭。我已經不需要其他東西,我決定為了教授奉獻一切。因此我要變強。就在渾然忘我的沉醉心情中,我成功升格為四片羽翼,也登上教授愛將的寶座。然而……」


    越說越激動的悠河突然停止自白,有點自嘲地揚起嘴角:


    「僅僅失敗一次就失去兩片羽翼,還被教授烙上『失敗作』的印記,被迫加入這種肮髒的殺手同伴行列。你剛才問我『為什麽要采取對你有利的行動』是嗎?別笑掉我的大牙了,那才不是為了你。我隻是無法忍受派蜂鳥和劍尾魚這種馬口鐵人偶解決你。」


    他充滿嫌惡的眼眸,猶如在拒絕蓮太郎的理解般緊盯著這邊不放。


    「教授跟我說好了,隻要打倒你就能讓我的羽翼複原。另外這麽一來,我也能報答教授的恩情。」


    盡管蓮太郎沒見過格呂內瓦爾德,但是隻失手一次就給悠河烙上失敗作的印記,還用殺害蓮太郎為誘餌提供悠河修補關係的機會,這種行為讓蓮太郎怎樣也無法對他抱以敬意。


    曾是蒂娜主人的安·蘭德也大同小異,看來除了堇以外的什麽「四賢者」都是與品德操守徹底無緣的家夥吧。


    「你覺得強迫你進行卑劣暗殺行動的格呂內瓦爾德為人正派嗎?」


    「教授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並非重點。問題隻在於我是否信賴教授。」


    悠河轉身背對這邊,接著又稍微迴頭:


    「我會在最後決戰之處等你。屆時再一決勝負吧。」


    如此說道的悠河頭也不迴地離開現場。


    悠河離開司馬重工的腹地。蓮太郎一動也不動地凝視等待對方是否會折返,過了好一陣子才重重吐氣。


    他隻覺得自己的視野頓時傾斜,幸好有火垂抱住他。


    看來自己的疲憊困頓,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事。


    「蓮太郎,總之我們先暫時返迴藏身之處吧。」


    就在此時,不知哪裏傳來警車的警笛聲。恐怕警方正火速趕往這裏。


    火垂一臉嚴肅。


    「從聲音聽起來數量不少。」


    「感覺就像是姍姍來遲的騎兵隊吧。」


    火垂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假使你還有力氣說那種蠢話,用比較粗魯一點的方法逃跑應該沒問題吧?」


    「比較粗魯的方法?」


    火垂幾乎是直角地歪著腦袋。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邊剛好是司馬重工大樓的屋頂。


    「在這裏逃跑很快就會被追上。我們到大樓頂端進行跳躍吧。」


    門隨著清脆的電子音打開。不住顫抖的蓮太郎撐住電梯的牆站起來,在火垂的協助下離開電梯。


    這時突然一陣倒吹的旋風發出唿嘯聲響。


    設有直升機起降場的屋頂照明充足,設於四個角落的航空引導燈發出一閃一閃的紅光。


    轉頭環顧四周,從直升機起降場可將閃爍紅、黃、藍色霓虹燈的夜晚街景盡收眼底。


    警車的旋轉警示燈在遙遠的下方擠成一團。這個光景感覺似曾相識。


    環抱自己肩膀的火垂手掌感覺很溫暖,比以往更來得讓蓮太郎安心。


    「要出發了,抓緊一點。」


    蓮太郎本來打算開口道謝,但是有如屍蠟一般蒼白冷冽的肌肉不聽使喚,根本無法好好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


    「不準動!若是亂來我就開槍了。」


    背後響起轉輪手槍彈倉轉動的聲音,蓮太郎與火垂立刻停止動作。


    「雙手舉高。慢慢轉向這邊。動作不可以太快。」


    為了避免刺激對方,蓮太郎隻好舉起雙手緩緩轉身,眼前是一名雙手拿著轉輪手槍,臉上浮現嚴峻表情的刑警。


    也是這個場合最不想碰見的人。


    「多田島警部……」


    火垂做出攻擊的準備,但是蓮太郎伸手製止她,向前踏出一步。


    悶熱的夜風吹過蓮太郎與多田島茂德之間,揚起兩人的衣服不停拍打身體。


    「你總是在大樓或是高層公寓之類的地方現身,看來你很喜歡高的地方啊。簡直就像傻瓜一樣。」


    蓮太郎試著活動下巴,確認自己還能說話。


    「放我們走吧,警部。」


    「不行!我是執法人員,身負執行法律的義務。法律是照亮這個世間的秩序,沒有法律世間就會陷入一片黑暗。失去秩序的世界就無法稱為社會。將會陷入一片混沌。」


    「那麽正義就可以等閑視之嗎?」


    「你想說自己代表正義嗎?這起事件的幕後究竟有什麽陰謀?你現在知道多少?」


    「我在偵訊時說過好多遍了。」


    「那又如何?你以為你在偵訊筆錄中說的誇張妄想會成為現實嗎?別開玩笑了!」


    「敵方組織的行為就是在破壞你所說的秩序,而你卻為虎作倀。說你不知道可沒法輕易蒙混過去。你的無知是你的責任。我要走了。」


    「你以為這樣我會平白無故放你走嗎?」


    「櫃間篤郎是潛藏警方內部的間諜。」


    「胡說!」


    多田島似乎很苦惱地搖頭。


    「怎麽可能……胡說八道……!」


    「那麽你就開槍射我吧。」


    火垂嚇得轉過視線。


    「等等,蓮太郎……!」


    「火垂,你不要插手。我希望至少那位大叔能理解我的想法。」


    蓮太郎再度轉向多田島:


    「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對的,就開槍射我吧。我一旦被捕幾乎等於會被判刑。不,搞不好會死在獄中吧。敵人想必會下手。」


    「怎麽可能。我們是警察,至少會保護被告的人身安全。」


    「警察一點用也沒有。敵人就是這樣的狠角色。」


    「……」


    「你的反應表示你見過櫃間篤郎吧?如果你跟他相處過,應該會感覺到那個人有哪裏不大對勁吧?」


    多田島無法反駁,有口難言。他那種稍微低頭的表情,似乎正代表內心的羞愧。


    「是嗎……所以即使你覺得他可疑,最後還是乖乖聽從上頭的指示?」


    「……」


    蓮太郎閉上眼睛搖頭:


    「你開槍射我去領了不起的獎狀吧。」


    「我、我……」


    多田島的身體劇烈顫抖,握住手槍的食指就像凍結無法動彈。臉龐也被冷汗濡濕了。


    「如果不開槍我就要走了。」


    蓮太郎對火垂抬起下巴示意,隨後靠在她的肩上向前傾倒。


    「啊!喂!」


    多田島急忙衝到大樓邊緣往下俯瞰,那名黑衣少年的身軀已經融入夜晚的街道,完全看不到他的蹤影。


    「~~~~~~~!」


    無處可發泄的怒氣促使多田島對空扣了三下扳機。三發槍聲響起,流逝在風中。即使這樣還是無法收拾內心的怒火,於是把手槍往地上一扔。


    屈膝蹲下,不顧拳頭的疼痛狠狠敲打水泥地。


    「為什麽!剛才為什麽沒法開槍射他?」


    自己非開槍不可。為了證明自己是代表「法律」的人,在那種場合多田島茂德應該要射殺那個令人厭惡的罪犯,象征自己的覺悟。


    結果多田島還是辦不到。


    自己內心有個角落懷疑蓮太郎不是真正的兇手。櫃間那種見不得人、躲躲藏藏的搜查方針也令人皺起眉頭。


    然而這個結果毫無辯解的餘地,意味多田島尊崇的「法律」徹底敗北。


    多田島茂德的「法律」在民警揭櫫的青澀「正義」麵前屈服了。(朱月:揭櫫,何等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詞匯,其實就是揭示、顯示。)


    「股長!原來你在這裏!」


    多田島迴過頭來,大概是聽見槍聲,吉川臉色大變奔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的思緒頓時冷卻。拍拍膝蓋的灰塵起身之後,直接走過部下的身旁。


    「我要暫時離開搜查行動。有些事我得先弄清楚才行。櫃間警視不久就會抵達現場,你就聽那個人的指揮吧。」


    「怎麽這樣。股長,你怎麽了嗎?股長!」


    背後傳來的唿喊讓多田島有點遲疑,不過最後還是聳聳肩頭也不迴地離開現場。


    自己非得這麽做不可。因為他體悟到如果不設法消除內心的疑慮,之後想要繼續執行義不容辭的警官職務,會有極大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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