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貴省的公路九曲十八彎,動輒是360度的迴頭旋。一部破舊的七座麵包車,除了喇叭以外,車身上的零件幾乎都在異響。車尾擋風玻璃上,貼了一幅秋名山賽道地圖。整麵擋風玻璃附上厚厚一層泥灰,唯有這張地圖的位置被擦得噌亮,車主對此圖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麵包車大燈昏暗,在盤旋的縣道上急速行駛,過彎時毫不猶豫,飄然而至,有如秋名山瘋狂飆車。


    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本地人,留著長亂的頭發。右手握住車子的方向盤,熟練地左右打方向,一副秋名山車神的派頭。左手夾著一根紅甲香煙,並把手伸出窗外,不用彈煙灰,窗外的風幾乎都快把煙頭吹滅。


    麵包車上加裝了一台低音炮,開足了音量,震得人的屁股都在微微發顫。破舊的喇叭裏傳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周傑倫的歌聲沉浸在黑暗籠罩的夜裏,唱響不一樣的情懷:“你發如雪淒美了離別……”


    司馬亮聽不出有哪點美的感覺,倒是耳膜被震得都快要裂開,頭腦裏一直在嗡嗡作響,甚是淒慘。


    “哎,我說老兄,能不能把音響關小聲一點!”


    同行的是幾個本地的村民,顯然習慣了這種晃晃悠悠的節奏。


    唯獨司馬亮麵色蒼白,坐在中排座椅靠窗的位置,他剛跟司機說完話,馬上把頭伸出窗外,嘔得黃疸水都吐出來了。


    “辣麽壯一個年輕淫,坐個車吐成借過樣子,哎惹……”車內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斜著眼看他,不削一顧,嗤之以鼻。


    司馬亮很想反駁她,更加想罵她這個臭娘們多管閑事。可是腦子裏早已經晃成一盤漿糊,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他用左手扶著車窗,右手伸進緊貼著大腿的褲袋裏,就是舍不得抽出來。


    中年婦女看到他這個樣子,更加鄙視:“年輕淫,都吐成借過樣子咧,還不停手撒?”


    司馬亮被女同學關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是被這麽一個中年婦女斜眼相看,真的令他很不自在。


    這次被導師點名帶來雲貴省考察所謂的古文明遺址,說實在的,他一百個不願意。


    可是有什麽辦法?


    每逢考試,不論是大考小考,都是搖搖過線,十幾年寒窗如一日,始終保持穩定戰績。廣南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的時候,考試成績也是剛剛壓線,幸運至極。係裏的導師都不願帶這種成績又不拔尖,又整天喜歡撩撥女同學的學生。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我感覺那麽良好的一塊材料,後來怎麽就選擇跟了這個糟老頭?


    又窮又醜,頭發蓬鬆,戴著一副土得掉渣的厚重黑色邊框眼鏡,四十多將近五十歲了還沒娶老婆……


    當時係裏的導師為了拒絕帶司馬亮這個學生,互相推諉,導致幾個人意見不和,差點就拳腳相加。唯獨糟老頭不苟言笑,司馬亮被踢到他這裏,他還是穩若泰山。既然不反對不出聲,那就當是默認了,大家樂得其所,也就把司馬亮推到了糟老頭的研究生班上。


    在這個高富帥肆虐的年代,跟這樣的導師一起出差,碰到同行有美女的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他的學生。


    司馬亮自己長得多帥啊,琴(chi)棋(he)書(piao)畫(du)樣樣精通,又是係籃球隊的主力後衛,長發飄逸,六塊腹肌,除了學習成績一般般之外,真是要什麽有什麽。


    導師劉行之喜歡穿一條大西褲,腳下一雙人字拖,整天就是悶在他的那個雜亂無章,昏暗狹小的工作室裏。平時話很少,有時候一呆就是好幾天。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還總是弄不清楚司馬亮的名字,有時候喊諸葛亮,有時候喊司馬懿,混亂不堪。


    他叫司馬亮,不叫諸葛亮,也不是司馬懿,更不是諸葛懿。


    都說他們這一脈的司馬家族是秦國大將司馬錯的後代。可是他在網上考究了半天,愣是找不到自己是司馬錯後代的證據。


    一個考古專業的碩士研究生,研究家譜竟然也迷信度娘,這都什麽事?


    劉行之去到哪都喜歡帶著司馬亮,除了因為他長得很帥,可以撐麵子以外,還因為他辦事利索,情商高,在這幫九零後的學生裏算是比較勤快的一類。


    其實,司馬亮知道最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能喝。


    酒文化在華夏大地可謂是根深蒂固,到了哪裏不都得酒過三巡才入正題?劉教授一介書生,酒量極差,一杯就倒。


    至於他的酒品如何,誰也不知道,因為根本就沒有機會看到他喝酒過一杯啤酒過後還能站著說話的。


    司馬亮非常出色地彌補了導師的這個弱項。要說這酒量,有時候就是天生的。他最好的成績就是兩年前,在一個大約有三百多人的苗寨裏,從寨頭喝到寨尾。


    族裏的年輕人倒下一片,唯有司馬將軍麵不改色,屹立吊腳樓上,不得不承認他的海量!


    都說選擇大過於努力,這句話真特麽的一點都沒有錯。


    也有人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司馬亮看著那些選擇了研究正史的導師的同學,不是去天京參觀故宮就是去長安看兵馬俑,不亦樂乎。


    再看看自己,跟著一個研究古夷文化的糟老頭,舟車勞頓,跑到雲貴省的深山老林裏,在殘桓斷瓦,遍地廢墟上麵,尋找所謂的王城遺址。


    在其他同學的微信朋友圈裏,人家不是與市長親密合影就是與千年古屍拍照留念。


    自己的朋友圈照片裏,除了前景是糟老頭和自己,有時候可能會叫上某個村長以外,背景無一不是陰暗的原始叢林或是森森白骨。


    人比人得氣死人!


    不過這也就罷了,就當是出來散散心也好,省得學校裏那幫小師妹整天纏著自己,這種生活也是極煩的。


    然而,然而的然而,我親愛的劉教授,你每年發表的研究成果占了考古係的半數以上,上頭給你的補貼也並不吝嗇,可怎麽就不找一些好點的旅館住下呢?


    風餐露宿,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好歹一個研究生導師,在讀博士後,在行內也算是頗有名氣,對自己好一點,有錯嗎?


    難怪沒老婆——


    司馬亮每天晚上在野外的帳篷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時候,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好受多了。


    關於這個古夷文化,典籍記錄甚缺。整個西南地區,隻有這個劉教授和民族博物館的武館長癡癡不倦,非要整一本《夜郎遺夢》出來,以彰顯盛行一時的夜郎古文明。


    還遺夢呢,不夢遺就不錯了!


    司馬遷都寫不明白的曆史,兩個糟老頭來較勁,一對難兄難弟,讓人無法理解。


    而這個武館長,還自稱是夜郎王第n代傳人。這種自娛自樂的大忽悠精神,想想還是讓人覺得挺佩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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