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巳的爸爸,是個純粹的技術人。


    現在和同伴們搞的會社算是壯大起來了,可曾經在小型的鎮工廠裏一直賺不到錢,每天汗出浹背的工作。


    長這麽大了再要坦白多少需要些勇氣,不過卓巳從骨子裏就是爸爸的孩子。小時候非常愛撒嬌,總粘著爸爸。


    特別是,喜歡爸爸的手。


    粗糙的皮膚非常結實,到處都是油漬浸染的黑斑,是一雙粗糙的職人的手。


    一放假一定會開始工作,進行好似魔法的細致活計。


    要擰好螺絲其實是需要技巧的——爸爸如此說著,手中熟練地操縱工具。


    非常喜歡。


    可是,正因如此——


    在爸爸永遠失去職人之手的時候,卓巳感覺被深深地背叛。


    爸爸的手被機器攪了進去。


    在偶爾被帶到工廠參觀的卓巳麵前,爸爸作為技術人的手,無情地被發生動作不良的工作機械——本應是同伴的機械給攪壞了。


    這是背叛。毫無道理的背叛。


    是絕對不可饒恕的,背信棄義的行為。


    因為,事實如此。


    對於年幼的卓巳而言,不需爸爸言明也能明白,機械正所謂是技師的搭檔。這種突然倒戈加害的事態,不可能存在。


    在醫院的病床上,父親曾懦弱的說,幸好隻丟了一隻手。


    是自己不小心。應該更加注意。——一邊用剩下的右手撫摸卓巳的腦袋,一邊說出仿佛為機械辯護的話。


    卓巳無法接受。沸騰的怒火無如論如何也無法平息。


    所以那天夜裏,卓巳偷偷潛入了發生事故的那個工廠。


    然後,將沉默的背叛者們的電源全部打開,佇立在嗡嗡作響的瘋狂低吼聲的中央,一邊望著黏在地上血跡,一整晚一會兒也沒睡,一直思考。


    那是將機械視為『物』的必要行為。


    不是同伴,不是敵人,也不該懷有期待,單純的物。


    無論使用者多麽優秀,是否進行定期檢查,該壞的時候就會壞,該仇恨人類的時候就會仇恨人類。它們就是被如此設計,被如此製造出來,無血無淚的,單純的物。


    有必要讓自己承認,機械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存在。


    縈繞在心頭的憤怒消失了。憎恨也喪失了。


    隻不過,唯獨對機械的不信任深深紮根,猶如通紅的炭火留了下來。


    從此以後,不知曆經了多少歲月。


    『螺絲的悲鳴』毫無緣由的,突然開始了。


    唧唧、唧唧、唧唧……極端令人不快的那個聲音。


    往日爸爸擰動的螺絲,總是發出好似開心的歡聲。可是,在卓巳的幻聽開始之時,卓巳已然忘卻了擰螺絲的方法。


    爸爸明明難得教過自己的訣竅,就這樣忘了。


    卓巳曾覺得,這也無可奈何。


    因為機械隻要進入卓巳眼中,無論怎麽都是缺陷品。


    什麽人類智慧的結晶,可笑。隻不過是時不時會傷人的,單純的拙劣之『物』。


    爸爸有時會非常難過地注視著無緣無故討厭機械的兒子,但他知道,卓巳內心的螺絲,已經一輩子都無法擰上了。


    在爸爸失去那隻手的時候,就連玖堂卓巳這個人,也產生了致命性的扭曲。


    扭曲的機械的螺絲,自然無法正確的擰上。


    缺陷品無法使用。會產生動作不良的機械,完全不值得信任。


    這是卓巳學到的真理————不,卓巳遵循施加給自己的這項法則,放棄了內心某些東西。


    雖然理性唿喊著這是錯誤的,但感情絕對無法寬恕背叛。麵對一度牢固成型的思維,自己也已經奈何不了。


    此後,卓巳的螺絲不斷地發出悲鳴。


    就如同,向某人求救一般。


    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已經是在此之後很遠很遠的事情了。


    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讓卓巳迴想起了擰螺絲的方法。


    〇


    睜開眼睛,首先是熟悉的天花板映入視線。


    「……唔」


    用手背拭去額頭上的汗,洛洛特從床上起身。因為洛洛特從以前就沒有伴隨起床的難受症狀,最初渾濁的思維,也在幾次眨眼之間變得鮮明。


    她做了個夢。


    夢到了卓巳的小時候。


    更正確的說,夢到了昨天在大屋陽台上聽到的,卓巳曾經的故事——此後洛洛特無意識之中聯想到的當時的情景,在夢中栩栩如生展現出來。


    明明隻是單純的影像,卻是個十分寫實的夢。成群的機械高奏驅動聲,臨場感十足,獨自佇立在中心,年幼的卓巳直勾勾地俯視著血跡的樣子,流露出無以言表的哀傷。一經想起,胸口就像被勒緊一般作痛。


    好想見到卓巳。可是洛洛特非常明白,現狀不容許她實現這個願望。流盼之餘,窗外展現出一派藍色的光景。


    洛洛特明白,這裏是空中。


    在漂浮在羽羽根市一千五百米高空的,巨大飛艇中。


    昨晚,洛洛特被闖入大屋的繆妮西婭所率領的一眾綁架,直接通過惡作劇的瞬間移動被帶到了這艘royalhunt號中。之後雖然被繆妮西婭「請暫且在此處歇息」帶到一間客房,但完沒有沒看出任何開展娛樂活動的征兆。實在太無聊了,厭倦之後就賭氣睡覺了。


    「唔~……我臉皮厚得連自己的都嚇一跳呢」


    洛洛特獨白之後環顧四周。房間可能是供貴客使用的,室內建造的非常奢華。感覺在空間有限的飛艇內設置著這種上等房間也沒什麽用。vip不可能如此平凡的移步空中,身為王女的自己被拐至此,應該屬於例外。


    「既然是綁架犯辦事的飛艇,就另當別論了呢」


    姑且不論這些,洛洛站起身來。她靠近房間的門,試著擰動把手。果不其然上了鎖。從探視孔向走道確認,甚至還能看到有人監視。兩個冷麵男人,手中難著短機關槍站在那裏。感覺就算抱怨也不會有什麽效果。


    然後試著調查窗戶。不過,窗戶本來就是無法打開的構造。不,就算能夠打開,自己現在沒有翅膀,也隻會掉下去。果然無法從這裏逃脫。


    這樣一來,完全束手無策了。就算再次確認,也隻能得到不可能逃走這一難以行動的事實。畢竟昨天也已經徹底調查過這個房間了,所以這也是必然的結果。


    接下來怎麽辦呢——洛洛特叉起手,沉浸在思忖中時,門突然打開了。


    「hee haw,王女殿下。昨晚休息得可好?」


    說完進入房間的是繆妮西婭。與最後見到的時候並無二致,無懈可擊的女式西裝身姿,全身籠罩著完完全全的官僚之氣。


    「嗯,hee haw。睡得相當好呢」


    洛洛特迴答的十分流暢。繆妮西婭「那就再好不過了」微笑起來。


    「然而實在閑得無聊啊。這個房間裏什麽也沒有」


    「景色不合殿下心意麽?我覺得風光很明媚呢」


    迴答得不找邊際。洛洛特不由苦笑起來。


    無論多麽美妙的景色,如果一塵不變,總會看膩的。繆妮西婭那種隻要美麗即可的思維,是不折不扣的翅族信奉者思維。被不受條理約束的奇跡之力所魅惑,深入骨髓地桎梏於妖精鄉的種族思想。雖然絕大多數的人類都會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行動,但也催生出少數對翅族瘋狂憧憬的人。


    一塵不變的事物——這對洛洛特來說是一種拷問。


    可是,就算將這個理由講出來,恐怕繆妮西婭也無法理解吧。正因為昨天從本人口聽到了她的『目的』,所以在才會覺得她無法理解那種思維。


    「昨天晚上,繆妮西婭小姐說過的話……果然全都是認真的吧?」


    就算經過一晚,還是微妙地感到無法完全相信,不經意地重新確認。


    「當然。專程勞駕殿下光臨,全都是為了讓陛下正確理解我等的計劃,並賜予我等助力」


    「嗯,我很清楚的理解了。可是呢……」


    可是忙的話,感覺有點幫不了。畢竟繆妮西婭的目標,可謂是保守思想之極的,冥頑不靈的東西。無論如何不可能幫她。


    「最近的翅族信奉者的人啊,都在思考那種癡心妄想的東西呢。我都不知道哦」


    「縱然是信者,但其他教團恐怕是無能為力的吧。可是,我等不同」


    「啊,繆妮西婭小姐果然也加入了什麽教團麽?」


    教團,指的是各翅族信奉者團體擅自創設的互助會。現在遍布妖精鄉各地,為數眾多,大多是無害的零散組織,於是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其中也有認真從事秘密結社活動的組織。這樣的教團,甚至偶爾會在阿瓦隆引發事件。


    「可是,這麽做未免有些太過火了哦。你們的教團有這麽厲害麽?」


    「現在恕我無法作答。在這次的作戰成功之際,請務必同我等一起移步教團本部,殿下。這樣一來,一切就都明白了」


    免了,普通的no thankyou。就算去了也很無聊。


    洛洛特將真心話藏在心裏,調整心態改變話題


    「也罷。比起這件事,派對什麽時候開始?」


    「還請寧耐。預定在正午開始」


    看看掛在牆上的鍾。背負著相互超越與被超越的宿命的兄弟針,指向了六點半。雖然在這個時間訪問別人的房間顯得太早了點,不過從繆妮西婭出現的時機來看,或許房間內安裝了監控攝像頭。


    「卓巳他們要如何來到這艘船?」


    「我方在地上有迎接的使者,會火速擔任那兩位的護衛」


    那個所謂的使者,大概就是用瞬間移動將洛洛特帶上飛艇的那個妖精使吧。記得繆妮西婭說過,似乎叫萊納斯。是個還很年少的男孩子。


    「繆妮西婭小姐的護衛,都是些很年輕的人呢」


    「大家原本都是孤兒。因為某種緣由成為妖精使後無路可走,是阿瓦隆的累贅。我不忍看到他們悲慘的境遇,於是收留了他們,現在為我所用」


    語言中的微妙差異,一下次就能分辨出來。她對他們沒有任何感情。


    「……真可悲」


    「是啊,真是一幫可憐人」


    不,是你哦。


    雖然這麽心想,但果然無法說出口。


    「說到年輕,殿下的護衛也相當年輕呢」


    「嗯。不過,燎是我的青梅竹馬啦」


    洛洛特隱晦地告訴繆妮西婭「她不僅僅是護衛」,繆妮西婭微微蹙眉,


    「那麽,卓巳·玖堂呢?」


    「誒?」


    「他在殿下心中又是什麽?隻是麽?」


    洛洛特領會到提問的意圖,揚起嘴角,努力做出富有挑釁意味的態度。


    「不是哦。卓巳是無可取代的人。畢竟是我的另一片翅膀呢」


    洛洛特自然而然的綻放笑容。說出這種話的時候,連自己也漸漸害羞起來。


    相反,繆妮西婭的表情變得非常不悅。雖然她在洛洛特跟前似乎留意著不要表現得太過露骨,但柳眉顰蹙到了極限。


    「……恕我失禮,剛才殿下的言談讓我覺得殿下受人類社會的荼毒太深了些」


    「是麽?」


    「恐怕是受到了殿下幼年時期的教育負責人,那個赫爾曼·雷尼德的惡劣影響」


    「哎~,赫爾曼的影響是很大呢。如果讓繆妮西婭小姐來當老師,我現在是不是會走上『不得不正確的錯誤道路』呢?」


    是——繆妮西婭扼殺感情迴答道。洛洛特爽快地笑起來。


    「要真那樣,可真是一條荊棘之路呢」


    這種事十分明白。自己那粗暴有效的做法,斷然不會得到妖精鄉的認同。身為翅族信奉者的繆妮西婭也是如此,所以之後等待自己的隻有更強烈的反感。


    正因如此,洛洛特保持一如既往的腔調,發出誒嘿嘿的笑聲


    「很有前進的價值的哦。和重要的人一起走上的路,前方是無與倫比的波瀾萬丈,感覺不像電影裏麵那種令人熱血沸騰的場景麽?」


    繆妮西婭啞口無言。即便顫抖的嘴唇想要編織某些詞匯,卻找不到適合的語氣的樣子。與是洛洛特乘勝追擊,繼續說道


    「派對開始的時刻,是不是提早一些更好呢?」


    「……哈?」


    話題突然轉變,令繆妮西婭不知道所措。然而,洛洛特對此不加理會。


    「燎這個人啊,其實相當的性急呢……大概卓巳也不遑多讓吧。畢竟那兩人,是能奉陪我這種一馬當先而又馬失前蹄的第一王女的人啊」


    所以啊——洛洛特接著說道。擺起惡黨的桀驁不馴,懷著宣戰一般的心情


    「——勸你還是提早做好覺悟哦?」


    ——卓巳他們,一定會來救我的。


    在洛洛特心中不是相信,不是期盼,隻是當作單純的事實。


    〇


    五月九日星期六。天氣晴。頭上是美麗的碧空。


    時間是上午六時許。仰望著空中的一點,仿佛滴落在藍色的床單上的汙跡一般漂浮的飛艇,卓巳確認好時間後將手機塞進口袋。


    周圍不顧一大清早就喧鬧起來。好幾輛運輸型的大型卡車來往穿行,運貨的身穿作業服的男人們在周圍忙碌地來迴奔跑。畫有好幾條行車線的道路兩側,倉庫密密麻麻地並立著,遠處還有幾台威容不負長頸龍的起重機聳立著。


    這裏是倉庫區。港灣設施的一頭,與工業區相接的地方。在連通城市中心區的路上有海濱公園,朝碼頭走大概就能看到正在建設的fairygarden吧。


    卓巳現在佇立在相互推擠的其中一間活動倉庫的屋頂部分。


    此前抱起卓巳一躍跳上這個高度的燎守候在背後。她已經將自己附著在身,進入臨戰狀態。


    想必她很焦慮。卓巳明白她的心情。如果在視線不好的夜裏起事,可能反倒會搬石砸腳——就算如此提議將時間延後的卓巳自己,忍耐也已瀕臨極限。天已經完全亮了,應該是時候動手了。


    卓巳轉過身去用眼神向燎示意之後,南瓜假麵微微頷首。


    「隨時都可以。既然誇下海口,就給我好好幹」


    她那不加修飾的言語,唯獨這種時候顯得很可靠。


    卓巳也點點頭。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手臂前伸,嚴肅的宣告


    「——工作吧,小人們」


    隨後,倉庫的屋頂掀起波濤。不,是腳下毫無征兆瞬間增值的小人們遵從命令,迅速開展活動。


    卓巳的,。具備的惡作劇是『工作』。


    將腦中勾勒出的道具完美的製造出來,神出鬼沒的活工具。


    這些小人會沉睡在卓巳的精神中,恐怕是一種必然。對於因為爸爸的事故為誘因不再相信機械的自己,如此相稱的應該別無他物。


    發動惡作劇的地點選擇在倉庫區,是因為這裏的鋼鐵材料俯拾即是。之後考慮到要製造的東西,大而堅固的材料無論需要多少都不在話下。


    於是,意圖似乎是達到了。小人們以目不暇接的速度飛馳穿行,不用一會兒功夫便帶迴來了大量的材料。


    製造在取得地理條件的基礎上,由於要製造的道具很顯眼,對於最初的實際工作有些擔憂,不過至此為止的發展都如期待一致。不,工作狀態和平時沒有差別。


    可是,問題發生在之後。


    「……喂,怎麽了?振作一點!」


    突然,小人們的動作眼看著開始變遲鈍。


    與其說缺乏精神,不如說感到困惑。換做平時,搬來用作零件的材料之後,馬上就會動工,可如今大部分的小人都隻是拿著螺釘和鋼架,無所適從的在周圍徘徊。


    卓巳想象出來了完成品,也知道製造和運行的流程。隻不過,要實現自己的願望,技術嚴重不足——看上去就是這個樣子。


    試著就這樣等待了一分鍾,狀況卻完全沒有變化。鑒於以前總是能在十秒前後就能完成作業的小人們的手藝,這是異常事態。卓巳忍不住吼起來


    「可惡,為什麽!?」


    「……辦不到哦。這大概就是你現在的極限了呢」


    背後的燎如此說道。衣服摩擦的聲音,大概是她搖頭所發出來的。


    「雖然將來不知怎樣,至少現階段的你無法如願製造出大而複雜的道具。不通過大量的修煉累積,提升階位的話……」


    「別說傻話了!現在哪兒有那個時間!?」


    卓巳轉過身去,對語氣中散發著斷念之息的燎怒吼起來。但是唯獨視線不曾片刻從一籌莫展地仰望著自己的小人們身上離開。


    卓巳向雙眼中注入力量。慢慢講述。除此之外,他無能為力,所以向與自己相同的靈魂的分身們,一個勁的送去話語


    「拜托了……拜托了啊。正是現在,我需要你們的力量。或許我的要求很亂來,但即便如此,我也想拯救洛洛特啊」


    洛洛特。現在身在遙不可及之地的女孩。


    她想為卓巳帶來改變。


    她用出其不意的吻破壞掉卓巳一直以來猶如承擔義務般不斷經受『螺絲的哀鳴』的價值觀,強行將他從過去的心靈創傷中拉出來,一起向前。


    對一塵不變的事物,對索然無味的事物,對死抓著現在不放的可悲之人的方便,全都不屑一顧——對,就如同如此宣講一般。


    實在太過傲慢,都要笑出來了。真佩服她,不愧是公主殿下呢。


    卓巳一直覺得『改變』是罪。認為所謂的遺忘隻是單純的惰性。能夠寬恕機械的背叛,感覺下次就能背叛爸爸以及自己曾經的心意,如論如何也無法掌控變化的方向。


    不過,這些似乎已經無所謂了。


    『螺絲的悲鳴』什麽的,其實隻要想讓它停下,隨時能能讓它停下。不過,有這麽一個給他改變的人。


    所以,或許改變也沒什麽不好。


    或許也能夠遺忘,能夠寬恕。


    在夜晚的工廠中,在機械的包圍中哭泣的年幼自己也是,就算隻剩一隻手的現在依舊時不時開心地擺弄機械的爸爸也是,大概都希望如此。


    所以,卓巳開口了


    「——喜歡」


    懷著充滿衝動,但決不摻假的感情。


    「我喜歡洛洛特」


    思念脫口而出的那一刻,仿佛棉花糖溶化在舌尖上。可是,這個味道斷然沒有消失。溶化,擴散到全身,化作明確的實感,喚醒卓巳。


    「我想救她。可是,為了實現這個心願,我無論如何也需要翅膀。所以……拜托了。讓翅膀運轉起來。讓我再次聽到歡聲吧」


    卓巳已經無法迴憶起巧妙擰緊螺絲的訣竅了。可是,小人們——從卓巳內心深處冒出來的小小職人們,應該能夠好好沿襲並實踐爸爸的教導。


    最後,仰望著卓巳的小人們眼睛裏,開始緩緩地,重新煥發出力量。


    ——hee haw。


    首先是一個聲音迴應。接著兩個、三個、聲音陸續增加。


    ——hee haw。我們盡力。


    ——hee haw。試試看。迴應期待。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不,一定能成功。讓我們做出來給你瞧!


    ——沒問題的!擰上螺絲!hee haw、hee haw!


    高昂的士氣,猶如海嘯。卓巳的思念,正確的轉達給了小人們。


    最初感覺隻是坦誠的麵對自己。感覺長眠於深海底端停止唿吸,猶如意識具合塊的玖堂卓巳,終於浮上了表層。


    刷新之後內心深處,飽飽地吸入空氣。混著工業區飄散出的油味的空氣,是那麽的懷念。卓巳有力地笑起來,再次下達命令


    「來吧,工作吧!小人們!」


    興奮猶未冷卻的小人們,再次開始作業。


    最初手法非常拙劣。和平時的工作狀態相比,猶如天壤之別。不過速速慢慢開始提升,作業效率著實在不斷上升。仿佛取迴了平時的感覺——不,就像一邊工作一邊渴望提升自我的職人一般。


    在屋頂上,卓巳腦中描繪出的『翅膀』,正確無比的漸漸成型。


    「怎麽會、騙人的吧……?妖精之環的形狀竟然變了……」


    循著好似戰栗的呢喃轉過身去,隻見燎麵露怯色,凝視著小人們。正確來說,她的視線並非對著小人們,而是它們腳下。


    「這不可能!竟然僅僅一周時間就達到了第三階位,怎麽可能……!」


    卓巳僅從這隻言片語之中,大致理解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不,這是可能的」


    卓巳充滿信心地斷言。猶如和不在此處的少女相互頷首一般。


    「我和洛洛特,自相遇之時便是奇跡。既然如此,奇跡此後也會繼續下去,不斷發生。這種小事,是可能的」


    這是強詞奪理。然而世界應該能夠允許並寬恕這種程度的『稀鬆平常的奇跡』。至少洛洛特會這麽說。


    小人們的作業,不停的繼續著。機械的翅膀,慢慢的顯露全貌。


    不久,哢鈴——大量螺絲一齊擰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和爸爸手持工具時奏響的聲音如出一轍,是悅耳的『螺絲的歡聲』。


    卓巳發出孩子似的笑聲。大功告成的小人們也齊刷刷起綻放笑顏。得到解放的心、思念,化作滿溢的吼聲飛出口。


    「我好想現在就去見洛洛特!」


    翅膀到手了。好了,去接公主殿下吧。


    〇


    『真敢幹呢,繆妮西婭小姐。漂亮的欺騙了我呢』


    這是男人的第一句話。


    雖說被推下了坑,但言辭中沒有責備之意。不如說,聲音表現出對現狀的期待,富有質地。雖然透過無線電的對話無法確認對方的表情,但男人定如以往一樣正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接到部下傳來的收到通信的報告後,繆妮西婭來到royalhunt號的艦橋,聽取對方裝腔作勢的言辭,表情顰蹙。


    「……還是一如既往的悠哉呢,赫爾曼·雷尼德。還是說,這隻是單純的裝模作樣?不甘心的話,就老老實實說出來如何」


    雖說言語中透露出些微的優越感,但也看不出似乎從地麵某處發來通信的赫爾曼任何按捺的樣子。依舊飄飄然地迴答


    『紳士無論何時都不會驚慌失措。不過因為沒能看出部下造反這一點,被認為是裝模作樣也無可奈何』


    「造反?荒謬之極。我等才是真正的愛國者」


    『嗬嗬,真像翅族信奉者的理論』


    還有臉說。分明是自己的部隊混進了信奉者都毫不察覺的無能之輩。


    雖然這麽想,但赫爾曼似乎讀出了繆妮西婭的思考,繼續說道


    『我也對你可能是信奉者有所懷疑哦。你或許沒有聽說過,其實你的事在本國憲兵團裏有記錄。這個情報,我也早已預先得到了』


    的確沒有聽過。可是,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翅族信奉者年年都在增加,隻要是大教團必定有信者打入政府內側的時代。憲兵團會精神過敏也無可厚非。


    「那麽,你的意思是,你是在知曉一切的情況下放任我自由的麽?」


    『雖然不曾想過會引發如此嚴重的事態呢。脫離本隊獨斷專行,綁架第一王女——不僅如此,甚至還占領大使館』


    「希望別用那種不中聽的說法。我等——」


    『啊,隨你去說。我們是沒有交點平行線。縱然吹得天花亂墜,依舊改變不了你們動用武力鎮壓royalhunt號的事實。從輿論的通常認識來考慮,這類人叫做恐怖分子哦』


    恐怖分子。竟然把懷著崇高目的的自己,說成是恐怖分子?


    『送來的聲明書我已經過目了。怎麽說呢,都是些陳腔濫調……主要內容隻有一個。你們對首腦會議的召開看不順眼』


    「那當然。竟然讓妖精鄉和人類世界打交道,這種愚蠢的行徑豈能容忍」


    翅族是地位遠遠高於人類的存在。能與他們偕行的,隻有一小部分遴選之人就足夠了。無法想象妖精鄉和劣等種族及其文明相互聯手。


    「假定翅族和人類之間產生巨大的交集,那也應該是遵循高低貴賤的關係」


    『換言之就是由翅族來支配人類,對麽?在保守派中也有極右思想呢』


    「並非支配而是庇護。卑賤之人受到翅族的保護與管理,有什麽不合理?」


    赫爾曼在無線電的另一側笑了起來。就如同得到稀奇的迴答不禁失笑。


    『——我實話實說。你們的聲明書還沒有通報到阿瓦隆哦。因為會弄髒陛下的耳朵呢。所以我憑一己之見把它攔下了』


    咯吱、臼齒發出響聲。竟然以個人主張左右國家級問題,簡直荒謬絕倫。


    「膽大包天……難道你沒有理解現狀麽?」


    『非也非也,我早已了然於胸。你們的要求是終止首腦會議。如不聽從,你們便讓royalhunt號在fairygarden墜落——是吧?』


    與道出內容的重大程度截然相反,赫爾曼的口氣非常輕慢。


    『如果大國阿瓦隆的大使館被占領,最後還栽進地裏,的確能讓妖精鄉各國對來訪人類世界不得不感到躊躇。而且還讓第一王女也隨飛艇共命運,此事一經發生,首腦會議的召開毫無疑問會變得岌岌可危』


    「……你說,我等會犧牲王女殿下?」


    有錯麽?——被赫爾曼反問,繆妮西婭不禁無言以對。然而,她立刻出言否認。裝出氣勢淩人的樣子,對方不著邊際的見解嘲笑起來


    「怎麽可能。我等隻不過想讓陛下成為我們的旗幟。為了在誤入歧途的妖精鄉的現狀下掀起風浪,我們需要一麵醒目的旗幟」


    『哼哼,說得冠冕堂皇,終究還是恐怖分子。這隻不過是主張吧』


    可能出於強者的驕傲,赫爾曼的從容毫不動搖。實在可恨。


    『不管怎麽說,事態正是如此嚴重。難以想象你的背後單純隻是一個教團。恐怕黑幕是貴族,抑或與之相當的大人物吧。而且既然是翅族自身率領的信奉者組織,恐怕棘手程度相當罕有。雖然從聲明書的署名之類猜不出來,但若是能從你口中問出具體內容,必定會是對阿瓦隆有益的情報』


    「……真會繞彎子。你想說什麽?」


    『若是現在投降,對你可以從輕發落。正如剛才所說的一樣,因為你們的聲明還沒有通報到本國呢』


    一時沉默下來。在艦橋看守被俘船員工作的部下們,全都停止動作看了過來。


    他們同樣年歲的臉上,浮現出仿佛期待著什麽的表情。充滿不安與困惑的成群視線窺探自己的臉色。繆妮西婭的煩躁感進一步攀升。


    雇主借與的兵士現在不在這裏。引導壓製大使館的他們,身份比起部下,更接近監視者。總是讓他們呆在身邊會很煩,於是以俘虜中存在多名妖精使為由,讓他們進行去監視了。不過,或許這是失策。如果他們在這艦橋上,一定不會擾亂統率,一瞪就會靜下來。


    「……投降?不可能。我等可有任何一件事做錯?」


    這話仿佛在說給動搖的部下們。赫爾曼『很好』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也做出相應的處置好了。實話實說,我也覺得沒有任何激情的兵不血刃有些掃興。能夠迎來施展身手的機會真是再好不過了』


    「不愧是自信家。有本事到這天上來麽?」


    『對於年邁之人有些嚴酷了。但並非去不了——隻不過,或許有其他人會引導你。我對此也很看好哦』


    莫名其妙。——繆妮西婭條件反射地準備反問,


    「!?」


    可是搶在前麵,異變發生了。


    激烈的搖晃突然向royalhunt號襲來。最初以為是強風吹動船體,然而搖晃斷斷續續的持續著,每一次都會響起類似爆炸的聲響。就好像遭到了來自某處的炮擊一般。繆妮西婭尖銳地質問部下


    「發生什麽了!?敵襲!?」


    「不、不知道!雷達剛才……」


    「那麽步哨呢!?那幫家夥在做什麽!?別告訴我在打瞌睡!」


    艦橋俄然騷動起來。在此期間,唯獨從仍在通信中的無線電中傳出的赫爾曼的聲音,不分場合的爽朗。


    『哦呀,是號炮。派對開始的信號麽?似乎按照預定上演了呢』


    赫爾曼以仿佛最初便預料到了這樣的發展的口氣,繼續講道


    『繆妮西婭君。這個號炮在我聽來,是你的破滅之聲哦』


    〇


    震破royalhunt號的震動與爆炸聲,傳到了洛洛特所在的客房。


    發生了什麽。錯不了。洛洛特迫不及待的衝到窗邊。此時,她隻覺得因為繆妮西婭推薦而穿上的豪華的純白禮服妨礙行動,連有監視攝像頭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大膽的掀起了裙裾。


    從窗戶看去,依然隻有那片天空。由於飛艇提升了高度,從角度上無法俯視到地麵,相反抬頭會被吊著吊籃的巨大氣囊阻礙視線。雖說風光明媚,但果然是一幅過於缺乏變化的風景。


    可是在下一刻,仿佛裝點這毫無變化的天空一般,幾團爆炎在飛艇周圍綻開。


    「……啊!」


    洛洛特不禁驚唿,凝目而視。由於距離很長很難分辨,但有什麽東西正電光火石地在空中飛來飛去。爆炎是從那架謎樣機體發射出來的圓筒狀物體——拖著白煙的尾巴好像導彈的東西每次擊中飛艇所產生的。


    是戰鬥機麽?遠遠看去的確能夠確認到翅膀一樣的東西。可話說迴來,尺寸果然很小。感覺隻有小汽車的一半大。而且機體的形狀也有些奇怪。最關鍵的是它難以置信的速度。


    「難道說,是ufo!?」


    好厲害。如果是這樣,那可是大發現。嗯,大概不是的。


    就在這段時間裏,謎樣機體描繪出複雜的軌跡,緩緩向這邊靠近。隨著距離的接近,它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


    直白的表述,那是一架可以稱作是『帶著兩片翅膀和尾翼的水上摩托』的東西。


    勾勒出銳利曲線的機身,就像一隻箭頭。可能是出於保護色的目的,漆裝是天藍色。機身後麵有類似噴射器的東西,後麵分發出燃勢兇猛的青白色火焰。沒有座艙,取而代之是座位和操縱杆,然後正麵有塊敷衍了事的防風玻璃。搭乘者必然變成了幾乎暴露在外的狀態。


    然後,對於洛洛特來說,那位搭乘者才是最重要的。


    「卓巳!」


    因為有窗戶,所以她的聲音傳不過去。但是她非常開心,不經意就叫了出來。


    坐在擬摩托上的,是卓巳。在座位後麵是手挽著卓巳腰部,麵色有些發青的燎。


    擬摩托遽然放慢速度,和飛艇的吊艙並駕齊驅地飛翔,卓巳倏地向這邊招了招手。這是讓自己下來的信號。洛洛特退後之後,擬摩托的側麵放射出了數枚某種東西,將阻隔他與她的礙事窗戶和牆麵轟飛。


    隨後,爆發出轟然唿嘯的強風。強烈的寒氣灌入房間內,讓洛洛特不由摟住肩膀,但內心依舊非常火熱。洛洛不輸給風聲,叫喊起來


    「hee haw!像騎兵隊一樣衝過來我很開心,不過有點太慢了!」


    控製著擬摩托操縱杆的卓巳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別認定救你就像彈指一揮一樣簡單啊!多少著急一下啊!另外,這種時候應該說『像白馬王子一樣』!」


    感覺他好像情緒很高昂。連洛洛特也興奮起來。


    「誒嘿嘿。我有好好打扮,等待你的到來哦?王子殿下」


    「啊,那件禮服很合身哦!像公主一樣!」


    「卟!我就是公主啦!」


    卓巳笑了。洛洛特也笑出聲來。燎不知怎的顯得興趣索然。


    接著擬摩托一口氣將機體接近極限地靠過來。卓巳朝著裙擺隨風飛舞的洛洛特,以不穩定的姿勢奮不顧身地伸出手。


    「過來,洛洛特!」


    洛洛特自當沒有猶豫的理由。雖然搞不好反倒會直接掉向地麵,但自己的翅膀現在確實地就在這裏。就算掉下去,卓巳也會接住自己。


    所以洛洛特抓住了伸來的手,向前跨出一步——


    「閃開,卓巳!」


    緊迫的聲音發出警告。是燎。


    洛洛特轉身的同時,男人們踹破房間的門闖了進來,用手中的槍支瞄準卓巳他們。


    「——不可以!」


    瞬間,洛洛特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彈道。


    男人們扣扳機的手微微躊躇。趁此機會,卓巳所乘坐的擬摩托翻轉機翼飛上高空退避。機身藏到氣囊後麵之後,立刻不見蹤影。


    洛洛特鬆了口氣。男人們咋舌,衝向牆壁上破開的大洞追擊逃跑的敵影。最後,繆妮西婭踏著優雅的腳步走進屋內。


    「這可不行,殿下。怎麽能上那種賊船,擅自離艦」


    麵對恬不知恥的她,洛洛特頭一次萌生出強烈的憤怒。


    「賊?誰才是賊?」


    洛洛特惡語相向。如此不悅的聲音,感覺好久沒有過了。


    「不論怎麽說,突然開槍是不是太過分了?繆妮西婭小姐」


    「……斥責的話,等事情過後隨您高興。現在要轉移了。這裏很危險」


    我帶您去艦橋——如此告知之後,繆妮西婭轉過身去。雖然洛洛特感覺還完全沒有說夠,但由於她的部下就守在身後,無可奈何隻好移步。


    此時,洛洛特害怕流失掉一般,感受著微微殘留在指尖上的,與卓巳相互觸摸之際的觸感。


    〇


    雖然看到洛洛特很精神的時候在內心喝彩,但事情果然無法盡如人意。卓巳歎了口氣,一口氣打開節流閥。


    「哎呀哎呀……要重整旗鼓麽」


    借助的惡作劇製造的飛機迅速提升速度。下麵是大得仿佛會擾亂距離感的巨大飛艇,猶如一隻遨遊在天空中的鯨魚。


    「不要鬆懈!那幫家夥要攻過來了!」


    跨在座位後麵的燎尖銳的叫起來。這架水上摩托型飛機由於使用的鬼火作為推進力,在飛行的時候燎無法參加戰鬥。由於按照以往的作法,能夠承載兩人的重量並讓機體高速飛行的話,無論如何也需要龐大的熱能,因此必須戒備敵人的誘導兵器,所以隻能采用這種方式。若是藉由的惡作劇所產生的能量,應該能夠騙過熱敏元件。


    換而言之,想辦法解決眼下問題變成了卓巳的任務。


    「要飛了!抓緊!」


    迴以怒吼之後,為了讓機體水平側滑,朝著飛艇直線俯衝。肆虐的烈風拍打著耳朵,機體的翅膀撕裂雲霞,猶如迅雷急速下降。


    隨後,無數火線朝飛機迸發出來。從飛艇各處,不知從何時伸出粗野的槍身。就算一般用掛牌企業的宣傳來偽裝,但原本的用途是翅族監視城市的空中要塞。果然和平的非武裝隻是空想。


    卓巳目不暇接地控製操縱杆,躲開機槍的瞄準。雖然考慮從上方發動攻擊比較安全,但飛艇的氣囊部分早已設置了槍座,沒有死角。從常識考慮,此時一邊躲開槍林彈雨,一邊靠近就好。可是——


    「你要幹嘛!?時限要到了哦!?」


    燎嫌煩一般用手撥開隨風擺弄的黑色長發,擔心著時間。


    沒錯,卓巳的存在著『創造的一切道具五分鍾就會破壞』的棘手限製。的確由不得他太猶豫。


    「和當初預定的一樣!直接闖進去,救出洛洛特!」


    「能趕得上麽!?我可不願意衝進去之前就在空中分解!」


    「總有辦法的!所以,要稍微強行突破了!」


    說完,在短暫思考之時,卓巳如此補充


    「另外!你別貼得那麽緊!」


    「什——!?什麽意思!讓我抓緊的是你吧!?」


    「並不是討厭的意思!隻是,那個……從狀況上看感覺很糟糕啊,各種事!」


    燎似乎沒懂,歪著腦袋。真希望她能意識到貼在自己背後那兩個隆起。集中力都被擾亂了。


    「啊,受夠了!別說些不清不楚的話了,給我快想辦法!不如說,不管哪裏都行,趕快降落吧!」


    燎格外迫切的控訴起來。說起來,她的臉色從剛才開始就很讓人擔心,難道說——卓巳心想。


    「你……不僅是路癡,還有恐高症麽……?」


    「才、才不是!可是,事情總得有個限度吧!?這太高了啊!」


    淺顯易懂的反應。卓巳清楚的理解。無論是這架飛機還是燎都快撐不住了。


    卓巳進一步打開節流閥。身後的燎東拉西扯地再次戴上麵具,向設置在飛機尾部的裝置——插進那裏的提燈伸出手。一旦她全力發動,噴射器噴出的蒼炎就會更加猛烈。


    於是,開始爆發性的加速。卓巳和燎所乘的飛機,漸漸踏入危險的速度領域。極力控製迴旋和減速,朝著眼睛下方的royalhunt號直線俯衝。


    「不、不管怎麽說,這種事是辦不到的啊……!」


    不知原因是否在於承載在身體上激烈的重力加速度,燎的尖叫猶如被扯爛一般變得沙啞。


    但卓巳顧不了那麽多。時間緊迫,最關鍵的這是雙人(前後)座。既然沒辦法玩出雜技飛行的動作,就隻能以速度製勝。而且機槍如今也在持續掃射,不管怎樣,在這裏停下來隻會變成蜂窩。由於這架飛機出於各種各樣的理由盡可能小型輕量化,所以非常脆弱。搞不好中一發子彈就會升天。


    「話雖如此,果然隻有亂來了!應該添加發煙裝置的麽!」


    「你、你……你就不怕麽!?」


    或許已經失去了保持冷徹表情的餘裕,燎用哭聲發問。


    說實話,卓巳並不那麽怕。明明身陷險境,卻幾乎感覺不到恐懼。或許是麵對太過失度的狀況,相反內心被麻痹了吧?


    不,並非如此。隻是耳邊傳來了『螺絲的歡聲』。自己內心的螺絲正持續地正確擰緊。而且,要去的地方有洛洛特等待著自己。僅此而已。


    沒什麽不可思議的。害怕的理由,壓根就找不出來。


    子彈在裝甲的表麵粗暴的撫過。機體在臨近自毀之前發出不祥的傾軋聲。視野溶化了,時間的流逝發生扭曲。即便如此,卓巳依舊沒有放慢速度。


    然後,最終逼近了敵人的根據地。


    卓巳瞬間打滿操縱杆,為了從氣囊旁邊擠進去,衝出船體的正下方。目標是吊艙的尾部,向機艙相連的艙口。


    卓巳一邊讓機體筆直衝向機艙,一邊拉動操縱杆跟前的控製杆。隨後,從機體前端射出形狀和大小酷似橄欖球的鐵球。鐵球的勢頭沒有那麽強,當然,也沒有能夠貫穿厚厚艙門的威力。可是,那顆鐵球在將要擊中之前從中間分成兩部分,塞在中間的東西——小人們被放了出來。


    「動手!」


    卓巳簡潔的下令。憑著慣性在空中飛舞的小人們,按目標爬上了艙門。


    卓巳在這段時間裏依舊沒有減速。雖然背後的燎大聲叫喚著意義不明的東西,但卓巳隻留下一句「要衝進去了!」,隨後無視。


    卓巳和燎所乘的飛機準備飛進機艙的時候,和小人們對電子係統做完手腳打開艙門,幾乎在同一時刻。


    在艙門完全打開之前,機體幾乎強行地從縫隙中鑽了進去。由於是左右打開的類型,衝入的時候雙翼被折斷了,但卓巳已經不放在心上。卓巳將手從操縱杆上撒開,轉過身去,壓在燎的身上縮成一團,用身體來保護她。


    隨後,爆發出強烈的衝擊。


    在胴體著陸的瞬間,座位下內藏的氣囊將卓巳和燎吞進去一般展開。然而,這種程度的防護仍舊無法完全緩和襲來的衝擊。機體在地板上好幾次猛烈地彈起來,銅與銅之間相互摩擦的討厭聲音,響徹整個機庫。


    時間恍如隔世地停止了。這段時間,卓巳一直緊緊的抱住燎,委身於極度的緊張感之下。在近距離感受到死亡,難免被嚇的魂飛魄散。


    不久,搖晃慢慢減弱,機體總算停下。


    「……………………?」


    卓巳戰戰兢兢地抬起臉。


    還活著。全身上下都在痛,但是沒受明顯的傷。燎也平安無事。盡管還蹲在座位上瑟瑟發抖,但那單純隻是恐懼殘留的餘音吧。


    接著四下張望。眼前隻一個相當寬闊的空間。視線的一端,確認到了集裝箱以及應急用的水上飛機。這裏就是機庫,應該錯不了。


    著艦似乎沒出大的問題——明白之後,大量的冷汗一並從全身滲出。


    真是的,太瘋狂了。飛行期間什麽也沒感覺到,可冷靜下來一迴想,卻發現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卓巳發自肺腑地覺得,真虧自己沒死。


    此時,燎也終於抬起臉。


    「……不可思議。我竟然還活著」


    不愧是燎。曆經了那種驚心動魄的冒險,卻立刻就恢複了常態。雖然眼角還殘留微微的淚痕,但為了對她的高潔表示敬意,卓巳也就裝作沒有在意。


    「變成了一場出乎意料的粗暴飛行呢。我道歉」


    「完全感受不到歉意呢。這要是放在航空會社,負責索賠的部門會被抗議電話打到神經衰弱呢」


    「都說了是我不好啦。下次我會努力提供舒適的空中之旅的啊」


    「說什麽蠢話。還有下次麽」


    之後也嘮嘮叨叨的發了一通牢騷之後,燎歎了口氣。隔了一會兒接著說道


    「我說——你小子打算抱到什麽時候?」


    經她這麽一說才察覺到,卓巳連忙把手從她的腰上拿開。


    「抱、抱歉。不經意就……」


    「不經意?是一直才對吧。要是覺得抱著舒服就老實坦白吧?你這沒節操的」


    「別開這種玩笑了……是真的。我也不好處理啊」


    卓巳為了隱藏泛起紅潮臉別過頭去,相反燎露出慈母般的笑容。


    「嗬嗬。剛才,我頭一次覺得你『可愛』呢」


    「……啊,是麽。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可愛』哦」


    是麽?——燎變迴了往常的冰冷語氣佯裝不知,從破破爛爛的飛機座位上敏捷的跳下來。卓巳也效仿她,靜靜地踩在機庫的地麵上。


    就在此時,從通道那邊傳來幾個腳步聲。似乎是來排除入侵者的。燎從飛機中取出提燈然後高舉,雙眼聚滿危險之色。


    「來得正好。拜某人粗暴駕駛所賜,我正一肚子火呢」


    燎吐出極為可怕的話。話說,女孩子最好還是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才是。


    卓巳想象著那群可憐羔羊的末路,暗自念起記不大清的般若心經。


    〇


    「你說讓敵勢力入侵了!?如此失態,你們竟然還心安理得!」


    繆妮西婭把安裝在通道上的艦內電話的受話器重重地拍了迴去,煩躁地亂撓頭發。看著這個情況的洛洛特也不由可憐起她來,不是出於挖苦,而是發自真心的如此說道


    「投降吧,繆妮西婭小姐。怕是沒戲了呢」


    初看之下,她的部下大部分集中在第二層,剩下的第三層的妖精使也是零零散散。飛艇的優越性,也在敵人至入侵之際化為烏有。然後,且不論卓巳,在封閉空間同燎的為敵等於自取滅亡。無論湊集再多的人,隻靠低階位妖精使也無法處理這種狀況吧。


    然而,繆妮西婭就如同硬撐著不肯接受敗北,轉過頭去。


    「還沒有……還沒有。還沒有結束。這點小事怎麽能輸……!」


    接著,她仿佛要砍上去一般緊緊盯著一名部下,


    「他們呢?和h小隊取得聯係了!?我應該讓他們看管俘虜的吧!」


    「這、這個……讓其他小隊去確認過了,但他們不在崗……」


    「那就給我立刻找到他們!隻要他們在,總有辦法對付入侵者!」


    看到如此拚命的對答,深思著的洛洛特表情顰蹙。原來如此,判斷大局已定似乎還為時尚早。既然能與燎一戰,他們有第四階位的妖精使麽。


    真不想他們負隅頑抗啊。——雖然如此心想,姑且還是先把話對繆妮西婭挑明。


    「如果有必要,拿我當盾牌如何?雖然覺得大概是沒用的」


    她的陡然停下動作。轉過頭後,直勾勾的盯著洛洛特。


    「……那兩人會舍棄殿下?」


    「我的意思是這樣隻是火上澆油。卓巳和燎絕對會來救我的」


    大概是單純當成了故弄玄虛吧。繆妮西婭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是,洛洛特說的一直是心裏話。因為真正的信賴,就是這種東西。


    「……總之先向艦橋轉移。還請您同行」


    明明沒有過問的意思,卻刻板地維持禮節。繆妮西婭走了出去。洛洛特也勉為其難的跟在後麵。後麵還帶上了大隊的武裝過的年輕人。


    前進了一段時間後,來到了一扇格外巨大的門前。那邊大概就是艦橋了。


    繆妮西婭剛一靠近,門便無聲地打開了。看來是扇感應門。不知該說不愧是阿瓦隆的大使館,還是該說他們在無謂的地方也愛花錢。


    不過,穿過門之後,繆妮西婭的身體立刻抽筋似的顫抖了。因為她停得太突然,差點沒讓洛洛特撞到她。


    洛洛特詫異地仰視著繆妮西婭的後背。雖然分辨不出表情,但她的背影就是她在戰栗的最有力的寫照。


    怎麽了?洛洛特剛想問,就在此時。


    「呀,繆妮西婭君,打擾了」


    從房間裏響起一個特別裝腔作勢的聲音。


    是個熟悉的聲音。於是洛洛特也察覺了大致的情況,從如石頭一般僵住的繆妮西婭身邊向艦橋內側瞟去。


    被大排的控製台擠得慢慢的房間內,那個人物對船員們難以形容的表情不予理睬地笑著,悠然地等候著洛洛特等人。


    「hee haw。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呢,小姐們。真令人憂鬱呢。煙雨迷蒙的俠客,在這種日子遊覽飛行,實在不夠灑脫。小姐們不這樣覺得麽?」


    肩膀上隨意地披著無袖長外套。頭上戴著圓頂禮帽。讓嘴中叼著的煙鬥彌漫紫煙,隻是佇立在這裏便散發出壓倒性存在感的男人——


    「不過之後會降下血雨,或許能稍稍消解愁苦呢」


    赫爾曼·雷尼德登場了。


    〇


    繆妮西婭的混亂到達了頂點。本來就被那兩個妖精使鬧得不可開交,精神上已經被逼到極限,此時絕不能正麵對峙的男人又出現了。而且還毫無征兆,猶如突然降臨的災難一般。


    「這樣可不行哦,赫爾曼」


    代替經受不住向後退去的繆妮西婭,洛洛特走上前去。


    「血雨什麽的……說出那種話讓女士害怕,可不是紳士所為哦」


    赫爾曼的話其實並不可怕。被洛洛把某處偏差指了出來,可赫爾曼笑得十分開心。


    「嗬嗬,遇上公主我也顏麵盡失了呢。難得周到地準備好了舞台,沒想到突然就被點破了。——啊,失敬。公主言之有理。女性是必須尊重的,無論對方是怎樣的人」


    赫爾曼若無其事向繆妮西婭看去。雖然沒有特別瞪著,目光中卻能嗅到潛藏著的強烈的某種味道,繆妮西婭心驚膽戰。


    「為、為什麽……會到這裏……?」


    「不對啊,繆妮西婭君。問題提錯了哦?要問就該問『怎麽』」


    對。正是如此。自己從一開始就知道赫爾曼要來這艘royalhunt號。但是,他應該無計可施才對。


    赫爾曼的雖然能夠在空中飛馳,但高度比較有限,不具備飛行能力。而且,利用直升機和飛機這類常軌移動手段,也需要花去很長時間才能確保使用。就在幾分鍾前進行無線電交談的時候,信號的的確確是從地麵發射的。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登上royalhunt號,實質上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應該考慮借助其他擁有瞬間移動惡作劇的之力的情況麽?


    不,即便如此也無法釋懷。通常這類在移動前都要施標記作為參照物。如若不然,則會『無法跳躍』到目的地。能從自由坐標向坐標移動的,僅限於高位的精靈使。可是現在屯駐在日本的阿瓦隆正規部隊應該沒有這類稀有人才。


    「你到底使了什麽魔法?」


    「很簡單哦。總之有『已經標記了這艘船的妖精使』就夠了吧?」


    赫爾曼豎起食指咕嚕咕嚕地轉著,樸實無華地揭開真相


    「是你的部下將我帶到這裏來的呢」


    「什……!?」


    「喏,就是他。這位少年。記得說過,叫萊納斯君吧?」


    怎麽可能。萊納斯背叛了?部隊中最年少的那個孩子?


    繆妮西婭想從感情上否定——可是,她在此之前更快地察覺到了。因為視野之中,混進了兩名並非負責艦橋的部下。


    「……馬特雷。布魯特」


    繆妮西婭用顫抖的聲音喊出他們的名字。他們是前天的作戰中,負責鏟除玖堂卓巳的兩個人。雖然任務失敗了,但他們在部下之中也是對繆妮西婭分外忠誠的年輕人。


    然而,他們如今為何沒有前去迎擊入侵者,卻在這裏。


    「你們背叛了麽……?和萊納斯一起,背叛我?你們忘記我的收留之恩了麽?」


    馬特雷和布魯特什麽也沒有迴答,隻是尷尬的注視著腳下。


    代替兩人迴答的,是赫爾曼。


    「你誤解了,繆妮西婭君。無論他們還是萊納斯君,都不是背叛。雖然與我共謀的人另外還有很多,但全都是懷著為你著想的心情展開行動的哦」


    「真虧你能如此厚顏無恥……!你是怎樣馴服我的手下的!」


    「所以才說這是誤解。他們是為了阻止你愚蠢的行為才和我做了交易。為捉拿你提供協助,取而代之希望能減輕你的罪」


    愚蠢的行為?減罪?開什麽玩笑。——繆妮西婭不甘心,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但赫爾曼從容的接下了繆妮西婭的怒氣,輕快地對身旁的二人使了個眼色,接著說道


    「順帶一提,你的救命稻草已經被徹底斬斷。期待援軍隻是白費力氣」


    「你說什麽……!?」


    看吧——配合他的台詞,馬特雷等人從控製台的陰影下拖出了什麽東西。看到那個,繆妮西婭的喉嚨下麵發出小聲的悲鳴。因為一名身穿黑衣仿佛聖職者的男人,正翻著白眼無力地躺在那裏。


    這是不明去向的h小隊的成員。是本應派去監視俘虜的,教團派來的人。他的手腳都上了鐐銬,脖子上戴著封印的特殊器具。


    「難道你以為我會隻身登上這艘船?」


    對著啞口無言的繆妮西婭,赫爾曼毫不炫耀自己的高明,用冷冰冰的表情講道


    「我曾說過預備隊中有高價位的妖精使在待命吧。幾位老道之人早已先行一步被派上船,迅速完成了壓製。自暈厥的這位以下七人,全員既已拘束完畢。直至此刻本想一直暗中行事,所以不得已要將營救人質推遲,不過萊納斯君一行人幹得很不錯呢」


    「哇。赫爾曼真厲害。卓巳他們來砸場子,結果被你當成佯攻來利用麽?」


    洛洛特噘起嘴,指出赫爾曼的算計。赫爾曼「如您所知,公主」微笑著,接著一邊仔細端詳倒在腳下的黑衣男子,一邊獨白


    「話雖如此,我也曾以為會有些棘手。根據部下的報告,他們似乎是幫相當厲害的家夥,不過……嗬,不過如此麽。有些失望呢」


    這是我的台詞。——繆妮西婭心想。明明聽說他們是在教團經受過嚴酷修煉的對妖精使戰鬥專家,但事實完全不是那麽迴事。


    繆妮西婭感覺洛洛特、赫爾曼、馬特雷和布魯特、其他眾部下——所有人全都用可憐的目光看著自己。繆妮西婭的鼻筋刻上深深地皺痕,奮然胡亂叫喚


    「為什麽……為什麽就是不明白!?明明我所做的才是正確的!」


    「我說過吧?這隻是主張。你的確是翅族信奉者,或許對與人類世界結交的妖精鄉的未來感到擔憂,然而幹出此等暴舉,應該出於與這種主張和理想截然不同的動機,隻是單純的『泄憤』哦?」


    繆妮西婭被完全看穿了。領悟到這一點的瞬間,她幾欲跪倒在地。


    無論如何忍耐,腳下依舊不穩。視野搖搖欲墜。赫爾曼的話,就是如此正確地刺中了繆妮西婭的痛處。


    「雖然不知道你的雇主是誰,但那個人不是看透你的脾氣,利用了你麽?」


    「……怎麽迴事?赫爾曼」


    身旁的洛洛特詢問。對她來說應該是根本無所謂的事情,但聲音十分嚴肅。


    「正如聽到的一樣。是泄憤哦。換成刻薄的話來說,隻不過是彰顯不幸罷了」


    「不、不對!我……!」


    「別在假托『正確』了,真讓人看不下去。——公主,她呢,隻是對無論曆經多久都不肯讓自己成為妖精使的翅族們,單純的胡亂宣泄不滿哦」


    洛洛特吃驚地望著繆妮西婭。繆妮西婭低下頭,下唇咬得滲出血來。


    「馬克裏尼家原本是侍奉非常強大的翅族貴族的名門家係。然而,曾經破壞了本應尊崇的主從關係,在她父親那一代,馬克裏尼家便被利用完就舍棄了。可是,她即便如此也沒有徹底放棄,為尋新主人而一直侍奉翅族。被舍棄了,再換別的主人。她如此這般,隻要是翅族,不論對誰都會搖尾乞憐。她無論如何也想成為『遴選之人』」


    遴選之人。得到翅族寵愛的人。奇跡的承繼者。妖精使。


    「但是,沒有出現對她授吻的翅族。無論任何人,都將她視作用完就扔的棋子。——結果就成了現在的狀況,公主。她想大聲叫喊,喊出自己的價值哦」


    「所以,是這樣……?」


    洛洛特低語。一切連上之後,她的眼中寄宿起理解之色。


    翅族的王女,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殿下,究竟『理解』自己什麽呢?


    「所以,繆妮西婭小姐就把部下們當做道具來使麽?」


    沒錯。有什麽不對?他們雖然是孤兒,卻是妖精使。是將繆妮西婭憧憬得不得了的身份,毫不費力握於手中之人。明明和自己一樣是被翅族舍棄的人,卻遠遠不及自己對翅族的獻身精神。隻是收留他們,他們就應該感恩戴德。


    「哼。於是就把部下當成了自己不斷積累的憂憤的排泄口。使喚起來相當粗暴呢」


    「……無法理解哦。大家都對繆妮西婭小姐心存感激。這份心意千真萬確。我認為他們真的想成為你的力量。這種事情,明明就連局外人的我都看得出來……」


    繆妮西婭冷笑。她隻能冷笑,除了冷笑什麽也做不到。


    「現在的我,就和將我舍棄的翅族一樣——你是想這麽說麽?」


    似乎一語中的。洛洛特鉗口。可是,她馬上又張開那楚楚可憐的嘴唇,


    「你就那麽想成為妖精使麽?這種事,就那麽重要麽?」


    這一刻,繆妮西婭對眼前的第一王女湧上近乎瘋狂的殺意。


    因為這是她的忌語。在對翅族真正的忠誠——這種欺瞞之下隱藏的黑色感情,如今明確地表露出來。


    現在仍有能夠做到的事。那就是將現實的嚴酷,告訴這位愛做夢的小丫頭。


    於是繆妮西婭從懷中掏出手槍,將槍口按在了洛洛特的脖子上。


    「!」


    洛洛特身體一竦。感覺真不錯。雖然沒有扣下扳機,但她害怕的樣子對於繆妮西婭荒蕪的心是些許的慰藉。赫爾曼息事寧人地搖搖頭。


    「哎~,這話讓我說未免有些不好。但我也覺得剛才是公主不好哦?」


    「……我知道。這不是身為翅族的我可以隨口說的」


    「給我閉嘴!」


    繆妮西婭粗聲一喝,然後迅速將洛洛拉向身邊,一邊用她的身體當做盾牌,一邊後退,朝剛才進來的門移動。守候著的部下們上前,與後退的繆妮西婭交換位置。沒錯,這才是道具應有的樣子。


    「鬧夠了沒有,你們這幫混蛋!明白現在的狀況麽!?」


    出錯的道具在叫喊著什麽。是布魯特。接著就連馬特雷也露出很懂的表情放出話


    「你們不要執迷不悟了。扔下槍,抓住繆妮西婭大人」


    「閉嘴,不知羞恥的東西!就算天塌地陷也要追隨她的誓言,難道忘了麽!」


    「……怎麽可能忘得了。但是,這樣會讓她永遠都得不到救贖」


    笑了。不經意間,道具們擅自開始窩裏鬥了。感覺恨不得殺掉對方。


    多虧部下們上前,忽然築起了一堵人牆。如今赫爾曼的視線被擋住了。或許能趁此機會逃掉。繆妮西婭繼續向後退。


    然而又沒能走上幾步,腳又突然停下。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爆炸聲。與此同時,地板傳來微微的震動。與剛才飛艇遭受襲擊時不同,這次的爆炸明顯是內部發生的。


    因為爆炸和震動正緩緩靠近,艦橋裏的所有人都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不久,開始聽到槍聲和怒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偏向了同一個方向。是連接左舷通道的一扇小門。


    唯獨赫爾曼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很愉快似的。


    「哼哼。看來遲到的派對參加者,終於要到場了?」


    裝腔作勢的台詞。就在準備迎合他的時間點上,突然,門被轟然掀飛。


    爆炎舔舐繆妮西婭的視野。


    是幽邃、恍燃的,青色鬼火。


    這藉由惡作劇催生的火焰,若不是以前飲下了消除認知濾鏡的秘藥,身為常人的繆妮西婭是無法看到的吧。


    乘著描繪出逆弧的猛火之浪,似乎在通道內戰鬥過的幾名部下被拍到了艦橋的牆壁上。於是片刻之後,響起男女之間有些脫線的對話。


    「好燙、好燙燙燙!——喂!稍微控製一下啊!」


    「我在控製。可是,我感覺不到燙的」


    「我很燙啊!」


    繆妮西婭嘴角扭曲起來。不順眼的家夥源源不斷地來到這裏。


    雖然與自己同樣出身於侍奉翅族的家族,卻被主人當做『青梅竹馬』的少女。分明是第一王女心血來潮所選擇的,然而作為妖精使卻才華橫溢的少年。


    在繆妮西婭眼中,這兩人在某種意義上是最難以容忍的種類。


    「卓巳!燎!」


    洛洛特仿佛要撕裂喉嚨一般唿喊兩人的名字。


    仿佛迴應她的聲音,兩人的身影立刻出現在艦橋。


    「hee haw,綁架犯們。感謝今天招待我們參加派對」


    首先玖堂卓巳踴挑釁的眼神睨視眾人。


    「然而,卻不見美味佳肴呢。是讓我把這裏的所有人全部吃光麽?」


    接著是尖帽和鬥篷的真崎燎,她用手消去南瓜麵具,悲愴地笑起來。


    然後兩人異口同聲的接著說道


    「「——這場架,我們接了」」


    演員到齊了。


    〇


    卓巳的視線迅速掃遍房間內。


    洛洛特。拿洛洛特當盾牌的西裝女。赫爾曼。在赫爾曼身旁僵住的,在購物中心襲擊自己的二人組。成為俘虜的艇組人員。另外,還有挺著槍的烏合之眾。


    「——感覺情況變得複雜了呢。誰是敵人,誰是同伴?」


    「怎麽可能有人站我們這邊。除了洛洛,都是敵人」


    卓巳對燎粗暴的說法點點頭。的確如此。


    接著,卓巳對聚集在此處的眾人,不加區分的喊道


    「我們不太清楚狀況,有沒有哪位好心人講解一下?」


    「好,交給我吧!」


    「嗯,你先安靜下好麽?——於是,有沒有哪位好心人講解一下?」


    要不要這麽過分!?——如此叫喊的,自然是洛洛特。她就算被槍指著卻依舊歡快得沒頭沒腦,但她其實並非完全沒事。她緊張得瑟瑟發抖肩膀,就是證據。


    卓巳也想盡早將她救下,但還是用撲克臉將急躁的心情掩蓋下來。


    「呀,歡迎參加派對。玖堂卓巳、真崎燎。我對你們的出席,由衷的表示歡迎」


    搭腔的是赫爾曼。主辦者明明不是他,還是老樣子喜歡裝模作樣。隻不過,這個男人愛出風頭的毛病唯獨現在來得正好。卓巳轉身麵對他。


    「赫爾曼,你說好了。麻煩說簡單點」


    「哼,真拿你沒轍。——拿公主當盾牌的這位是繆妮西婭·馬克裏尼。是這些拿槍的年輕人的頭目。原本作為我的部下來到日本,但發動叛亂占領了這艘royalhunt號。她要求終止阿瓦隆首腦會議,以不從則將飛艇墜入fairygarden相威脅。這邊的兩位是為了阻止主人的愚行敢於違逆主人的好漢」


    終止首腦會議?讓飛艇墜落!?雖然非常震驚,卓巳但動搖依舊不形於色。


    「……這可真是危險呢。也就是說,她就是這次騷亂的元兇麽?」


    「怎麽會。繆妮西婭君雖為實行犯,但終歸不過是一隻傀儡。循著提線向上摸,可以找到更加龐大的影子。我本來的目的,就是釣他們上鉤呢」


    赫爾曼隨著話語,從容地加入了奇怪的動作。張開的手伸向前方後作拳,然後收迴胸前——就如同從樹上摘下新鮮的果實一般。


    「然後,記得是這麽唱的麽?將鮮紅的果實握於手中」


    「怎麽會……!?」


    眾人全都一副納悶的樣子,唯一表現出戲劇性反應的,是之前開始成為抨擊對象的那個女人,繆妮西婭。卓巳皺起眉頭,繼續向赫爾曼提問


    「……這是阿瓦隆流行的什麽咒語麽?」


    「非也。是某翅族信奉者教團使用的,類似所謂暗號的東西」


    赫爾曼視線飄然側移。不知為何,那裏倒著一名打扮好像神父的男子。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呢。這群在妖精鄉全域作亂的不逞之徒,是連組織名稱都說不出來的麻煩害蟲哦。說起得到的情報,充其量隻有他們隸屬某教團,以及剛才說過的組織內部暗號——另外,本部似乎設在阿瓦隆。就隻有這些」


    「為什麽你連這種事都知道!?」


    繆妮西婭頭發亂擺,叫喊起來。口氣就像毫無道理的例外被擺在了麵前。可是,赫爾曼對她不屑一顧,給出了簡單至極的答案


    「這是我主人的功勞。她真是年紀越長耳朵越靈呢」


    「?伊古蘭西婭婆婆?」「……伊古蘭西婭大人?」


    洛洛特和燎同時呢喃起來。看來這兩人似乎認識那位伊古蘭西婭。赫爾曼的主人,這也就表示,那是對他授吻的翅族吧。


    也罷。對於自己隻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總而言之,事情大致的脈絡已經弄清了。而且,專程拖延對話的目的——爭取時間也差不多夠了。


    「那麽,首先是馬克裏尼小姐。立刻放開洛洛特。雖然我們已經怒氣衝天了,但還是希望盡可能避免發生爭端。現在的話,稍稍給你點教訓就饒了你」


    燎謔地睜大眼睛。她對卓巳大膽逆拂對方逆鱗的言語倒抽一口涼氣。無論在誰眼中都很明白,拿槍指著洛洛特的女人,目前出於隨時爆發都不足為奇的精神狀態。而且實際上,


    「來人……!」


    繆尼西亞激動起來。不知為何,就好像麵對弑親仇人一樣瞪著卓巳,接著朝自己的部下們「楞著幹嘛!?快開槍!」大吼起來。


    因為三方相互牽製的狀態而搖擺不定的男人們,聽到叫喊聲總算取迴平靜。半數人戒備著赫爾曼和二人組,其餘半數人將槍口對準卓巳和燎。可是,在這個時間點上,卓巳已然完成了自己應做之事。


    強硬的發言終歸隻是吸引對方注意的虛張聲勢。趁此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展開的迅速纏上擺好射擊姿勢的男人們手中的槍械。


    根據燎的說明,卓巳使役的小人們似乎比其他都要特別,而且擅長隱蔽行動。所以即便同樣是妖精使,隻要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將它們看漏。結果,他們直至自己手中所握的機關槍以及插在腰間的手槍被徹底分解都沒有察覺異常。


    「「「「「————!?」」」」」


    手中隻剩槍柄和最低限度的槍架,男人們果然對即便扣下扳機也無法射出子彈的現象感到驚愕。或許沒能立刻掌握武器的狀態,他們臉上仿佛寫滿了「怎麽了,故障麽!?一起出故障!?」。


    當然,繆妮西婭的手槍也已支離破碎。卓巳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上前奪迴洛洛特——然而有人搶在他前麵率先行動起來。


    「動手,!」


    「砸爛吧,!」


    是守候在赫爾曼身旁的那對二人組。一邊是高個子,另一邊是矮個子,似乎該稱之為反差組合。他們的,兩頭獸人和麵目醜惡的巨人迅速顯現,襲向失去武器而驚慌失措的男人們。


    「馬特雷,布魯特……!區區道具,究竟要忤逆我到什麽時候才甘心!」


    「……直到您迴心轉意」


    麵對現出懦弱的繆妮西婭,高個子的馬特雷靜靜迴答。小個子的布魯特隨聲附和


    「大姐也知道的吧,我們的品行很糟的呢!就算是道具也是殘次品!」


    聽到這句的馬特雷「……我的品行可不壞」表情有些尷尬,但也表示無所謂。繆妮西婭咬牙切齒,朝著在獸人和巨人的擺弄下潰不成軍的部下們大喊


    「在我逃跑之前,你們給我爭取時間!」


    真是個惡劣的命令。可是她的部下們似乎打算遵從她的命令,開始紛紛放出,應戰馬特雷與布魯特。此前使用槍支,隻是單純從排除敵人的觀點所得到的結論,因為那樣更有效率。但是奈何不了惡作劇的常規武器,反倒讓卓巳撿了便宜。所以卓巳的想法是首先奪走武器,然後一口氣解決,然而——


    「可惡!那對反差組合,淨做些多餘的事!這豈不是變成亂鬥了啊!」


    或許因為是同吃一鍋飯的同伴而感到氣憤,但不管怎麽想都太礙事了。因為他們展開戰鬥的位置,剛好將卓巳他們與繆妮西婭分斷了,無法貿然出手。卓巳沒法立刻想出能夠打破這種狀況的道具,燎也因為的力量太強而無法行動。貿然放出鬼火,搞不好會誤傷洛洛特。


    「繆妮西婭小姐,停手吧!這樣隻會更加難過!」


    從人牆另一邊,傳來洛洛特勸說繆妮西婭的聲音。


    「不,沒有這迴事。如今暫時要讓王女殿下陪我跳支舞了」


    兩人的聲音聽起來比想象中的還要遠,這令卓巳追悔莫及。距離已經拉得很開了。繆妮西婭開始帶著洛洛特返迴對側的通道。


    「赫爾曼!一一直傻站著幹什麽!快去阻止那女的啊!」


    在焦躁的驅使下,燎譴責赫爾曼。如果用他的應該能不造成任何犧牲就能平息事態吧。可是,赫爾曼從方才開始便堅決貫徹事不關己的態度。


    「你剛才自己不是說過,沒有人是你們的同伴麽,真崎燎」


    「那女的是你的部下吧!?自己闖的禍自己不來收拾麽!?」


    「唿,言之有理。我最初也是這麽打算的呢」


    可是——赫爾曼舉止文雅地搖搖頭。


    「果然不行呢。我最關心的東西就在這裏。雖然對不起公主,但繆妮西婭君的事已經無所謂了。剩下的就交給他們吧」


    果然是這樣麽——卓巳不禁咋舌。


    事情很明白。卓巳與赫爾曼在購物中心立過『約定』,最關鍵的是,在卓巳到達艦橋之後,他的眼中似乎便隻有卓巳。


    「別開玩笑了!讓你率領阿瓦隆正規部隊是幹嘛用的……!」


    「說了也沒用的,燎。馬克裏尼對他大概已經沒用了」


    赫爾曼的真正目如果是繆妮西婭背後的組織,很可能是把她當做誘餌放任她胡作非為。若是這樣,在擁有更有利的情報源——如今躺在艦橋上的黑衣男子上鉤的那一刻,繆妮西婭便應該失去了價值。


    卓巳製止燎並剛上前一步,赫爾曼便用洪亮的嗓音唿喊


    「下次見麵之時,我會開始動真的觀察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玖堂卓巳」


    「……啊。雖然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夠忘掉」


    卓巳不情不願地點點頭,雖然覺得隻是白費心機,但還是先且嚐試提出方案


    「隻不過,畢竟現在是這樣的狀況。能否留在等我救出洛洛特之後呢?」


    「非常遺憾,我沒這個耐性呢。而且猶豫的空間,我應該給過你一次才對吧?」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自己去洛洛特身邊了。明白這一點,卓巳不得已隻好下定決心。接著,用盡可能從容的動作拍了下燎的肩膀,


    「你去追洛洛特。距離也已經拉開了,現在就算放出少量的火焰也沒問題了」


    「喂!難道你打算一個人和赫爾曼打!?」


    「我知道很亂來,但我也沒辦法」


    畢竟要報答他最初相見之時的饒命之恩。不軌,本來就是赫爾曼突然襲擊過來,所以這種邏輯很奇怪。總而言之,這就是再次相見的時候,讓他發自內心感到愉悅的『約定』。約定必須遵守。


    「說真心話,我很想逃走。不過,我也是有骨氣的」


    「骨氣?」


    「那家夥稱洛洛特是惡黨,還問過我的覺悟呢」


    既然以後要和洛洛特一同前進,恐怕要麵臨許許多多的考驗。於是赫爾曼,大概就是最初的試煉。既然如此,果然不可能臨陣脫逃。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公主殿下就交給你了」


    燎的表情隴上陰雲。可是,或許她判斷出現在沒有猶豫的時間,最後妥協。


    「……我明白了。但我要給你個忠告。聽好咯?絕對不可以正麵戰鬥哦?赫爾曼是真正的怪物。正麵對拚,就算你我加在一起鬥不過他呢」


    這番話實在是消減鬥誌。姑且不論自己單槍匹馬,和燎並肩作戰也毫無勝算,赫爾曼有那麽強麽。但既然是曾經的弟子所說的話,果然具有相應的分量。


    「另外,如果你敢讓洛洛傷心,就算你到了另一個世界我會去燒了你哦?」


    死了還要被火葬還是算了吧。所以卓巳「……我銘記於心」給出老實的迴答。


    「——好了,作戰會議結束了麽?」


    在卓巳和燎對話的期間內,耐心等待的赫爾曼一邊轉動肩膀,一邊說道


    「差不多要用恢複童真的心情,感受這熱血沸騰的展開呢」


    「真會說。分明一直都為老不尊」


    燎當做最後的抵抗出言頂撞,隨後重新轉向仍處於亂鬥狀態的男人們。


    「那邊的反差組合!不想死的話就閃開!」


    「啊!?誰他媽反差啊,臭婆娘!你丫身體有凸有凹才超反差啊!」


    布魯特的揶揄,讓燎兩眼冒火。察覺到這件事的馬特雷連忙抓起搭檔的後頸退避。隨後,重新戴上麵具的燎在危急時刻放出鬼火。


    轟鳴爆發。姑且打偏了,但泄憤意味十足的炎彈將敵對的男人們像樹葉一樣吹飛。受到波及的馬特雷和布魯特也一起飛上了天。濛濛的白煙騰起,周圍變得安靜。此時,傳來某人微弱的聲音。


    「……你、你想殺了我們麽……?」


    「嘁、命真硬」


    似乎是馬特雷。冷酷的呢喃,令他噤若寒蟬。


    接著,燎確認敵人通通暈倒後,撥開騰起的煙霧,向和睦地縮在房間一角的馬特雷與布魯特靠過去。


    「迴答我。你們的同伴中,有使用轉移型的妖精使麽?」


    「誰、誰會告訴你……喂、好燙!燙死了啊!」


    「閉嘴,臭小鬼。我問話的時候,迴答要是『yes mum』」


    「y……yes mum!有!隻有一個!叫萊納斯!」


    應該燎成功灌輸了恐懼。馬特雷站起身來,以直立不動的姿勢喊道。


    「那麽,你們就和那家夥一起,立刻開始準備離艦。讓這艘飛艇上的所有人逃走。明白了麽?」


    「啊?這算什麽——y、yes mun!請問此話怎講!」


    就連布魯特也陷落了。真是催人淚下的情景。雖然卓巳隻是隔岸觀火。


    「廢話少說。好好聽著,之後這艘飛艇上會展開戰鬥。其中還有第五階位的妖精使,就是以麻煩製造者廣為人知的,那個『暴風雨』」


    兩人一語不發。看上去就像麵對燎時所不同的戰栗,衝擊他們的全身。


    「——這艘船已經撐不住了。馬上就會墜落。所以,如果想救同伴的話,現在就照我說的去做。好了,快去!」


    燎和無關人士一起離開艦橋。馬特雷和布魯特自不用說,包括失去意識的男人們以及艇組人員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帶走。剩下的隻有卓巳和赫爾曼。


    「忽然靜下來了呢。一位觀眾都沒有,感覺有些寂寞」


    赫爾曼說道。雖然覺得他大概是出自真心,可卓巳的嘴巴扭成へ字。


    「你這好出眾的渾球。被冷水潑一身吧。索性被馬踢死才好」


    「嗬嗬,我成了妨礙你戀愛的不解風情的人麽。不過非常遺憾,冷水和馬都是我的領域」


    不知從哪兒生成了大量的水,在赫爾曼身邊迅速形成一匹馬。那是一匹擁有水棲生物特征的異形駿馬。自不待言,正是赫爾曼的


    「這樣真的好麽?你要把後麵的事情全都會扔給部下麽,雖然我無所謂」


    卓巳擦亮眼睛注視對方的一舉一動,出聲詢問,赫爾曼「當然」點點頭


    「無論怎樣,現在的狀況對我來說是個無與倫比的良機呢」


    迴答不出所料。果然與卓巳設想的一樣,這個男人的目標是一箭雙雕。


    對於保守派的赫爾曼來說,存在著有別於正規的軍事行動的『讓洛洛特失權』的第二目的。正因他是難以大張起舞與王女為敵的立場,所以他打算竭力利用現在這個恐怖主義的漩渦中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足為奇的狀況。


    不過,如果演變成洛洛特在恐怖事件中直接遇害的事態,難免會成為阿瓦隆的麵子問題——但不論怎樣,趁亂消滅『比翼騎士』的判斷應該十分妥當。換做平時,必須懷著某種程度的覺悟才能封殺來自周圍的批判,所以這樣也和赫爾曼那麻煩製造者的情趣十分一致。


    「……換句話說,馬克裏尼的叛亂,對你而言在多種意義上都很方便呢」


    「正是如此。多虧繆妮西婭君準備了豪華的舞台,我也能如此與登上第三階位的你以拳相交了。很感謝她呢」


    接著,赫爾曼望著屯集在卓巳腳下的,開心地說道


    「我應該說,這麽短的時間內幹的真不錯呢。我就覺得,你有可能打破妖精使階位提升的紀錄哦。不過,要加上『第三階位為止』的條件呢」


    「那就再好不過了。這也能證明洛洛特的先見之明呢」


    「那我問你——你想成為第六階位麽?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翅族?」


    對赫爾曼的提問,卓巳聳聳肩,如實陳述


    「誰知道呢。關於這件事我沒法說清楚。說實在的,我完全沒有信心」


    「但是,無論怎麽想你的存在都是威脅,旁人不可能對你置之不理。成長速度超出常理的妖精使,而且還是的話,必然會催生眼紅之輩」


    赫爾曼停頓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般接著說道


    「話說迴來,日本有一句話叫做『愛情會蒙蔽人的眼睛』」


    卓巳瞬間便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下意識盯緊他。


    「你對公主的心是貨真價實的。然而可悲的是,萬物流轉。人的感情也不例外。一切東西都必然會迎來褪色的那一天。愛能拯救世界麽?或許能吧。但無法保證也能拯救兩位當事者哦?」


    「……你想說,我一時意亂情迷,所以喪失了正常的判斷力麽?」


    「我承認在與我相遇的那一刻已經成為的你沒有多少選擇。不過,這並不代表追隨公主之外的道路全都封上了。如果你從現在起懸崖勒馬,我也可以為你在保守派的要人們麵前說說好話,告訴他們,時隔已久再次誕生的並非徒然渴望變革的人」


    赫爾曼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卓巳。真是個喜歡說教的老頭。事已至此,甚至還為卓巳提供了退路。明明卓巳要是在此點頭,他絕對會失望。


    「不過我感覺你反倒是肯定『改變』的類型呢」


    「的確,我也對現在的妖精鄉的存在形式懷有極大不滿。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讚同公主的做法。改變是需要時間的。不能無視大多數人的意見」


    「所以就加入了保守派麽。明明自己的時日不多了,性子還真慢呢」


    卓巳歎了口氣。一時思考起來,然後詢問


    「你喜歡過一個人麽?」


    「當然有過。我曾經也有過宛如煎熬的戀愛」


    真難為情。宛如煎熬,真希望他不要說得這麽直白。


    「那麽,那時的你有在意過旁人的目光,動不動就停下腳步麽?」


    赫爾曼笑得更深了。因為,這就是卓巳的答案。


    「——你會後悔的哦?」


    結果,後悔究竟在指誰呢。


    「不會的。我和你不一樣」


    「為何如此斷言?未來之事,誰也說不清」


    「是螺絲哦,赫爾曼」


    卓巳從容的用手指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赫爾曼露出詫異的表情。


    「我的腦中,螺絲正在發出歡聲。用此前未有過的嘹亮聲音,好開心好開心的大叫,自從遇到洛洛特之後一直如此」


    不知對自己的話作何看法,赫爾曼認真傾聽著。


    卓巳繼續開口。這種邏輯在對方看來似乎是破綻百出,但他毫不在意。


    「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切。主要就是設計思想哦。玖堂卓巳,就是如此創造出來的。所以——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無怨無悔」


    赫爾曼再次向卓巳投去試探的眼神。可是,這也沒有持續多久。


    「哎呀哎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幹不來呢。難得如此苦口婆心的我,真像個傻瓜。你似乎遠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膚淺,更加不知死活」


    「這是年輕人的特權。當然,算是誇獎哦?」


    卓巳一邊鎮定下來一邊拋出問題,赫爾曼也擺開架勢「也對呢」聳聳肩。


    對話不知不覺中斷,兩人默然從正麵相互睨視。


    問答環節結束。之後隻等戰鬥都拉開帷幕。隨時開始都不足為奇的死鬥所帶來的火辣感覺,刺激著卓巳的皮膚。仿佛有好幾隻鐵錘砸進心窩。


    可是,卓巳內心沒有任何退縮,裝作靈光乍現一般講到


    「對了。可以最後提個問題麽?」


    「幹嘛這麽突然,之後要還這樣,豈不是沒完沒了」


    「不,雖然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卓巳自然對答——突然上前。


    出其不意。這種形式遵從了燎「不要正麵交戰」的忠告。不過,卓巳明白這種程度的小伎倆對赫爾曼無法奏效。不對,反倒激他渾身釋放出怒,


    「魯莽之極!得意忘形了麽!」


    雄渾的咆哮,正麵撲向以卵擊石的卓巳。赫爾曼眼角上挑,唇齒間充滿激憤。雖然赫爾曼對卓巳有所期待,但不對路子也會禁不住失望吧。然而,卓巳根本不管這些。


    赫爾曼揮開手。激烈地讓身體翻騰。然後下一瞬間,創造出了阻擋卓巳前進的巨大水塊。是想作為牆壁麽,亦或者要將自己溺死麽——無所謂。不管對方是何意圖,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卓巳一邊奔跑,一邊將手繞到腰後,然後將夾在褲子上的真空包裝的東西抽了出來。這是預想到要與赫爾曼對決,便在途徑飛艇一樓醫務室前方時,預先入手的東西。撕開封裝扔進水塊後,紅色液體唰地從內部擴散開來。


    效果十分可觀。此前維持形狀的水塊,立刻崩解四散。


    「竟然是輸血袋!?」


    赫爾曼瞠目。卓巳得意地笑起來。


    果然赫爾曼能夠操控的隻有水——氫元素和氧元素的化合物。或許不需要是純水,但血液實在不是能夠操縱的對象,於是破壞了惡作劇的控製。


    卓巳從遽然形成的水之拱門中穿過,衝入赫爾曼懷中,然後舉起拳頭,以飛奔之勢揮出一擊。麵部遭受強烈打擊的赫爾曼向後仰去,膝蓋貼地。


    臉皮怎麽那麽硬,感覺揍他的手都要扭到了。卓巳表情顰蹙,即便如此還是將該說的話先挑明


    「要論得意忘形,咱們彼此彼此呢,赫爾曼。雖然我不懂什麽紳士,不過你究竟打算在身為敵人的我麵前自曝到什麽時候?」


    卓巳可沒有放開讓別人小看的度量。這個男人居高臨下的視線,實在令他煩躁不堪。


    「承認吧。洛洛特的確實對你造成威脅了哦」


    逢場作戲的對話瞬間逆轉。被卓巳投以利刃般的台詞,赫爾曼茫然地向上仰視。從捂住鼻子的指縫中,垂下幾柱血滴。


    「哈——」


    赫爾曼笑了。他放開手,染成鮮紅的下半張臉因喜悅而扭曲。


    「獨特……!是在是太獨特了,玖堂卓巳!」


    全身汗毛倒豎。這種不懷絲毫形似憤怒與憎恨的負麵感情,唯獨用歡喜構築成的肉食野獸般的笑,卓巳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


    「我沒有看錯!你果然是個獨特無比的男人!」


    「……你那語癖我差不多聽膩了呢」


    卓巳疲憊似的搖搖頭,隨後再次突然衝了出去。隻不過,這次不是朝著赫爾曼,相反——衝向了自己來艦橋時的左舷通道。


    「!?這次又打逃跑的算盤麽!」


    對著眼睛瞪得快掉出來的赫爾曼,卓巳嗤之以鼻「聰明吧?」隨後迴應


    「來追我啊,赫爾曼!如果你想和我玩下去的話呢!」


    〇


    地板時斷時續地搖晃著。看來激戰正不斷擴大,遍及了船內的每個角落。赫爾曼和燎這樣的高價位妖精使們,似乎終於動真格的開始胡鬧了。


    已經不容片刻的猶豫。演變成這樣,君臨羽羽根市上空的空中要塞已命不久矣。現在應該不擇手段,立刻讓飛艇降落。


    「……然而,我究竟在做什麽啊」


    繆妮西婭在通道上飛奔著,自嘲的笑起來。不知為何,實在忍不住覺得可笑。


    「之後該要怎麽辦?繆妮西婭小姐」


    如此詢問的,是洛洛特。被繆妮西婭拉著一路小跑的她,出乎意料的順從,完全沒有表現出先前那般打算逃走的舉動。雖然繆妮西婭得到了新的手槍,但洛洛特也沒有對兇器表現出應有的害怕。她有作為人質的自知之明麽?


    「那麽對於下麵該怎麽辦,殿下有何願望?」


    繆妮西婭用開玩笑的語氣迴應。在飛艇的通道中前進的,現在隻有繆妮西婭和洛洛特了。其餘的部下全都投入到叛亂分子和入侵者的鎮壓中去了。


    「……你真的以為逃得了麽?」


    「怎麽會。就算逃了,我也沒有任何歸宿」


    沒錯,繆妮西婭的破滅已成定局。無論如何掙紮,她都已經結束了。既然如此,就是如何破滅的問題了。


    「索性就這樣拉殿下一起下地獄也不失為一樁樂事」


    這是全世界最奢侈的陪葬了。繆妮西婭覺得,帶上翅族的王女上路是充滿魅力的點子。


    「我可不要啊。我還不想死呢」


    「哎呀,好過分。沒有說不希望我死呢」


    「我這人可沒那麽善良。那種自暴自棄的思維,我可不奉陪」


    洛洛特語氣平靜,卻又十分明確,表達著『要死自己去死吧』。


    繆妮西婭停下腳步。必然的,洛洛特也停了下來。


    「那麽——殿下願意奉陪什麽呢?能夠懇請殿下授我以吻麽?」


    說著,槍口指了過去。洛洛特的肩膀僅僅瞬間抖了一下。可是,仰視著繆妮西婭的雙眸紋絲不動。這個問題的答案,繆妮西婭不問自己也知道。


    「抱歉。這可辦不到。我,已經決定創造的妖精使隻有卓巳和燎了。而且,我對繆妮西婭小姐實在喜歡不起來」


    自己的生殺大權被握於他手的情況下,說得如此不留餘地。實在膽識過人。


    「如果我能為繆妮西婭小姐效勞,能成為繆妮西婭小姐再一次試著努力的助力麽?」


    「努力?我?……哈、說什麽傻話」


    要說努力,此前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即便如此,那些翅族還是沒有認同自己。然而,自己還要繼續那種沒有迴報的侍奉?


    「偏偏是為了自己起勁而將同胞逼入窘境,欲將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的您願意成為我的『助力』麽。不愧是王女殿下,太溫柔了」


    「如果繆妮西婭小姐真心實意的渴望那種東西的話,我也不會說三道四哦。不過,不是這樣的吧。我覺得,繆妮西婭小姐其實並不想向翅族泄憤」


    槍口緊緊地壓在洛洛特的額頭上。繆妮西婭的指尖傳來堅硬的觸感。可是,洛洛特果然沒有膽怯,無比真摯地,凝視著繆妮西婭。


    「……有何根據?」


    「因為繆妮西婭小姐看起來,從剛才開始就一點也不開心」


    被出乎意料的點破,繆妮西婭的眉宇緊緊貼在了一起。開心?莫名其妙。


    可是,在就質問洛洛特這個問題之前,飛艇又開始猛烈地搖晃。這次非常劇烈。而且,甚至似乎聽到來從某處傳來尖銳的空氣撕裂聲。


    「哇哇,剛才怎麽迴事?」


    在洛洛特眼睛瞪得滾圓呢喃著的時候,不明的聲音還在持續。撕裂空氣的聲音來自天花板的後麵——就在剛剛下來的,艦橋所在的上麵一層。


    繆妮西婭感到一種不詳的預感,放下槍,抓住洛洛特的手腕,再一次在通道中奔跑起來。事已至此,第一王女是能讓自己得到自由的唯一道具。雖說將她當做人質也無法打破局麵,但唯獨不能容忍她被其他人奪走。


    「這邊!快進去!」


    好不容易到達目標房間,打開門把洛洛特推進去。這是繆妮西婭的個人房間。房間的中央,設置著一個台座,上麵放著一顆大水晶球。


    「……通信水晶球?不,大了點呢。難道是?」


    無視驚訝的洛洛特,繆妮西婭關上門,走進屋內之後,迅速靠近水晶球。相當於d級的——劣化複製而成的名為通信水晶球的裝置,由於現在作為妖精鄉的通信手段而得到普及,基本上二者都用相同的名字來稱唿。


    「和妖精鄉的人說話用的?難道說……是繆妮西婭小姐現在的主人?」


    繆妮西婭沒有迴答,取而代之詠唱起簡短的咒文,啟動通信水晶球。


    「……放棄吧。不從妖精鄉出來的人,不可能來救你」


    「也對呢。可是最後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也想預先確認」


    想要預先確認的事?——洛洛特重複著,手指放在兩側太陽穴上,


    「話說那位翅族是什麽來頭?是阿瓦隆的貴族吧?」


    「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呢」


    「受不了了!你還要幫那種隻會優哉遊哉的暗地裏看戲的薄情之人麽?」


    想必她覺得繆妮西婭是出於情義而佯裝不知,所以才會有些生氣的說出這種話吧。


    繆妮西婭不禁失笑。讓她產生誤會的最大原因,是自己的荒謬滑稽。


    「不,隻是單純的不知道」


    「咦?」


    「無論對方的臉還有名字,我都不知道哦。畢竟連直接會麵都不曾有過呢」


    洛洛特這次啞口無言。她理解到繆妮西婭話中的含義,被這份扭曲的關係所震懾,表情完完全全的僵硬了。竟然有聽信陌生之人的甜言蜜語,貪戀妖精使之身到如此地步的荒謬之人,翅族的公主殿下一定無法想象。


    「可是……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對這樣的翅族抱有期待了啊」


    「我不會對任何人懷有期待。正如剛才所說,我隻是要從本人口中確認。再重複一次吧,不論如何,我對救贖已經——」


    此時,繆妮西婭噤口。台上的水晶球突然謔地放出磷光。


    洛洛特也一樣屏氣懾息。沒過多久,屋內響起了無情的壯漢的聲音。流出來的聲音,果然如同舍棄一切一般,由這樣一句開場


    『——真丟人啊,馬克裏尼』


    〇


    逼仄的左舷通道的牆壁被完全打壞,兩名妖精使一邊強行拓開戰鬥空間,一邊激烈交鋒。周圍交織亂飛的大量水炮彈,如今化為驟雨。


    沒錯,是交織亂飛。殊不知,水炮彈是從兩個方向產生的。


    「哈哈,非常好!想法相當出色呢!」


    赫爾曼笑了。他一邊笑一邊對下令,將創造出的水化作炮彈紛紛向對方猛轟,但與此同時,對方也毫不猶豫的展開射擊。聚成一塊的水不間斷地向赫爾曼逼近,一經得手就能挫傷打算縮短距離的赫爾曼的銳氣。


    水的猛攻,就如同的專長被奪走一般。敵人將此等攻擊化為可能的原理,赫爾曼也大致猜到了。因為方才玖堂卓巳從遮蔽物後麵隱約露出的手中,握著某種長而大類似來複槍的東西。那把來複槍的彈匣部分緊緊連接著一根軟管,這自然沒有逃過赫爾曼的眼睛。


    赫爾曼客觀的覺得,這真是巧妙地應用方式。


    卓巳避免接近操縱龐大水量的,盡可能貫徹打一槍換一地的戰術。而且由於常規槍械每當彈藥用盡就必須重新精製子彈,連射必然會中斷。所以卓巳將赫爾曼的攻擊化為己用,實現了無間斷的攻擊。畢竟的水源源不絕,通道一帶已經完全浸入水中。若能用水取代子彈,拉開彈幕也將輕而易舉。


    卓巳現在所使用的,可能與應用於消火活動時救援隊所使用的特殊裝備相同。那並非單純用來放水的消防水管,而是通過加壓讓水塊高速射出,藉此將火乃至礙事的家具與瓦礫統統踢開的裝備。當然,這種東西本來不具備這樣的威力,而且理應無法實現連射,然而若是憑借的惡作劇創造出來的道具,也能夠理解其性能會脫離常識。的能力被充分發揮出來。


    「——話雖如此,但持續這種沒完沒了的對攻不大像他的作風。他應該會更加孤注一擲地前來取我要害才對」


    卓巳采取這種做法,要說完全依賴遠距離戰感覺有些不嚴謹。而且卓巳不可能認為用榴彈能對赫爾曼造成致命一擊。


    他有什麽目的麽?這是理所當然的。反倒很難想象他是無頭蒼蠅。


    赫爾曼對卓巳接下來會出什麽招並很感興趣。可是,大方的擺出姿態而陷於被動就不好玩了。差不多該亮出真本事了麽。


    想著這些的赫爾曼,一時停止攻擊,


    「聽著,玖堂卓巳!」


    提丹田之氣大喊起來。由於水霧無法確認卓巳正確的位置,雖然沒有得到迴答,但聲音應該傳達到了。赫爾曼用水壁防禦來自對方的射擊,繼續講道


    「我將在此解放自己的戒!做好覺悟吧!」


    「……戒?」


    射擊突然停止。不久,水霧散開,在通道一角隻露出半張臉的卓巳映入視線。行事多麽的謹慎啊。——赫爾曼笑起來,為了讓對方能夠輕鬆看到,將手高舉。


    「正是這個」


    說罷,赫爾曼緩緩將戴在手上的手套取下。卓巳的眉心微微擠攏。應該是察覺到赫爾曼的手背上畫著的,酷似妖精之環獨具匠心的複雜紋樣。


    「此乃翅族的技術之一,刻印。見你的表情,看來是知道呢?」


    「等等。記得那是抑製翅族之力的枷鎖吧?」


    「正是。所以我的刻印是精密的另一種東西。隻施加於來到人類世界的第四階位以上的妖精使身上的術,等同沒有實質上的拘束力。擁有過強力量之人,斷然不可懈怠自戒——就是這個意思。故,解除也依各自的判斷」


    想必是正確理解了赫爾曼的話。卓巳的表情更加嚴肅。


    「喂、難道說……這是……」


    「你可以感到自豪」


    打斷卓巳好似戰栗的台詞,赫爾曼嚴肅地宣告。他用另一隻手描摹刻在手背上的紋樣的一部分,隻見紋樣被抹去。


    「因為,你讓我赫爾曼·雷尼德決心使用第四階位的力量」


    「————!」


    卓巳反應迅速。他扔下武器,頭也不迴地逃了出去。想必是察覺到自己的戰力分析存在巨大偏差,判斷此時隻能暫且退避。


    可是,赫爾曼不會讓他得逞。司掌第四階位力量的刻印從手背上完全祛除之後,命令在頭上創造出巨大的水球。


    「好好躲開吧。這家夥隻是擦到也會要你小命哦」


    赫爾曼向遠去的背影囑托一聲,將拳頭緊緊握於胸前。仿佛被這個動作帶動一般,浮上天花板附近的水球,瞬間縮小為棒球大小。


    赫爾曼借助語言的力量,放出必殺之名。


    「【水馬(each uisge)的洸劍】」


    瞬間,閃光充斥通道。


    〇


    『——真丟人啊,馬克裏尼』


    僅憑這句完全喪失熱度的一句話,洛洛特便明白了對方是典型的保守派翅族。雖然通信水晶球中沒有映出他的臉,但很容易想象的到他露出的表情。一定是她在妖精鄉已經受夠了的,仿佛藐視一切的,那張顰蹙的臉。


    『成事不足的廢犬,如今找我何事』


    繆妮西婭用她微微顫抖的嘴,對不加掩飾侮辱性腔調作出迴答


    「……尊下,一切都知道了吧」


    『一名教團成員剛才發來聯絡,說赫爾曼的部卒入侵,計劃不可能繼續下去。雖然隨後中斷了通訊,但後麵的情況就算不願意也能夠猜測到。——於是呢?沒能完成任務的你要厚著臉皮向我抱怨麽?』


    「……不。我已無意繼續侍奉你了。就算會迴應通信我都沒有想過。隻是嚐試一下而已」


    『哼。作為原飼主,我對犯下過錯的寵物最後會吠些什麽稍微有些好奇。可是,不是渴求憐憫的,你又找我何事』


    對方一貫高壓的言辭中,包含著已與繆妮西婭分道揚鑣的冷淡語氣。既然犯下了不可挽迴的失誤,繆妮西婭深知自己會被舍棄。


    取而代之,她說出了別的話。似乎壓抑著什麽,一直屏氣懾息,然後,


    「一個問題——」


    『?』


    「沒錯,一個問題就夠了。請迴答我。……您,究竟從何時起決定將我『舍棄』的?」


    『……什麽意思?』


    可能問題完全出乎意料。男子在通信水晶球另一側的困惑傳來過了。


    「是在知道計劃會化作泡影的時候麽?還是說,從一開始就將我當成棄子?辛勞必定會得到迴報……那句話也是假的麽?」


    繆妮西婭的語調乏味枯燥,洛洛特對此無能為力。就好像被獨自留在極寒之地的救難者一般,散發出走投無路的絕望氣息。


    可是,振奮沉痛的訴請,沒有持續到最後。因為,通信水晶球的另一邊突然掀起迸開似的哄笑。與此同時,傳來咯吱咯吱的,某種細微的聲音。


    『庫庫,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為了問這種愚不可及的問題和我發起通信!?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餘興節目啊!你就這麽希望發生奇跡麽!夢都破滅了還要刨根問底才肯罷休,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啊!』


    洛洛特明白。這聲大笑是遠勝千言萬語的明快的解答,繆妮西婭心中最後的『某種東西』粉碎了。


    什麽都沒懂。繆妮西婭對翅族的獻身精神從何而來也好,她所追尋的奇跡實為何物也好,男人根本就不懂。


    明明很簡單。就連隻是從旁聽著的自己都能立刻明白。


    繆妮西婭,大概並非渴望成為妖精使。


    不,雖然她應該渴望成為妖精使,雖然她現在可能將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這個願望中去了,但那並非是她真正的願望。因為心靈長期漂泊,雖然在自己都不知不覺的時候,過程與結果南轅北轍,但繆妮西婭根本上追求的,應該是別的東西。


    所以,洛洛特代替她將她真正的願望說出來。向通信水晶前麵上前一步,


    「——不明白麽?馬克裏尼小姐,想和翅族做朋友哦」


    笑個不停的貴族和大受打擊的繆妮西婭,雙雙為止一窒。恐怕前者是因為通信水晶球映出的房間角度的關係,沒有察覺到洛洛特的存在吧。然後後者的表情,就像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被一把攥住一般。


    但是,不等洛洛特繼續說下去,


    「「!?」」


    方才聽到的那個撕裂空氣的聲音,在前所未有的近處鳴響起來。與此同時,某種東西從洛洛特和繆妮西婭中間,筆直衝過。


    飛沫誇張的灑在臉上。不等理解狀況,轉瞬之後,站在對麵的繆妮西婭的身姿——咕鏗,隨著激烈的搖晃向上偏移。


    不,是洛洛特的位置在下降。洛洛特所站的房間地板的部分,似乎正完完整整地向下層傾斜。洛洛特連忙環視四周,房間內的牆壁和天花板被完整地刻上了一道切痕。仿佛類似強力熱線的什麽東西,將房間整個切開了。位於上層的赫爾曼開始做出不得了的舉動——在稍遲理解這樣的情況之時,空氣撕裂的聲音再次到來。正源不明的攻擊,無規律地將房間切割開。


    繆妮西婭瞬間退到牆根。洛洛特也連忙抱緊通信水晶球。可是,都是枉然。雖然天花板勉強保住了,但立足的地板沒能堅持住。


    地板翹被打穿了。就好像拚圖的脆片一樣變得七零八落。


    「呀——!?」


    就連尖叫個夠的時間都沒有。繆妮西婭啞然的臉遠去,內髒被向上提的感覺侵襲身體。最後,洛洛特無處可逃,以倒墜的姿勢成為了重力的俘虜。


    〇


    解開第四階位封印的赫爾曼注入絕大自信放出一擊。因此遭受無妄之災的,何止洛洛特與繆妮西婭。


    「!什麽聲音!?」


    正在尋找自己的青梅竹馬正在飛艇內奔跑的燎,聽到背後突然傳來的空氣撕裂聲與轟鳴,反射性的停下腳步。向來時的路轉過身去,隻見天花板的一部分誇張的崩落,瓦礫完全堵住了通道。落下的構造物非常巨大,但沒有感覺到東西因為衝擊而碎掉。暴露出來的所有切口都銳利異常。


    破壞的痕跡非比尋常。可是,燎對這些破壞的痕跡曆曆在目。讓她迴想起來的,是一段時期擔任自己控製方法老師的男人那張自信心過剩的嘴臉。


    「赫爾曼那家夥……拿出真本事為所欲為了麽!?別給我添亂啊!」


    就在燎粗聲抱怨的時候,不斷發出的撕裂空氣生唿嘯著,天花板的其他部分開始紛紛崩落。在下落的鋼材之雨中,燎咂舌之後,立刻重新跑起來。


    碎片如散彈一般彈飛,在裸露的雙臂與大腿上留下淺淺的傷口。可是,燎對此不屑一顧。就連用披風()對自己護身的功夫,現在也沒空去擠。


    鮮血飛灑。皮膚作痛。最令她難耐的,是炙烤胸口的焦躁。


    所以燎一門心思的奔跑,哪怕一刻也要盡早找到那個讓人操心的主人。


    「好人不長命,歹人活千年。你是個混世魔王,所以要好好地禍害這個世界哦,洛洛……!」


    〇


    在連續不斷的劇烈搖晃下,船體發出咿咿呀呀的傾軋聲。周圍被愁苦與不安的聲音所充斥。


    從飛艇內各處開始戰鬥,還沒有經過很長的時間。可是,為看守俘虜而充當牢房的瞭望室,已經呈現出淒慘的狀況。


    「喂,傷員增加了!」


    為受傷的隊員包紮的馬特雷應著粗暴的聲音轉過頭去。搭檔布魯特正好衝進瞭望室。在他身旁,還有不分敵友地扛著大批傷者的的巨體。抱怨不由破口而出


    「還有!?源源不斷麽!」


    「昂?這可是戰場的風景詩吧!不是我們早就習慣的景象麽!」


    瞭望室現在沒有俘虜的身影。他們已經被萊納斯帶到地麵上去了。但相對的,現在戰場上受傷的兵士們——主要是繆妮西婭一方的——躺滿了整個房間。說實話,沒有死人才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醜話說在前頭,還會繼續增加啊!那個裝紳士的似乎開始了呢!」


    「嘁……燎·真崎擔心的一點不錯!戰況如何!?」


    「追隨大姐的家夥出人意料的善戰!那幫家夥非常頑強!」


    雖然沒有對吼的必要,但精神上的緊迫令二人自然而然的放大了音量。


    「那群混賬……!現在是胡鬧的時候麽!」


    馬特雷擔心繆妮西婭的安危。馬特雷和赫爾曼的約定,終歸是『減輕她的罪』,沒有明確約定要保障她的人身安全。馬特雷深信,就算不用強調這一點,赫爾曼等人也會生擒作為重要知情者的繆妮西婭,但事情發生了根本性的錯誤。在得知她對赫爾曼等人並不重要的現在,能夠放心的要素已經蕩然無存。


    「——傷員又增加了」


    此時從身旁傳來聲音。馬特雷一邊包紮一邊看過去,隻見一位手握毛毯的金發男孩,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總是少不了突然性的萊納斯出現了。


    「大家似乎很辛苦呢。不過,我也差不多。說實話,太吃力了……」


    看上去完全不是那麽迴事,但實際上,萊納斯的疲勞程度也相當嚴重。身為部隊中唯一一位轉移型的所有者,他從剛才起就幾次往返於飛艇與地麵沒有歇過。


    「我的沒辦法一次性運送大量的人。希望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別消沉二等兵!拿出毅力來!難道不想晉升麽!?」


    「我們部隊才沒有軍階。所以,怎麽努力也晉升不了呢」


    「那就作為犒勞,之後請你吃東西吧!總之現在行動起來,萊納斯!」


    三人三種聲音,躁動著瞭望室。事態正以瞬息為單位不斷惡化。


    〇


    嗡、嗡、震動下腹的沉重聲音,擠壓著一切空間。傳來的震動,和刺鼻的油味,都在告訴自己這裏是接近飛艇的動力室的位置。


    「……哇,嚇死我了。雖然平日裏壞事做盡,不過要運氣的時候還是會時來運轉呢」


    洛洛特躺著嘟嚷起來,注視著自己剛才掉下來的天花板巨大的開口部分。


    繆妮西婭不知因為什麽曾經說過,記得royalhunt號的吊艙應該是四層的構造。然後通常考慮,最尾部的最下層會用作作業區域。換句話說,自己一口氣掉了兩層樓的距離。真虧自己能活下來呢。


    洛洛特扭動腦袋探視周圍,到處都是管道和線纜露出的昏暗通道裏,散落各處的瓦礫堆成一堆。不知為何,洛洛特躺在一張如推走這座瓦礫之山一般,坐鎮於地板上的大床上。


    這張特大號的床,無疑是繆妮西婭房間裏的東西。看來是率先掉落的床取代了安全氣墊,讓自己奇跡般的安然無恙。


    「唔、怎麽說來著?記得日本有句諺語叫做『歪打正著』呢」


    洛洛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很吃力的準備起身。但是在此之前,洛洛特突然豎起眉毛。因為附近傳來了人的聲音。


    洛洛特猛地從床上起身。不用她尋找,聲源便滾到了她的身邊。


    是通信水晶球。應該是和自己一起掉下來的。在旁邊,還有被壓癟的台座。大概是抗衝擊材料發揮了作用,從下落的衝擊中保護了水晶球。


    『……克裏尼……聽到了麽……迴答,繆妮西婭·馬克……』


    通信迴路似乎保持著打開的狀態,通信水晶球發出淡淡的光芒,灑在通道上。於是洛洛特興衝衝地一下子在地板上擺起鴨子坐,麵對說話的水晶球。


    「不哦,很遺憾猜錯了。對不起咯?不是繆妮西婭小姐」


    話音剛落,對麵的聲音夏然而止。通信水晶球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影像,但這邊的情況似乎會傳到對麵去。煩躁的氣息明確的傳了過來。


    『……這樣啊,果然是第一王女啊。本以為剛才看錯了,不過……嘁、那條母狗。竟然把我和王女湊到一塊,到底要多丟人才滿意』


    男性碎碎念道,抱怨著什麽。發聲時的脫音方式有些特別。


    「hee haw,鬧亂子的黑幕先生。似乎不用我做自我介紹了,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麽?還是,果然要保密?」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迴答的語氣果然一轉,變成了殷勤的態度。


    『hee haw,王女殿下。能夠拜會尊容,實在三生有幸。不過,關於我的身份還請恕罪。我等卑賤之容,實在不敢在殿下麵前獻醜』


    顯然是有意隱藏。隻是躲在暗處太久了,不敢出來見人罷了。


    「不過啊,隱瞞真身到這種地步有意義麽?你馬上就會用到繆妮西婭小姐的吧,教團的人已經全被抓起來了哦?」


    『殿下,恕我直言,就算再怎麽問那些家夥也是枉然。馬克裏尼自當不論,就算是教團的手下我也沒給予過任何與我相聯係的情報』


    想必男性自負自己的立場堅如磐石,非常招人討厭。這也如繆妮西婭說的一樣,這個男人在決定利用的對象麵前,是不會露出真麵目的。


    『對,說到馬克裏尼——您剛才說出了很有意思的話呢?那條丟人的母狗,竟然想與我締結友誼?』


    「嗯,我說過呢。我本想為繆妮西婭小姐的感受代辯的」


    『喔喔,殿下。那種荒謬的事情,豈有存在的可能。人類竟然要和翅族成為朋友,會讓旁人笑掉大牙了哦?在地上匍匐的肮髒「無翅」,隻用仰望遨遊於遙不可及的天際的我們就夠了。馬克裏尼也應該非常明白』


    可能是隻有貶損他人才會投入熱情的性格使然,男人竊笑起來。


    將肮髒的工作推給別人,自己在安全區裏擺架子裝清高——分明這種生存方式才更加肮髒。


    『如果那家夥自不量力,真的存有如殿下所言的那種想法,實在令人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快』


    這樣總計就第四次了。洛洛特在腦海中數數。同時,又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用自己的感覺捕捉到。可是,心的大部分將意識放飛到了別的方向。


    洛洛特心想,繆妮西婭不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如果她在場,一定會被再一次深深傷害。


    「…………這樣啊。這就是你的主張啊」


    腹底如岩漿一般沸騰著。


    他是敵人。


    安穩的悶在早已成型的世界中,隻會盲信自己的價值觀,若無其事地踐踏蹂躪人類。這個男人,毫無疑問是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的敵人。——洛洛特認定。


    「嗬嗬」


    洛洛特笑了,無所圖求而壯懷激烈,將自己內心狂湧肆虐的激情,憐憫地。


    「人類是『匍匐在地』的,所以翅族是『遙不可及』的麽。嗯,挺能說的呢。一點不錯。不對上視線,的確不像話呢」


    『能夠理解真是再好不過了。不愧是殿下,聰慧過人——』


    「嗯,所以我覺得,我覺得首先『像話』是很重要的呢」


    『……哈?』


    道理很單純。如果視線高度對不上,隻要任何一方配合對方就行了呢。既然對方是無心配合的傲慢之徒,就用蠻力把對方拽下來好了。


    「你們這些家夥永無止境地沉溺於翅族至上的妄想中,就像死乞白賴的孩子一樣不想改變不想改變的叫喚,我真恨不得把你們的翅膀給拔了」


    是你們。現在對峙的,不僅僅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而是居住在妖精鄉的大多數翅族。


    『……說得就好像您自己不是翅族一樣呢』


    在接下來通信水晶球傳來迴答之時,男人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凍結住了。洛洛特知道,自己滿含攻擊性的台詞,精準地撓到了他的逆鱗。


    「不對哦」


    可是洛洛特充滿自信的搖搖頭。


    「我是翅族哦」


    沒錯,遠比任何翅族都更有的翅族樣子,大概想否認都不行。


    「也就是說,你才是冒牌貨。真正的翅族,才不會像你這樣丟人」


    時而誇耀身負燙手罪業的自己,敢於沉穩地編織話語。心情宛如揮灑劇毒鱗粉的妖蝶。男人克製憤怒的口袋越繃越裂,遽然狂吼


    『你這廝……!大放厥詞,竟然說我不是翅族!?竟然說受人尊崇的我不是翅族!?詆毀妖精鄉曆史文化的黃毛丫頭,竟敢妄自代表翅族!』


    「怎麽會呢。在如今的翅族社會中,我可是異端之人。——但正因如此,我才能輕而易舉的汙毀保守派那些人當成命根子的『漂亮東西』」


    誒嘿嘿——洛洛特自覺重拾了平時的歡笑,


    「把翅膀洗幹淨等著哦- 馬上就讓你發出可愛的慘叫哦」


    馬上這個詞斷然不算強硬。不過,此刻或許沒有脫口而出的必要。不論怎樣,對方能不能聽洛洛特的話都是未知數。


    『殺了你……殺了你這翅族的恥辱!果然隻消滅讓你墮落為人類之身太便宜你了!我一定要砍下你的腦袋,以儆愚眾!』


    罵得不是一點重。看來自己被徹底討厭了。


    不過就在此時,冷不防地從背後傳來了人的聲音。


    「…………墮落為、人類之身……?」


    洛洛特吃驚地轉過身去,隻見繆妮西婭呆呆的站在那裏。


    她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聽的呢?不知道。可是,喪失理智的男人,果然對突然出現的她不抱任何疑問,


    『你這廝究竟要天真到什麽地步!和十三翅族是同生共死的關係!若是死了,翅族也會失去翅膀,墮落為下賤的人類之身!你曾要親手毀掉你所執著的那個黃毛丫頭!』


    這是沒有對她講出過的真相。


    一切表情從繆妮西婭臉上剝離。洛洛特明白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麽,悄悄地離開了通信水晶球。幾乎同時,她無言地舉起手中的槍。


    膚淺的主從關係的終結,尤為悲傷的響起。


    〇


    那宛如由側方傾注的流星雨,抑或光芒的洪水。


    「可惡!再怎麽說也太作弊了吧!」


    終歸隻是嘴上叫喚,腳步沒有停下。卓巳盡可能的壓低身體,全速衝過通道。


    轉過頭去,隻見與赫爾曼已經拉開了相當大的距離,然而如今的距離毫無意義。遑論防禦,就連迴避都不可能。


    「!」


    光芒緊貼身體擦過在旁邊一閃,跟前的牆壁被毫不費力的撕開。斷麵說笑似的平滑。赫爾曼從後方放出的神秘攻擊並未一擊停止,更有第二擊第三擊接踵而至。七彎八拐的通道瞬間被切開。


    切割力非比尋常的光芒,真身是高壓水流。


    是在鑽石切割中同樣用到的,不會卷刃的水製寶刀。


    隻不過,赫爾曼使出的技法無論在速度與威力都不是卓巳所知的機械所能比擬的。


    自發射至命中太過迅速,意識隻能將它視作光線,將本應十分堅固的飛艇牆壁與通道像黃油一樣輕鬆切斷。而且一秒內甚至能夠連射十餘發,按理足以歸類為光學兵器的範疇。拜其所賜,卓巳這邊變成了單純的防禦戰。


    「小看對手的,其實是我麽……!」


    失算了。雖然早就知道赫爾曼沒有拿出真本事,但不想他迄今一直隻用第三階位的力量在戰鬥。而且他所保存的實力遠遠不止這樣,如今的自己已經無法動他分毫,需要大幅修正計劃。


    後方的赫爾曼騎在上,不急不躁,優雅的追趕上來。而這期間,水之連射也沒有一刻停歇。


    「哈哈哈,你逃我追!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呢!」


    「煩死了!說的就像那段迴憶很美好似的!」


    卓巳頭也不迴的怒吼迴去。對卓巳而言,這不過是噩夢再臨。


    「我說,你沒瘋吧!?用這種東西亂打一氣,這艘飛艇一下子就會墜落的哦!?」


    「這叫『順其自然』,玖堂卓巳!你很不樂觀呢!」


    竟然說這隻是單純的樂觀心態。這個男人以前真是當家庭教師的麽。


    「不過你不用擔心!剛才叨擾艦橋的時候,已經趁繆妮西婭君不在的時候悄悄改變了航線!所以不會給地上添麻煩的!隻要不在fairygarden墜落,阿瓦隆的麵子就能掛住吧!充其量不過是這艘飛艇和來不及逃跑的老鼠會成為大海的藻屑罷了!」


    「是麽……!計劃周密真不錯!」


    卓巳一邊叫喊,一邊向腳下的小人們送去信號。


    要製造的是牆壁。從周圍的構造物中選取相對牢固的鈦材,在通道上堵上厚厚的五層牆壁。可能因為卓巳到達了第三階位,小人們似乎能夠完成遠遠超過以往的高難度工作。這樣一來,應該可以暫時性地防止高壓水流的貫穿。雖然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但應該能趁此機會來開距離——


    『【水馬(ech uskya)的穿滴】』


    爭取時間的意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赫爾曼靜靜地放出一語,某種東西以兇猛之勢,開始源源不斷的拍打在剛剛造好的牆壁上。


    卓巳明白牆對側的赫爾曼正在做的事。可是,攻擊似乎與方才為止的高壓水流不同。聽上去從未中斷,完美連成一線的攻勢,超過了每秒數百發。


    「怎麽可能……水箭就像機關槍掃射一樣,將整麵牆掀飛……?」


    糟了。這可糟了。卓巳製造的牆壁終究隻是應對高壓水流的防禦策略。擁有防禦貫穿性攻擊的高硬度,但並不兼備緩和分散衝擊的柔軟性。延展性不足的金屬不斷承受衝擊,必然會迎來末路。


    「——結果,無論時間或是距離你都沒能有效爭取到」


    從須臾間破碎的積層障壁的另一側,水伴隨赫爾曼的台詞以爆發性的勢頭推擠過來。不,是海。隻能稱之為觸目驚心的大海嘯。


    萬馬奔騰這個詞不由分說地掠過腦海。


    若問為何,因為這片海是由大量的馬所構成的。數百匹水馬相互交融,隨時重複著生成與消滅,化作一股巨大的波濤。宛如地震的蹄聲雄壯地充斥整個通道,正所謂無所遁形。


    恍如古代的戰爭,與大量水馬並駕齊驅斷然向卓巳發動突襲的赫爾曼,騎在前麵最大的水馬上,就如同炫耀自己是軍隊的大將一般,以煙鬥代劍高舉而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騎馬乃騎士的夙願!不過,乘浪乃是男人的浪漫!兩者兼具,即為紳士的愛好!你也享受一下衝浪的滋味吧,玖堂卓巳!」


    「開、什……」


    麽玩笑!——連叫罵的時間都沒有,卓巳連忙飛衝出去。


    但是,已經太遲了。到達卓巳背後的狂濤,不容抗爭地將他一口吞下。


    〇


    僅僅一槍,水晶球輕而易舉的碎散了。就如同自己追尋的夢。


    將騰起遊絲般硝煙的手槍,接著再次對準洛洛特,繆妮西婭向她走近。嗡、嗡、隻有飛艇的引擎一如既往的吵鬧著。


    「……您察覺到了麽?我隻是個被完全蒙在鼓裏,被人利用的傀儡」


    提問的聲音,冷靜得連自己都感到意外。洛洛特表現出些微的躊躇,


    「嗯,感覺得出來呢。把你對我的欽慕,以及對卓巳欲除之而後快的感情比較一下就知道了。有教團做靠山,就算知道也不足為奇,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我覺得有些奇怪呢」


    「……您沒覺得我的欽慕是假的呢」


    「沒覺得。因為繆妮西婭小姐,超喜歡我對吧?」


    繆妮西婭一步一步縮短距離。洛洛特的禮服已經變得麵目全非,破破爛爛。恐怕是掉下去的時候掛到了什麽地方了吧。本應遙不可及的少女,如今和自己站在了同一個地方。這令繆妮西婭非常愉快。


    「我剛才可是被王女殿下說過『喜歡不起來』這種過分的話呢」


    「啊、啊咧?稍微撤迴前言。加上『剛才還』可以麽?我對繆妮西婭小姐似乎有些誤會呢」


    不久,繆妮西婭走到了洛洛特身邊。如同在樓上時那樣,將槍口抵在她的額頭上。


    「誤會?」


    「因為,我已經充分明白繆妮西婭小姐真正追求的東西了」


    可是,洛洛特沒有停止她的戲言。也並非輕視繆妮西婭不敢開槍。


    「不~過~啊,不能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哦?你得珍惜那些部下,不能盲目的選擇翅族,敗給保守派灌輸種族思想更是不行中的不行。所以是『剛才還』哦。要快點變成我喜歡的繆妮西婭小姐哦?」


    如此一來,我就做你的朋友——洛洛接著說。


    然而,為什麽?——想哭的衝動無緣無故地侵襲繆妮西婭。已經無法迴頭的思想占據整個大腦,愈演愈烈。


    「你瞧你瞧,又露出這種無聊的表情了。眉毛擠到一塊去了哦?」


    「……無聊的表情,麽」


    自己的聲音非常遙遠。嗡、嗡。一定是因為引擎的聲音吧。


    「話說迴來,您剛才也說過類似的話呢。說我看起來並不開心——所以,我並不是真心要向翅族泄憤」


    「因為,就是那樣吧。如果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一定更加開心才對。就算是毫無建設性毫無意義的複仇,如果不是開開心心的去實行,一定就是假的哦」


    曠世的惡黨講述著『惡』。這是旁人無法理解的,奇特的理論。


    「我對自己要走的路不會迷茫。那些要悶在妖精鄉的同胞們什麽心情什麽看法,與我何幹。雖然翅族的存在暴露出來,必定會對人類社會造成混亂,可我倒是沒抱什麽強烈的罪惡感。我覺得,不管什麽東西,先毀掉再整平就行了。否則,翅族和人類的和睦將永遠無法達成呢」


    「……您是明白這個過程中會流多少血才這麽說的麽?」


    那還用說——洛洛特毫不顧忌地笑起來。


    「但正因如此,催生出的感情是激烈的。憤怒也好,悲傷也好,憎恨也好,喜悅也好——最初的感情都會是貨真價實的。妖精鄉會恢複曾經喪失的熱情。任何人都無法輕易作壁上觀。所有人都會飛出搖籃。我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哦」


    能夠理解。這個小丫頭的確是『真正』的。不是裝飾門麵或異想天開才當改革派的急先鋒。沒有任何欺瞞與虛榮,欲向妖精鄉與人類世界雙雙帶來變革。沒有不考慮損害的愚蠢,沒有被瘋狂所支配。隻是在辨明一切之後,想要無所顧忌的跨過那條線。


    握在手中的槍震動起來。隨後,洛洛特敏感的察覺到了繆妮西婭的畏懼,接著說道


    「對吧?這才是真正非人之所在。不,是美學麽?惡的美學」


    「…………」


    「繆妮西婭小姐正在做的事情無論正確還是錯誤都不是問題。先不管我個人的好惡呢。隻不過,要做的事情如果不能開開心心的去做,就是假的哦?我覺得,不分巨細什麽都帶著『為什麽?』懷疑自己的人,大概是不行的呢」


    ——不行。我是不行的。究竟,為什麽說我不行呢。


    「繆妮西婭小姐,一定是做不了『壞事』的人哦」


    所以別鬧什麽偽惡了。現在的你真讓人看不下去——繆妮西婭明白洛洛特在對自己如此暗示。


    啊——繆妮西婭不明緣由地歎了口氣。


    悠長而沉重,仿佛連同自己的肺部凍結起來。


    然後,在著這個感覺結束之時,繆妮西婭簡單得令人吃驚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殺了這丫頭吧。


    在這裏果斷、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吧。


    繆妮西婭就連最後的依托——憎惡也當做『假的』割舍掉,化作無可救藥的惡性之人。哪怕留她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繆妮西婭無言地重新握好手槍,洛洛特死心一般闔上眼。到了這種時候依舊坐懷不亂,就連往常的顫抖都平複了,隻留下剛毅的微笑。


    真是個徹頭徹尾,讓人不爽的丫頭。不過,現在就連煩惱也平複了。所以,來吧——


    「去死吧」


    扳機,非常的輕。


    〇


    燎的鬼火一擊將牆壁打破,這與繆妮西婭開槍幾乎同時。


    聽到洛洛特她們的聲音,掌握狀況的燎迅速決定抄近路。雖然沒管三七二十一就衝到了對麵的通道上,不過看來這麽做是值得的。


    爆炸的衝擊和不速之客的突然闖入,讓繆妮西婭的手大幅橫擺。因此,槍口也偏離了,子彈擊穿洛洛特背後的牆壁留在了裏麵。時間可謂僅一紙之隔。


    繆妮西婭噤若寒蟬地望著燎。她的表情仿佛在說,竟然還有這樣的奇跡。燎隔著麵具與洛洛特四目相接。可是洛洛特一瞬間綻放出燦爛的表情後,馬上又泄了氣一般耷拉下肩膀,


    「什麽嘛~,隻有燎啊~……」


    「抱歉呢,隻有我一個!什麽啊,你那期待落空的表情!?」


    這是對救命恩人的態度麽?——燎心想,完事之後就用卓巳的腚排解憂鬱吧。


    「啊,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你能來真是太好了,燎!真是太可靠了!」


    幹嘛這麽開心。燎隻覺得正經八百的和她交流很麻煩,所以無視之後又轉向繆妮西婭。似乎受了傷的她杵在那裏,不思悔改地打算再舉起槍。


    「真是不死心呢。還是放棄吧,你已經輸了」


    「……輸?現在還提那個做什麽」


    我很早以前就是敗者了——繆妮西婭露出仿佛消磨殆盡的笑。


    「輸贏都無所謂了。我隻不過要告訴殿下什麽才是現實。告訴殿下現實有時是殘酷的,會平等的降臨在任何人身上」


    「……是麽。這就是惹出這場鬧劇的動機麽」


    無聊。真是無聊透頂。雖然不知事情的始末,但燎能明白,她被自己所堅信的什麽殘忍的背叛了。然後現在,她想將這份挫折強加給洛洛特。


    「不會讓你得逞的」


    「怎麽做?你的的惡作劇過於強大了吧?這個距離可會傷及你珍愛的殿下的玉體哦?」


    麵對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還沾沾自喜的繆妮西婭,燎沒有絲毫動搖,淡然迴應


    「你知道我的異名麽?」


    十多歲便到達第四階位的燎,在阿瓦隆中赫赫有名。可是,繆妮西婭雖然詫異,但沒有迴答問題的打算。應該是猜到了燎真正的意圖。


    所以燎親自宣告。一邊宣告,一邊從上麵按順序解下衣服()的紐扣。


    「『燒執狂』『火炙的魔女』『人肉噴火器』『藍色火炬』——雖然有很多,但最有名的是這個呢。『魂魄的火葬者』。其意義,現在銘刻在你的身體上吧」


    乳溝深深地露出來,左側的乳房上邊刻著複雜的紋樣。那是抑製妖精使力量的刻印。由於一旦使用,將不由分說的至對象於死地,所以被洛洛特所嚴令禁止——但現在顧不上這些了。現在就將第四階位的封印解除。


    「怎麽會……!?」「燎、不可以!」


    繆妮西婭麵色鐵青。洛洛特大叫起來。不過,為時已晚。


    燎一抹將刻印消除,就久違的單詞肅然編織於口中


    「【死亡(samhain)的魂篝】」


    繆妮西婭連忙將槍口重新指向洛洛特。這次她是真打算開槍吧。可是,她沒能扣下扳機。而原因自不待言。她遑論手指,就連眼珠都動彈不得。將槍口指過去,可謂是最後的抵抗。


    不知何時,視線所及的範圍的地麵變成了汙泥。


    是沼澤。放出奇妙光澤的沼澤吞沒整個地麵。


    沼澤的粘性很高,表麵卻異常的澄淨,仿佛水鏡一般將周圍的風景吸了進去。宛如水銀的沼澤地。然後,實像的世界中不應存在的青色鬼火,在映出的虛像世界中漂浮起數百數千之多。這並非這個世界的光景。


    為了阻止繆妮西婭的暴舉,燎創造出了虛像的世界。


    沼澤中映出的燎的倒影——從倒影手中高舉的提燈,黑色的手臂沙沙作響地伸出來,鑽入同樣在沼澤映出的繆妮西婭的倒影的胸口。


    ——hee haw!trick or treat!(不給糖果就搗蛋哦)


    不知從哪兒傳來嘈雜的笑聲。


    以這個聲音為信號,黑色手臂緩緩從繆妮西婭的影子抽出。在徐徐露出的手掌中,握著與周圍浮動的影子相同的,燃燒的青色鬼火。


    燎以冷酷的眼神地俯視著在虛像的世界中展開的單方麵的暴虐,開口


    「這才是我的的真麵目。將人的本質——叫做靈魂的概念掠奪並燒卻。平時使用的強力之焰,終歸不過是這個惡作劇的附屬品」


    即便進行解說,繆妮西婭也已經什麽也聽不見了吧。槍從她手中滑落,身體發生非比尋常的痙攣,幾乎癱軟在化為沼澤地地麵上。她的表情並不痛苦。隻不過,好像發呆一樣,漸漸喪失表情。瞳孔逐漸昏聵渾濁。


    「常人的話會變成廢人。然後妖精使的話,同時作為自身分禦靈的也會被完全破壞。我的呢,是非常稀有的『殺手』哦」


    當然,由於是極端異質的惡作劇,所以製約也很多。對方若是妖精使難度就會突然上升,而且對階位超過燎的妖精使幾乎無效,這也是致命缺點。


    「不過,既然對手是單純的人類,就不存在任何問題了」


    說著,燎心裏覺得,已經夠了。


    已經讓她嚐到焦急的滋味了,也賜予了她恐懼。是時候超渡這個可悲的女人到彼岸去了。


    「——一邊後悔將槍口指向洛洛,一邊沉淪於死者之沼吧」


    露出冷笑的燎,微微的將提燈拉向跟前。而後,映入沼澤中的燎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從提燈中生出的黑色手臂,從繆妮西婭的倒影中完全將手拔出。


    不,是準備拔出來。可是,在此前一刻,


    「好了,sotp!到此為止!」


    洛洛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拚命地按住燎的手。


    「……幹嘛?」


    「這是我的台詞!燎才是要幹嘛啊!」


    雖然口氣就像開玩笑一樣,但按住手臂的力量是認真的。燎無法接受。


    「這樣的女人……有什麽理由饒她性命?」


    「我才不管什麽理由啊。隻不過,我不希望燎殺死繆妮西婭小姐」


    「為什麽?你該不會要做出『她也是犧牲者』這種偽善的發言吧?」


    「不,我就是要說!沒錯,繆妮西婭小姐也是犧牲者!」


    就像向法官申訴被告人無罪的律師一樣叫喊之後,洛洛特稍稍降低音量。


    「而且,她不是單純的犧牲者。她是阿瓦隆的——翅族社會的犧牲者哦」


    我的意思,你懂的吧?——被洛洛特用眼神逼問,燎露出為難的表情。


    意思當然懂。但若是情況允許,真不想懂。饒過繆妮西婭一命,隻怕會留下後患。這裏應該斬草除根才是。


    可是,燎的青梅竹馬不希望這樣。對於以翅族社會的改革為目標的洛洛特而言,似乎無論如何也無法在此無視價值被否定的繆妮西婭。


    「哎~,受不了你……這結果真不痛快!」


    燎一邊抱怨一邊解除惡作劇。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拗不過洛洛特的。將地麵完全吞噬的沼澤遽然消去,繆妮西婭的臉上恢複血色。


    確認了這個情況後,燎的憤怒燒得更旺了,向洛洛特激昂地訴說


    「你總是這樣!對自己的主張不肯退讓,所以最後讓步的肯定是我!幹不下去了,真幹不下去了!好了,有什麽要說的麽!?」


    「嗯,謝謝你!燎,最喜歡你了!」


    洛洛特燦爛的笑起來。這裏沒有說「對不起」,果然是洛洛特的風格。僅僅如此便輕易地收起憤怒的自己,或許果然有些天真。


    接著,洛洛特跑到伏臥不動的繆妮西婭身邊。


    「繆妮西婭小姐,還醒著麽?」


    怎麽可能醒著——雖然這樣想,


    「……王、女……殿下……」


    令人吃驚的是,繆妮西婭還保有意識。承受燎的【死亡的魂篝】的,是強大的精神力。支撐她的或許是憎惡,亦或是別的東西。


    「誒嘿嘿,失敗了吧?繆妮西婭小姐果然當不了反派角色呢。這就是懲罰,所以以後不可以懷著半吊子的感情去做壞事哦?」


    繆妮西婭沒有迴答。不,她似乎像在說什麽發出呢喃,但反正沒有什麽意義。可是,洛洛特即便如此也毫不在意。


    「我啊,可以給你介紹幾個認識的翅族哦。不過是我為數很少的朋友,所以全都是頑固而偏執的怪胎翅族就是了,不過不會因為你是人類就搞些奇怪的差別。繆妮西婭小姐也是,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才更開心吧?」


    所以啊——洛洛特細語。用令聽者的心弦不得不為之觸動的,尤為溫柔的聲音


    「——再一次,努力一下試試吧?」


    此時此刻,繆妮西婭在空間內迴蕩起的囈語,因哽咽而濕潤。


    她像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見鬼、見鬼地連連發泄怨恨。即便如此,這個聲音聽上去,依舊迴蕩著某種被救贖的感覺。


    燎心想,憑著不懷善意的自己解放他人心靈的洛洛特,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黨。


    〇


    卓巳和赫爾曼的激戰,局勢終於開始大幅偏斜。


    「可惡……你鬧過頭了吧!」


    不知多少次被轟飛,不知多少次被拍打,不知多少次被卷進漩渦。但即便如此,卓巳依舊沒有放棄,一直果敢地尋找著起死迴生的機會。時而逃跑埋伏,或者不斷地在小手段上麵再加小手段,為了找到勝利的突破口,窮盡一切手段。可是——


    「……工作吧,小人們!」


    一邊屈身躲過橫削過來的高壓水流,一邊製造出兩顆手榴彈。用上些微的時間差,向通道後麵投擲出去。隨後,產生了激烈的火花以及貫穿性的高音。


    這是在購物中心對付那對反差組合其中之一時用過的,會散射出電擊的鎮壓兵器,以及利用超聲波的音響兵器。特別是後者非常猛烈,在極近距離挨上那個,對象的鼓膜會被震裂,擁有一擊使對方暈厥的威力。可是,這種東西對對方並不奏效。


    「哼哼,太天真了。差不多見底了吧?」


    乘著水馬的赫爾曼,樂嗬嗬地大叫,毫發無損地猛追而來。電擊被純水作為絕緣體防禦住,超聲波也被好幾重水所編織的紗幕屏蔽掉。


    既然赫爾曼觀察過地下停車場那場戰鬥,對雷暴彈有所對應在意料之中。可是,正因如此才用了雙重攻擊,用一方削減對方的警惕,然而仍不奏效。


    的惡作劇非常單純,能在近乎瞬間精製海量的水。卓巳的無論是物理突破還是科學分解都難以奏效。就算小人的動作速度,創造出的道具都是卓巳來使用,何況飛艇內原本材料有限,所有方麵都已瀕臨極限。最關鍵的是,行使力量的規模差太多了。


    「這就是第三階位和第四階位的差距麽……!」


    「非也,不可如此一概而論哦?」


    赫爾曼在背上馳騁,悠然講道


    「即便如此,我還是在很大程度上抑製著力量。即便是第四階位的狀態,區區飛艇,有心的話還是瞬間摧垮的。隻不過,原因並非隻是階位的差距」


    卓巳在通道上後退,表情不由顰蹙起來。將如此巨大的飛艇,瞬間摧垮?


    「記好了,玖堂卓巳。的性能雖然會從各個觀點獲得評價,其中高危險度的惡作劇會被習慣算進俗稱的範疇。真崎燎的和我的正是如此」


    水的猛射不曾中斷的持續著。卓巳將造好的道具依次使用然後棄置。


    「是構成世界的要素,即司掌一切情況下普遍存在的自然現象本身。因此,具有使用起來效果誇張的特征呢」


    赫爾曼的力量是天變地異——在購物中心聽洛洛特講過,當時懷疑是在吹牛的話在腦海中複蘇。誰又能想到,這話竟然真如字麵意思一般。


    「……究竟要怎麽對付啊,這種東西」


    卓巳在疲勞和劇痛的壓迫下喘著氣,以近乎半笑的狀態呻吟起來。同時,仍留有冷靜的思考的一部分,在某種意義上最殘酷的判斷向自己逼近——終於到要用『殺手鐧』的時候了。


    但在隨後,卓巳察覺到了某個異變,蘧然呆立不動。赫爾曼利用不斷放出的攻擊,不知何時創造水霧將周圍封閉起來。


    不,不止如此。後方赫爾曼的身影,不知不覺的消失了。


    「糟了……!?」


    意識變鈍的後果是災難性的。在不良的視線中,看漏敵人的所在——這實在危險性太大,於是首先想到轉移而跑了出去,


    「你上哪兒去?我在這兒哦?」


    猶如嚴陣以待,從近在咫尺的身邊傳來聲音。水霧的薄紗被肩膀撕裂,無袖長外套隨風舞動,赫爾曼的巨體霍然出現。距離出乎意料的近。而且不知為何,他從之上下來了。


    卓巳一瞬間迷失了判斷。幹什麽?為什麽要舍棄有利的距離,刻意接近?


    「話說迴來,玖堂卓巳。你喜歡拳擊麽?」


    這猶豫的瞬間是致命的。從容擺開拳擊姿勢的赫爾曼,以可怕的敏捷動作逼近卓巳麵前,隨後揮出氣貫長虹的右直拳。


    卓巳實實的吃下了這一擊,還以為脖子以上的部分被華麗的打飛了。


    卓巳一腳踩空,無可奈何向後退去。赫爾曼繼續上前。


    「妖精使的階位並非僅僅顯示力量,也會表現出妖精使內心的成長。故而,若能到達第五階位,不論性格傾向是好是壞,都將會是鶴立雞群的怪人。你以為僅憑合理的判斷,就能度量我這個人麽?」


    說著,赫爾曼又以迅雷之勢的左刺拳。雖然勉強格擋開,但應對的非常不徹底。即便想創造什麽新道具,但每承受一次重擊,思考便會被打亂。


    既然對方用拳擊,那自己就用踢的如何——卓巳做出這種思考後胡亂的放出側踢,但沒有奏效。踢出的腳被刺拳迎擊,對方趁著自己中心上浮打出右勾拳。


    卓巳實實的吃下了這一擊。卓巳不由覺得,脖子以上的部分已經舍棄身體逃走了。


    「所以,我如此展開接近戰,絕非為了在艦橋被你漂亮的來了一下而討迴來。一切都是為了教訓你。虧你讓我噴出鼻血來了啊,你這混蛋——這之類氣量狹小的話我是絕沒有要說意思。不,是真的哦?」


    赫爾曼正說著什麽。可卓巳聽不見。非但耳鳴非常嚴重,下肢就像魔芋一樣無力。即便如此,卓巳依舊果敢的揮拳,但力量和速度都很不夠。反擊披頭而來。接近兩米的身高在利用充滿絕望的高度差放出右砸拳。


    卓巳實實的吃下了這一擊。這次頭絕對沒了。感覺這一下能夠媲美必殺技。


    身體被打翻倒地,眼睛裏盛大的放起爆竹。可是,卓巳憑著意誌力,唯獨意識沒有放走。不知何時爬到卓巳肩膀上的幾隻小人,手中拿著工具不斷使勁擊打卓巳的側腦。


    ——對不起。可是,狀況好像很危急,所以。


    啊,我知道。真是漂亮的支援。就是很痛。


    卓巳在內心迴應畏縮的小人們後,赫爾曼突然發出打趣的笑聲。


    「庫庫,還從沒聽過有為主人打氣的」


    赫爾曼已然放下架勢。卓巳也站起來,想要簡短的迴應一下,但沒法順利說出話。他總算察覺到,口腔內全都是血,流了出來。


    「嘴裏破了麽。一段時間吃飯很會很難受的樣子呢」


    「…………這都、怪誰……」


    將蓄積的血吐出來,勉強能夠惡聲反駁。可是赫爾曼似乎並不在意,


    「看吧,玖堂卓巳。那正是建造於現世中的翅族的箱庭,fairygarden」


    說完,赫爾曼忽然高舉右手。卓巳被吸引著轉了過去,麵對填滿視野的天空和大海的強烈的藍色反差,不由畏縮。精神過於集中於戰鬥,完沒有注意到大窗就在身邊。


    正如赫爾曼剛才所說,飛艇的確衝了出去。視線掃過,能夠捕捉到好像模型一樣小的海港。飛艇似乎下降了高度,在相同的空域中打轉。


    fairygarden也立刻映入眼簾。


    隻不過,如赫爾曼所說的那種誇張的印象,在那裏完全沒有體現出來。隻是一片平淡無奇的,剛剛填拓完成的建設中的街道孤零零的浮在海麵上罷了。


    「……明明就住在附近,然而像這樣直接看到,還是頭一次。真是個小得可憐啊」


    無論『亞洲圈的嶄新玄關口』這則表層標語,還是『預定召開妖精鄉首腦會議的,翅族跨越人類世界的踏板』的裏層含義,感覺都非常不搭調。


    隻是漠然的感覺它好狹小。僅此而已。


    「感覺它小得可憐,隻因為你是公主的。有時改革派會將fairygarden叫做『翅族解放區』,不過在公主看來,差不多就是個做工還算不錯的安樂椅。畢竟公主把整個妖精鄉都視作渺小的搖籃呢」


    說得好。洛洛特渴望翅族這個種族完全的走上表麵舞台。要當做對象的,是整個人類世界。一小塊限定區域的解放,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洛洛特的衡量標準真的很大啊。拜她所賜,就連我的感覺都不正常了」


    在如此與赫爾曼對話之中,卓巳也在拚命調整唿吸。同時也在無力逃走也無力躲藏的距離中,向對方投去利箭一般的視線,虎視眈眈地尋找機會。


    「這是不屈的眼神呢,玖堂卓巳。事已至此,你還有何打算?」


    赫爾曼用懷有期待的口吻說道。他果然有所察覺。


    「……然而,你還是老老實實的等著我,你可真是個自信家啊」


    赫爾曼很強。現在的自己無論如何也勝不過他。在至今為止的戰鬥,已經慘痛地理解了這個事實。可是,在這大前提的基礎上,卓巳還留有逆轉的一招。那一招絕情而危險,如果可以絕對不想使用,是等同於賭博的絕招。


    「我真不希望這麽做呢。不過,都怪你幹勁太足了,我準備的其他策略都被挨個瓦解了。我已經沒有其他手牌了」


    「換而言之,接下來是最後的垂死掙紮麽。有意思。盡管試試吧」


    用不著他說,卓巳也是這麽打算的。卓巳已經接到了小人們已經萬全準備完畢的報告。闖入這艘飛艇之後,踏踏實實地配置在各個地方的的精銳們,現在整裝待發隻等一聲令下。剩下的,就隻有卓巳的決斷了。


    要死一起死——這句話在腦海中浮現。這是句討厭的話。可是,卓巳仍舊下定決心,抬起手臂。隨後是一聲令下,這次將猛然會下去,


    「不可以,卓巳!」


    就在此時,傳來了此處不允許聽到的聲音。


    卓巳愣愣地轉過頭去。隻見身後十餘米的通道拐角處,佇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美麗的蜂蜜色頭發被弄得一團糟,明明上氣不接下氣,不知為何卻擺出威嚴的站姿。


    「你打算突然拋下我一個人麽!?我可不接受!」


    「洛、洛洛特!?」


    是洛洛特。卓巳懷疑自己在做夢,眨了眨眼睛。大概赫爾曼也同樣大吃一驚,嘴裏的煙鬥掉在了地上,奏響硬質的聲音。


    不看氣氛也得有個限度吧。還以為她一定會和燎一起逃走了的。


    「你這家夥……為什麽會在這裏!?」


    卓巳不由分說的問過去,洛洛的雙手插腰,挺起胸膛,豪邁地斷言道


    「那還用說!因為我是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


    好強的說服力。卓巳和赫爾曼不約而同的愣住了。


    「——在放走時機之前先說好了,我也在的哦?」


    接著,燎出現了在了拐角。卓巳無可奈何,隻能極力勸說對方。


    「為什麽帶洛洛特來這裏!?你快逃啊!」


    「我也不想啊。但是洛洛吵著鬧著要想盡早和你親熱啊」


    燎不以為然地迴答道。不管哪個都是一肚子歪理,這能說得過去麽?


    「事情就是這樣,卓巳。請問,您要來一份勝利女神的礙手礙腳麽?」


    「欸,你這拖油瓶!過來一下!我要緊緊的抱住你!」


    哇~,洛洛特飛身撲去,卓巳如前言所述,牢牢抱住了她嬌小的身體。然後,兩人就這樣一時緊緊相擁。啊,這樣一來,自己也加入到笨蛋的行列中了呢。


    「你、你們太熱烈了呢……最近的年輕人,都這樣麽?」


    赫爾曼少有地不知所措。燎也露出難為情的表情,捂住眼睛。卓巳和洛洛特趁此將嘴唇湊到彼此的耳邊,巧妙地達成密談。


    「……燎已經擺平馬克裏尼小姐了,她和她的部下們在剛才下船了。所以,現在留在飛艇上的,已經隻有這裏的我們四個了」


    「……是麽。那我就能了無牽掛了」


    「……嗯。了無牽掛倒沒問題,但把我忘了可不幹哦?」


    的確。雖然一瞬間想著要死一起死,但這是非常不負責任的想法。


    卓巳深深的點點頭,再次將手高舉。已經預先聽過『底牌』概要的燎自當不論,赫爾曼也對卓巳的行動做出反應,警惕起來。


    「受不了……你們真可怕。今後要向世界招來混亂的大惡黨,難道隻圖自己幸福麽?以為這種方便主義能夠說得過去麽?既然打算住在子虛烏有的樂園中,就趁早改變認識吧」


    聽到赫爾曼充滿諷刺意味的忠告,洛洛特隻是裝作糊塗搖搖頭。


    「你老了啊,赫爾曼。從剛才開始就光說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東西」


    「謔?」


    「以他人的不幸為食量,隻讓自己得到歡喜結局——這才是真正的惡黨吧?方便主義什麽的,和我沒關係。樂園雲雲更是張冠李戴。赫爾曼應該明白的吧?」


    洛洛特放出傲岸的笑聲。她一邊笑,一邊張開雙臂,仿佛向全世界宣言一般


    「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創造樂園!」


    真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台詞。自己選擇了破壞美夢的道路,不願再次繭居於世界——能夠如此坦蕩地放出豪言的她,卓巳率直的覺得好帥氣。


    「真是的,你是小飛俠(peter pan)啊」


    「誒嘿嘿,這裏沒說我是小仙子(tinker bell),算是卓巳的品位呢」


    心頭『螺絲的歡聲』越來越熱烈。想站在洛洛特的身邊,想成為與她對等的存在,獨占她的一切。這樣的想法無止境地加速。


    所以,卓巳此次自然而然的做出了決斷。沒有悲壯,不被自暴自棄所驅使,隻是為了與洛洛特一起,然後改變。卓巳灌注裂帛的氣勢,揮下手臂。


    「關鍵時刻到了!工作吧,小人們——!」


    身旁的大窗隨著哐啷哐啷的震動發出咆哮。然而與此前不同,反應並沒有立刻出現。赫爾曼看向身後露出吃驚的表情,燎也擔心失敗皺緊眉頭。


    然而,可是——


    「…………?怎麽迴事……?」


    赫爾曼呻吟。因為不知為何,應著剛才卓巳的聲音震動起來的窗戶,完全沒有靜下來的征兆。不,豈止如此,震動越來越大,就連窗戶玻璃也粉碎四散。然後就在此時,這異變明顯到所有人都能看出。


    最初隻是輕微震動。可是這一秒的搖晃總是比上一秒更加劇烈,不知不覺的間,攀升到了難以保持平衡的程度。並非外部遭受炮擊或者內部發生爆炸這種局部的現象,而是飛艇整體不留死角地被搖晃所侵襲。


    吊艙咯吱作響。塵埃不斷從天花板落下。裂紋在地麵上隨處布開。


    在將卓巳等人和赫爾曼正好隔開的位置上,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這時異常已經化作明確的危險浮上表麵。此前維持水平的通道,隨著裂縫的擴張漸漸開始向船首側與船尾側傾斜。卓巳等三人朝著船尾,赫爾曼朝著船首以分別不同的角度幾欲沿著通道滑落。恍若曾經消失在北大西洋的泰坦尼克號一般,如今空中的豪華客輪將從中間折成兩半。


    royalhunt號的崩潰不容置疑的擺在麵前,即便是赫爾曼也變了臉色。


    「難道、你……打算將這艘飛艇整個分解掉麽!?你瘋了麽!?」


    就等你這句話。卓巳打腫臉充胖子地繃緊臉,將準備好的台詞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了赫爾曼。


    「這叫『順其自然』!」


    〇


    有人在唿喚自己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是個非常嚴肅的聲音。


    聽這個聲音就能非常明白,這個人在擔心自己。繆妮西婭感覺到不能一直睡下去,輕輕地睜開眼睛。


    「馬特、雷……」


    眼前是相貌粗魯的部下。是馬特雷。扭頭望去,周圍還有布魯特和萊納斯,以及其他部下們的身影。雖然大家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但似乎並無大礙,也沒有看到有人缺席。大家都是同一張擔心的表情,注視著自己。


    狀況不太明白。自己睡著的地方,應該是某處的海港馬頭,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腦袋非常朦朧,無法順利進行思考。


    不論怎樣,先起來吧——繆妮西婭如此思考,向身體裏注入力量,而抱著繆妮西婭肩膀的馬特雷慌了。繆妮西婭溫和地用手製止了愛操心的他。


    「不……我沒事。謝謝」


    說完,不知為何,馬特雷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其他的所有人,也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相似的表情。真是難以理解的反應。不過,現在應該優先確認現狀。


    「情況究竟怎麽樣了?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您被燎·真崎無力化之後昏迷過去,和我們一起下了飛艇。借助萊納斯的轉移到海港之後,並沒有過多久」


    聽取了簡單的說明,隨後喚醒了一連串的記憶。事態的推移大概能夠理解。


    「那麽……殿下和他們還在飛艇上……?」


    「不用擔心,我想馬上就會下來的。啊,不對……是墜落才對吧?」


    做出迴答的,是望著遙遠天空的布魯特。繆妮西婭從他的話裏感受到了不安,循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事實太令人驚訝,差點讓她又暈過去。


    隻見royalhunt號——那艘超弩級規模的阿瓦隆第三大使館,如今胴體發出淒慘的哀嚎,伴隨著沉重的轟鳴即將墜入海中。


    一想到那四個人還留在上麵,繆妮西婭便幾近崩潰。這番絕景就是不禁讓人產生這樣的聯想。他們平安無事麽?


    「王女他們也好,赫爾曼·雷尼德也好,依然健在。看到那個了麽?」


    想必是心情不由自主地破口而出。馬特雷指向上空。


    在飛艇略下方的位置,有什麽東西仿佛穿插於傾瀉而下的殘骸的縫隙中在空中往返飛行。雖然形狀很奇怪,但應該是一架飛機。附近的海麵上卷起莫大的水,就好像高塔一般聳立,頂端可以確認到身披無袖長外套的魁梧男性。


    戰鬥還在繼續。繆妮西婭伴著戰栗接受了這個事實。


    〇


    發出臨死哀嚎的royalhunt號緩緩從眼前墜落。潛藏在巨大船體的陰影下,卓巳推動新製造的飛機的操縱杆。


    「這、這種方法……真、真真、真的是、最好的麽!?」


    用顫抖的聲音叫喊著的,是燎。抱著洛洛特坐在後排座位的她,不出所料的臉色鐵青。和來時不同,這次重視安全方麵對機庫裏的那架水上飛機進行了改造,雖然有座艙,但害怕的還是害怕。


    「啊!赫爾曼的,水準真的和你說過的一樣麽!」


    「不會錯的!的升空高度,充其量兩百米就到極限了!」


    代替微妙的不可靠的燎,洛洛特叫喊起來。卓巳一點也不害怕,反倒因為接下來要展開激烈的空戰而興奮起來,臉頰泛紅。


    「那麽,我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值得專程報廢那艘飛艇呢!」


    現在的高度差不多八百米。卓巳等人趁著墜落,在艦內拋下赫爾曼,拜借了水上飛機,不過——原來如此,的確如洛洛所言。似乎等待著卓巳等人先行離開飛艇的赫爾曼,沒有像平時一樣騎上,而是提起數萬噸的好水作為立足點,勉強完成懸停空中的狀態。


    不愧是,擁有了不起的力量。隻要有心瞬間便能擊毀飛艇,看來絕對不是吹牛。但反過來也代表,赫爾曼為了懸停在一定高度的空中,需要大規模的運作。


    赫爾曼在空中的機動力低下,已經十分顯現。在立體自由度上,卓巳遙遙領先。將對方拽入這種狀況,正是卓巳準備的底牌。


    「有一套啊,玖堂卓巳!想要利用地利來填補實力的差距麽!」


    佇立在屹立著的水塔之上,赫爾曼雙眼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大聲叫喊。明明看穿了卓巳的目的卻完全沒有對不利感到厭惡。他的臉上煥發出對鬥爭的喜悅。


    赫爾曼的確溫存著第五階位的力量。能夠領會他的這份從容。


    「喂、燎!倒是振作點啊!要做的事情知道吧!?」


    「那……那還用說!你在對誰說話啊!」


    燎雖然在發抖,但迴答的十分堅毅。要的就是這樣。既然還這麽有精神,應該沒問題吧。


    卓巳等人現在所乘的飛機,使用的是加工到極限的往複式引擎。由於不需要戒備敵人的誘導兵器,使用常規動力也沒問題。這次燎也可以參加攻擊,所以要是拿不出毅力和氣勢可就傷腦筋了。


    「卓巳!赫爾曼他——」


    洛洛特突然插嘴進來。與赫爾曼身旁作為立足點的海水半同化的突然發出衝天的嘶鳴。隻見水塔的一部分在側旁膨大。麵對讓人聯想到即將爆裂的氣球的這個樣子,卓巳連忙打滿操縱杆。


    「這場豪華的盛宴!接受吧!」


    唿應赫爾曼的叫喊,猛漲的水急遽收縮。隨後,伴隨著爆破聲破裂。


    散射出來的大量的水,轉瞬間化作激光與機關槍掃射的洗禮襲向卓巳等人。這是在方才的戰鬥中展現過的【水馬的洸劍】以及【水馬的穿滴】。


    「果然來這一手麽……!」


    都是高性能的飛行道具,並用也在預料範圍之中。機動力低下的赫爾曼會用數量來取勝的發展也在算計之內。卓巳一邊用前進線路上正在下落的飛艇殘骸作遮蔽,一邊時常驅使機體占據赫爾曼頭上。


    性能趕得上老款噴氣機的水上飛機,以不輸給本職的雜技飛行躲開彈幕的風暴。操縱起來不可思力不費力氣。座艙內部從各種儀器到座位的位置全都翻新成了卓巳便於操縱的模式。


    道具如果不能使用便失去了意義。所以小人們必定會製造出來操縱範疇在卓巳理解範圍內的東西。就算不用一件事一件事的去命令,唯獨這一點一定會實現,從當初到現在一貫如此。


    「這就是第二次了吧!你們果然太優秀啊!」


    某種意義上,這是自賣自誇。被誇獎的小人們,在座艙內哇地沸騰起來。


    在這個時候,赫爾曼發動的攻擊也從未中斷。淩駕於近代兵器威力之上的水之爪牙肆虐狂襲,將空中飛舞的殘骸群盡數撕裂。


    可是,卓巳操縱的飛機總能以一紙之隔淩駕其上。


    躲避。一門心思的躲避。迴旋,翻轉,時而交叉急轉,時而旋轉俯衝——機械的翅膀自由在空中縱橫飛翔,以咫尺隻差將水的猛攻完全躲開。


    「這架飛機的性能……是這樣啊!果然是這樣麽!?」


    赫爾曼對自己的攻擊一直沒有成效咬牙切齒一般大喊起來


    「曾經世界大戰中,英國空軍內相繼發生的戰鬥機墜機事故!而引發這起事故的,是所謂的神秘小型生物群!冠以妖精學者格林之名,微小空中霸者——小精靈(gremlin)!你的,是與此係譜相連的!」


    在這種情況也不忘賣弄學問,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是教師的典範。卓巳嘲笑般迴應他


    「真興奮啊,赫爾曼!除了這種話,你就沒別的要說麽!」


    「就是!我是翅族,卓巳是我的哦!」


    以心傳心麽,後排座位的洛洛特接過卓巳的話


    「翅膀可是湊集兩枚了哦!怎麽可能飛不起來啊!」


    沒錯,不可能飛不了。如今卓巳明確的感受這件事。


    就算不迴頭也能明白。如同最初相遇的那一天,在雨簾中的車站接吻的那一刻——洛洛背上,生出了一對耀眼的光芒。


    嫩綠色的蝴蝶翅膀。這既是翅族的證明,同時也是將卓巳與洛洛特連接在一起的羈絆的形體。斷然不會映入他人目中,隻有兩位當事者能夠看到的,奇跡的具現。


    肩胛骨一帶在痛。在那裏,的確寄宿著洛洛特引以為豪的『確信』。


    所以卓巳飛了起來。為了與終於開始大發雷霆的赫爾曼,完成最後的交錯。


    「最後一幕了!要開始咯,燎!」


    她沒有迴答。因為她為了之後的大招正不斷的磨礪精神。


    看著以之字形飛行逼近的卓巳等人,赫爾曼的嘴淒絕地扭曲起來。在購物中心觀戰過的他,果然明白的惡作劇存在時間限製,似乎在等待卓巳等人迫不得已而賭博的時候。當然,反擊還是會小心翼翼的排除掉,不過——即便如此,赫爾曼現在確實還是大意了。


    根據很單純。從之前的戰鬥中,赫爾曼已經察覺到了卓巳駕駛的飛機是沒有武裝的,將神經集中在以極強火力著稱的燎身上。可是與此同時,如果是直到最近和赫爾曼依舊是師徒關係的她,赫爾曼一定會覺得燎藏了多少箱底都逃不過自己的法眼。


    不然,他應該不會嚴陣以待,為了在極近距離施加設想中的一擊,敢於將卓巳等人招來身邊。可是,這樣的思維正是致命的陷阱。


    燎站起身來,高舉手中的提燈。隨後,機體周圍躍起無數的鬼火。


    「勝負常取決於第一認識——這是你教過我的哦,赫爾曼!來吧,到披露的時候了!」


    光輝璀璨地搖曳著的青炎群,不久開始形成某種形狀。


    赫爾曼在領悟形狀酷似蟻蛉的昆蟲姿態的時候,燎的力量已經應聲解放。


    「【那由他的陽炎】」(注:1那由他=10^60)


    隨後,化作羽蟲之態的無數人類魂魄如決堤一般一齊奔向目標。


    每一隻都蘊含著驚天熱能的數百隻蟻蛉,酷似巡航導彈的亂轟。由於威力過於巨大而禁止在地麵使用的燎的絕技,以嗬責之青渲染蒼穹。餘波的射線灼落上層大氣,燎卻的雲彩片縷不存。


    赫爾曼在緊要關頭做出應對。放出高壓水流激光和水滴掃射迎擊,更是動員所有力量,近乎轉瞬間鑄成了巨大的水之障壁。不過,如今這些不過是單純的垂死掙紮。


    赫爾曼犯下了無法挽迴的失誤。哪怕是效果不彰,他也應該戒驕戒躁,穩紮穩打的持續進行遠距離射擊。這樣一來,燎那個飛行距離和靈活性差的絕招就無法放出,他就可以消磨卓巳有限的時間穩穩攥住勝利吧。


    基本無法活動的赫爾曼,如果和燎正麵上演大招對轟的話,無論如何隻有失敗。作為立足點要騰起八百米的海水,所以灌注於攻擊中的力量相較平時將遜色不少。且不論解除第五階位刻印的情況,在相同第四階位的對決中,這可謂是極大的不利。不管是多麽擅長大規模攻擊的,在如此動彈不得的狀況下也不可能打破這個布局。


    「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


    赫爾曼咆哮起來。既已明白自己的失態,他仍憑著執念想要顛覆自己的敗北。


    可是,拖著蒼炎之尾飛去的蟻蛉群絕大部分無視迎擊蜂擁而至。擋在前方的水之障壁在業火炸裂的同時,體積急遽減少,瞬間轉變成龐大的水蒸氣。從超規格的熱能與水之間的強烈衝突飛撒而出的蒸氣,依然伴隨物理性的衝擊化作氣化炸彈。赫爾曼無處可逃。


    「你……你們,竟然如此……!」


    一瞬間與赫爾曼視線相接。趁著些微的空隙,卓巳迅速調轉機頭。


    「你還是敵不過一個老字呢,赫爾曼!上了歲數的人,就是喜歡尋求安寧呢!」


    卓巳一邊全速遠離危險空域,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喊


    「既然那麽害怕『改變』,就含著手指看著吧!我們今後將擰動世界的螺絲!世界將變得無上的完美,完美得讓你羨慕呢!」


    卓巳他們不會止步。在不知前方究竟會有什麽等待著自己的變革之路上,一路衝刺。


    不久,均衡崩潰了。水幕被彈飛,爆煙猛然從內測流出。空氣發出沉悶地鳴動,可怕的衝擊波從背後推壓而來,追逐著逃跑的飛機尾翼。


    洛洛特和燎尖叫起來。卓巳也不寒而栗,專注機體的控製。


    在後方,出現了雲的怪物。


    內部卷起焦熱的地獄,無止境的巨大雲煙。


    留在中心的赫爾曼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


    不過,握住操縱杆拚命打算擺正機體的卓巳,感覺確實在混亂的漩渦中聽到了。


    ——混雜著轟鳴,從某處響起的,赫爾曼爽快的笑聲。


    在下降高度返迴地麵的途中,洛洛發現了海中漂浮著的什麽東西。


    卓巳降下機體的速度,放出收納在胴體內的浮筒降落在海麵上。從座艙探出身來,漂浮在波濤間的那個,真身一目了然。


    「……真是個逍遙自在的淹死鬼啊。話說,為什麽你沒事啊?」


    手指扣在身體前麵,悠然躺在大海上的赫爾曼,意外地挑起眉毛。


    「什麽叫沒事啊。我可是全身嚴重燒殺,還從那種高度砸進了海麵哦?」


    說得真過分——盡管赫爾曼這麽嘟嚷著,但他的樣子出賣了他口中的話,全身零件都牢牢的接在身上。怎麽想都覺得還能維持人形才讓人奇怪,完全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赫爾曼,你好像挺開心的樣子呢」


    對著不拘於敗北表現得心滿意足的赫爾曼,洛洛特開心地說道


    「啊,公主說的對。真是一場甜美的敗北啊。這樣的敗北,已經多少年不曾有過了?」


    「……口氣不像是惋惜失敗呢。不過挺像你的」


    燎此言一出,赫爾曼果然如同慣例一般大叫了一句「因為我是紳士」。


    「不管如何掩飾,輸了就是輸了。盡管高唱凱歌吧,不守規矩的王女一行。擊敗我赫爾曼·雷尼德的你們,是不折不扣的妖精鄉的先驅者」


    聽到這句話,卓巳微笑起來,從容的轉向身後,向後排座的兩人伸出手。可能迅速察覺到了卓巳的意圖,洛洛特歡鬧起來,燎有些害羞地,紛紛高舉手掌。


    然後彼此合拍地相互進行勝利的擊掌。


    「「「hee haw!」」」


    三人謳歌勝利的此刻,事件落下了帷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物草純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物草純平並收藏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