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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


    在染成暗紅色的夕暮天空下,長相粗獷的國字臉兇案科刑事主任湊來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威嚇一位體型纖細的少年。


    「啥啊?你就是前來支持我們的『民警』?別說蠢話了。不就隻是個小鬼嗎!」


    麵對那張壓迫感驚人的臉,名為裏見蓮太郎的少年隻是以缺乏霸氣的眼眸側眼望著一群發出嘎嘎叫聲的返巢烏鴉。真是的,其實他自己也很想打道迴府。


    蓮太郎搖搖晃晃離開刑警身邊,口中念念有詞:


    「你對我抱怨也沒有用,我就是來支持你們的民警。我有手槍,也有執照。我也是聽了我們社長的命令才過來,你如果懷疑我,那麽我就迴去了。」


    刑警忍不住咋舌,眯起眼對著少年品頭論足,甚至在蓮太郎身邊打轉。


    「……看你的製服,還是學生吧?」


    蓮太郎低頭看向自己的製服。類似西裝的漆黑製服胸口,確實縫上勾田高中的校徽。


    「學生不行嗎……」


    「啐,最近連小鬼都可以扮演民警嗎……把執照拿出來。」


    拿出執照之後,刑警比對上麵的大頭照與蓮太郎的臉「啊哈哈,好苦命的臉。你真是不上相!」同時大笑批評。


    為了工作隻好忍耐——蓮太郎瞪著對方,在心裏說服自己。


    多田島——刑警簡單報上自己的姓名,並將執照扔給蓮太郎:


    「你們叫『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嗎?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因為公司不賺錢。啊——恕我在這裏打個岔,還是快點討論工作的事吧?」


    蓮太郎仰望眼前那棟老舊的公寓。盡管建築物出現龜裂、汙損、腐蝕,以及明顯的破壞情況,依然是棟極其普通的六層樓公寓。公寓名為「grand tanaka」。


    「——這裏真的出事了嗎?」


    「是啊。一〇二號房的家夥因為樓上滴下血水,所以一邊尖叫一邊報案。綜合所有情報之後,毫無疑問是原腸動物。總之先進去再說吧。哎呀,終於可以進去了」多田島刻意在「終於」兩字加重語氣,接著才踏進建築物。


    民警與警察交惡並非從現在才開始,然而對方做得這麽明顯,蓮太郎與其說是生氣,更接近無奈。真的想迴家的他在建築物前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莫可奈何地跟了進去。


    人類敗北之後不久,便製定原腸動物相關事件必須有民間警備公司——簡稱民警——陪同才能進入現場的法律。這項必要措施是為了減低那些貿然行動的警官死亡率,不過幾乎沒有任何警察歡迎隨便進入自己轄區的民警。


    此時多田島似乎察覺什麽,突然將那張臉湊過來:


    「小子,你的搭檔『起始者』怎麽了?像你們這種民警不都是兩人為一組戰鬥嗎?」


    「沒、沒有那家夥也沒有問題!」


    蓮太郎有點心虛,但是總不能告訴警官自己拋下同伴單獨前來。


    他一邊搔頭一邊覺得這樣不妥,於是隔著昏暗的走廊窗戶迴望來時的路。


    聽到我行我素的社長通知附近有原腸動物案件,蓮太郎擔心工作被其它公司搶走,所以很難得地認真踩著腳踏車趕來。


    自己的同伴一定也是在那時被拋下。希望那家夥不要迷路。


    來到案發現場二〇二號房,已經有大批警官守在門口。


    「有什麽狀況嗎?」


    聽到多田島的問題,一名警官臉色鐵青地迴頭說道:


    「抱、抱歉。剛才已經有兩名攻堅小組先從上頭垂降進去。但是之後失去聯絡。」


    現場的空氣迅速凍結。


    「混帳家夥!為什麽不等民警抵達!」


    「因為不想被那種大剌剌的家夥闖進現場搶走功勞!主任應該明白我們的心情吧!」


    「那種事不重要!比起那個——」


    「——傻瓜閃開!我要衝進去了!」


    多田島頓時停下來看著蓮太郎的眼睛,接著才用下巴發號施令。站在後頭的兩名重裝備警官來到門前,將手中原本折迭的破門霰彈槍對準門的鉸鏈。


    蓮太郎也從皮帶邊拔出手槍——springfield xd,拉動滑套讓槍準備射擊。


    用力深唿吸一口氣,屏除腦袋的雜念。以長褲拭去掌中的汗水,接著咋舌一聲。


    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棘手了。


    「——上!」


    兩把霰彈槍噴火,蓮太郎也幾乎在同時間踹破房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夕陽令蓮太郎瞬間眯起眼睛。


    在落日的照耀下,三坪小房間染成夕陽的顏色。不過還有比夕陽更紅的東西灑落在客廳地上,除此之外是難以掩蓋的濃烈血腥味。那兩名警官已經撞在牆上喪命。


    這時蓮太郎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物。


    一名高大的男子佇立於房間中央。


    那家夥身高超過一九〇,四肢與軀體顯得過度纖細。身穿細縱條紋的酒紅色燕尾服,頭戴大禮帽,甚至戴上舞會用的麵具,打扮怪異到了極點。


    現場沒有發現原腸動物。所以是這家夥……?


    麵具男這才轉頭,望著這裏發出冷笑。銳利的視線自麵具後方刺向蓮太郎。


    「民警,你的動作也太慢了。」


    「什麽……你這家夥……難道是同行?」


    「我的確在追蹤感染源原腸動物,不過我不是你的同行。畢竟——」


    男子以演戲般的做作口吻攤開雙手:


    「——殺了那兩個警官的人可是我。」


    搞清楚對方是敵人的瞬間,蓮太郎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他霎時拉近彼此的距離,二話不說便朝上揮出一掌。不論是角度或時機這一招都很不錯。


    「喔,還不賴嘛。」


    麵具男似乎很愉快地躲開這一擊,蓮太郎察覺落空之後,胸口隨即傳來一陣衝擊。埋進胸膛的拳頭將蓮太郎打飛,讓他的背撞上客廳的玻璃桌——他頓時停住唿吸。


    那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因為劇痛表情扭曲的蓮太郎睜開一隻眼,隻見麵具男在極近的距離揮下拳頭。


    他連忙滾離玻璃桌,玻璃桌隨著駭人的破碎聲遭到破壞。蓮太郎試圖往後跳開並且站起身,然而對手似乎預測到他的閃避位置,以迴旋踢瞄準他的側腦。


    驚人的一擊不隻踢開蓮太郎舉起阻擋的手臂,連他一起踢向牆壁。


    麵具男以瞧不起人的模樣哼了一聲。


    盡管蓮太郎依然鼓起勇氣擺出應戰架勢,但是絕望的實力差距幾乎讓他快要失去意識。


    就在這時,與現場氣氛不搭的來電鈴聲在室內響起,麵具男接起電話:「小比奈啊……是,嗯。喔,我明白了。待會兒就去找你——」


    「——這個怪物看好了!我要為同僚報仇!」


    仔細一瞧,站在門邊的數名警官舉起卡賓槍。


    麵具男看也不看一眼,迅速從腰際的槍套取出手槍射擊。


    鮮血自藍色的戰術背心濺到牆上。


    麵具男連續開火,瞬間便將三個人打倒,待在房外的警察不由得驚慌失措。


    蓮太郎全力逼近對方,在地板上站穩腳步。


    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六號——


    「『隱禪·黑天風』!」


    麵具男迴頭,彷佛稍稍轉了一下脖子便閃過蓮太郎的迴旋踢,不過蓮太郎也敏銳改變腳步繼續使出第二招的「隱禪·玄明窩」。


    毫無失準的高踢擊中麵具男的麵具。


    蓮太郎正想高聲歡唿,不過男子隻是伸手扶著挨了一腳往後仰的頭,發出怪聲將腦袋扳迴原本的位置。令人驚訝的是男子甚至沒有放下手機。


    「不,沒事。隻是這裏閑雜人等太多。我馬上過去。」


    男子蓋上手機,瞪著蓮太郎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感覺到一股彷佛血液凍結的惡寒。


    男子按著麵具,喉嚨深處發出嘰嘰嘰的笑聲


    「哎呀哎呀真了不起,盡管我剛才大意了,也沒料到會挨你一腳,我是很想當場把你解決,隻可惜現在剛好有事。」


    男子說到這裏暫時打住,接著才以麵具後方的眼陣惡狠狠地盯著蓮太郎發問:


    「話說迴來,你叫什麽名字?」


    「……裏見蓮太郎。」


    男子發出「裏見,是裏見同學啊……」的咕噥聲,同時穿過打破的玻璃窗來到陽台,將腿跨過欄杆。


    「裏見同學,我們以後有緣再碰麵吧……不,或許我該主動去找你?」


    「你……到底是誰?」


    「我是毀滅世界的人。誰也無法阻止我。」


    男人一口氣跳下陽台。


    蓮太郎緊繃的身體有好一會兒頓在原地無法動彈。他打開滿是冷汗的手掌,再次緊緊握住。真沒想到世界上有那麽強的家夥。


    呻吟聲讓他迴過神來轉頭看去,幸存的警官正在拚命唿喚被男子打成重傷的同僚,試圖以擔架將傷者抬出去。


    蓮太郎緊握的拳頭不停顫抖。這時突然有人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使勁搖晃:


    「振作一點,民警!我們幹這行早就有所覺悟。你現在應該要做的——」


    蓮太郎邊咋舌邊揮開多田島的手:


    「——我知道!應該要先防範『感染爆發』吧!」


    蓮太郎望向掛在牆上的時鍾重新振作起精神。看來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不過工作尚未結束。他暫時將那名怪異男子趕出自己的思緒,舉起槍慎重地檢査浴室與兩坪半大小的和室。他拉開所有抽屜,到了最後才麵對他認為最可疑的木製大衣櫃。


    裏麵——除了衣服什麽也沒有。


    「喂喂,這是怎麽迴事?原腸動物上哪去了?」


    多田島的聲音自後方傳來,讓蓮太郎感到有些困惑,收起手槍返迴客廳。


    問題出在麵具男方才所在之處擴散的血跡。那並非他的血。他根本毫發無傷。


    蓮太郎雖然不想這麽認定,不過這個出血量已經到了致命的地步。


    他看了一眼矮桌上的相框。相片裏有一對夫妻以及他們深愛的女兒。


    「這間房子的屋主是一個人住吧?」


    「沒錯,家裏隻有一個男人。」


    蓮太郎檢視天花板。


    「那是什麽玩意……」


    多田島順著蓮太郎的視線,不悅地繃著臉。天花板沾到綠色的膠狀物體。蓮太郎跳起來試著碰觸黏在天花板的物質。以手指撚了一下,不知為何感覺非常黏。


    「被害人鐵定是在這裏遭到襲擊。不過被害人為了求助,大概已經從和室的窗子逃出去了。雖然我很不想這麽說,但是他流了這麽多血還能動,恐怕表示……」


    多田島不耐煩地從口袋掏出香煙:


    「所以是那個意思囉?不隻是『感染源』,就連『感染者』都跑出去了?」


    蓮太郎點點頭:


    「多田島警部,請馬上下令周圍的市民避難,並且封鎖這一帶。我想那家夥應該還沒走遠,我們也去外頭尋找。假使引發感染爆發,可不是降級就能了事。」


    彷佛在半夢半醒之間飄浮的虛幻感受。讓人心情舒暢的這座浮橋,在有所自覺的同時也瞬間消失。


    迴過神來,發現自己停止漫無目的的腳步。


    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方?


    離自家似乎滿遠的,但是從似曾相識的遠景可以判斷,此處依舊是東京地區的某處。盡管無法正確判斷,不過周圍的景色依稀有點印象。


    他因為自己是否喝酒喝到神智不清感到訝異,可是自己的思緒還很清晰,也沒有失去平衡感。隻有身體感覺有點倦怠。


    他緩緩搖頭。


    自己的名字?當然是岡島純明。這個名字陪伴自己四十五年,不可能隨便加以忘記。到此為止還沒有問題。那麽自己究竟是怎麽走到這裏?無法他再怎麽想也沒有頭緒。


    沒有夢遊症的征兆,附近雖是住宅區,也沒有親密的友人住在這裏。因此自己絕對沒有過來這裏的理由。


    或者自己隻是隨意散步,憑著慣性移動雙腿就自然而然來到這裏。


    慣性——這個詞匯在腦中重複幾遍,他忍不住發出苦笑。


    自從上班的公司倒閉以後,直到現在他都是仰賴慣性過活。對隻會減少不會變多的存款感到厭惡,便想靠賭麻將及撲克牌彌補損失,隻不過那卻是所有錯誤的開始。等到焦躁的熱切情緒消退,客觀看待本身的愚昧時,已經付出貴得嚇人的學費。


    原腸動物戰爭發生後,純明曾以輕蔑的目光看待那些喪失生存目的,走向慢性自殺的家夥,但是如今的純明成了自己過去輕蔑的對象。


    他也無法責備早早放棄自己,離家出走的妻女。


    賭輸就酗酒大鬧的純明,怎麽說都不算是個好父親。現在他能維持堪用的思考能力,也是因為連買酒的錢都花完的緣故,這種理由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住所被查封後,他隻能待在狹窄的公寓裏發呆一整天。無法融入社會的焦慮,讓他不時想要大吼大叫。


    純明在電線杆旁的自動販賣機買瓶運動飲料,喝了一口。大概是味道太淡,完全喝不出是什麽味道。


    轉眼間便將五〇〇毫升的飲料喝完,然而口渴的感覺卻似乎比剛才更嚴重。


    「……說真的,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r——蓮·太·郎·這·個·無·情·的·家·夥啊啊啊!」


    這時有人在一旁大叫,讓純明頓時清醒過來。隻見前方有位少女拖著長長的影子從朝他走來。少女年約十歲,穿著內襯有著格子花紋的時髦外套與迷你裙,腳蹬厚底的長統靴,微微左右搖晃的雙馬尾則綁上略大的發飾。


    當兩人擦肩而過時,「可惡,沒想到他會拋下身為『未婚妻』的人家……」純明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什麽危險發言。


    少女大概是被誰扔下,絲毫沒察覺純明的存在就直接走過。純明猜測她或許是附近的居民,於是便從對方背後出聲:


    「小妹妹,我想問一下路。」


    就連純明自己都覺得這種開場白很可疑,抬起頭來的少女果然嚇了一跳,飛也似地朝後跳開。


    「請、請等一下,我不是什麽可疑的家夥。我叫岡島純明,應該住在這附近,可是我忘了該怎麽迴家。」


    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正當純明思索該說些話化解對方的誤會時,少女彷佛領悟到什麽似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位大叔,汝不知自己發生了什麽事嗎?」


    「什麽?」


    「人家幫不了汝。當然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沒辦法。呃……請問汝有什麽遺言?應該有家人或是朋友之類的對象吧?」


    「你究竟在說什麽?」


    「這種事人家也不想直說,但是蓮太郎提過告知本人是必須遵守的義務,人家也是因為這樣才問。」


    兩人的對話湊不到一起。人家?汝?


    身材嬌小,腦袋高度隻到純明胸口的少女,以憐憫的目光仰望他。


    「……汝果然尚未察覺。那就請看看自己的模樣吧。隻不過為了避免陷入恐慌,一定要慢慢地看。這麽一來汝就明白人家說的話了。」


    被少女散發的莫名灑脫與氣質震攝,純明依言望向自己的身體。


    「這是,什麽……」


    他的腹部染成一片赤紅。不,不隻是腹部。就連肩膀與喉嚨也有大片撕裂傷,如今還在不停流血。在純明站立的柏油路麵,滴下的血積成一灘水窪。


    他膽戰心驚地觸摸腹部,感覺一股黏答答的惡心觸感。


    為什麽直到剛才自己都沒有查覺?而且怎麽感覺不到疼痛?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這時純明的視野有如天旋地轉地暗了下來,等他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倒在地上。


    「我……想起來了。沒錯,我身上一毛錢也不剩,接著……」


    純明去過次數多到數不清的麵試,偶爾也會被麵試官投以否定人格的言論,這時他總是會感到一股讓人咬牙切齒的悔恨。


    過了一陣子,純明被聘為太陽能電池模塊的麵板清潔員。雖是個辛苦工作,總算能有一定程度的薪資保障,等到生活安定以後,或許還能把妻女找迴來。


    現在聽起來隻是夢話,總之眼前的目標是先重建自己的生活,當純明領悟自己尚有可為的瞬間,身體就像岩漿噴發一般興奮沸騰。


    至少聽聽聲音——一想到這裏,純明走到公寓陽台打電話給妻子的娘家。


    在對方接起電話的鈴響時刻,純明無意識地朝上仰望,或許這才是他最不幸的事。


    人體尺寸的巨大生物貼在公寓四樓的外牆。那家夥趁純明察覺到自身存在的瞬間,閃爍著血紅雙眼跳了下來。


    「……我拚命逃避那隻原腸動物的追殺,所以才會跑到這裏。」


    「感染源原腸動物已經將體液送進汝的體內。」


    少女以壓抑情緒的語氣說道。


    純明望著自己肩膀附近的兩道齒痕。


    「是啊。」


    他的喉嚨發出絕望的聲音。


    迴憶戰時看過好多次的電視內容。試驗用的老鼠打入原腸動物病毒之後,沒幾分鍾就變成恐怖的異形,發出剛誕生的叫聲,簡直快把觀眾嚇死了。


    被少女指明之後,純明覺得小腿發癢,身體變熱,還有股來自內部的膨脹感。


    純明體內的dna信息此刻想必正在超高速改寫。


    等他想通這一點,才發現淚水已難以遏止。


    「所以你是,民警的……?」


    「嗯,人家是『起始者』,名叫藍原延珠。已經十歲了。是個了不起的淑女。」


    純明本想發笑,但是臉部扭曲變形成難看的模樣。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能不能幫我向妻子和小孩道歉——過去真是對不起她們。」


    「……收到。」


    這就是純明最後看到的世界。


    他迅速突破保持人類外觀的臨界點。


    他的四肢以超脫常識的速度收縮,隨後又以衝破身體的氣勢冒出漆黑的細腳。


    那是長著毛的八隻腳,不久頭部也浮現四對閃著赤紅光芒的單眼。腹部像是皮球一般大大鼓起,嘴角長出濡濕發亮的兩根牙齒。黃黑斑紋的體色帶給人類生理上的強烈不快感——簡單來說,純明變成一隻大蜘蛛。


    嬌小的少女不但沒逃跑也沒有尖叫,隻是靜靜作好準備。在此同時,不知從何方傳來說話聲:


    「確認到原腸動物——是細蛛型·階段i。現在要進入交戰狀態!」


    少女轉頭望著聲音的方向。


    「蓮太郎!」


    「延珠,你沒事吧!」


    延珠跑向對方。蓮太郎也張開雙手跑向她。隻暫別了一會兒的兩人在尚未西沉的夕陽下感慨萬千地重逢擁抱——不,是延珠朝蓮太郎的胯間狠狠踢了一腳。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蓮太郎壓著胯下跪倒在地,額頭碰觸地麵。


    女性絕對無法理解的重要部位劇痛讓他在地上打滾,不過蓮太郎還是咬牙抬頭。身高一四五公分的少女藍原延珠,雙手叉腰傲然地俯瞰蓮太郎:


    「把人家從自行車上拋下來,竟然還敢大剌剌地現身?」


    「你、你在生氣嗎?」


    「當然。」


    「那、那也沒辦法。如果搶不到這個工作,被木更小姐踹屁股的人可是我耶?」


    「既然敢丟下人家,就換人家就踹汝屁股。」


    「那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乖乖伸出屁股。剩下的問題就是誰來踹,蓮太郎隻要選擇想被誰踹就好。」


    「白癡,這算什麽二選一啊。」


    這時轟然的槍聲再度打斷兩人的對話。姍姍來遲的多田島手上握著一把冒出硝煙的左輪手槍:


    「喂,你們兩個,放著敵人不管在搞笑嗎!快工作啊,民警!」


    剛誕生沒多久的原腸動物皮膚,中了子彈依然會噴出鮮血,不過瞬間就以驚人的速度痊愈,最後還從傷口吐出多田島發射的三八口徑彈頭。原腸動物轉頭望向多田島,發出「嘶——」的尖銳叫聲。這下不妙。


    蓮太郎還來不及出聲,便狂奔過去撞倒多田島。


    「嗚,你搞什麽——」


    巨蜘蛛壓低姿態起跳,以驚人的氣勢掠過剛才兩人所在之處。多田島臉色不由得鐵青。


    「警部,這家夥是屬於單因子·蠅虎的原腸動物。」


    「蠅、蠅虎是什麽?」


    「原本是種能跳出身長幾十倍距離捕捉獵物的蜘蛛。從它獨特的體色可以加以判斷。另外——」蓮太郎拿走多田島的左輪手槍。


    「普通子彈對原腸動物沒什麽效果。射擊隻會剌激那家夥,所以還是別用槍。」


    「那要怎麽樣才能幹掉它!」


    這時濃密的黑影覆了兩人,多田島發出「噫!」的急促悲鳴。


    類似臭雞蛋的氣味剌激鼻腔,背脊湧上寒意的蓮太郎緩緩迴頭。一隻撐開八隻腿的巨大蜘蛛近在眼前。蜘蛛開閉著兩隻前角與有毒腺的牙,並將腹部對準他們。誇張的外型與體色讓人產生生理上的厭惡,用來噴絲的口部突起也發出咕喳咕喳的刺耳噪音。


    原腸動物或許突然察覺什麽,將目標迅速改為嬌小少女。


    它的吐絲器官瞬時抖動,冷不防地將網狀物體射到少女身上,使得她失去平衡。


    「唔哇,這、這是什麽!黏答答的。」


    每當她的手臂施力,帶有黏性的絲線便會愈發纏緊她的身體。


    這時蓮太郎看見蜘蛛絲發出理當不可能存在的綠色光澤。那與他在被害人岡島純明家裏看到的玩意一樣。


    「快蹲下,延珠!」


    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少女纖細的身軀橫向彈飛出去,在地麵形成明顯的摩擦痕跡,並且飛出將近二十公尺。


    「延珠!」


    蓮太郎趕緊從槍套拔出手槍扣下扳機。


    強烈的火光自槍口噴發,後座力讓他的手臂上揚。中彈的瞬間,原腸動物發出慘叫,以八隻腳保護軀體向後退。這一次即使過了許久,它的傷口也沒有痊愈的跡象。


    暗地叫好的蓮太郎持續開火。將原腸動物的一隻腳打爆之後,趁身體失去平衡時又賞了它多發子彈。堅硬的外殼破損,體液四散。四〇口徑的子彈射穿一個黑色的孔。


    大概射了十發左右,手槍滑套後退並且停止運作,這代表子彈已經用盡。原腸動物在遠處縮著身子,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小心翼翼接近,有發子彈將那家夥長著毒腺的牙與部分的臉打爛了。不過蓮太郎不禁覺得奇怪,畢竟命中數還不到一半,而且似乎沒有擊中要害。


    討厭的預感讓他用力吞了一下口水。


    頓時蜘蛛一躍而起,張開毒腺朝蓮太郎猛烈衝來。


    蓮太郎的身體完全無法反應對手的襲擊。自己即將被殺的預感令他渾身緊繃。


    就在這個生死關頭的瞬間,原腸動物的身體隨著驚人的碰撞聲往旁邊飛去,撞上地麵之後再次激烈地衝撞一旁的石牆,電線杆也一同遭波及,卷起漫天粉塵。當下的蓮太郎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麽事。


    「是延珠嗎?」


    方才原腸動物所在的位置,現在是滿臉驕傲的延珠。


    「哼,蓮太郎一下子就會大意,真讓人看不下去。」


    多田島的嘴巴彷佛金魚不停開闔。那位纖細少女的飛踢,竟能將剛才還在這裏的六十公斤龐然大物踹飛,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她的外表乍看之下是個普通少女——除了某一點。


    那對剛才還是漆黑的眼眸,如今閃耀鮮紅的光芒。


    與原腸動物一樣的深紅色眼珠。


    多田島臉上的驚愕緩緩變為理解:


    「這樣啊,那個小鬼是起始者。」


    「人家是蓮太郎的搭檔,名叫藍原延珠。牢牢記住吧,公仆。」


    她以強悍好勝的眼神瞪著多田島開口。如此的傲氣盡管與年紀不相襯,卻美得讓人忍不住愛上她。


    被十歲的少女批評的蓮太郎,也覺得自己很丟臉,不過依然將備用彈匣插入手槍,不敢大意地靠近原腸動物。蜘蛛的腳就此朝天,隻是痙攣了幾下,這迴終於真的死了。


    蓮太郎朝向多田島老實低頭:「警部對不起。我麵對低階的對手太過大意。」


    「喂,比起這件事,你剛不是才教訓我『普通子彈對原腸動物沒什麽效果』嗎?」


    蓮太郎轉身麵對多田島。這件事沒什麽好隱瞞,於是他便默默將備用彈匣——更正確地說是將裝在彈匣裏的子彈拿出來給對方看。


    多田島的細眼因為理解與驚訝而瞪大:


    「是鈥彈啊。」


    蓮太郎點點頭,拿出一顆放在掌心。金黃色的子彈尖端——黑鈥材質的彈頭部分微微反射夕陽的光芒。


    「正如你所知,這是以能妨礙原腸動物傷口愈合的金屬——鈥製成的。」


    蓮太郎同時心想,就是因為有了這個,人類才能勉強躲過滅絕的命運。原腸動物非常討厭這種金屬,據說隻要將原腸動物放入滿是這種金屬的房間,就會衰弱而死。


    「這也能加工製成子彈啊。」


    「民警比較常將這種金屬運用在劍或是長槍之類的武器,不過我是用在子彈。我的子彈雖然特別,不過手槍卻是非常普通的貨色。」


    看吧——蓮太郎秀出自己的xd手槍。多田島伸手抵著下巴念念有詞。


    這時蓮太郎突然覺得有人拉扯自己的製服袖子,轉頭隻見延珠麵帶微笑地指著自己。


    「好好好,你也很厲害,剛才的表現非常好。還救了我一命。這樣行了吧?」


    「人家也有話想對蓮太郎說。」


    延珠招招手,無可奈何的蓮太郎隻好彎下身子配合延珠的視線。反正她又是要說些自己在收尾階段不夠謹慎,應該要變得更強之類的話吧。蓮太郎想到這裏,就不禁想要歎氣。


    不過延珠迅速以手抱住蓮太郎的脖子,用偷襲的方式將某種柔軟觸感壓在他的嘴唇。


    ——啥!


    蓮太郎的全身肌肉緊繃,延珠則是馬上離開蓮太郎身旁,雙手放在身後害羞說道:


    「唿唿,謝謝蓮太郎。雖說身為人家的搭檔汝還不夠成熟,不過當人家輕忽大意時,獨自與敵人對峙的蓮太郎還是滿帥的。」


    「你、你……」


    「怎麽,還想要更進一步嗎?如果是蓮太郎,想做其它的事也可以喔。」


    蓮太郎知道自己的臉頰發紅。


    「白……白癡!別開這種玩笑。如果有人誤會怎麽辦——」


    蓮太郎頓時感覺脖子一陣惡寒,迴頭發現多田島從腰間取出手銬步步朝他逼近。


    「……你的癖好真是有趣,這隻豬玀。」


    蓮太郎冷汗狂冒。多田島雙眼瞪著蓮太郎:


    「最近附近有個調戲少女的笨蛋。身高長相跟你差不多,體重也是……如何?」


    「……別、別開玩笑了。那是誤會!冤枉啊!我是無辜的!」


    「有話到局裏再說。」


    「你、你這家夥!」


    蓮太郎與多田島以延珠為圓心展開追逐戰。


    「延、延珠,拜托幫我說說話」


    延珠彷佛等了這句話很久,抬頭挺胸說道:


    「人家跟蓮太郎的感情是一言難盡的。」


    多田島扳下左輪手槍的擊錘.


    耶?為什麽要被射殺?


    「那家夥隻是暫住在我家!」


    「蓮太郎晩上很激烈,都不讓人家睡覺。」


    「那隻是我睡相不好!」


    「我們不是已經私定終身了嗎?」


    「才沒有丨」


    多田島交互看著蓮太郎與延珠,過了一會兒才將手銬收起來:「啐。原來兩手都戴了時尚的手環。」


    「拜、拜托饒了我吧警部,這種玩笑開不得。」


    蓮太郎的視線無意間落到延珠背上,不禁倒抽一口氣。延珠背部表皮剝落,露出鮮紅的皮下組織。這是剛才被那家夥撞擊時摩擦地麵造成的吧。


    「延珠不痛嗎?」


    結果她露出驕傲的眼神以鼻子哼了幾聲,毫不動搖地望著蓮太郎:


    「放心吧,很快就會複原了。比起那個,衣服破了反而更讓人家生氣。連小可愛的肩帶都斷了。


    證實她所言不虛的現象果然發生了。表皮剝落、讓人不忍卒睹的背部擦傷在眾人眼前逐漸變小。


    傷口最後就像什麽事也沒有地愈合,隻剩下少女特有的光滑美肌與破掉的衣服。


    多田島傻傻地張開嘴巴,蓮太郎瞥了他一眼,心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普通人類的傷口會結痂,組織要在痂底下花時間慢慢修複。能跳過這個過程直接治好傷口,也就暗示延珠並非普通人。


    超越常人的恢複能力——這是在一定條件下控製體內原腸動物病毒的少女們,也就是起始者所擁有的恩惠之一。她們具備犯規的力量與敏捷性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此外當尚未解放力量時,她們的瞳孔就像現在這樣漆黑。


    蓮太郎是負責支持起始者的監督角色「促進者」,所以有義務為她指點方向。


    「對了延珠,你跟還是人類的被害人談過吧,他說了什麽嗎?」


    延珠表情複雜地點點頭:


    「嗯,他要人家向他的妻子跟小孩致意。」


    「……是嗎?」


    蓮太郎看了一下手表,挺直背脊向多田島敬禮:


    「二〇三一年,四月廿八日一六三〇,起始者藍原延珠與促進者裏見蓮太郎順利排除原腸動物。」


    「各位民警辛苦了。」


    雖說隻是形式,不過身為現場最高負責人的多田島還是加以迴禮。蓮太郎與多田島眼神交會時,不知是誰先不小心笑了出來。


    就在此時,一個不懂得看場合說話的稚嫩聲音在一旁插嘴:


    「喂,比起敬禮什麽的,限時特價更重要吧?」


    「咦?…….啊啊!」


    蓮太郎慌忙從口袋拿出今天的夾報傳單,臉上頓時失去血色。


    「喂喂,你們要走了?」


    「是啊,下次有工作時再會吧。」


    多田島忍不住念念有詞:


    「那個,呃,總之。剛才,謝謝你們救了我……不,沒事。話說你們有什麽急事嗎?」


    「豆芽菜一包隻賣六元!」


    望著跑遠的少年身影,以及像隻小狗緊跟在他的屁股後麵的嬌小身影,多田島茂德喃喃說道:


    「什麽……豆芽菜?」


    原本還想感激那小子剛才保護自己,現在卻覺得那麽做很愚蠢。


    「主任,沒事吧?」


    迴頭才發現先前散開搜尋原腸動物的部下們總算趕來。


    「剛才那兩個似乎是新人,派得上用場嗎?」


    「這個嘛。話說迴來我也忘了問他們的『ip排行』。」


    多田島幾乎是無意識地從胸前口袋取出香煙點燃。仔細一瞧,才發現年輕的部下無言地望著香煙。


    「您還要抽煙嗎?」


    「別那麽計較,剛才我差點就沒命了。」


    多田島不理會皺眉的部下,用力吸口紫煙進入肺部再吐出來。


    今天一整天都是晴空萬裏,可以遙望矗立在遠方的巨石碑。


    高一·六一八公裏,寬一公裏左右的長方形巨大黑壁,彷佛鐵塔隔著相同間隔排列。


    盡管它們處於自然風光之中顯得很突兀,但又能讓人望之生畏。


    將部分關東平原團團圍住的巨石碑群。


    ——隻有這裏是人類僅存的最後樂土。


    與此相同的建築,除了關東平原——也就是前東京都外,還圍住前神奈川縣、前千葉縣、前琦玉縣的一部分。


    原腸動物極端討厭鈥。鈥放出的特殊磁場形成自然結界,托了這一點的福,東京地區才能避免受到原腸動物的大舉襲擊。


    相反地,日本除了東京在內的五個地區,其它所有國土都充斥非人的怪物,以及曾是人類的非人怪物。弱小的人類若是踏出巨石碑一步,隨即就會被吞食或者成為它們的同類。


    此外這種情況並非僅限於日本。


    等到多田島迴過神來,才發現鑒識人員與其它刑警也聚集過來,紛紛收迴現場的證據以及在案發處周圍綁上注明「keep out」的封鎖線.


    十年前,在世界各地同時出現的原腸動物,利用超強的感染性以驚人的速度驅逐人類。


    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八……采等比級數增加的原腸動物終於讓人類感到焦慮,不過事到如今為時已晚。


    在大規模戰爭受害的各國,藉由勉強達到實用階段的巨石碑製作結界,經過十年還是隻能坐困愁城。


    人類在對抗原腸動物的世界大戰裏敗北。


    冉冉升起的紫煙融入夕陽照耀的天空。


    在這十年之間,日本治愈戰敗的傷口,終於讓文明恢複到二〇二〇年代前半的水準。


    多田島用腳踩爛吸過的煙蒂,斜眼眺望在現場利落動作的優秀部下們。


    盡快殲滅偶爾從外麵誤闖的原腸動物,防範感染爆發。這些都是當初警察以及所屬機動隊、自衛隊的任務,然而現在,這塊作戰領域已經完全由民警掌握,包括自己在內的警察隻能負責善後處理。


    多田島的皮膚感受濃厚的春天氣息,對著即將從視野消失的兩人,抱著一股不像是自己會有的感傷氣氛。


    開始因子(起始者)與加速因子(促進者)。


    兩人一組的戰鬥員。


    他們以自身的力量向原腸動物作戰——也是人類最後的希望。


    2


    「在死之前還有話想說嗎?裏見同學。」


    冷汗沿著蓮太郎的臉頰滴落。他不由自主慢慢後退,不過一下子就撞上牆壁。


    這名語出驚人的少女雙手抱胸,嘴巴彎成「乀」字型,似乎很不耐煩地踩響鞋子。


    盡管正如蓮太郎的預期,但是她也太生氣了。


    蓮太郎眼前有個一身黑的美女。她留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直發,與細雪般白皙光滑的肌膚剛好成對比。裸露在外的白皮膚隻有臉、脖子、手,還有裙擺與長筒襪之間的大腿部分。其它部分都因為身上的美和女子學院水手服,統一成為黑色。除了胸前綁著的紅色緞帶,身上可說隻有黑白兩色。眼角朝上的細長眼睛顯得銳利,盡管笑起來很可愛,卻經常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真是可惜那張臉蛋。


    蓮太郎被她的氣勢震懾,不過依舊全力抗辯——以幾乎聽不到的音量。


    「都、都已經過去了,我也沒辦法啊。」


    「這個大笨蛋!」


    怒罵聲在狹隘的室內迴蕩。蓮太郎急忙閃開對方間不容發揮來的一拳,隻見少女以咬牙切齒的表情瞪著蓮太郎:


    「為什麽要躲,真是氣死人了!」


    「別開玩笑了!」


    蓮太郎轉身就跑,少女也不甘示弱地舉起拳頭追趕,兩人繞著接待客人的沙發打轉。


    ——混帳,怎麽今天老是遇到這種事。


    「就隻有……逃跑的速度,挺快的,所以才……」


    缺乏體力的少女很快承受不了追逐戰,隻能大口喘氣。


    「總之下次有新工作時我會加油的,木更小姐。」


    「別說蠢話了!這可是最後的機會!」


    她惡狠狠地瞪著蓮太郎:


    「還有上班時間不準叫我木更小姐,要叫我社長。」


    她用力撥動長發,走迴自己的辦公桌,坐到扶手椅上時還不忘說聲:「都是因為你太沒用。」


    蓮太郎莫可奈何地歎息。迴到辦公室之後,等待自己的不是用腳踹,而是毫不留情的鐵拳製裁。


    一名水手服少女悠閑地坐在平台鋼琴大小的黑檀木辦公桌前與保養良好的皮革扶手椅上,這幅光景怎麽看都很不可思議。


    她是天童木更,也是十年前收養蓮太郎的天童家麽女,更是蓮太郎目前任職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社長。


    「也就是說,你為了買那張桌子上的限時特價商品急忙離開,半路上才想到忘記跟警察領取報酬少賺一筆,對吧?」


    「……是啊。」


    蓮太郎撇開臉,沒好氣地迴答。


    後來蓮太郎急忙打電話給多田島警部,卻得到『哎呀?我還以為你們是免費服務耶。反正事情已經結束,就當作是免費贈送吧。下次再有案子我會優先使喚你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隻留下一陣大笑的電話。


    木更在辦公桌上用手撐住下巴,不悅地繼續問道:


    「就算是這樣,結果你隻買了兩包豆芽菜迴來?j;


    「是、是啊!因為一人隻能買一包,所以我跟延珠合計買了兩包!」


    自己到底在報告什麽?蓮太郎如此心想,同時拚命尋找其它話題:


    「…………你也要吃豆芽菜嗎?」


    豆芽菜飛到蓮太郎臉上。


    「裏見同學聽好了,這個月的收入可是零。你以為這是誰的問題?還不是你這個沒用的廢物、無能、大笨蛋。況且你覺得對社長報告超市的限時特價比任務結果更重要嗎?」


    握緊拳頭的木更突然開始顫抖,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雙手撐住桌子起身:


    「更重要的是,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限時特價的事!」


    木更的肚子就像看準時機一樣咕嚕嚕響起,隻見她捧著腹部一屁股坐迴椅子上,眼神顯得非常空虛。


    「不行了。我好想吃……牛排。」


    「……我也很想吃。」


    如今的木更已經與天童一族分道揚鑣,單獨在外生活。乍看下像是大小姐的她,其實身上一貧如洗。


    「呐,裏見同學。」


    「什麽事?」


    「快去工作。」


    「唔,我身體的老毛病又犯了。


    「隻要你去工作就會好了。」


    從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租下的住商混合大樓「happy building」三樓,木更眺望窗外傍晚返家的擁擠人潮,輕輕搖頭並且歎氣:


    「經營公司比想象中還要辛苦。」


    「……你以為很簡單嗎?」


    「操作股票與外匯輕鬆多了。隻要把東西從右邊移到左邊就能賺錢,可是我們這門生意完全不行。那都是由於裏見同學是個沒用的笨蛋之故。」


    「問題應該出在二樓租給酒店,一樓租給同性戀酒吧的關係吧?……還有四樓可是地下錢莊喔?」


    「你根本不懂。如果真是一間好公司,地點選在哪裏都沒差。」


    真的嗎?


    「乖乖去街上發傳單,應該可以得到不錯的宣傳效果吧。」


    「太無聊了。用一般的方法做事隻能得到一般的結果。既然要做就要更大膽創新。」


    「那麽木更小姐換上女仆裝去發傳單如何?」


    十個經過的路人,鐵定會有十個因為她的姣好外貌迴頭——其實蓮太郎想表達這個意思,不過似乎沒有好好傳達給對方。木更滿臉通紅,冒出青筋:


    「我可是『天童』!像我這種人怎麽能去做女侍之類的低等工作?我才不要!裏見同學上街大喊『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在此!』然後在眾人圍觀下突然引火自爆吧!」


    「那種行為應該叫恐怖攻擊……」


    蓮太郎有點無奈地東張西望。


    「對了社長,說正經的,除了我以外應該多請一些人吧。」


    盡管辦公室很小,但是既然好不容易租下一層樓開設天童民間警備公司,隻有蓮太郎與延珠兩位員工實在太浪費了。


    「假使能找到人才。」


    木更冷淡地響應之後打響手指,表明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裏見同學,幫我泡茶。」


    「自己去泡。」


    「哎呀,今天是哪個笨蛋讓公司損失酬勞的?」


    「啐,知道了知道了,大小姐,請您稍後片刻。」


    為何明明過著貧窮的日子還要擺出這種架子?蓮太郎一麵感到懷疑,一麵將熱水瓶的水注入茶壺,端到木更的辦公桌。


    「嗯,辛苦了。」


    隻是木更看也不看一眼,徑自以細長白皙的手指敲打筆電鍵盤,還冷不防抬起頭湊上蓮太郎的視線:


    「對了,你打倒的原腸動物本來是感染者吧?」


    「是啊。」蓮太郎淡然迴答,搞不懂她究竟想表達什麽。「盡管沒找到感染源,不過恐怕也是單因子的蜘蛛型。既然並非鳥型或飛蟲型,感染源想必早就被其它公司發現、解決了。假如是階段iii以上的家夥,其它遭遇的民警應該會請求我們支持,況且生化危機警報沒有響起,也證明這一點。」


    蓮太郎打倒的單因子原腸動物隻能將地球上原有的生物按比例放大,因此還算是正常。如果是雙因子,尤其是混合四種dna以上的原腸動物,外觀隻能用怪物來形容。


    原腸動物的成熟度通常是以階段i-iv來計算,階段越高實力也會迅速增強。盡管各公司之間的民警交情不好,但是如果遇到無法對抗的家夥,還是會請求支持消滅敵人。


    先前沒接到支持請求,就代表那家夥已經被輕易消滅了。


    木更重新望向計算機屏幕,用一句話駁迴蓮太郎的看法:


    「完全沒有你說的情報,甚至連目擊者都沒有。」


    「咦?」


    木更將筆電轉動一百八十度,屏幕上顯示著地圖。民警機構的網頁最多可迴溯九十天內的原腸動物交戰以及目擊地點。


    「這……」


    蓮太郎皺眉看著木更,她緩緩點頭:


    「果然沒有吧?」


    「是啊……不過就連感染源的目擊者也沒有,不太可能吧。」


    「答案不就在這裏嗎?」


    木更撥起秀發,以挑嫌的目光仰望蓮太郎。


    蓮太郎則是眯起眼睛,掃過網頁的地圖與文字。


    「為什麽政府沒在附近發出警告?那可是大事。」


    「裏見同學,不是政府無能,但是避難警報這種強製性的手段不可能隨便發布,所以你再怎麽期望也沒用。總之就是因為如此,才會有民警的存在。」


    還真是件討厭的差事——蓮太郎不禁咋舌,然後又對木更緩緩搖頭:


    「我看需要專家的意見。我去請教一下『醫生』好了。」


    「我也去刺探一下同行的情報。裏見同學,剩下的感染源也要由我們狩獵,你的動作越快越好。」


    「知道了。」


    木更垂下美麗的睫毛,喝了一口茶。蓮太郎以尊敬的視線偷偷看向社長的臉。畢竟無論如何,她都堅決將保護人命放在第一優先。


    不清楚蓮太郎心中想法的木更關掉筆電蓋上屏幕,接著雙手靠在一起伸個懶腰。啪嘰啪嘰的清脆骨頭摩擦聲傳入蓮太郎耳中。撐起水手服的豐滿乳房輪廓盡入眼簾,蓮太郎慌忙將視線挪開。


    「嗯,話說迴來延珠呢?」


    「呃,對了,她說想睡覺所以先迴家了。你要迴家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抱歉,今天是血液透析的日子,所以我得去醫院一趟。」


    「啊,我差點忘了。」


    她又啜飲一口變冷的茶,環顧辦公室一圈。蓮太郎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用來跟委托人談話的接待區,跟目前公司唯二的員工——蓮太郎與延珠使用的簡陋辦公桌剛好麵對麵。由於有時必須住在公司,所以門簾後方有個能煮飯的小廚房。


    這裏既破舊又狹小,冬天還非常寒冷,怎麽看都不是舒服的辦公室,不過很不可思議地蓮太郎不討厭這裏。


    「已經一年了——自從你成為促進者並且認識延珠以來。」


    「應該說『才』一年吧。我跟你都還沒達成目的。」


    木更微微偏頭微笑:


    「裏見同學,你認識延珠之後真的變了。你變得更常笑,也開始自己下廚。跟以前的你簡直判若兩人。」


    蓮太郎趕緊別開臉:


    「沒那迴事。」


    「裏見同學,你如今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咦?」


    蓮太郎的心髒猛烈跳了一下。


    「幫延珠尋找她的父母?裏見同學,你自己的父母親呢?裏見同學,你小時候常說『父親跟母親一定還活著,所以我要找到他們』不過最近沒有聽你提起,你現在真的還抱持相同的想法嗎?」


    她不是生氣或指責,隻是想搞清楚蓮太郎的想法。然而蓮太郎卻忍不住搖頭:


    「和你無——關——吧——」


    蓮太郎本想盡量假裝平靜,但是語氣聽起來好像是在放話。


    「你真囉嗦。那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毫無疑問。」


    混帳,自己剛才失言了。蓮太郎一麵感到後悔一麵在夜路前進。


    剛才離開時,二樓酒店的大姊對他說聲:「下次過來坐坐吧。」並且朝他眨眼;走下一樓時,剃平頭留絡腮胡,肌肉結實的同性戀酒吧大哥對他說:「你是最棒的1號,下次過來玩吧。」並朝他眨眼(雖然不太清楚,但「1號」應該是同性戀用語);接著才離開大樓沒多遠,出身廣島的地下錢莊黑道也對自己說:「喔,蓮太郎小兄弟,今天還真是熱,對吧?」不過蓮太郎對於那些人都隻是隨口應付。


    一旦提及自己的童年,他就很難壓抑脾氣,不過把這點遷怒到他人身上也是種愚蠢到了極點的行為。


    蓮太郎雙手插進口袋,盡可能地抬頭眺望滿是星鬥的夜空。


    沒辦法,明天以不讓她太過得意的程度道歉吧。


    蓮太郎接著前往勾田公立大學附屬醫院。位於隔壁的研究大樓在蓮太郎印象裏,好像從未熄燈。


    從計算機相關科係至農學院應有盡有的勾田大學腹地十分寬閭,這讓蓮太郎就讀的勾田高中相形之下顯得狹小。


    主要校舍隔壁——話說迴來距離也有將近三百公尺,就是大學醫院。


    櫃台的人早已熟識蓮太郎這號人物。飄散消毒水氣味的大學醫院正麵玄關盡管開放,但是與穿著學生服——因為貧窮,學校製服同時身兼便服與工作服——的蓮太郎擦身而過時,人們依然投以不悅的表情。


    你們有意見嗎?蓮太郎心底雖然這麽想,不過隻是默默對他們行個注目禮便徑自通過。


    朝北邊繼續前進,這裏的人煙頓時變得稀少,走廊盡頭的地麵還冷不防出現一個四方形的洞。乍看下好像陷阱,不過仔細瞧瞧可以察覺那隻是很陡的樓梯。


    如果聽說有個怪人擅自在大學醫院增設太平間,還在裏麵跟屍體一起住,不明就裏的人不知會露出什麽表情——蓮太郎邊步下樓梯邊思考這個問題。這裏有點寒意的空氣鐵定不隻是溫度較低的緣故。


    推開大概是想嚇跑閑雜人等,上頭雕刻有恐怖惡魔胸像的門,房內飄散一股剌鼻的薄荷類芳香劑氣味。這裏頭盡管昏暗,但是意外寬闊,地板鋪滿綠色瓷磚,就像是令人不快的手術房,不過仔細一看還能發現內衣褲、便當盒,以及寫滿德文還是其它語言的黑板,整體而言隱約散發有人在此生活的氣息。


    不過沒見到關鍵的房間主人。


    「醫生——你在嗎?」


    「在這裏。」


    蓮太郎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不由得大吃一驚。


    深陷的暗沉眼窩加上身高超過一八〇的壯碩裸體。剃得光溜溜的腦袋留著摘除皮膚的明顯痕跡。那是一具蓮太郎完全沒看過的男性屍體。


    「嗚喔!」


    不論怎麽判斷,剛才的說話聲都是來自這家夥,可是屍體又不會說話。蓮太郎對鬼故事之類的向來很沒轍。


    「啪!」的一聲,蓮太郎熟悉的白袍女性身影從屍體身後出現,鬆了一口氣的他不由得雙腿發軟。


    「別、別嚇人啊,醫生!」


    「嗨,蓮太郎同學,歡迎光臨地獄。」


    對方裝模作樣地攤開雙手。長到拖地的白袍下是便服緊身裙。


    她皮膚蒼白到不健康的程度,存在感薄弱這點真的很像幽靈。常年不洗而且過長的瀏海遮住半隻眼睛,然而仔細一看可以發現她是個稀世美女。


    女性名叫室戶堇。是這間法醫學教室的室長兼原腸動物研究者。


    她既是這間昏暗地下室的女王,還是個重度的繭居族。隻要沒人理她加上足夠的儲備糧食,她就會一直把自己關在裏麵。


    「這家夥是誰?」


    「查理。本名我忘了。他是我的男朋友。」


    「之前不是個叫蘇珊的女性嗎?」


    「很遺憾地她已經不在了。現在換成他。屍體很棒吧,完全不會廢話。隻有他們能夠理解我的心情。」


    語畢的醫生充滿愛意地用臉磨蹭防腐處理的屍體。


    盡管已經懶得說她,但是蓮太郎依然摩擦自己的雙手,全身發寒地注視對方的舉動。


    她的性格極端厭惡與人接觸,因此在校內受到明目張膽的排擠。「這世上隻有死人,以及即將要死的人。」——這是她的座右銘。


    趕緊辦完正事快走吧——如此心想的蓮太郎正要開口,堇卻搶先一步:


    「先前你打倒的階段i原腸動物已經送到我的實驗室。就不能殺得更漂亮一點嗎?子彈的衝擊力破壞了肌肉組織,而且彈頭分散在各個地方。大雄雖然是個好色懶惰的膽小鬼,不過至少還有射擊這項專長。你這小子不隻好色懶惰又膽小,就連槍法都這麽遜。簡直是糟糕透頂。我就直接問了,你怎麽還沒自殺?你在這世上根本毫無希望吧?」


    「我有那麽沒用嗎!」


    蓮太郎忍不住歎息。這位讓人大失所望的美女畢竟是政府委托進行原腸動物解剖、研究的專家。此外雖說外表絕對看不出來,不過她的iq好像也很高,據說曾是學會的寵兒。


    「話說迴來,你還沒吃晚餐吧?」


    「我說晚餐。」


    「那個……還沒。」


    「那就試試我的獨創料理吧。」


    她起身取出微波爐裏的盤子,撕開保鮮膜。那玩意瞬間會以為是白粥,其實是半固體狀、類似燕麥片的東西。用調羹挖起一匙,還發出可用咕嚕來形容的古怪聲響。甚至飄出一股餿味,那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蓮太郎雖然假裝不知情,但是大顆汗珠依舊從臉上冒出:


    「……醫生,你知道『駭客任務』電影裏有種叫『麥片』的食物嗎?」


    「嗯,那個好像很好吃。與童書『古利和古拉』的鬆餅、天空之城麵包,以及麥片是二次元國度食物裏,我所挑選的前三名。」


    「好像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嗯?慢著,電視屏幕也算平麵,不過因為『駭客任務』是真人電影所以算三次元嗎?你認為呢?」


    「對、對了!還是聊聊工作的事吧。」


    「你先吃再說。你不吃我就不說。」


    「真、真的嗎……」


    蓮太郎望向昏暗的天花板,接著無計可施地瞪著麥片。那玩意簡直像在嘲笑自己,表麵「啵!」冒出氣泡。


    蓮太郎暗地念了一聲「死定了。」將料理送入口中。


    結果出乎意料地好吃!


    ——這種美妙的結果沒有發生。下一瞬間,蓮太郎感覺到宛如貫穿口腔的痛苦與一連對味覺的施暴。


    「咕喔喔喔,喉嚨癢死了!」


    「怎麽樣,好吃嗎?」


    「……我的臉看起來像好吃嗎?」


    堇以拇指及食指擺出取景窗,一邊看著一邊「嗯——」沉吟。


    「假使我是攝影師,會把這張照片命名為『苦悶——地獄與煉獄的夾縫——』吧?」


    「除了甜到誇張,還有一股讓人想吐的酸味。這到底是什麽玩意?」


    「嗯,盡管溶解地差不多,不過原本是甜甜圈。是從屍體的胃部取出的。」


    蓮太郎忍不住捂住嘴巴。


    「洗手台在那裏。」


    他撐在洗手台吐出胃裏的所有東西。


    「嗚,嘎……:這、這不是證物嗎!」


    「不,案子已經結束了。我問負責的刑警能不能吃,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肯定是胡說八道!」


    「你真是個在意雞毛蒜皮小事的男人。」


    「才怪!我才沒有!這一點也不算小事!」


    「喔喔對了,難得這間了不起的地下墓室聚集三個人,不如像三國誌那樣來個桃園三結義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可是查理已經死了。唿唿。唿唿唿唿唿。」


    怎麽辦,真的好想迴家。


    「這麽說來查理是關羽,你是劉備,我是張飛?喂喂,一臉倒黴樣的劉備也太慘了,一點人望都沒有。這個分配真是糟透了。」


    「……隻愛屍體的張飛又算什麽?」


    充斥全身的疲憊感讓蓮太郎垂下肩膀。堇喀喀喀地笑著同時做筆記:


    「那麽進入正題吧。你想知道被你打倒的生物解剖結果嗎?」


    「醫生,感染源——恐怕同為單因子的蜘蛛型,完全沒接到目擊或殲滅報告。這樣下去可能會造成更多犧牲者,我希望早點消滅它。假使它想要躲藏,你覺得應該會在哪裏?」


    「這個嘛。」


    堇交換翹起的二郎腿,玩起屁股下的旋轉椅:


    「有可能打開人孔蓋逃到地下了。然後再鏘一聲將人孔蓋蓋好。」


    蓮太郎皺起眉頭:


    「用蜘蛛的腳?」


    「它的腳不是比人類的四肢還粗一倍嗎?做這種事應該更簡單吧?」


    「『原腸動物缺乏智慧,隻是依靠天性與本能行動的低等生物』——教科書上不是這麽寫的嗎?」


    堇無奈地搖搖頭,攤開雙手迴答:


    「不知為何在日本,原腸動物沒有智慧這種說法已經變成定論,但是這幾乎已經證明是錯誤的看法。歐美那邊現在都認定原腸動物有智慧。」


    「嗯,我也這麽覺得……不過潛伏在地下的推論聽起來雖然不賴,應該還是搞錯方向吧。最近下水道的設備也加上附有夜視能力的監視器。那家夥如果如同醫生所說逃入地下,應該很快就會被機器拍到。」


    「嗬,日本幾時也變成這樣了?果然待在這裏很容易忘記外界的變化。嗯,這次的感染者是被改寫成蠅虎的dna吧……不過話說迴來,你對於生物學的知識還不賴。」


    蓮太郎搔搔腦袋,略微低下頭隱隱有詞:


    「……呃,我原本就對自然科學,以及動物行為學之類的略有涉播。以前我很喜歡法布爾的《昆蟲記》,算是那個興趣的延伸……」


    「哈哈,我知道了,你就是那種沒有朋友,隻能盯著蟲打發時間的家夥吧?例如讓螞蟻窩淹大水藉此取樂之類的?我猜你應該說過『看吧,給我淹死吧。這是諾亞的大洪水!終於明白神的憤怒嗎~~』這種話。」


    「你是在模仿我嗎?別自己胡亂猜測!」


    堇把下巴靠著椅子扶手,咧嘴笑道:


    「即便如此,你也真夠沒用了。那麽陰沉的興趣,木更是不會看上你的。假使你對木更有意思,用蠻力把她占為己有比較快吧。」


    蓮太郎皴起眉頭。為什麽話題突然變成這個?


    「醫生不知道嗎?木更小姐已經取得『天童式拔刀術』的免許皆傳,我隻是『天童式戰鬥術』初段,真要打起來一下子就會被她解決。她是因為腎髒出了毛病不能長時間活動,所以才待在辦公室。」


    小時候木更經常保護被天童家宅邸裏其它哥哥欺負的蓮太郎,不過即便如此,蓮太郎也無法接受自己被她從小使喚。


    如今的自己明明強到足以保護她……


    「哼,算了,我們言歸正傳。你清楚蠅虎這種生物的特征嗎?」


    「特征就是它的體色,還有利用跳躍捕捉獵物這點也很知名。」


    堇自微波爐中取出一份自己的麥片,緩緩以調羹挖起一匙放進嘴巴,惡!


    「正是如此,不過如果將以驚人跳躍力撲上目標的蠅虎放大到人類體型,無法像原本那樣發揮身體數十倍的跳躍力,你知道嗎?」


    「咦?啊……是嗎?」


    「喂喂,你給我振作一點。雖說若是將跳蚤的跳躍力換算成人類體型大小。便可以越過東京鐵塔,然而一旦跳蚤的身體變得那麽巨大,在彈跳之前就會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甚至無法皮膚唿吸。相同地,根據重力法則與比例尺的原理,跟人類一樣大的蠅虎理應不可能存在。隻不過——原腸動物病毒推翻前述所有理論。」


    白袍女性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暫時打住。


    蓮太郎默默催促她說下去。這與其說是昆蟲學,更接近物理學的領域吧。身為門外漢的蓮太郎絲毫沒有插嘴的餘地。


    「變成原腸動物時,根據體型大小,經過強化的皮膚硬度與身體機能都會隨著提升。所以原腸動物體型越大表皮就越堅硬,力量也會變得更強。能重新設計生物的原腸動物病毒,對人類而言單純是種威脅。其原理就跟反轉錄病毒的反轉錄行為很像,不過原腸動物病毒不隻拷貝自己,除了會分析宿主的基因特性,還會改造成最合適的形狀。另外一個問題就是這種病毒的速度。原腸動物病毒改寫dna的侵蝕速度,與地球上任何生物相比都是相當犯規。就連道金斯(注:clinton richard dawkins,當代英國演化生物學家)見了都會當場失禁吧。如果你說那是地球以外的生物,我也可以接受。當體內侵蝕率超過五〇%,宿主就無法保持人的外貌,在形象崩解之後搖身變為原腸動物。也有個體在過程之中誕生本來不可能具備的原創能力。那些家夥就是經過突變獲得跳躍性的進化。」


    蓮太郎這才發現堇的盤子已經空了。這個人的味覺究竟是怎麽迴事。


    「說了一大堆,或許那個尚未被發現的感染源已經得到原創的奇異能力吧。」


    「因為還沒被發現,所以可能是類似光學迷彩嗎?」


    「或者更單純一點,就好比變色龍的擬態偽裝。如果那家夥真的得到扭曲光線的隱形能力,我想明天東京地區就會因為感染爆發而毀滅。」


    「放心。隻要有我和延珠——促進者與起始者存在,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延珠……啊。」


    「……怎麽了?」


    「有時我覺得『受詛之子』非常惡心。尤其是明白她們的誕生過程之後。十年前,幾乎是與原腸動物在世界上首度出現同時,帶有原腸動物病毒抑製因子的嬰兒就像是要與之對抗一般誕生。起初她們被視為神賜予人類對抗原腸動物的孩子,結果卻是大相徑庭。」堇就像在作夢一樣眯著眼睛,視線在空中遊移:


    「普通人類感染原腸動物病毒、異形化唯一的途徑是血液感染。透過空氣,也就是空氣感染這種事不會發生。實際上就算從口腔進入,或是透過性交也不會感染,這已經在多次實驗當中證明。


    然而從口腔進入的病毒雖然不會使人感染,病毒本身也不會立刻死亡,如果恰巧進入孕婦的口腔,胎兒有時會在體內累積毒性的情況誕生。


    『受詛之子』一出生眼珠就呈赤紅,不過外觀確實是人類。也就是說,盡管她們感染原腸動物病毒,進行速度卻非常緩慢。血液一口氣被注入大量病毒的一般感染者會在極短時間內無法保持人類外貌,就這點來看,多年都不發生突變這種病例本身反而更具威脅性。老實說,我對這點非常有興趣。你看,剛才的解說可是省略各種專業術語,就算是你這種笨蛋也能掌握話中要點吧?」


    「你平常也能保持這樣就好了……」


    盡管嘴巴嘲諷堇,但是托了她的福,蓮太郎已經大致整理出結論。應該就是擬態偽裝吧。無論如何,這位醫生果然還是很了不起。


    「那麽我先告辭了,醫生。」


    堇笑著輕輕揮手目送蓮太郎。


    「下次再來吧,史達琳探員。」


    「……性別反了吧,萊克特博士。」


    「啊!蓮太郎動作好慢!」


    返迴可愛的破公寓前,二樓浴室的窗戶突然打開,延珠與水蒸氣同時從窗口探出。看到她滿臉笑容揮手迎接自己,的確令蓮太郎感到開心,不過不管怎麽看她都在洗澡,不能全裸跑出來見人。


    「喂,笨蛋,被別人看見怎麽辦!快把窗戶關上!」


    「放心吧。人家的身體隻屬於汝!」


    「拜托你聽懂我的話!我的臉被你丟光了!」


    蓮太郎衝上公寓階梯,將鑰匙插進二樓角落的房間。他奔進四坪大小的自家,來到脫衣間,蓮蓬頭的水聲與延珠纖瘦的曲線剪影就在眼前。盡管她的身材沒什麽發育,但是苗條細致的體型看起來還是十分美麗。


    蓮太郎瞬間心髒撲通亂跳,不過發現浴室門上有張延珠以難看的字跡寫著「歡迎偷窺」幾個字的紙條,頓時感覺全身無力,癱坐在地。


    浴室裏傳出說話聲。


    「今天好慢。是和木更做了色色的事嗎?」


    蓮太郎端坐在地,雙手抱胸:


    「少胡說八道。是她要我『快工作』還差點挨打。」


    「哈哈哈,果然沒錯,人家也是這麽猜的。」


    「暫住我家的人還說得這麽過分…….」


    「先別說那個,晚飯還沒好嗎?人家快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蓮太郎一邊無奈地答應,一邊收拾延珠隨手亂扔的衣服,跟自己的髒衣服一起扔入洗衣籃,接著來到一樓的投幣式洗衣店。


    剛好沒有其它顧客,因此蓮太郎可以使用裏頭最新也是狀況最好的那台洗衣機。


    原本以為延珠會討厭自己的衣服跟蓮太郎的衣服一起洗,意外的是她說聲「蓮太郎穿著跟人家的內衣一起洗的衣服,想必會怦然心動吧。光想象就覺得好有趣。」大方同意了。加了洗衣粉一起洗,會怦然心動才怪,不過因為這樣一次就能全部洗完,所以蓮太郎也決定對這種說法保持沉默。


    應該不會有人偷衣服,因此蓮太郎決定先迴到公寓打開冰箱,將方才買迴來的豆芽菜與其它食材拿出來。他稍微想了一下。


    今天就用雞蛋煮滑蛋燴飯,牛蒡跟放得有點久的胡蘿卜拿來做金平牛蒡,豆芽菜與剩下的高麗菜一起炒。既然計劃好了,接下來就很簡單。


    蓮太郎把粉紅色圍裙套在學校製服上,以驚人的氣勢著手料理。等到迴過神來,才察覺自己正一邊動著長筷一邊哼歌。


    有次因為時間太趕,他試著讓延珠下廚,成果叫人難以下咽,因此之後蓮太郎堅決發誓再也不讓她進廚房,堇的料理除了難吃,還有原料不明的宇宙等級恐怖感受;木更一旦下廚,廚房就會爆炸並且陷入火海。


    為什麽自己周遭的女性沒一個有料理的才能?蓮太郎真想遇見味噌湯煮得比自己好喝的女性。


    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等最後的金平牛蒡湯汁變成金黃色,完成的蓮太郎關掉瓦斯下圍裙,看向時鍾。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蓮太郎下樓拿迴洗好的衣服返迴公寓,泡了很久的澡的延珠恰好從浴室出來。


    她望向廚房像個小孩子發出「喔喔!」的歡唿聲,忍不住跳了起來。


    「慢著,還不能吃。」


    延珠以咬牙切齒的表情轉頭看向蓮太郎:


    「為什麽?迴家時已經刷過牙,也洗過手了!」


    「問題不是那個。」


    「小區聯絡簿也好好傳給鄰居。這迴可沒像上一次一樣亂塗鴉。」


    「也不是那個。」


    「人家一天隻看三小時電視,沒超過規定!」


    「也不是那個。」


    「今天應該不是輪到人家倒垃圾吧?」


    「錯了延珠,拜托你快點發現。」


    延珠的小腦袋發出再也無法忍耐的「嗯——」沉吟。


    「夠了,快把晚飯拿來。是想餓死人家嗎?」


    這時延珠似乎察覺什麽,滿臉通紅地仰望蓮太郎:


    「難不成肚子餓有促進性欲的效果,所以蓮太郎才繞了一大圈想與人家大戰?」


    蓮太郎將手放在延珠的肩上:


    「拜托你先穿上內褲。剩下的待會兒再說。」


    「我吃飽了。」


    「吃飽了!」


    蓮太郎放下筷子行禮,受過指導的延珠也有樣學樣地行禮。


    「蓮太郎煮的飯真好吃。為什麽那麽普通的食材可以做出這麽美味的晚餐?簡直就像魔法師。」


    換上家居服的延珠滿臉光彩地注視自己,蓮太郎不禁因為她的誇大說法苦笑。不過被人誇獎的感覺依舊很不賴。


    「哼,那是當然,任何事都要講求創意,華生。」


    「華生是誰?話說迴來,人家也能在短時間內完全學會跟蓮太郎一樣的廚藝嗎?」


    「咦?這個嘛……遲早都能學會吧?」


    蓮太郎刻意把頭撇開之後迴答。


    「不論是誰,至少都有一項專長。」


    「你話太多了。」


    蓮太郎輕戳延珠的頭,延珠「嘿嘿。」輕吐舌頭笑了,


    蓮太這才時發現延珠旁邊有個小紙箱。


    「延珠……旁邊那個是什麽?」


    「這個是新的筆電!剛剛送來的。」


    「……多少錢?」


    「因為我找到便宜的管道,隻要十八萬就能買到最新機種。」


    「十、十八萬……」


    蓮太郎突然頭昏眼花,隻好用雙手撐住身體。


    延珠也是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的員工,所以可從木更那裏得到以小朋友零用錢來說太多的薪水。她不理會節儉的蓮太郎,自顧自地不斷購買高價商品,是蓮太郎胃痛的罪魁禍首。


    看到蓮太郎眼紅的表情,延珠似乎領悟什麽,浮現不像是小朋友會有的咧嘴笑容:


    「想要錢的話,人家隨時都可以借汝喔。」


    「你、你這個惡魔,還不是因為你,我才……」


    之前他們曾窮到差點被趕出公寓,蓮太郎痛哭流涕地向延珠借錢之後,才把拖欠的房租付清。沒想到翌日延珠就歡天喜地將這件事加油添醋到處宣傳,於是蓮太郎有了「吃十歲小女孩軟飯的蘿莉控」這個毫無根據的綽號(公寓住戶全聽說了)。從此蓮太郎就算拚死也隻靠自己的薪水度過子。


    將用過的餐具拿到廚房順便看了一下時鍾,蓮太郎才想起一件事。他從梳妝台抽屜取出不須針頭的壓力式注射器,用指甲彈了一下:


    「延珠,注射的時間到了。」


    「嗯,已經這個時間了?」


    蓮太郎催促她伸出手臂。討厭注射的延珠不甘不願伸出手,全身僵硬地閉起眼睛。蓮太郎麵帶苦笑壓下注射器的活塞。


    纖細的身體抖了一下。透明藍色藥水就此進入有如樹枝的瘦弱柔軟手臂。


    起始者有每天打一次侵蝕抑製劑的義務。如果偷懶不打,以百分比顯示的體內侵蝕率就會上升,最後化為原腸動物。


    她們的誕生很特別。大部分的母親看見自己產下帶有原腸動物因子的赤眼孩子,會陷入半瘋狂的狀態。


    有一段時期,孕婦會在河邊生產,然後當場將嬰兒丟進河裏溺死。去河邊玩時常看到上流漂下嬰兒屍體。蓮太郎以前也親眼見過一次,在當時還是小孩子的他心裏,植下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受。


    蓮太郎不知不覺凝視緊閉雙眼忍受注射痛楚的延珠臉龐。


    經常笑、生氣、哭泣的延珠。


    為了讓她能夠表現情緒,整整花了蓮太郎一年的時間。


    迴想起一年前與她初次見麵的事,心裏就傳來陣陣刺痛。


    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iiso)介紹延珠過來時,那雙充滿仇視心理與不信任人類的眼眸讓蓮太郎嚇了一跳。蓮太郎從來沒見過如此頑固拒絕他人的女孩。


    如今展露笑容的延珠讓人覺得有點人小鬼大,不過至少包括這點在內,蓮太郎還是很喜歡她。當然,是指彷佛年紀有點差距的妹妹——不,說得誇張一點,就像自己的女兒。


    「延珠,已經注射完囉。」


    她緩緩睜開濕潤的眼睛,帶有玫瑰色光澤的嘴唇像是痙攣一般慢慢張開。蓮太郎感到莫名的罪惡,趕緊低下頭。


    「蓮太郎怎麽了?」


    「沒、沒事——」


    雖然絕不能說出口,但是延珠最近的確變得越來越美。如果說木更是個陰沉類型的美女,延珠正好與她相反吧。


    撞見延珠洗完澡一絲不掛地在家裏逛來逛去,蓮太郎也有些困擾,不過她卻絲毫沒有想要改變。甚至——


    「好,每天的例行公事結束了,晚飯也吃完了。既然滿足食欲,隻剩下那個了。」


    延珠害羞地低下頭並且張開雙手,以等待蓮太郎投入懷抱的模樣浮現微笑。


    「嗯,晚安。」


    蓮太郎拉了兩下電燈的開關,蓋上棉被躺平。過不了多久,蓮太郎的腦門便挨了一記連頭蓋骨都發出聲響的攻擊。


    「咕喔啊啊啊啊啊啊!」


    「無視是什麽迴事!當淑女有所要求時,默默遵從對方的意思可是紳士的責任。」


    「開什麽玩笑,十歲小孩算什麽淑女,夢話等睡著再說!」


    「那麽說來聽聽,人家哪裏不像淑女了!」


    延珠使勁地抬頭挺胸。


    「哼,首先淑女是謹慎小心又深思熟慮,何況你的胸部還是洗衣板。」


    「啥!」


    延珠緊握雙拳,滿臉通紅地顫抖:


    「以、以後還會發育的!」


    「延珠,人最要緊的就是放棄。」


    「都是木更不好。木更把人家該發育的胸部偷走了!」


    「木更小姐才沒有這種妖怪一般的能力!小時候和她一起洗過澡的我可以保證。」


    語畢的蓮太郎被自己剛才的變態發言嚇了一跳。


    「嗚啊啊!早知道就不買筆電,應該要把錢存起來做隆乳手術。」


    還是小學生就在考慮隆乳手術的孩子總覺得有點討厭,當蓮太郎如此心想時,延珠又重新振作起來:


    「不過!聽說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像蓮太郎這樣沒法與成年女性談戀愛的怪人。『大哥哥,請給延珠愛的親親。』蓮太郎很喜歡這樣的台詞吧?堇告訴過我,汝真是變態。」


    蓮太郎因頭痛按住太陽穴:


    「……拜托,不要引誘我走上邪魔歪道。話說迴來,你這家夥到底是從哪裏學來那些奇怪的詞匯?」


    延珠更得意地抬頭挺胸:


    「我拜過google大神了。」


    「那家夥是壞人!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不可以跟那家夥扯上關係嗎?」


    「有什麽關係,蓮太郎就聽人家的話吧。就是今晚!人家會接受汝所有變態的欲望!」


    除了擅自認定自己是蘿莉控,還加上性變態的封號,延珠正在激動地蹦蹦跳跳。被吵醒的樓下住戶也氣得拿起竹矛用力戳剌天花板,事態越來越混亂了。


    蓮太郎抱頭苦惱。假使她不要這樣,還算挺可愛的。


    他歪著腦袋望向時鍾,想到今晚不知道幾點才能睡,同時又歎了口氣。


    羞紅臉頰的延珠認真望著蓮太郎:


    「不管了,人家要脫衣服了!」


    「不·準·脫!」


    3


    外頭吵死人的麻雀讓人感到無比厭煩,蓮太郎瞥了一眼鏡中垂頭喪氣的少年。半睜的眼皮微微跳動,還因為缺乏睡眠冒出黑眼圈,與其說像倒黴鬼,更像是個壞蛋。蓮太郎拉了拉簡直就是黑色西服的製服衣襟,係上領帶。不知為何,總覺得脖子周圍有點癢。


    真不想上學——他打從心底這麽想。


    一直沒關的電視播出今日的運勢。一如往常,金牛座的財運還是最差的,此外今天的健康運也很糟。真希望那玩意一點都不準。


    蓮太郎提起發出尖銳笛鳴的沸騰水壺,把熱水倒入放有速溶咖啡的杯子。


    這時玄關被人粗魯打開。「蓮太郎,房東阿姨把自行車借給我們了!」一早就很興奮的延珠衝了進來。


    昨天因為太匆忙,把自行車扔在現場,既然借來這輛車,很遺憾今天不會遲到了。看來請假的借口越來越難找了。其實蓮太郎與跟學生會長訂下「契約」,也不能隨便逃學。


    蓮太郎將咖啡送入胃裏,以遙控器尋找有趣的頻道。正當他想關閉電視的瞬間,記者大喊一聲『觀眾請看!』蓮太郎與延珠不自覺地注意畫麵。


    年輕記者因為激動緊握麥克風,那家夥似乎位於東京地區第一區的聖居。隻要看到這個極具特色的柏油路以及修剪整齊的樹木,任誰都能馬上知道。


    這時畫麵再度切換,陽台上出現一名純白少女。


    少女披著數層薄如日本紙的白布,頭上也裹著相同款式的麵紗,看起來就像結婚禮服。這套服裝彷佛在她的身上降下大量白雪。


    除了皮膚以外,少女就連頭發也是白色。


    「……聖天子大人。」


    蓮太郎的喉嚨發出失魂落魄的聲音。


    十年前實際上已分割為五個地區的日本,其中之一——東京地區的統治者。


    前任聖天子駕崩之後,登上寶座的第三代。遠離俗世的美貌與絕不可輕忽的手腕,就算是與巾幗須眉的前任,或是更前一任的聖天子相比,都稱得上是獲得壓倒性的支持。


    「蓮太郎,你看。」


    延珠指出的人,是佇立在微笑的聖天子身旁,表情嚴肅的古稀男子。他站得直挺挺,身穿傳統和服的體型十分高大,就體格來看就算說是護衛官也行——


    「啐,是那老頭。」


    天童菊之丞,負責協助聖天子的輔佐官。由於聖天子為世襲製,戰敗之後的東京地區,這名輔佐官實為政治家的最高權位。讓天童家成為名門的,正是這名老人。


    記者興奮地喋喋不休,不過蓮太郎沒有聽進去,隻是喃喃說道:


    「人類曆史上從未出現沒有統治階級的統治形態吧。」


    「喔,是嗎?話說迴來,上學來得及嗎?」


    「嗯?啊啊!」


    仔細一看,電視畫麵右上方的時間讓人大吃一驚。


    對隻是學生兼普通民警的蓮太郎而言,政治與他毫無關聯。況且他本來就不喜歡權力者。他關掉電視帶著延珠出門。


    「出發前進!」


    延珠抱住蓮太郎的腰,坐在自行車後麵伸出雙腳,威風凜凜地大喊。這種姿勢被她稱為「羅馬假期坐姿」。


    房東阿姨的老舊自行車幾乎快要解體,久未上油的刹車稍微用力就會發出刺耳的噪音。輪框生鏽,隻要一踩就會有鐵鏽紛紛落下。真不知道這個老古堇在倉庫裏躺了幾年。


    不過隻要踩動踏板,先前那種感覺便不見了。


    蓮太郎奮力動腳,穿越早晨清爽舒服的空氣。延珠不時對被自行車追過的學生以及上班族男性愉快地打招唿。


    仰頭遙望,遠處的巨石碑反射眩目的陽光。


    通過朝露閃閃發亮的行道樹下,透過枝葉的陽光就像萬花筒邊改變形狀邊閃爍。


    這種感覺真不可思議。


    十年前,在原腸動物的侵略下,人類物質文明幾乎墮入毀滅深淵,大量的人口遇害或是變為原腸動物。當時人們臉上隻有絕望與無可發泄的憎恨。然而距今不過短短十年。


    蓮太郎閉上眼睛,將春天的氣息深深吸入肺部,遠處傳來東京都電車的發車鈴聲,有某種東西自他的胸口深處湧上。


    自以為是安公主的延珠毫無演技地大叫「羅馬!當然是羅馬!」的名台詞時,已經可以看見延珠就讀的勾田小學。


    「好,那麽人家努力上課了。雖說是暫別,可不要因為人家不在就偷哭喔。」


    延珠在校門口伸手有模有樣地對蓮太郎道別。蓮太郎望著相隔兩棟建築物的勾田高中,無奈歎氣:


    「……喂,延珠,隻是分開行動幾小時,那種道別方式太誇張了吧?」


    「如果可以人家想廿四小時在一起。蓮太郎,不然汝轉到人家的班上吧?汝的腦袋其實也不怎麽樣吧?幹脆趁這個機會重讀小學。」


    「……你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麻煩顧慮一下我的尊嚴吧。」


    「不然蓮太郎就留級六年等人家升上高二。這是最後的讓步,別再抱怨了。」


    「廿三歲的高中生在很多方麵都很有問題吧。」


    「人家覺得沒關係。」


    「我覺得有關係!況且留級那麽多年。鐵定會被踢出學校。」


    「唔——!人家就是想跟蓮太郎當同~~班~~同~~學~~!」


    一旁的女同學笑著走過,蓮太郎見狀隻覺得麵紅耳赤,忍不住縮起肩膀。


    「好好好,我知道了。話說迴來延珠,你在學校——」


    大概是察覺到蓮太郎想說什麽,延珠輕輕點頭,製止蓮太郎繼續說下去:


    「人家知道。要極度謹慎小心不在班上讓自己是『受詛之子』這件事穿幫。」


    隻有說到這件事時,延珠才會露出冷漠的眼神。蓮太郎因為罪惡感,躲開她的目光。


    「……是嗎?那就好……抱歉。」


    「啊——延珠,早安。」


    一旁有個開朗的聲音介入兩人。那是一名與延珠年紀相仿,頭發亂翹的少女。


    「早,小舞。見到汝如此硬朗真是可喜可賀。」


    「你的說話方式依然這麽怪。對了,你有看昨天的『天誅少女』嗎?」


    「當然。不知是敵是友,黑天誅的那種虛幻感真是棒極了。」


    她們應該是同班同學。一聊起電視動畫的話題,就完全無視蓮太郎的存在。延珠一下子分心,蓮太郎雖然完全插不上話,不過看到這幅光景,自己的表情明顯舒緩下來。


    剛才還在擔心她的學校生活的自己,簡直就像傻瓜。


    「那麽延珠,我要走了。」


    蓮太郎不等她的迴答,轉身騎上自行車。他直接騎到隔著兩棟建築的勾田高中自行車停車場,當他正在上鎖時,告知正式開始上課的鈴聲響起。


    蓮太郎不由得咋舌。真的遲到了。


    他懶洋洋地仰望校舍,有點認真地打算要不要迴家,最後還是將書包甩在背上,彎腰幹背走進校舍。又是無聊的一天。


    睡掉國文課,數學課被點到三次依然完全無視,老師也不再管他。到了下課時間,擔任學藝股長,彷佛小動物的女同學膽戰心驚地跑來找蓮太郎,催他交出隻剩他沒有完成的問卷調查,結果還是被蓮太郎無視,女同學泫然欲泣地離開。「你剛才太過分了吧?」擺出監護人架子,愛管閑事的另一位女同學對著蓮太郎開口,但是蓮太郎同樣無視,對方隻留下一句「把我當白癡!」便返迴同伴當中。「那家夥到底想不想上學?幹脆別來學校!」接著好像有人這麽批評。


    蓮太郎打個嗬欠,同時透過窗戶望著遠處的巨石碑。


    幾乎在第四堂課結束的同時,懷裏的手機開始震動。


    是誰會在這個時候打來?蓮太郎懷疑地搓揉惺忪睡眼,望向手機上蓋的屏幕。


    看到對方名字的蓮太郎感到厭煩,等待震動十次之後,對方還是沒有掛斷,不得不認輸的蓮太郎隻好按下震個不停的手機通話鍵:


    「這時候打來做什麽——社長?」


    『非上班時間請不要叫我社長。不過這通電話的確與工作有關。』


    話筒傳來木更有如銀鈴的清澈聲音。


    「是昨天的事嗎?」


    『沒錯,詳情上車在說,總之你現在跟我去防衛省一趟。』


    「啥?」


    蓮太郎懷疑自己聽錯了,防衛省不就是擔任日本國防的——嗯?


    「喂、喂,你究竟在說什……?」


    『你看窗外。』


    蓮太郎彎腰依言走向窗邊,隻見校門外停著加長型黑色禮車,不禁屏住唿吸。


    「啐,知道了。我跟你去就是了。」


    「笨蛋。動作真慢,我在你的背後。」


    「嗯……喔!」


    蓮太郎不禁發出難堪的驚唿聲,身體順勢往後仰。他背後忽然冒出一名美麗到可能會讓人心髒出問題的大美女。班上其它同學也因為突然現身的外校學生,感到十分訝異。


    「好,我們走吧。」


    「可、可是學校的課怎麽辦?」


    木更雙手扠腰,由下往上瞪視蓮太郎:


    「我也是從美和女學院翹課。上課跟工作哪個比較重要?這個月不知是誰讓公司收入掛零?就是沒用的裏·見·同·學!」


    蓮太郎將視線從木更臉上移開:


    「……不知為何我突然愛死工作了……」


    「很好,那麽跟我來吧。」


    原本想找個機會為昨天的事向她道歉,不過完全錯失時機。


    也罷——如此心想的蓮太郎畏畏縮縮地跟在走路有風的木更兩步之後。與木更擦身而過的學生毫無例外都停下腳步,微微張開嘴巴迴頭張望。


    「那是美和女的製服吧?」「天啊!美和女不就是聖天子大人就讀的學校?」「有錢人家的千金才能進去。唔哇,那個美女究竟是誰?」「絕不可能存在的美女,她是真人嗎!」「……呐,跟在她後頭的那個又是什麽?」「……天曉得,仆人之類的吧?」


    ——是你們的同班同學!至少記住我的長相吧!


    跟著木更腳步的蓮太郎在心裏吐槽。


    穿過校門的木更準備搭上禮車——結果隻是裝個樣子,迅速轉身從車旁快速閃過。


    「喂……冒牌千金小姐。」


    「你知道嗎,裏見同學?這種加長型禮車隻要打通電話就能叫來。」


    「……那麽為什麽不坐?」


    「坐上去就得付錢吧。」


    「所以你是打惡作劇電話?」


    「放心。我有捏住鼻子報上假姓名。」


    「不不不,問題不是那個——」


    「——哎呀,裏見同學你看,有隻流浪的吉娃娃。」


    「聽我說話!」


    木更跑去和小狗玩,蹲下摸它的頭,流浪吉娃娃舔了木更的手。木更似乎很癢地笑了。看到她的側臉,蓮太郎的心髒瞬間跳得更快。


    「裏見同學,你身上有沒有能喂它的東西?」


    「啊,咦?……嗯,有是有。我家院子經常有流浪狗跑來,延珠很喜歡喂它們。」


    拿去——蓮太郎從屁股的口袋拿出一包牛肉幹遞給木更。


    木更的肚子立刻因為饑餓發出咕嚕聲響,就這麽盯著牛肉幹。


    她冷不防地從蓮太郎手中搶過牛肉幹,轉身背對他大嚼特嚼。


    蓮太郎隻能張開嘴巴,僵在原地。


    被搶走食物的吉娃娃不停發抖,抬起濕潤的眼眸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


    木更終於麵紅耳赤地轉頭看向蓮太郎:


    「怎麽樣!你有意見?」


    「……木更小姐,那是給狗吃的。」


    「我上輩子是狗!」


    她開始胡言亂語了。


    「木更小姐,手。」


    木更用足以殺人的視線瞪視蓮太郎,不過最後還是咬住下唇,以彷佛剛煮熟的羞紅臉頰將手放在蓮太郎的手上,同時不悅地轉過頭去。


    如果真的那麽丟臉,何必要伸手。


    「轉圈。」


    木更依言轉圈。


    總覺得這樣很有趣。


    「站起來。」


    「變態!」


    「有這招嗎?」


    「我說裏見同學是變態!」


    「不開玩笑了,木更小姐,你的生活這麽困苦嗎?」


    木更難為情地低頭,掏出破爛的錢包並且打開。


    蓮太郎看向裏麵,忍不住想用雙手捂住眼睛。真沒想到她淒慘到這種地步。


    「呐,木更小姐……不要付這麽貴的學費就讀千金小姐的學校,上普通的公立高中有什麽不好嗎?」


    「就讀美和女是我身為天童一族最後的尊嚴。這有什麽關係,那是我用少數資金從股票與外匯賺來的。」


    「可是木更小姐,你不是很討厭別人叫你『天童』嗎?」


    「別人怎麽看我是另外一迴事。」


    「好吧……確實沒錯。不過靠你的錢包,我們要怎麽去防衛省?」


    木更裝出可愛的笑容:


    「裏見同學,你前天去atm領過錢吧?」


    蓮太郎立刻避開木更的視線。


    社長要敲竹杠了!


    「裏見同學,你前天去atm領過錢吧?」


    「……………………是嗎?」


    「裏見同學工作勤奮,實力強,又可靠!」


    「我記得之前好像有人說我『廢物』、『沒用』、『笨蛋』。」


    「這麽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不……昨天的事耶?」


    「這麽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用公司經費吧。」


    「下輩子還你。」


    社長的舉動讓蓮太郎萬般無奈。深深歎了口氣:


    「好好好,我知道了!哼,要走就快走吧。」


    蓮太郎正想邁步,木更卻抓住他製服袖子低下頭。那個模樣讓蓮太郎很不耐煩:


    「又有什麽事?」


    「那個……裏見同學,牛肉幹……還有嗎?」


    結果身上僅剩的兩條牛肉幹也被木更捜括,當場吃掉。


    那隻流浪的吉娃娃隻能用一臉遭背叛的表情仰望木更。


    「現在說這個好像有點太晚了,不過不用叫延珠一起去嗎?」


    列車的發車鈴聲響起,車門伴隨著噗咻的空氣聲響爽快關上。蓮太郎搭乘的這節車廂除了他們沒有其它人。


    木更束起頭發露出後頸,側眼瞥著蓮太郎:


    「又不是去戰鬥,關於要討論的話題,延珠在場恐怕會很想睡。」


    「啊啊,原來如此。」


    蓮太郎終於懂了。應該是因為上次的事件被叫去訊問吧。為什麽這迴交出與以前一樣的報告書卻行不通呢?


    「詳情我也不清楚,總之他們要我們過去一趟。我討厭公務員,那些家夥總是正經八百地對守護東京地區的民警說,有工作給你們就該感謝了之類的話。」


    「那麽加以拒絕不就好了。」


    木更看了一眼蓮太郎的臉,含有深意地聳肩:


    「別鬧了。像我們這種小公司,對方隻要威脅不給我們工作,我們隻能乖乖聽話。」


    蓮太郎忍不住歎息:


    「明明是『民間』警備公司,卻要看公家機關的臉色……」


    「其實他們很妒嫉我們。起始者的能力在理論上沒有上限。最強等級的起始者據說能夠一個人左右世界的軍事平衡。所以基本上政府希望能把所有民警都納入體製管理。」


    「真是占盡好處……等等,那麽我們就某個意義而言,不是正要闖入敵地嗎?」


    木更垂下長睫毛輕輕搖頭:


    「真受不了,你現在才發現嗎?所以我才找裏見同學當我的保鏢。我現在隻能依靠裏見同學了,你得振作一點。」


    木更最後那句話在蓮太郎腦中不停迴蕩,一股感慨湧上他的胸口。


    這時緩緩加重在蓮太郎肩上的柔軟重量,讓他嚇了一跳。把頭靠在他肩上的人除了木更外別無他想。她沉重的眼皮似乎無力抖動:


    「抱歉……我有點困。肩膀借我一下。吃完東西我就會這樣。在學校又不能睡……」


    「不能睡?怎麽了?」


    「我……可是天童。是大家的榜樣。所以不能表現出鬆懈的樣子。」


    至此終於到達極限。閉上雙眼的她失去力氣,體重全部靠在蓮太郎肩上。看來木更真的睡著了。


    噠當噠當——列車以讓人心情舒暢的節奏馳騁。窗外射入的光線形成陰影,映照木更的表情。


    蓮太郎小心翼翼偏過頭,避免吵醒她,目光也移到平常絕對不敢隨便直視的胸口。


    纖細的肩膀,大膽露出的脖子連接美麗的鎖骨曲線。看起來十分柔軟的隆起推擠水手服,就在蓮太郎伸手可及的極近距離微微起伏。


    眼前與鼻尖是木更端麗的臉、唇,以及長發。蓮太郎因為不是香水也不是洗發精的甜美氣息陶醉了。輕柔的氣息碰觸蓮太郎的頸部,讓他的脖子感到酥麻。


    真是美麗——蓮太郎老實地這麽認為。


    「裏見……同學。」


    蓮太郎差點開口答應,不過立刻發現那是她的夢話。然而下一瞬間,木更痛苦說出的言語在蓮太郎胸口挖了一個洞。


    「裏見同……幫我……報仇……殺了……天童。」


    「….嗯。」


    木更皺出八字眉,蜷曲身子微微發抖:


    「父……大人,母親大人……討厭,不要死……裏見同……救我!」


    蓮太郎把手放在木更的肩膀,無言地緊緊摟住她。


    4


    午後的公家機關顯得很冷清。


    蓮太郎他們在入口告知自己的姓名,就被帶了進去,搭乘清潔的電梯快速上升。


    在注明為第一會議室的房間前方,帶領他們過來的職員拱手行禮之後離開。


    蓮太郎為木更打開房門,不禁發出驚唿。從這扇小門很難想象這個房間麽大,房間中央有張細長的橢圓形桌子,深處的牆內還有一麵巨大的冷光麵板。


    問題是待在房裏的人。


    「木更小姐,這些家夥……」


    「我也不覺得隻有我們公司,不過真沒想到竟然找了那麽多同行。」


    身著精致西裝,想必是民警公司社長等級的人們已經在指定位置就座,他們背後則是一看就知道專門從事辛苦工作的家夥。那些人手上拿著發出黑晶光芒的鈥合金武器,毫無疑問跟蓮太郎一樣都是促進者。除此之外,他們身旁也有幾個與延珠年紀相近的起始者。


    等一下這裏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在蓮太郎踏入房間的瞬間,裏頭滿滿的人們頓時停止閑聊,帶有殺氣的視線射向兩人。


    「喂喂,最近的民警素質是怎麽了。連小鬼都可以玩民警家家酒嗎?你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如果是社會課的校外參觀,就閉上嘴巴滾出去。」


    促進者之一刻意提高音量,朝兩人走來。


    就算隔著背心也看得出來那家夥充滿壓迫感,有如鐵板的胸膛。一頭彷佛在燃燒的倒豎頭發,嘴巴用印有骷髏圖案的領巾遮住,以眼角吊起的銳利眼神打量兩人。


    那個武器應該是長柄劍,是個約有十公斤以上的大家夥。理所當然的鈥製劍身呈現黑色。對於細瘦的蓮太郎而言,想要揮動這把巨劍都十分困難。那個人能夠輕鬆使用這把長柄劍,肯定不是什麽普通角色。


    蓮太郎鼓足勇氣,彷佛要保護木更一般上前,然而這種舉動似乎讓那家夥更不爽。


    「啥啊?」


    「你是誰,有事的話就先報上姓名。」


    「什麽叫『你是誰,有事的話就先報上姓名』?這個小鬼,光看就知道你很弱。」


    「民警的實力不是憑外表決定吧?j


    「『民警的實力不是憑外表決定吧』?這個小鬼真讓人火大,好想砍你,真的好想砍你。j


    男子緊盯的眼神令蓮太郎雙腿顫抖,臉上浮現豆大的汗珠。混帳,這種地方怎麽會冒出這種和小混混沒兩樣的家夥。


    在這種場合最好不要造成紛爭。正當蓮太郎東張西望想要確定對方究竟是哪家公司的民警時,臉部突然遭受到沉重的衝擊。蓮太郎被打飛,背部狠狠摔在地上。下一瞬間,他便單手捂著臉跳起來。


    突然挨了對方一記頭槌,比起痛覺,或許驚訝的成分比較大。他將手伸向插在腰帶裏的xd手槍。


    「白——癡,你激動什麽。剛才隻是打招唿喔?」


    周圍響起嘲諷蓮太郎的哄堂大笑。


    ——這個混帳!


    「裏見同學,不要理這種人。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喂,這個賤女人,你說什麽!」


    「適可而止,將監!」


    桌邊一名看似老板的人,對這個場麵伸出援手。


    「喂,這可不行,三島先生」


    「克製一點。在這棟建築物衝突,麻煩的可是我們。不服從我的命令就立刻滾出去!」那個叫將監的男子似乎在思考什麽,令人不快地沉默無語。接著狠狠瞪了蓮太郎一眼,說聲「好吧好吧。」退下。


    渾身無力的蓮太郎重重歎口氣。


    不過這次卻是那家夥的老板攤開雙手走來。那是一名年約三十多歲,外表貌似菁英分子的家夥。身著dior的西服,一臉充滿知性的模樣。


    「這位同學,真是抱歉。都是那家夥太衝動的錯。」


    「……你連自己飼養的狗都教不好。」


    蓮太郎口出惡言,不過對方不為所動。


    「哎呀哎呀,真的很對不起。」


    「……哼,算了,我早就習慣了。j


    他沒有說謊。民警當中雖然也有恪遵自身哲學戰鬥的人,也有許多隻是想找機會發泄暴力,或是試圖隱蔽自己身分的罪犯等等。民警裏有很多不入流的家夥,的確是不爭的事實。男子接著麵向木更:


    「這位漂亮的小姐,我們是初次見麵吧。」


    「哎呀,你真會說話。」


    男子已經完全無視蓮太郎。盡管他身穿高級西服,一副悠哉的模樣,但是總感覺散發出神經質的氣息。


    木更露出社交場合的微笑,恰到好處地結束談話,接著不慌不忙地坐到高背椅。


    「我們被分到末座啊。」


    「沒辦法。因為我們的業績最差。」


    仔細一瞧,被找來這個場合的家夥,幾乎都是充斥專家氣氛的大公司。


    「為什麽找我們這種小公司?」


    「這個嘛,等一下就會明白了吧。」


    蓮太郎看著坐在對麵的那些家夥,對木更低聲問道:


    「還有剛才那些人到底是誰?」


    木更維持朝著正麵的姿勢,遞出應該是先前交換的名片。


    下方有水印的名片上用金字寫著「三島皇家警衛執行堇事三島影似」。


    蓮太郎低聲叫苦。那是大公司中的大公司,就連蓮太郎也聽說過的超大公司。旗下有許多高明雙人組的巨大民警公司。


    「也就是說,剛才那個促進者是高手囉。」


    「剛剛老板叫他將監,想必就是那個伊熊將監吧。『ip排行』一千五百八十四名。」


    「千名的等級嗎……」


    ip排行——是由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iiso)加以製定、發表,根據打倒的原腸動物數量與締造的戰果進行分級。雖然每個人之間的強弱也有屬性的問題,不過iiso的排名幾乎可以視為強弱的基準。


    蓮太郎以長褲擦拭掌心的汗水。剛才那家夥要是突然襲來,自己這種貨色鐵定會被立刻打倒吧。


    「順便問一下,裏見同學記得自己與延珠的ip排行嗎?」


    「不太記得……好像十二萬多吧。」


    「我也不記得確切的數字,不過應該差不多吧。」


    木更瞥了蓮太郎一眼,裝模作樣地歎氣:


    「況且那間公司還有比他更強的搭檔。我也希望我們有那麽強的促進者。起始者明明非常優秀,但是我們的促進者是個笨蛋廢物,段位比我還低,而且弱到沒救的地步。」


    蓮太郎假裝沒聽到,不過內心覺得木更的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起始者與促進者的素質直接影響公司的知名度,也就是說有名的民警公司等於具備數組強大的搭檔。延珠很強,要是找到合適的促進者,進步到千名等級也沒問題。但是她現在卻離不開十二萬這個不上不下的區域,她的搭檔被批為無能也是理所當然。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製服的禿頭進入房間。


    包括木更在內的社長們一同起身,那名男子則是揮手要大家坐下。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的階級章,不過恐怕是幕僚級的自衛官。


    「今天請大家過來沒有其它原因,正是有事要拜托諸位民警。大家可以認定這是出於政府的委托。」


    禿頭意有所指地停下發言,環視房間一圈。


    「嗯,一人缺席嗎?」


    仔細一看,與蓮太郎他們隔著六張椅子的桌上放有注明「大瀨前景公司」的三角桌牌,不過座位的確是空無一人。


    蓮太郎曾在工作現場與他們打過照麵,肥胖的社長身邊跟著一名辦事靈光的細瘦秘書。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兩人像是搞笑藝人。那間公司怎麽了嗎?


    「說明這次委托內容前,我希望沒有意願的公司立刻退席。因為聽完委托內容之後,就不能拒絕。」


    蓮太郎暗地歎氣。這種強製的委托跟任務有什麽不同?


    他東張西望,果然沒有人站起來。


    橢圓桌子旁邊,包括木更在內坐著卅人以上。從學校直接趕來,身穿水手服的木更異常醒目,不過本人並不介意。


    至於在社長背後待命的促進者,服裝更是多采多姿。有全身包裹紅色機車騎士服,連頭發也染成紅色的女性,還有臉上包著繃帶,讓人聯想起賈科梅蒂(注:alberto gietti,瑞士現代雕塑家)雕刻作品的高瘦男等,不論哪個人似乎都不覺得「公家機關得穿著正式」。


    伊熊將監獨自一人靠在牆邊。


    ——嗯?


    蓮太郎發現一名少女用靠著那家夥的姿勢佇立在身邊。


    少女身穿色澤沉穩的長袖連身洋裝以及緊身褲。雖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卻隱約散發冰冷的氣息。


    大概是因為將監給人的印象太過強烈,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她,她恐怕就是跟他搭檔的起始者。此時蓮太郎恰好與少女四目相交。他連忙別開視線,不過可以感覺到少女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過了一會兒,蓮太郎才再度瞄向她,結果發現她還是看著自己。


    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的少女伸手按住腹部,對蓮太郎露出幾分悲傷的表情。起初蓮太郎還擔心她肚子痛,不過很快就從她的微妙表情判斷出這是「肚子餓」的暗示。粗魯的將監竟然有這麽有趣的起始者。


    「很好,所以沒有人要退出嗎?」


    官府的禿頭男小心起見,再度環視現場一圈,「下麵就請另外一位為大家說明。」如此表明之後便離開了。


    大家背後深處的大型麵板突然顯示一名少女的特寫。


    木更嚇得瞪大雙眼,下一秒鍾猛然起身。幾乎在此同時,所有社長都連忙跟著起立。


    蓮太郎也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緊盯冷光麵板。


    如同披上一層雪的純白服裝與銀發——她是聖天子,日本戰敗之後,東京地區的統治者。天童菊之丞彷佛她的影子般隨侍在側。影像似乎是從某個西式房間傳送過來。一瞬間,木更與菊之丞的目光交錯迸出火花。明白兩人之間恩怨的蓮太郎覺得心裏不太舒服。


    聖天子悠然坐在新藝術風格的精致座椅,背後可以看見似乎很昂貴的繪畫與附帶頂蓋的床。想必是聖居裏的私人房間吧。


    蓮太郎對這名突然現身的掌權者感到異樣不安。直覺告訴他,自己與木更可能被卷入某個天大的事件。


    『請諸位輕鬆一點,由我來進行說明。』


    不過沒有人敢坐下。


    『委托內容其實很單純。要拜托諸位民警將昨日進入東京地區造成一名感染者的感染源原腸動物排除。另外是請將很可能被原腸動物吃入體內的行李箱妥善收迴。』


    ——行李箱?


    冷光麵板出現另一個窗口,上頭跳出一張銀灰色行李箱的照片。旁邊出現的數字則是完成之後的報酬。看到那個數字,蓮太郎立刻發現房間陷入疑惑的氣氛。


    三島迅速舉手:


    「可以提問嗎?那個行李箱應該是被原腸動物吞入或是卷入吧?」


    『正是。』


    被卷入的意思是指被害人變成原腸動物時,破損的衣物與表皮,還有身上的裝飾品被變化的原腸動物皮膚吸收並且融合。這麽一來隻有將原腸動物打倒才能取出物品。


    「關於感染源原腸動物的形狀種類,還有目前的潛伏地點等,政府是否有任何情報?」


    『很遺憾,關於那些都不清楚。』


    接下來輪到木更舉手:


    「可以請問要迴收的行李箱裏麵有什麽嗎?」


    周圍的社長們頓時慌亂起來。他們似乎沒想到會由木更代表全體提出這個疑問。


    『喔,請問你是?』


    「天童木更。」


    聖天子露出有點吃驚的表情:


    『……我聽過你的傳聞。話說迴來,天童社長真是提個奇妙的問題。這件事屬於委托人的隱私,當然無法迴答。』


    「我無法接受。根據感染源原腸動物跟感染者理應擁有同樣遺傳特征的常識,感染源原腸動物應該也是蜘蛛型。那種程度的敵人,隻要敝公司的一名促進者就可以收拾。」


    如此斷定之後,木更以不安的眼神望向蓮太郎補充:「應該吧……」


    真是沒禮貌的社長。


    木更接著說道:


    「問題是為什麽這麽簡單的委托會支付如此誇張的委托費——而且找來的對象都是民警中的專家。既然如此,我推測行李箱中的物品有相當的危險性,才會值得那個價碼,這應該非常合理吧?」


    『你們不需要知道這件事吧?』


    「或許是這樣。不過假如隱瞞這麽多信息,我們公司不願加入這次的委托。」


    『……此時退出要接受懲罰喔。』


    「我已經有所覺悟。不能為了這種內容模糊不清的委托,讓我的屬下犯險。」


    在彷佛刺痛肌膚的沉默當中,隻有蓮太郎一人感到意外。在車上木更明明說過政府相關的委托無法拒絕……


    就在蓮太郎覺得必須說點什麽張嘴的瞬間,房間內忽然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是誰?』


    「我。」


    包含蓮太郎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聲音的主人,並且大吃一驚。


    剛才那個大瀨社長的空位出現一名戴麵具、大禮帽,身著燕尾服的怪人。他的雙腿還翹在桌子上。


    坐在麵具男兩旁的社長發出驚訝的叫聲,自座位上滑落。


    蓮太郎見過這個人。不,不隻這樣——


    「你這家夥……不可能!」


    「喝呀。」男子叫了一聲便彎起身體跳躍,穿著鞋子站在桌上。民警的社長隻能傻傻望著他。


    男人走到桌子中央,透過屏幕與聖天子麵對麵。


    『……請報上姓名。』


    「失禮了。」


    男人脫下大禮帽深深彎腰:


    「我姓蛭子,全名是蛭子影胤。初次見麵,無能的國家元首殿下。說穿了,我是你們的敵人。」


    竄過脊背的惡寒令蓮太郎拔出手槍。


    「你、你這家夥……」


    自稱影胤的男子猛然轉頭看向蓮太郎:


    「唿唿唿,我的新朋友裏見同學,近來可好?」


    「你是從哪裏闖進來的!」


    「唿唿唿,對於這個問題,答案是正門,而且還是光明正大走進來——這麽說應該沒錯吧。隻不過我順手殺了幾隻飛過來打擾的蒼蠅。喔喔,對了,趁這個時候我介紹一下我的起始者。小比奈,過來。」


    「是的,爸爸。」


    大家還來不及轉頭,一名少女走過蓮太郎與木更的身旁。蓮太郎脖子的汗毛不禁倒豎。她是幾時站在自己背後?


    少女留著波浪卷的短發,身穿綴有蕾絲的黑色連身洋裝。兩把刀鞘在腰後交叉,從長度來判斷應該是小太刀。


    「嘿唷。」少女手腳並用,辛苦地爬上桌子,隨後她跑向蛭子影胤,拉起裙擺行禮:


    「我叫蛭子小比奈,今年十歲」


    「她是我的起始者,也是我的女兒。」


    ——起始者?這家夥是……民警?


    小比奈緩緩搖動愛困的腦袋,環顧房間,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拉扯蛭子影胤的衣擺:


    「爸爸,大家都在看我們。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可以殺了他們嗎?還有那家夥用槍指著我們,可以殺他嗎?」


    「乖乖,現在還不行。忍耐一點。」


    「嗚……爸爸。」


    蓮太郎發現她腰際的刀鞘微微滴出鮮血,遛將桌麵染成一片紅,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蓮太郎沒有放下槍,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把木更推到後麵。


    「你來這裏做什麽?」


    「今天是來打聲招唿。想告訴大家我也要報名參加這次的比賽。」


    「報名參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七星的遺產』將會屬於我們。」


    聽到這個詞匯的瞬間。聖天子像是放棄什麽緊緊閉上眼睛。


    「七星的遺產?那是什麽玩意?」


    「哎呀哎呀,你們幾乎就要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接受委托啊,真可憐。你們所討論的行李箱裏頭就裝著那個。」


    「昨天你會在那間公寓出現——」


    「嗯,沒錯。我是追蹤那隻感染源原腸動物進入那裏,不過重要的目標不知道跑到哪裏。正當我在裏頭打轉時,又有警察破窗而入,害我嚇了一跳隻好把他們都宰了。嘻嘻,嘻嘻嘻嘻嘻。」


    影胤捂住麵具,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蓮太郎對此感到非常厭惡。


    「你這家夥……」


    影胤用力攤開雙手,在桌上轉了一圈:


    「各位,讓我們確認一下比賽規則吧!我跟你們誰先找出感染源原腸動物並且得到七星的遺產就算獲勝。七星的遺產應該已經被卷入原腸動物體內,所以想得到就必須先把感染源原腸動物殺掉。賭注就是你們的性命,你們說好不好?」


    「——大家都不說話,你就在那裏胡說八道。」


    刻意壓低的聲音來自桌子對麵。


    原來是身懷長柄劍,麵戴骷髏領巾的伊熊將監。


    「說那麽多廢話,反正隻要現在殺了你就結束了。」


    蓮太郎還以為將監的身影消失,沒想到瞬間鑽衝進影胤的懷裏——好快。


    「宰了你。」


    「喔喔?」


    掀起狂風的巨劍有如龍卷風席卷四周。角度跟時機都無懈可擊一這種必定能夠取人性命的距離,對方也無處可逃。


    然而啪嘰的雷鳴聲尖銳響起,下一秒鍾便將監的武器打飛。


    「啥——」


    「真遺憾——!」


    剛剛那是什麽?


    盡管隻有一瞬間,蓮太郎確實在將監的劍與影胤之間看見淡藍色磷光。


    「將監退下!」


    將監頓時明白三島大喝的用意,咋舌一聲退下。


    像是看準時機,聚集在一起的所有社長與促進者都拔出自衛用的手槍並同時猛扣扳機。蓮太郎與身旁的木更也不例外。


    震耳欲聾的槍聲由三百六十度襲來,但是雷鳴聲再次響起,這迴可以看見更清楚的淡藍色磷光。


    那是穹窿狀的防護罩。


    手槍子彈一碰到防護罩,就發出驚人的聲音彈開。某人的咆嘯聲蓋過玻璃藝品及繪畫等擺設被打飛,還有子彈掠過的聲響。


    蓮太郎也像著魔一樣猛烈搫發xd手槍,子彈用完之後滑套自動後退,現場所有人也把手中的子彈射光。


    在彌漫剌鼻火藥味的奇妙寂靜裏,可以聽見運氣不好被流彈擊傷的人發出呻吟。


    「怎麽可能……」


    蓮太郎同時吞下苦澀的唾液與彷佛看見不屬於這個世界之物的感受。


    在滿是彈痕的桌子中央,高大麵具男與少女睥睨四周。在場的名列前茅的民警彷佛麻痹一般動彈不得。


    蛭子影胤悠然攤開雙手:


    「這叫斥力力場。我稱之為『假想裝置。」


    「……防護罩,怎麽可能?你這家夥真的是人類嗎?」


    「是人類啊。隻不過為了產生這個將大部分的內髒拿出來,換上鈥製機械。」


    「機械……?」


    「我就告訴你吧,裏見同學,我是前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麵隊第七八七機械化特殊部隊『新人類創造計劃』的蛭子影胤。」


    三島驚訝地瞪大眼睛:


    「……因為原腸動物戰爭而誕生的對原腸動物特殊部隊?沒想到真的存在……」


    「信不信由你。所以裏見同學明白了嗎?這也就是說,當時我完全沒認真跟你打,真是抱歉。」


    影胤無聲無息地來到蓮太郎麵前,像是變魔術用白布蓋住自己的手掌,數到三之後將布掀開。他的手掌出現一個綁有紅色緞帶的盒子。他將盒子擱到桌上,接著把手放在愕然的蓮太郎肩上:


    「這是給你的禮物。那麽我們也該告辭了。諸位民警絕望吧,滅亡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們走吧,小比奈。」


    「是的,爸爸。」


    兩人悠然走到窗邊打破窗子,舉止自若地跳了下去。


    包括蓮太郎在內,房間裏的人好一陣子動彈不得。也沒人敢說要去追他之類的話。


    這是蓮太郎第一次覺得視線可以殺人。為了避免嘔吐,他死命忍耐強烈的反胃感。


    冷不防地有人將手放在蓮太郎的肩上,讓他嚇了一跳。轉過頭隻見木更加嚴肅的臉近在眼前。


    「裏見同學,請說明一下。你是在哪裏遇到剛才那家夥?」


    「呃……」


    蓮太郎不禁支支吾吾,三島生氣地以拳頭敲打桌子:


    「天童閣下。新人類創造計劃——剛才那家夥說的是真的嗎?」


    「我沒有必要迴答。」


    有如巨岩的菊之丞毫不退縮地立刻響應。


    就在現場被滯重的沉默籠罩時,一名慌亂的男子突然衝進會議室:


    「不好了。社、社長他————!」


    與老板一起缺席會議的大瀨社長手下的瘦高秘書發出尖叫。他劇烈喘氣,眼球也因精神錯亂凸出。


    「社長在家裏被殺了!屍、屍體的頭也不見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蓮太郎麵前的盒子。


    盒子的邊長大約三十公分。蓮太郎以顫抖的手緩緩解開緞帶,拿起蓋子。


    ——他和那玩意對望一會兒,緩緩蓋上蓋子。


    雖然隻在事件現場見過兩、三次,但在許多充滿殺氣的民警當中總是滿臉笑容,蓮太郎對他的印象也非常不錯。


    他緊握拳頭的手不禁顫抖,強烈到令人眼花的憤怒頓時湧現。


    「……那個混帳東西!」


    『肅靜!』


    聖天子發出清澈的說話聲,蓮太郎緩緩抬起滿是憤怒表情的臉。


    『事態出現異常的變化。諸位,請讓我補充此一委托的達成條件。務必要搶在那個企圖奪取旅行箱的男子之前迴收,否則將會發生非常嚴重的後果。」


    木更抬頭瞪著聖天子:


    「能說明一下旅行箱裏究竟是什麽嗎?」


    聖天子閉上眼睛,微微咬著嘴唇:


    『好吧,箱裏是七星的遺產。若是被壞人惡用將會破壞巨石碑結界,引發東京地區「大滅絕」的指定封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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