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的隔天,也就是七星劍武祭開幕前一天。


    一輝、珠雫與有棲院三人為了吃晚餐,前往旅館的大廳。


    七星劍武祭之前最後的晚餐,三人打算在外用餐。


    契機是昨天宴會會場上的那一幕。


    一輝換下被莎拉扯破的衣服後,宴會又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而宴會即將結束時,諸星忽然向一輝和珠雫搭話。


    『喂、黑鐵,你明天已經決定好去哪裏吃晚飯了嗎?』


    『還沒決定,不過應該會在旅館的餐廳解決吧。』


    一輝並沒有特別決定,便這麽答道。接著諸星忽然露骨地皺起臉:


    『這可不行啊!難得來一趟大阪,可要吃吃地方待產啊!』


    『原來如此,不過大阪的特產是什麽啊?』


    『一般來說都是麵粉類食物吧。章魚燒雖然好吃,不過章魚燒說到底還是算點心啦。如果要當正餐吃的話,就是禦好燒啦。』


    『哥哥,我們不是在東京的嵐月吃過禦好燒了嗎?』


    『笨!你那就好像吃過ringer hut(注2)的什錦麵,就到處跟人說自己吃過長崎什錦麵一樣嘛!有些東西要在當地才吃得到原汁原味啊……好,決定了,明天的晚飯就是禦好燒啦!我會帶你們去大阪第一好吃的禦好燒店!』(注2 為日本知名的長崎什錦麵連鎖專賣店。)


    『咦,那個——』


    『那就傍晚五點,在大廳出口會合啦!』


    ——於是乎,經過這樣的插曲,一行人不知不覺間就訂好行程了。


    「那個人真是蠻橫得不得了呢。大阪人都是這樣嗎?」


    「我覺得應該沒這迴事啊……」


    「不過他的邀約,人家倒是很開心喔。因為人家沒吃過禦好燒嘛,難得來一趟大阪,人家本來就想去吃一次看看呢。」


    「是這樣嗎?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呢?」


    「明天你們都要比賽了,人家也不好叫你們陪我嘛。」


    一般來說應該都是如此。


    七星劍武祭不是循環賽,而是淘汰賽。


    也就是說,隻要輸一次,比賽就到此為止。因此所有的比賽,選手都必須維持最高的集中力接受挑戰。


    在初戰的前一日,大部分的選手都會拿來集中精神。


    平常根本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邀人出遊。


    「不過人家也沒想到,竟然是明天有比賽的人邀我們出去呢。」


    而且對方還是要挑戰七星劍武祭二連霸,他的壓力比起一輝等其他的參賽者,完全是不同等級的。更別說,他邀請的人還是明天的對戰對手。


    「他的神經真是粗到讓人傻眼呢。難道他都不會覺得尷尬嗎?」


    「如果他會尷尬,就不會來邀我們了呢。」


    「……算了,我本來就不太會緊張,這倒也沒關係。哥哥沒事嗎?哥哥人太好了,如果您很難開口,就讓我來果斷地拒絕他如何?」


    珠雫詢問時的口氣隱約有著擔憂,因為一輝有前例在。


    代表選拔戰時的初戰。


    一輝與〈獵人〉對決時,因為緊張過度,導致戰鬥過程非常慘烈。


    珠雫自己倒是希望今天一整天都不要有人去打擾兄長,讓他能平穩地度過戰前時刻。


    她提到諸星時會語中帶刺,這也是原因之一。


    不過——


    「沒關係,雖然有點被強迫的感覺,但我如果真的不想去,就會直接拒絕了。」


    一輝迴答,自己不是半推半就地答應,而是以自己的意誌接受邀約。


    而他也並沒有說謊。


    「就像諸星學長說的,難得從東京大老遠地跑來大阪,確實該吃點好吃的特產……而且——」


    「而且?」


    「比起獨自在房間提高集中力,和〈七星劍王〉一起坐在餐桌前還比較有趣呢。」


    一輝單純隻是感興趣。


    對〈七星劍王〉諸星雄大這個人本身。


    如果想認識他的強悍、他的力量,手段多如牛毛。但是要認識〈七星劍王〉本身,機會可是少之又少。


    他的想法,以及活在這條道上的目標。


    一輝想試著接觸這些。


    〈落第騎士〉比起一個人集中精神,寧願將時間優先分給感興趣的事物。


    「……說到粗神經,這邊這位也不輸人呢。」


    有棲院有些傻眼地說道。但這也難免。


    和明天的對戰對手待在一起,會感到尷尬。不過眼前的這個男人幾乎不會有這麽單純的情緒。


    於是三人一走出旅館大廳——


    「喂——這裏這裏!」


    諸星早就站在旅館入口的噴水池前,等著一輝等人。


    「抱歉,你等很久了嗎?」


    一輝等人連忙快步走上前。


    諸星則是搖了搖頭。


    「沒有,你們來得剛剛好。我隻是等不及了才先跑來,不用太在意啦。」


    他這麽說完,接著像是發現新麵孔,直望著有棲院。


    「嗯?這邊這位帥哥是哪位啊?」


    有棲院原本是代表選手,照片應該早就外傳了。不過諸星似乎不記得有棲院的長相。


    他疑惑地望著宴會上沒見過的新麵孔。


    珠雫走上前——


    「他是有棲院凪,是我們在破軍學園的同學,也是我的朋友。」


    開口介紹有棲院的身分。


    「因為你沒指定人數,所以我擅自邀請他來,不可以嗎?」


    「不,不,當然沒問題。吃飯當然是人越多吃起來越好吃啊!」


    諸星笑容滿麵地迴答。


    「雖然你可能認識我,不過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是武曲的諸星。」


    他對有棲院報上姓名,接著朝著有棲院伸出右手,想握手致意。


    「多禮了,人家名叫有棲院。」


    對方的招唿非常有禮貌,有棲院沒道理拒絕。


    因此有棲院也主動報上姓名,握住諸星的右手,迴禮示意。


    然後他緩緩眯起眼:


    「嗬嗬嗬……雖然你口氣有些粗魯,但是舉止卻很紳士呢。是人家喜歡的類型喔。」


    「嗄啊!?」


    諸星感受到有棲院火熱的視線,雙肩猛然一抖。


    但這也怪不了他,初次見麵的男性突然對自己說了這番話,要他不嚇到也難。


    諸星有些困惑地迴問有棲院:


    「呃……從哪邊開始才是開玩笑啊?」


    「討厭啦,人家是認真的呢。人家可是有著男性身軀的少女喔。」


    「喔、喔喔……是、是這樣啊,真是辛苦了……」


    「嗬嗬,真不愧是〈七星劍王〉。手掌這麽緊實,感覺真勇猛呢。」


    「嗚哇哇哇喔!」


    有棲院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諸星的手背,緊接著,諸星忽然臉色發青,倒退三步。


    「啊哈哈,好青澀的反應,真可愛~」


    「艾莉絲,不要玩弄他玩弄過頭了。」


    「嗬嗬,對不起。諸星,別太害怕,人家隻是開玩笑而已。」


    「咦……啊、啊哈哈,這樣啊,什麽啊,原來是開玩笑。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人妖,嚇了一大跳咧……」


    「人家才不會對直男出手呢。」


    「……人妖的部分是真的啊……」


    (看著他,會想起我第一次見到艾莉絲那時候呢。)


    諸星的反應與數個月前的自己對照起來,一輝不由得感到懷念。


    (我現在雖然是習慣了,不過剛開始還是嚇了一大跳呢。)


    不過諸星的適應力似乎還是比一輝強得多。


    他清了清喉嚨:


    「不、不過沒關係,人妖和直男吃的東西都一樣嘛。」


    諸星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望向一輝問道:


    「……是說,〈紅蓮皇女〉還是不在,她還沒到會場嗎?」


    「嗯,她搞不好當天才會滑壘抵達。」


    「這樣啊,真可惜。」


    諸星歎了口氣,似乎真的覺得很可惜。


    不過一輝能理解諸星的心情。


    自己昨天也是想親眼見見未來的對手,才會參加宴會。諸星應該也和自己一樣。


    a級騎士〈紅蓮皇女〉。


    對〈七星劍王〉來說,應該也是想見上一次麵也好——


    「她看起來很會吃,我還很期待她會吃空我的錢包咧。」


    「咦?諸星學長,你剛才說什麽……」


    「啊、啊哈哈!沒什麽啦~我自言自語而已~」


    「…………?」


    一輝見到諸星忽然眼神飄移,舉止怪異,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剛才似乎小聲地碎念了什麽。


    不過諸星沒讓一輝多想——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了。這個時間的商店街雖然不如東京,但人也是多得很,小心點別走散啦~」


    他開口催促眾人出發,然後急忙邁開步伐。


    ◆◇◆◇◆


    一行人從接近會場的車站搭上電車,十分鍾後抵達了目的地的車站。


    四人下了電車,在諸星的引導下穿越拱廊,走向商店街。


    而在途中——


    「啊!是諸星!」


    「真的耶,是笨蛋諸星!你在幹麽!今天不是有比賽嘛!?」


    「笨的是你們啦,臭小鬼!比賽是明天啦!」


    「小星!今年我們也很期待你拿優勝喔!」


    「我們拿不到門票,所以沒辦法到場加油。不過大家會在商店街擺幾台電視,起為你加油!」


    「哈哈哈!交給我吧!」


    「小雄,我現在要去跟拓先生打麻將,你要一起去嗎?」


    「不行啦,我現在要帶東京的朋友去玩,下次吧。」


    「阿星!今年你也拿優勝的話,我就捏個鮪魚肚壽司請你吃!」


    「大叔你說真的嗎!我記住了喔!絕對要請喔!」


    「不過如果你輸了的話,我就把整條山葵醬塞進你鼻孔裏,給我做好覺悟啊!」


    不分男女老幼,各式各樣的人都主動找諸星搭話。


    有人加油、有人鼓勵、有人調侃——


    每個人的口氣都不一樣,但是表情卻都滿是親切。


    「諸星學長的人氣真旺呢。」


    珠雫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低聲說道。


    「就算是史黛菈同學走在街上,也不會這麽熱鬧呢。」


    「史黛菈雖然人氣很高,終究是留學生,在地方上還是贏不過現任〈七星劍王〉。」


    七星劍武祭是個會進行全國轉播的祭典,學生騎士當然也有粉絲追隨。


    而且不限於校內,校外亦然。


    其中,七星劍武祭霸者——〈七星劍王〉所擁有的粉絲數量,又是特別龐大的。


    「目前七星劍武祭上還沒有人做到二連霸的壯舉。他身為家鄉的英雄,又是最有機會優勝的人選,大家也會對他抱持期待。」


    「嗬嗬,他也是個大人物呢。明明背負著整個家鄉的期待,卻不見他患得患失。」


    一輝完全同意有棲院的想法。


    「他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明明遭遇過那種事,卻還能獲得這麽多人的期待,他也一一背負他們的期望。」


    「……?哥哥,您說的『那種事』是什麽意思?」


    「咦……啊、原來如此,珠雫不知道啊……」


    一輝聽見珠雫的疑問,不禁皺起臉,暗叫不好。


    一輝不小心說溜嘴的「那種事」,指的是諸星的過去。


    這件傳聞相當有名,一輝也不是想刻意隱瞞。


    有棲院並沒有像珠雫一樣提問,看來他應該也知道實情。


    這件事就是這麽有名。


    不過珠雫對他人幾乎完全沒有興趣。


    也難怪她會不知道。


    又或者是她其實聽過,卻因為沒興趣,所以根本沒記在腦海裏。但不論如何——


    (怎麽辦?)


    一輝實在難以判斷,不知道能不能在諸星麵前提起這件事。


    對他來說,這或許是個痛苦的迴憶。


    不過幸好諸星現在正在迴應粉絲們的加油聲。


    一輝盡可能壓低音量,對身旁的珠雫解釋諸星這段有名的傳聞。


    「事實上,諸星學長在小學杯時期,曾經『引退』過一次。」


    那是諸星小學六年級時的事。


    當時他以〈浪速之星〉的稱號,成為名聞全國的年輕英雄。而在最後的決賽前不久,諸星卻不幸卷入電車事故中,身負重傷。


    「他的傷實在太重了,就算使用再生槽之後,似乎還是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醫生甚至判斷他不可能再次行走。」


    伐刀者能以魔力護身,基本上碰到這類事故都不會受太重的傷。但是這也是有限度的。


    一旦碰上電車脫軌這樣的大規模事故,就算有魔力護身也於事無補。


    「當然,他不可能抱著這樣的身體上戰場。所以〈浪速之星〉最後的小學杯因此棄權,同時也逼不得已地從戰場上離去。」


    「竟然發生過這種事,不過……他現在已經可以正常行走,也能戰鬥了呢?」


    「嗯,是啊。」


    諸星走在一輝等人前方,他的步伐踏實,看不出絲毫不穩。


    不、他可是去年征服七星劍武祭的英雄,腳步怎麽可能會不穩。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他靠著複健克服了無法行動的後遺症,再次迴歸戰場上。」


    〈七星劍王〉諸星雄大並非平順地行走在榮耀的道路之上。


    他甚至一度墜落在穀底。


    然後他花費四年的歲月,再次重返戰鬥的舞台,終於在去年登上頂端。


    他的道路,並非平坦易行的平路。


    「他辦到了常人不能辦到的事,真的很厲害。」


    「……的確如此,他竟然克服了無法自由行動的重傷……」


    「不,珠雫。雖然這也很厲害,但我指的並非這點。」


    「嗯?」


    能克服無法再次行動的重傷,的確是很厲害。但是他不隻如此。


    「最厲害的,是眼前這副景象。」


    當地人依舊笑著向諸星搭話。一輝這麽說完,淡淡瞥向他們。


    「在場的人們,誰都不怕諸星學長敗北。沒有一個人顧慮他的傷,也沒有人說著:『身體狀況如何』之類的慰問。他們心中——有著絕對的信賴。」


    他們沒有絲毫質疑。


    他們相信〈浪速之星〉已經完全複活了。


    諸星曾經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卻又東山再起,重新在人們心中築起屹立不搖的信賴。


    「我認為他的成就……比起直線攀上頂點更加遙不可及,真的非常厲害。」


    一輝心想,如果有機會,他想問問諸星。


    是什麽讓諸星能如此奮戰?


    驅使他的核心,內心深處的原動力,究竟是什麽?


    這個要素,一定連接著諸星的強悍。


    ——一輝這麽下定決心。此時,珠雫深深地歎息道。


    「唉……而這麽厲害的人,竟然是哥哥第一戰的對手。哥哥的運氣真的很差,看來您前世犯了相當嚴重的罪孽呢。」


    「或許他的運氣都花在有一個好妹妹,和一個可愛的女朋友身上囉?」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了——嗯?」


    此時,一輝突然停下了腳步。


    往來的人群之中,忽然有道視線刺向他的後頸。


    而這道視線,強烈的仿佛在瞪視著一輝。


    一輝感覺到這道視線,停下腳步,迴過身去。


    不過,視線早已斷絕,對方的氣息也被傍晚的熱鬧氣氛掩蓋過去,無法追蹤。


    「哥哥?怎麽了?」


    「……不,沒什麽。」


    一輝這麽迴答珠雫,接著快步追上落後的距離,跟上其他三人。


    那並不是錯覺,但是既然無法追蹤,再怎麽在意也是徒然。


    就在這段小插曲的同時,一行人穿過商店街——


    「這裏、這裏,我們到啦——!」


    終於抵達目的地的餐廳。


    「這裏就是大阪、不,是日本第一的禦好燒專賣店,『一等星』!」


    ◆◇◆◇◆


    諸星領著一行人筆直穿越商店街,而目的地的店家就坐落在商店街出口的正前方。


    這是一間兩層樓的老舊木造民家,入口掛著紅色暖簾,上頭大大寫著「一等星」。


    這棟建築物或許在一輝等人出生、不,甚至是一輝等人的父母出生之前就蓋好了。


    漆黑的木造牆麵,看起來有種異樣的威嚴。


    「……總覺得整間店的裝潢非常特別呢。」


    「啊哈哈,是破舊吧。你可以老實講出來沒關係。這間店從大正時代就一直到現在了,外觀會這麽破舊也沒辦法。他們好像從那個時候就在賣禦好燒了。」


    「不過人家很喜歡這種古老的日本建築喔。會給人一股鄉愁的感覺,很棒呢。」


    「艾莉絲不是外國人嗎?」


    「人、人家應該有日本血統、應該啦!所以會有感觸嘛……咦?這是?」


    有棲院忽然凝視著「一等星」房子外頭的某一處。


    「嗯?艾莉絲,怎麽了?」


    他發現了什麽?


    一輝有些在意,便順著有棲院的視線看去。


    他的視線停在入口處的一旁。那裏有個生鏽的郵筒以及門牌。


    門牌上——寫著「諸星」兩字。


    「咦?『諸星』……這裏該不會是諸星學長的家吧?」


    一輝這麽問道。諸星則是一副「完蛋了」的表情。


    「唉呦,被你們發現了。本來想保密到你們進店裏,嚇你們一跳的。算了,既然發現了也沒辦法。沒錯,這裏就是我的老家。」


    「這麽說來,你是拉客到自己家裏的店啊?你、你真有一套啊~」


    「啊哈哈哈!這是當然,我可是浪速的商人,有利可圖怎麽能放過!」


    有棲院吃驚地瞪大雙眼。諸星則是若無其事地笑著帶過。


    看來堅毅無比的商人魂就是像他這種人啊。


    「話雖然是這麽說,不過你們大可放心,我家的禦好燒絕對是第一好吃的。怎麽能讓大老遠跑來的客人吃難吃的東西咧?你們不但可以吃到好吃的禦好燒,我家也有錢賺,一石二鳥不就萬萬歲嗎?這也就皆大歡喜啦!」


    「他說了一大堆,不但語氣可疑,內容也全都是對他有利。我們真的能相信他嗎?幹脆現在去找其他店會不會比較好?」


    珠雫的神情滿是懷疑。


    雖然一輝不是不能體會——


    「不過我們也不知道其他店,應該沒關係吧。」


    「如果哥哥沒關係,那我就沒意見了。」


    「那我們快點進去吧。人家光是站在外麵就一直聞到香味,肚子都快餓扁了。」


    「那就這麽決定啦!」


    他們拉開有些卡住的拉門,進到店內——


    「喔……」


    「哇啊……」


    醬汁濃鬱的香味緩緩掠過鼻腔。


    這刺激食欲的香味,比在店外聞到的還要濃上數倍。


    珠雫平時對食物不太執著,但這下子連她也不自覺地說出心聲。


    「這味道聞起來,感覺很好吃啊……」


    「真的,而且店裏也是生意興隆呢。」


    就如有棲院所說,現在距離晚餐時間還算早,店裏卻非常熱鬧。


    幾乎所有的座位都坐滿客人,要求點菜的唿喚此起彼落。


    先不說這間店是不是大阪第一,既然店裏生意這麽好,食物的味道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正當滿溢店裏的香氣擄獲了一輝等人的心——


    「喂——老媽!」


    吵雜的店內響起諸星響亮的唿喊。


    一名中年女性原本在鐵板前翻著大量的禦好燒,此時她忽然抬起頭,與諸星相似的尖銳雙眸瞪得老大。


    「咦?你為什麽在這裏?不是說大賽結束之前都要住旅館嗎?」


    「我迴來看看最親愛的老媽啊。」


    「惡!少開玩笑了!我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啦!」


    「有必要說成這樣嘛!?你這老媽真是不值得孝順耶。」


    「我可是終身工作養活自己,才不需要乳臭未幹的小鬼幫我擦屁股。」


    「這裏是餐廳耶!少提什麽屁啊屁的啦!」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真是沒辦法。各位說對不對啊?」


    在場的客人見到這番對話,紛紛大笑。


    這樣不拘小節的氣氛,很像是大阪會有的小鎮風格。


    「所以咧,你到底迴來幹麽?」


    「我在旅館認識一些東京人,我帶他們來逛逛。難得來一趟大阪,當然要讓他們吃看看大阪最好吃的禦好燒啦!」


    諸星用拇指指著後頭的一輝等人。


    「哎呀,原來是這樣。」


    諸星的母親似乎靠著短短的對話,就明白事情經過。


    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滿是汗水的臉龐親切地揚起微笑。


    「歡迎你們,我是雄大的母親。勞煩你們遠道而來了。」


    「啊,不會,您多禮了。」


    「阿姨不知道這算不算大阪第一美味,不過阿姨會很努力地做菜,你們好好期待啊。」


    「好的,謝謝您。」


    「不過今天人真多啊,有空位嗎?」


    「正好現在空了一張桌子,讓他們坐那裏吧。


    ——小梅~帶客人到座位去~」


    諸星的母親指揮著店內。


    而一名穿著和服與圍裙的少女聽見她的指示,小跑步接近一輝等人。


    這名少女留著妹妹頭,看起來很年輕,大概才中學左右,不像是店員。


    「哎呀,這孩子真可愛。她該不會是你的妹妹吧?」


    「是啊,她是我妹妹,叫做小梅。不過她和我不一樣,不是伐刀者。」


    諸星肯定了有棲院的猜測。


    諸星長得很像母親,不過小梅就和諸星長得不太像,可能是比較像父親。


    「小梅,帶客人到角落那一桌去。」


    諸星雄大的妹妹·小梅點了點頭,順著母親的指示,走到一輝等人麵前。


    而她和一輝對上眼的瞬間——


    「…………!」


    小梅大大的雙眸圓圓睜開,默默地露出吃驚與疑惑的神情。


    (嗯?)


    一輝疑惑地歪了歪頭,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諸星則是從旁補上一句:


    「她是看到我明天的對戰對手來了,嚇了一跳吧。」


    「啊,原來如此。」


    不過小梅的吃驚隻有短短一瞬間,馬上變迴職業笑容。


    從這點就看得出她是商人的女兒。


    她舉止優雅地行了禮,接著從和服的寬袖中取出素描本。


    『歡迎光臨-』


    她露出溫和的笑容,翻開素描本,接著把上頭圓潤可愛的字跡秀給一輝等人看。


    「咦……」


    不隻是一輝,後頭的兩人也因小梅意外的舉動滿臉疑惑。


    但這也難免,畢竟沒多少店員是用筆談來招唿客人。


    諸星似乎也猜到一行人的反應,馬上從旁補充說明。


    (插圖099)


    「她隻是不能說話,別太在意啊。」


    「啊,所以才用筆談啊……」


    「沒錯,不過她的問題也不是出在身體上,似乎是精神上的毛病。」


    一輝的語氣帶了點顧慮。但諸星則是毫不在意,語氣明亮地迴答。


    而小梅自己在素描本上:


    『人家比較淑女嘛。』


    寫下了俏皮的話語。


    「你好意思說,明明是個任性小鬼。」


    兄長用指尖戳了戳小梅的額頭,小梅則是露出愉快的表情。


    突然間聽見對方沒辦法說話,一輝一時之間有些困惑——不過當他見到兩人和樂的交流,也自然地露出微笑。


    「你們感情很好呢。」


    「畢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嘛,而且又可愛得很呢。」


    此時,一輝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在戳他的背。


    他疑惑地轉過身——


    「我也是唯一的可愛妹妹喔。」


    珠雫突然做出這番莫名其妙的發言。


    (……這該叫我做何反應?)


    一輝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模仿諸星,戳了戳珠雫的額頭。


    「唔~~~~!」


    珠雫的表情感覺有些不自在,卻又開心地綻開笑容。


    ……她該不會在和諸星兄妹抗衡吧?


    要搞清楚珠雫的心思真的挺困難的。


    「哎呀,不過啊。我今天明明來得算早,怎麽還是這麽多人啊?」


    諸星看了看店內的狀況,這麽喃喃自語道。


    小梅則是飛快地揮動手上的筆。


    『這些人都是從郊區來看七星劍武祭的。今天有好多客人都是生麵孔。』


    她簡單寫下今天店裏的狀況。諸星看完後決定:


    「這樣啊……嗯——那我也來幫忙比較好。抱歉啊,隻能招唿你們到這裏了。店裏有點忙,我得先去幫我老媽的忙。」


    「哎呀,你不一起吃嗎?」


    「原本是這麽打算的啦,不過現在客人有點多。」


    的確,店內明明不算小,現在卻幾乎沒有空位。


    鐵板的每個角落都在運作,升起冉冉白煙。


    光是從旁觀看,就看得出他們非常忙碌。


    「我明白了,你先別管我們,去幫忙你家人吧。」


    不能和諸星聊天的確有些遺憾,但要他在這種狀況下招唿自己,一輝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於是一輝語帶顧慮地迴答。諸星則是微微彎身致意。


    「抱歉啦,明明是我主動邀你們來的。要點什麽,跟小梅說一聲就好。今天我請客,別太客氣,喜歡吃什麽就點什麽。」


    「哎呀,你不是想拉客嗎?」


    珠雫吃驚地瞪大雙眼,這麽說道。諸星則是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少年,愉快地笑著:


    「那當然是開玩笑啊。關西人笑著的時候說的話,最好都不要當真。」


    看來諸星之前說的話全是玩笑,他一開始就打算請一輝等人吃一頓了。


    不過這樣一來——


    「這樣不太好吧。我們自己會付賬的。」


    他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麵,實在不好意思讓幾乎是初次見麵的人請客。


    一輝雖然打算推辭——


    「沒關係啦,也不是什麽很貴的東西。」


    「不,可是……」


    「我說了沒關係。我可是三年級的學長喔,要乖乖聽學長的話啊。」


    ……到最後,還是被強迫接受了。


    諸星這個男人各方麵都很強硬。


    「小梅,之後就拜托你啦。」


    諸星見到妹妹點了點頭,便將一輝等人交給妹妹,重新綁緊額上的頭巾,走向煎台。


    小梅目送諸星離去後,再次麵向一輝等人。


    『那讓我帶你們到座位那邊~』


    她翻開素描本的頁麵,秀出上頭的訊息。


    看來素描本上已經寫好常用的字句了。


    於是小梅領著三人,來到店裏頭的桌位。


    『各位的座位在這裏,請坐-』


    「謝謝。」


    一輝等人道了聲謝,便各自入席,隨意點了些料理。


    小梅將一行人的餐點寫在素描本上,讓他們確認過之後,便迴到廚房裏。


    三人目送她離去後,在座位上放鬆,等著餐點送來。


    ——就在此時。


    「什麽啊。所以霧子小姐沒有和諸星交往啊?」


    「所以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而且他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後頭的座位傳來這樣的對話。


    那是兩名女性的聲音,而其中一人的聲音……一輝昨天才聽過。


    一行人心想:「該不會是……」同時看向餐桌。


    對方似乎也發覺一輝等人,便轉過頭來:


    「咦?」


    「啊——」


    「哎呀呀。」


    五人的視線同時交會,而對方的身分正如一輝所想——


    「藥師學姊!」


    那是〈白衣騎士〉藥師霧子,以及強化集訓也來過的記者,武曲學園新聞部的八心。


    ◆◇◆◇◆


    一行人在意外的場合無預警地再會。


    這實在太偶然了。如果是大賽會場附近或旅館的餐廳倒還好說,大阪市中心的麵粉類食物的店麵可是多如繁星,他們萬萬沒想到,會在同一間店裏遇見其他學校的七星劍武祭代表生。


    一輝一開始是這麽想的。不過他聽完對方的解釋之後,才發現這並不是偶然。


    畢竟——


    「咦!?醫好重傷的諸星學長的醫生,就是藥師學姊?」


    「是啊,這也是意外的緣分呢。」


    霧子並不是來這裏吃禦好燒,而是來見諸星。


    「不,與其說是意外,藥師學姊不是和諸星學長同年……你應該沒有醫生執照吧?可以做這種事嗎?」


    「反正都治好了,有什麽關係呢?」


    (是、是這個問題嗎……)


    一輝當然覺得有關係,不過太深入這個話題,感覺隻會倒大楣而已。


    「所以……藥師學姊隻是來看看以前的病患嗎?」


    一輝不刻意追究,單純隻問霧子今天在場的目的。


    霧子的迴答半是肯定半是否定,她曖昧地點了點頭:


    「與其說是來看病患,不如說是出外診呢。」


    「咦?」


    出外診——一輝聽見這個名詞,胸中忽然一陣不安。


    「諸星學長還沒完全痊愈嗎?」


    一輝這陣不安,是出自於擔心諸星的健康。


    不過霧子馬上否定了一輝。


    「沒事的,他早就完全痊愈了。不過他進行的療程相當勉強,這隻是我個人進行的事後護理。畢竟我也不希望自己治療過的病患出了什麽差錯呢。」


    「呃……也就是說,這次外診是出自藥師學姊個人的好意嗎?」


    「沒錯。」


    「是這樣啊……太好了。」


    一輝這才放下胸口的大石。


    難得能和〈七星劍王〉一戰,要是對方因為舊傷導致體能受損,未免太過遺憾。


    「事情就是這樣,我隻是想做個事後診療以防萬一,不過他卻不在旅館的房間裏。後來去問了城之崎同學,才知道他迴老家了,我才來他家。不過我是搭計程車來的,似乎比他早到了一點……真是失策呢。都怪我太早到,這邊這位記者小妹才起了莫須有的疑心。」


    霧子說完,便恨恨地望著八心。


    從稍早聽見的對話看來,八心似乎懷疑霧子和諸星有什麽不良異性往來,正在猛烈地追問。


    「哈哈……該怎麽說,您真是倒楣啊。」


    「就是說啊。」


    「不,不,話雖然是這麽說,不過諸星不是老早就痊愈了嗎?你還這麽老實地跑到舊病患的家裏,看起來就像是醫生與病患之間有一腿嘛。緋聞的味道重得跟瑞典醃鮮魚一樣,我怎麽能不問呢?」


    「別開玩笑了,那男人眼神兇惡得要命,看起來跟野獸沒兩樣,完全不是我的菜。人家喜歡的類型啊,是像黑鐵同學這樣外貌可愛的小弟弟呢。」


    「耶!?」


    一輝聽見自己忽然被拿來比較,不免失聲驚叫。


    不過對方見到一輝如此清純的反應後——


    「嗯哼-……要不要讓大姊姊幫你來個賽前健康檢查呢?我會給你很多特別服務喔?」


    霧子略帶熱度的眼神掃過一輝全身,並且緩緩轉過身,特地解開白衣,換了個坐姿,隱約展露自己傲人的胸部線條。


    這畫麵實在太過衝擊了。


    尺寸雖然敵不過史黛菈,不過那成熟女性特有的性感魅力依舊重擊了一輝的眼球。


    (話又說迴來,健康檢查還能增添什麽服務啊!?)


    這種健康檢查,最後一定會診斷出高血壓。


    正當一輝腦中一片混亂的同時——


    「很抱歉——」


    珠雫仿佛要護住一輝似的,從有棲院身旁移動到一輝身邊,介入兩人之間。


    霧子依舊對一輝拋媚眼,珠雫便瞪著霧子:


    「低俗的女人有史黛菈同學一個人就夠多了。」


    「你應該有比較好聽的說法吧!?」


    一輝打從心底慶幸史黛菈不在場。


    一旁的八心……忽然詢問有棲院:


    「話說迴來,小凪你們也是被諸星帶來這裏的嗎?」


    「哎呀,你怎麽知道?」


    「果然是這樣。」


    有棲院沒理由隱瞞,老實承認。


    不過從八心略帶肯定的口氣聽來——


    「諸星他該不會常常帶人來吧?」


    「嗯,不過也不到常常啦,每當其他學校有很強的學生過來進行交流戰,他偶爾會帶他們過來。這也是諸星獨特的歡迎方式啦,歡迎強敵們大老遠來到大阪這樣。我猜想今天也會這樣,所以就半是期待地跑來蹲點,搞不好會聽到什麽有趣的事。不過,我沒想到他竟然挑一個明天要一決死戰的對手來,真的是神經太大條了。」


    「的確,普通人不會這麽做呢。」


    「……堂堂接受招待的你也沒資格說人吧。」


    「哈哈……我知道自己很粗神經啦。」


    不然也不會想以f級的身分挑戰〈七星劍王〉的寶座。


    (不過,歡迎敵人啊……)


    感覺很像諸星會做的事,他就是給人一種豪傑的印象。


    一輝這麽心想——


    珠雫前方的霧子忽然——


    「嗬嗬……不過諸星可不像你們所想的,隻是粗線條而已喔。」


    她這麽低聲呢喃道。


    「什麽意思啊?」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他今天會招待黑鐵他們來,的確也有歡迎他們的意思……不過他應該另有企圖。」


    「企圖?」


    同樣出身武曲學園的八心聽見如此負麵的字眼,不禁皺起眉頭。


    「什麽啊?你該不會是說他想請黑鐵他們吃一頓美食,然後明天戰鬥的時候以此要脅他吧?諸星這種人才不會有這種小聰明咧。」


    「嗬嗬,是啊。他的確不會……倒不如說是相反。」


    (相反?)


    相反是什麽意思?


    一輝正想思索霧子話中的含意——


    「嗚哇!嚇我一跳!怎麽變成一大團人了!」


    諸星端來了餐點,同時他的驚唿也中斷了一輝的思考。


    ◆◇◆◇◆


    諸星將五人份的料理放在兩個托盤裏。當他送到桌邊時,見到在場的麵孔,忽然高聲驚唿。


    「小梅是有告訴我醫生來了,不過沒想到你也在啊,八心。」


    「你真沒禮貌,看到少女的臉蛋,竟然隻有一聲『嗚哇』。」


    「小狗仔,那是因為你平時壞事做多了。你沒有給醫生和黑鐵他們添麻煩吧?」


    「我才沒有給他們添任何一點麻煩。」


    「呃。」


    八心迴答得實在太理直氣壯,霧子不禁目瞪口呆。


    (我才不想被這個人說粗神經啊…………)


    她早就超越粗神經,根本是厚臉皮了。


    「話又說迴來,你才沒資格說我。明天就要比賽了,你竟然還把下一場對戰對手抓來家裏,太沒常識了吧。」


    「我又沒有強迫他們,沒差吧?」


    「難說喔。你長得那麽兇惡,搞不好人家隻是不敢拒絕而已。」


    諸星被八心這麽一說,不禁失笑。


    「少說傻話了。我這種程度就會嚇傻的家夥,怎麽可能出賽七星劍武祭。對吧?」


    「至少我確實不是被強迫來的。」


    諸星聽見一輝的迴答,滿足地露出「看吧!」的表情。


    不過,他馬上又沉下臉。


    「……不過難得聚集這麽有趣的成員,我也想坐在這裏啊。這時候還得工作,真是太倒楣。」


    諸星一邊惋惜地低語著,一邊熟練地將料理擺上兩張餐桌。


    擺在一輝麵前的是豬肉蛋。


    尺寸約有一個小披薩大,分量非常充足。


    「讓你們久等啦。這是你們點的三份豬肉蛋以及兩份豪華海鮮。」


    「喔喔,聞起來好香……而且上頭的柴魚真的在跳舞呢。」


    有棲院出身外國,這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禦好燒,頓時興奮了起來。


    舞動的柴魚散發出美味的香氣,促使其他人拿起免洗筷。


    霧子方才說的「企圖」,究竟是什麽意思?


    一輝雖然有點在意,但是看現在的氣氛,似乎不適合繼續這個話題。


    (也不可能當麵問諸星學長本人『你到底有什麽企圖』啊。)


    那麽自己也就先填飽肚子再說。


    一輝想法一轉,也拿起自己的免洗筷,望向擺在自己麵前的大片豬肉蛋。


    此時,一輝忽然察覺有異,這和他以前在東京見過的禦好燒,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啊,原來如此。)


    「這間店的桌子上沒有鐵板呢。」


    「是啊,要是裝了那玩意,瓦斯費可不得了,而且會隻有單麵煎過頭。雖然有鐵板會比較有氣氛,不過我們家是沒有啦。我們煎出來的禦好燒已經是最美味的熟度,所以希望客人能直接享用啦。」


    原來如此,不愧是號稱大阪第一,他們也是有各種考量。


    那麽他也應該趁熱享用這份完美的料理。


    一輝這麽心想,便用筷子將自己那份豬肉蛋切成適當的大小。


    「那麽,我開動了。」


    他對請客的諸星道聲謝,將料理送進口中。


    接著在舌上輕輕一嚼,下一秒——


    (喔喔……!)


    一輝讚歎地睜開眼。


    的確,這和以前在東京吃過的禦好燒完全不一樣。


    非常美味,完全是不同層次的美味。


    這味道的主角並不是醬汁或豬肉,而是麵底。


    而且麵底裏的高麗菜,吃起來非常新鮮、甘甜,細細品嚐之後,能感受到更深一層的醍醐味。


    「哇啊!這太好吃了!對不對,珠雫?」


    「……嗯,和在東京吃過的禦好燒完全不一樣呢。東京那裏的禦好燒隻有醬汁的味道,非常鹹,可是這裏的禦好燒卻很甜,感覺醬汁的鹹味襯托著麵底的甜味。不過分量對我來說有點太多了。」


    有棲院和珠雫似乎都非常喜歡這道料理。


    尤其是珠雫,她難得地多話了起來。


    珠雫雖然食量不大,對美食卻很講究,能讓她讚賞到這個程度實在不容易。


    其他兩人也滿足地塞了滿口熱騰騰的禦好燒。


    諸星見狀,開心地大笑。


    「啊哈哈哈!你們看吧,我就說很好吃了~我們家的禦好燒還加了特別的東西提味呢。黑鐵,你吃得出來嗎?」


    「提味嗎……」


    一輝被這麽一問,這才將意識集中在舌頭上,一邊咀嚼一邊思考。


    主要的味道是高麗菜的新鮮甘甜,以及麵底本身柔和的甜味。


    而這份禦好燒最大的特征,就是以醬汁的鹹味引出並提升這些甘甜。


    但是還不隻如此,裏頭還藏著意外的「深度」。


    咀嚼並吞下喉嚨後,依舊殘留在口中的甘美。


    這份甘甜,並非隻有高麗菜。


    高麗菜的甘甜,應該是能清爽滑進喉嚨中的味道。


    (——應該就是諸星用來『提味』的材料,產生了這份深度。)


    「唔嗯——……這該不會是起司吧?」


    一輝仔細品嚐確認,認為餘留的甜味和起司蛋糕有些類似,便如此迴答。諸星佩服地開口:


    「哦哦,你的味覺很不錯嘛。正確答案,我家的禦好燒就是加了起司來提味。」


    起司加入的量不多,所以起司的味道並不會蓋過其他材料。


    不過就諸星的說法,這一點點的起司,就能為料理增添風味與深度。


    「名副其實的『提味』呢。」


    「人家聽到『拉客』這個詞的時候,還有點不安,不過這道料理吃起來真的很滿足,有跟來真是跟對了。」


    沒錯,正如有棲院所說。


    一輝等人在東京吃過的禦好燒,和眼前的料理根本有雲泥之別,完全是不同的料理。


    諸星並沒有說謊。


    能來真是太好了。一輝真心這麽認為,而正因為他這麽認為——他問向諸星:


    「那個、諸星學長,這麽好吃的東西,讓你請客不太好吧?」


    「沒關係,沒關係。而且是我帶你們來的,如果我還跟你們收錢,老媽會狠狠教訓我一頓的,所以你們別太在意啦。就當作是我歡迎老遠跑來大阪的勁敵囉!」


    「不過總覺得是我們占你便宜,很不好意思……」


    雖然一輝沒有別的比較對象,不知道「一等星」的禦好燒算不算是大阪第一,但這道料理是貨真價實的美味。


    明明是七星劍武祭的前一天,諸星卻花了自己的時間,帶一輝等人來到這裏,一輝真的非常感謝他。如果還讓諸星請客,一輝實在過意不去。


    諸星則是露出親切的笑容,對一輝這麽說:


    「那麽,你就在明天的比賽裏還我就好啦。」


    「在比賽裏?」


    一輝不懂他的意思,直接迴問諸星。諸星則是點點頭:


    「沒錯。人吃了好吃的東西,就會有幹勁對吧?所以你今天就好好養精蓄銳,明天就以最好的體能和我比賽,而且要好得無與倫比啊!這樣我也請客請得值得——我要是能擊敗這樣的對手,就更能證明自己的強大。」


    「————!」


    一輝此時才發覺一件事。


    仔細一瞧,諸星親切的笑容之下,那雙眼瞳的深處裏——


    正燃起熊熊的鬥誌,這份鬥誌強得足以使人寒毛直豎,幾近於殺意。


    一輝察覺他隱藏在心中的鬥誌,同時——


    (正好相反啊……)


    一輝也理解霧子的意思。


    沒錯。諸星的企圖,並非是想借著善待對手,以便在戰鬥中取利。


    事實正好相反。


    他盡自己所能款待自己的對手,幫助對手頤神養氣——希望對手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以最佳的狀態與自己戰鬥。


    對手的輕忽大意,或是惡化的體能導致僥幸獲勝,對諸星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他希望與狀態極佳的對手,來一場拚盡全力的死鬥。


    最後得來的勝利,對他來說才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這正是〈七星劍王〉諸星雄大的騎士道。


    「難得能在最棒的舞台上一決勝負,不論是我或是對手,我都不希望留下遺憾。所以明天,我們就彼此全力以赴吧。〈無冕劍王〉,你說好嗎?」


    彼此全力以赴。


    這句話,代表站在學生騎士頂峰的〈七星劍王〉承認了身為f級騎士的一輝。他認同一輝是一個值得全力以赴的對手。


    一輝求之不得。


    賭上全力一戰之後,所獲得的這份勝利。


    一輝和諸星一樣,將之視為無上的榮耀。


    不過是個忽然冒出來的f級,被人小看是理所當然。


    而曾經立於頂點的男人,願意認真與這樣的自己相對而立。


    (今天能來到這裏,真是太好了。)


    一輝得知諸星的心意後,深切地這麽認為。


    眼前的強敵視自己為強敵,要求自己全力以赴。


    身為騎士,身為習武之人,這是無上的讚譽。


    那麽,他沒有理由拒絕這份企圖——!


    「……要是這樣,我會很榮幸讓你請這一餐。


    然後明天我會毫無保留地恩將仇報。」


    「盡管來吧!」


    ◆◇◆◇◆


    一輝等人在那之後,又在「一等星」裏待了一個小時左右,才離開了店麵。


    雖然諸星希望一輝等人能坐到他有空為止,不過等到他們吃完晚餐,店內的客人依舊不減反增。諸星看起來也實在空不出時間,他們再這樣坐下去,要是妨礙店裏做生意就更不好意思了。


    「唿~人家好久沒吃得這麽撐了。」


    「的確,肚子有點難過。」


    「真是的,艾莉絲跟哥哥還吃到兩片,吃太多了啦。你們又不是史黛菈同學。」


    「不,如果是史黛菈的話,兩片還不夠呢。」


    (要是讓史黛菈聽見,恐怕又要吵起來了呢。)


    一輝不禁懷念起她們之間的喧鬧。


    史黛菈與〈夜叉姬〉的修行,不過才過了一周又幾天。


    (……今天要是史黛菈也在,一定會更熱鬧吧。)


    (插圖119)


    他們還在學校的時候總是寸步不離,一旦分開,反而更覺得寂寞。


    所以一輝心想。


    (等到大賽結束之後,再來諸星學長的店裏吧。)


    下次要帶上史黛菈。


    她一定會很開心。


    一輝感受著胸口一掠而過的寂寞,這麽在心底起誓。


    而他從剛剛開始就很在意一件事,於是詢問走在一旁的霧子。


    「話說迴來,藥師學姊。」


    「嗯?什麽是呢?」


    「你不是要幫諸星學長做檢查嗎?怎麽跟我一起走出來了?」


    一輝在意的事就是這個。


    霧子本來的目的是為了幫諸星做檢查,但是直到最後,她隻吃完了晚餐,就跟一輝一行人一起離開店裏了。


    一輝心想她該不會是忘記了,所以才開口詢問。


    不過霧子經他一問,看起來卻一點都不慌張。


    「哎呀,我已經做完檢查了喔。」


    她理所當然地答道。


    「咦?什麽時候?」


    「嗯哼-像我這種程度的水術士,就算隔著衣服,也能輕易觀察出血液與淋巴的流動——隻要我想,甚至能從體液的流動讀出對手的想法,也可以幹涉體液的流動,控製對方的身體呢。」


    「好厲害……!」


    一輝不自覺地驚唿出聲。


    「原來如此,昨天你就是這樣封住多多良同學的行動……」


    「正確答案。這個技術原本是為了輔助病患的複健,用來教訓傻瓜也很好用呢。而且……」


    「而且?」


    「隨心所欲的操縱他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喔。」


    霧子露出非常開心的笑容,嘴裏說的事卻恐怖至極。


    一輝在心底悄悄發誓,絕對不想讓她為自己看病。


    「所以諸星學長的檢查結果如何呢?」


    他問了檢查的結果。畢竟一輝明天還要與諸星一決勝負,他當然很在意諸星的身體狀況。


    霧子聞言,則是有些自傲地迴答:


    「他健康到讓人傻眼的地步,所以你放心好了。也可以說是幸虧我治療過他吧。」


    「也就是說,諸星學長現在狀態極佳囉?」


    「可以這麽說……你第一戰會很辛苦喔。」


    霧子的語氣聽來相當憐憫一輝,不過一輝本人當然不這麽覺得。


    倒不如說他很興奮——要是對方狀況不佳,也不值得他恩將仇報了。


    五人就在這段對話之中穿越了商店街,來到車站。


    「隻有我不是迴旅館,所以我就先走啦。」


    「要不要我們送你一程?」


    有棲院擔心八心一個人迴家,這麽提議道。不過她卻拒絕了。


    「沒關係啦,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而且我好歹也是個學生騎士啊。」


    於是她踏出步伐,正打算離開一輝等人身邊,此時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


    「啊,對了。〈落第騎士〉,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看你這麽正經,是什麽事?」


    一輝這麽迴問道。八心則是露出哭笑不得的複雜表情:


    「哎呀,我就算是隨處聽來的情報,隻要有趣就會寫成報導。不過這個傳聞有點太誇張了,所以我想至少問一下實情。」


    她這麽說道。


    沒想到連八心都會覺得誇張,這傳聞恐怕非常危險。


    一輝不自覺流了冷汗,有點戰戰兢兢地催促她:


    「是什麽樣的傳聞?」


    「啊、嗯……聽說你和〈比翼〉打了一場,還打贏了,是真的嗎?」


    「呃————」


    一輝聽見八心的疑問,吃驚地瞪大雙眼。


    他與〈比翼〉——世界最強的劍士·愛德懷斯之間的戰鬥,是在毫無人煙的校園中進行的。


    這件事沒有目擊者,自然也不會登上新聞。


    所以他沒想到竟然有人會問他那場戰鬥的事。


    而八心見到他的反應,搶先發作:


    「咦!你這是什麽反應!?該不會是真的吧!?你真的贏了嗎!?」


    「不、不是不是!你先冷靜點!我的確是和愛德懷斯交手過——」


    「真、真的嗎?」


    「所以我說你先冷靜點啦!」


    八心一副要吃了一輝似地逼近,一輝雙手抓住八心的肩膀,好不容易安撫八心之後,這才有辦法反駁這件傳聞。


    「我的確是與她交手過,但是傳聞隻有這部分是對的。我沒有贏,我在打鬥的途中就昏倒了……等到我醒了以後,人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也就是說,是因為愛德懷斯手下留情,我才能活下來。」


    怎麽能讓人有這種誇張的誤會。


    八心似乎也認為傳聞是假的,馬上就接受了。


    「是、是這樣啊。打贏這部分果然是假的……唉,也是啦。不過你和她交手之後竟然還能活下來,這也是大新聞了!那、那個!雖然你已經要迴去了,不過可不可以麻煩你詳細敘述一下戰鬥的過程啊?」


    八心挖到了意想不到的大新聞,表情顯得閃閃發光。


    不過一輝則是語帶歉意地迴答她:


    「抱歉,我辦不到。」


    「為、為什麽!?我可不會在報導嘲笑你打輸了啊!?」


    「不,我拒絕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隻是因為我記不清楚了。」


    「記不清楚?」


    「是啊……我記得自己被打得慘兮兮,不過到途中我幾乎是忘我了,尤其是最後結束的部分,記憶很模糊……」


    一輝沒有說謊。一輝隻記得他使盡全力的〈毒蛾太刀〉輕易地被迴擊,導致〈陰鐵〉碎裂。


    在那之後的記憶幾乎消失了,他幾乎不記得之後自己是怎麽迎擊〈比翼〉。


    所以一輝已經忘了。


    忘了自己以劍反擊世界最強劍士的那一瞬間。


    事實上,黑乃救出一輝之後,雖然有將這件事告訴一輝,但在他聽起來卻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沒什麽實感。


    「事情就是這樣,我能告訴你的隻有『我輸了』這件事而已。」


    「原、原來如此……」


    八心接觸一輝的時間雖然短,但她也充分了解,一輝不是會說謊的人。


    因此她也不再逼問,遺憾地垂下肩膀。


    「的確啦,要是隻有這點情報,報導的氣氛也炒不起來……我可以用妄想補充嗎?」


    「不行。」


    「我會讓你輸得很帥的!」


    「不行。」


    「唔——小氣鬼——」


    八心恨恨地望著一輝,不過一輝絕不退讓。


    要是讓她擅自塑造角色,不知道整件事會變成什麽樣的故事。


    一輝的態度異常強硬,就算是八心也隻能老實放棄。


    「沒辦法,隻好放棄把這件事寫成報導了。」


    「這可就幫了我大忙了。」


    「……不過,說真的,聽完剛才的事,我對〈落第騎士〉的期待更高了!我很期待明天你和諸星的比賽喔!就這樣,拜啦!」


    八心最後為一輝加油了一聲,接著一個人走向公車站。


    一行人目送八心離去之後,珠雫向一行人說道:


    「反正我們都住在同一間旅館,我們就一起迴去吧。」


    不過這個提案——


    「不,我就不搭電車了,我打算走路迴去。」


    隻有一輝迴絕了。


    「為什麽?走迴去的距離還滿遠的喔?」


    「不是啦,我想得太天真了,兩片禦好燒果然還是太多。我想稍微運動消化一下。」


    而且,比起這點——


    「諸星學長的鬥誌也影響到我了呢。我有點坐不住,想稍微動一動身體。」


    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迴旅館就算搭電車也要花上十分鍾,但對一輝來說,這點距離還不算什麽。


    珠雫也了解這點。


    「這樣啊,我明白了。哥哥,明天的比賽很重要,您要小心別太過頭喔。」


    所以她提醒一句之後就接受了。


    「當然,我會見好就收。」


    「一輝,要不要人家陪你一起去?」


    「……不,不用了。艾莉絲,請你陪珠雫迴去。」


    「——這樣啊,好吧。」


    「那麽,我們明天比賽會場見!」


    一輝說完,便沿著八心離開時的另一側道路,小跑步離開。


    珠雫見到兄長這副模樣——


    「哥哥看起來好開心。」


    她語氣愉悅地低聲說道,有棲院也點頭表示同意。


    「是啊,〈七星劍王〉的鬥誌完全挑起他的精神了。不過這也難免,『希望他用最佳的體能與自己一較高下』,對方可是對他有如此美好的『企圖』呢。」


    「哥哥的迴答也難得帶了點挑釁呢。」


    「嗬嗬,他應該是興奮難耐吧。


    每個人都因為f級輕視他,不認同他。而他即使如此,依舊堅信自己的可能性。


    而他現在有機會在〈七星劍王〉身上測試自己的可能性。


    光是如此,對總愛挑戰高難度的一輝來說,已經有了十足的動力。再加上對手也和自己同樣渴望著這場戰鬥……他應該是既開心又自傲,興奮得坐立不安了吧……他真的是很可愛呢。」


    一輝明天一定會以最佳的身心狀態,去麵對與諸星的戰鬥。


    珠雫與有棲院見到一輝開朗的神情,都能如此肯定——


    「不過——光是如此,他是贏不了諸星的。」


    「咦?」


    霧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兩人紛紛倒抽一口氣。


    「贏不了……您是說哥哥嗎?」


    「是啊。」


    「為、為什麽您能這麽肯定!?」


    珠雫聽見〈白衣騎士〉突然預言兄長的敗北,她不悅地質問道。


    霧子對此,隻是緩緩眯起雙眼。


    「隻能說是心態問題呢。我覺得黑鐵是一名非常了不起的騎士,他能憑著f級的身分一路贏到七星劍武祭,由此就能得知他有足夠的氣魄與力量。更別說他在〈七星劍王〉麵前,沒有露出絲毫的膽怯,甚至能正麵挑戰對方。他的上進心是名副其實的……但是,他的心態依舊太過輕率了。」


    「您、您說輕率……?」


    珠雫似乎將之視為對兄長的汙辱,周身立刻釋放出顯而易見的殺氣。


    身旁的有棲院急忙安撫珠雫,並且代替她反駁霧子。


    「你說一輝輕率,那抱持同樣心態的諸星和一輝有什麽不同?」


    若非如此,諸星是說不出「希望對手用最佳的體能與自己一較高下」這種話的。


    不過霧子卻靜靜地搖頭,否定了有棲院。


    「……不,你們大大誤解諸星雄大這個男人了。


    那個男人的『企圖』深處,他的本質並非隻有黑鐵那樣的上進心與鬥爭心。


    他若是靠著這麽半吊子的情感……根本無法克服那樣的重傷。


    支撐他的事物,另有他物。


    他會追求更強的敵人,追求純度更高的勝利,一切的理由都比一輝更加異質。


    ——那就是悲愴到極致的『義務心』。


    想與強悍的對手來一場引以為傲的勝負。想追求更高的巔峰。


    ……一輝要是隻會講這些天真的話,他是絕對贏不了諸星的。」


    ◆◇◆◇◆


    另一方麵,一輝與珠雫一行人分開後,一個人徒步踏上歸途。但是他並沒有直接走迴旅館。


    他的目的地,是遠離鬧區的某個小公園。


    這個場所遠離了夜晚的喧囂。


    耳邊隻聽得見蟲鳴——


    一輝站在原地,高聲說道。


    「在這裏就算有些吵鬧,也不會有人來。你差不多該現身了吧?」


    一輝說話的對象——正是他進到「一等星」之前感受到的,那道蘊含殺氣的視線。


    同樣的視線從剛才開始,就緊緊黏著一輝的後頸。


    沒錯。一輝會選擇獨自迴去,就是為了與視線的主人交談。


    〈七星劍王〉明明也在人群中,對方卻能神不知鬼不覺,隻將殺氣鎖定在一輝一個人身上,並且不偏不倚貫穿了他。


    從這點便可窺探出跟蹤者的技術之高超。


    而一輝的預測也相當準確。


    跟蹤者從夜晚的黑暗之中,現身於一輝眼前。一輝一見到這個身影,倒抽了口氣。


    「……沒想到會是你啊。」


    和服的衣擺順著夜風飄舞。


    細長的雙瞳,宛如刀尖般銳利。


    與一輝相仿的容貌,以及麵孔上的十字刀傷。這名跟蹤者正是——


    「——王馬大哥。」


    他不是別人,正是黑鐵一輝的親生哥哥,日本學生中唯一的a級騎士。


    (插圖131)


    〈烈風劍帝〉——黑鐵王馬。


    「…………」


    王馬自黑夜中現身,他默默不語,眼神一味地刺向一輝。


    他的眼神並不平靜。


    眼神之中蘊藏的是殺氣,抑或是敵意——


    不論如何,光隻有視線,就帶著非常驚人的壓迫感。


    隻要像這樣一對一,正麵相對,就能理解王馬那壓倒性的存在密度。


    王馬的身高明明與自己相差不遠,他的身影看起來卻是大上一、兩倍。


    一輝收緊心神,避免自己被他的壓迫感吞沒,正麵承受了王馬的視線,開口問道:


    「所以,你找我有事嗎?有破軍學園的事件在先,你應該不是來找我增進兄弟情誼的吧?」


    首先應該得知的是這個。


    不論如何,還是先聽聽他的來意。


    因為這個男人不會沒事出現在一輝麵前。


    王馬聞言,始終沉默的他終於開了口:


    「當然——今天來見你的目的隻有一個,我有話要告訴你。」


    「有話要告訴我?」


    王馬微微頷首,接著他以那低得足以從耳膜直搗髒腑的獨特嗓音——


    「一輝,你現在馬上退出七星劍武祭。」


    他這麽說道,語氣充滿強烈的逼迫。


    「————!?」


    突如其來的命令,使一輝瞪大了雙眼。


    為什麽自己非得退出七星劍武祭不可?


    「……我可以問理由嗎?」


    「不說出來你就不懂嗎?你還真是悠哉啊。」


    王馬聽見一輝的質疑,露骨的焦躁使他皺緊眉頭。


    王馬神情不滿地說出他的理由:


    「你的存在,隻會絆住〈紅蓮皇女〉的腳步。」


    「你說什麽……?」


    一輝聽完王馬的理由,換成他皺緊眉頭。


    「我什麽時候阻礙了史黛菈?那種莫名其妙的批評就免了吧。」


    「這是事實。〈紅蓮皇女〉就是敗在你這種螻蟻的腳下,才會浪費數個月的時間,與你這種程度的家夥比拚。一切的原因,就在於你的騙術。」


    「騙術……?」


    「你專門在對手大意之時,趁虛而入,那些技巧、戰略——全都隻是騙術。


    你以那微小的力量行騙,一路撿拾那些勝利而來。這種想法實在太過卑賤。


    所謂的『強悍』,才不是這種東西。


    她就算追著這種男人的背影,也不可能變強。


    實際上,她在那次襲擊中就讓我失望了。那個女人擁有與我相同的器量(a級),她的實力不可能僅止於此。」


    這一切全都歸咎於一輝,是他偽裝成強者,欺瞞了史黛菈。


    王馬如此斷言,同時逼近一輝。


    「所以你就早點消失吧,蠢貨。〈紅蓮皇女〉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


    一輝聽完王馬的解釋,淡淡地歎口氣。


    話都說到這裏,一輝當然理解為何王馬會說自己絆住了史黛菈。


    也就是說,王馬是以自己的價值觀批判自己。


    對他來說,「強大」指的不是「取得勝利的技巧」,而是「實際存在的力量」。


    擁有強大的力量,理所當然能夠贏到最後。扭曲了這個道理的技巧,不過隻是騙術罷了。


    (他說得還真過分啊。)


    真的很過分。一輝以f級的身分,打算一路登上頂端。但是王馬的主張卻完全否定了〈落第騎士〉的存在。


    雖然大哥如此純粹追求「強悍」,的確很符合大哥的作風——


    不過,一輝當然不會接受這種主張。


    因此一輝——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大哥會說我絆住了史黛菈。但是……我沒必要配合大哥的價值觀。


    而且……就算大哥的價值觀是事實。


    就算我真的隻是個騙徒。


    史黛菈依舊愛著這樣的我,希望再次與我一戰。


    王馬大哥……對我來說,這就是全部,這就是一切啊。


    比起我與史黛菈的約定,大哥的話語甚至比隨風飛舞的樹葉還要輕。


    你的話無法動搖我的心。」


    他冷冷地否決掉王馬的要求。


    不過王馬並沒有特別失望,他似乎早就知道一輝不會老實聽從。


    「真是愚昧。別誤會了,我不是在拜托你——我是在命令你。如果你聽不進去,那就動武逼你聽從,就隻是如此而已。」


    他隻是一臉不耐煩,緩緩地顯現出自己的靈裝。


    那把比日本刀大上一倍,大太刀型態的固有靈裝——〈龍爪〉。


    下一秒,周遭的空氣瞬間繃緊,停留在公園樹木上的鳥兒紛紛逃離。


    它們很清楚。


    當王馬握住〈龍爪〉的瞬間,整座公園都在他的攻擊範圍內。


    一輝當然也察覺到了。


    不過一輝毫不動搖,甚至是浮現了無畏的笑容。


    「這樣也不錯,淺顯易懂,我並不討厭你這點。」


    他顯現出自己的靈裝,閃著黑曜光芒的刀〈陰鐵〉。


    他早就做好覺悟了。


    打從王馬出現在這個地方,他就沒想過這場邂逅能夠平穩結束。


    而且——王馬說了這樣的話。


    他說,至今一輝和史黛菈一起度過的時光,根本毫無意義。


    對一輝來說,他與史黛菈的相遇,與她共同度過的每一天,都非常的珍貴。


    隻有這句話……一輝不能曖昧地笑著帶過。


    他一定要讓王馬把那句話吞迴去。


    史黛菈深愛著這樣的自己,就算是為了她——


    「我這個絆住史黛菈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區區碎石,你就用自己的劍確認看看吧!」


    「吊車尾的落水狗,少學人齜牙咧嘴!」


    於是,黑鐵兄弟的賽外對決,就此引爆!


    ◆◇◆◇◆


    〈落第騎士〉與〈烈風劍帝〉——


    兩人的戰鬥,就在市中心突然展開。


    〈烈風劍帝〉黑鐵王馬首先取得先機。


    在這漆黑之中,魔劍〈龍爪〉的刀身閃爍著淡淡熒光。隻見他提起〈龍爪〉——


    「唰!」


    一輝低身正打算奔上前。王馬手持〈龍爪〉,朝著一輝揮出一線橫斬。


    此時雙方的距離相隔十公尺之遠。


    不論大太刀的進攻範圍多麽廣,隔著這麽長的距離,刀刃根本碰不到敵人。


    不可能傷到對方——但是——


    「唔!」


    一輝原本低身衝向王馬,此時忽然急忙壓低身軀,趴伏在地上。


    同一時間,冷冽的颶風從一輝的正上方吹過,砍倒了他身後一整排種植在公園中的樹木。


    沒錯。鋼鐵刀刃的確傷不到對手。


    不過風之刀刃就另當別論。


    撕裂了大氣,在空氣之間製造真空的裂縫,以此為刃。


    〈真空刃〉——風術士的攻擊手段當中,最為普遍的伐刀絕技(noble arts)。


    王馬當然能夠使用。


    「哈啊!」


    王馬從遠距離揮動〈龍爪〉,真空之刃一刀刀襲向一輝。


    足以撕裂大氣的斬擊。以〈紅蓮皇女〉史黛菈·法米利昂所使用的遠距攻擊〈妃龍大顎(dragon fang)〉為例,真空刃的威力雖然比不上炎術士的遠距離技能,但卻具備了非常高的殺傷力。其速度超越音速,再加上肉眼無法識別攻擊本身,使敵人難以閃避。


    不過——如此稀鬆平常的攻擊,可壓製不住〈落第騎士〉!


    「唿——!」


    一輝靠著肉身迴避那一刀刀隱形的大氣之刃,同時開始前進。


    他的速度絲毫未減,輕巧地從無色刀刃之間滑過。


    從他的動作來看,他很明顯看穿了那隱形的〈真空刃〉。


    他是怎麽辦到的?


    個中奧秘,就在於一輝的視線前方。


    他的著眼點並不在那隱形的刀刃上,而是王馬揮動的〈龍爪〉。


    〈真空刃〉雖然是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取勝,但是隻會在魔劍描繪出的軌跡,以及沿著軌跡本身直線飛來。


    那麽隻要看穿〈龍爪〉的角度,要迴避攻擊本身並不困難。


    理論就和閃躲槍彈相同。


    隻要看清扣下扳機的時機以及槍口的角度,輕易就能閃避。


    而若是擁有一輝這般的動視勢力以及反射神經,根本不可能中彈。


    「…………哼。」


    一輝穿梭在真空斬擊的隙縫當中,朝著王馬逼近。


    王馬這下也認清了,區區〈真空刃〉對一輝完全不管用。


    他同樣主動奔上前。


    為了迎擊直奔而來的一輝。


    而這次揮動的不是風之刃,而是以鋼鐵刀刃揮向一輝的頸部。


    「哈啊——!!!!」


    「唔…………!」


    (好快……!)


    大太刀的刀長媲美長槍,王馬手持如此超重量級的武器,斬擊的銳度與速度卻遠遠超越一輝。


    差別在於實力嗎——不。


    雙方在劍術上的實力應該相去不遠。


    速度的差異是來自於王馬的能力。


    王馬操縱風,消除了空氣的阻力。


    一輝的黑刃必須劃開空氣,而白刃能夠毫無障礙地揮動,自然會更快。


    麵對如此刀速,一輝在沒有啟動〈一刀修羅〉的狀況下,是不可能反擊的。


    一輝在轉瞬之間做出判斷,提前采取防禦姿態——


    唧哩…………


    「!?」


    下一秒,耳邊傳來的細微聲響宛如寒氣,令一輝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放棄防禦,全力向後跳躍,避過王馬的斬擊。


    王馬揮下的刀刃擊中公園的沙地——


    刀刃毫不停留,在大地上刻下深不見底的刀痕。


    「…………!」


    刀痕深深地刻印在土黃色的地麵上,地麵仿佛整個裂開。


    一輝見到這番光景,冷靜如他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史黛菈的斬擊足以震撼大地,但是王馬的斬擊更上層樓。


    因為大地震動的現象……是力量分散造成的狀況。


    證明了她的力量收束不完整,浪費了多餘的力道。


    真正集中力道的斬擊,是不會引起震動的。


    此劍所到之處,無聲無息,並且徹底斬飛地麵上的一切。


    就如同王馬的斬擊,仿佛切果凍似地斬裂了大地。


    他到底聚集了什麽程度的質量,才能做到這種事?


    數百公斤?數千公斤?


    一輝不知道,他唯一明白的就是——


    王馬的斬擊和史黛菈相同……這超重量的一擊是無法正麵承受的。


    不過——


    (如此超越常理的攻擊力……是那副身體才辦得到。)


    「王馬大哥,幾年沒見了,你實在變得很多啊。不……應該說變得太多了——那副身體究竟藏了什麽機關?」


    「哦……還沒接過一刀,你就察覺了我身上的異形嗎?雖說隻是騙術,你倒也不是平白無故傷得了〈比翼〉。」


    王馬聽見一輝的話語,忽然咧嘴露齒一笑。


    「不過——你就算知道了,也無可奈何。我的異形與你的騙術不同,是純粹的力量啊。」


    「…………」


    王馬的斬擊確實相當棘手。


    以前,史黛菈曾以宛如惡鬼般的臂力,擊出了足以粉碎大地的斬擊。一輝則是以柔軟的防禦術使其無力化。


    他並非第一次遇見無法承受的斬擊。


    但當時是因為史黛菈的實力尚未成熟,一輝才有辦法防禦。


    胡亂揮動的劍招,無法斬碎飛舞在空中的樹葉。


    這也是相同的道理。


    一輝能輕易卸除史黛菈散亂的力道。


    但是王馬的斬擊卻並非如此。他的劍路沒有一絲迷惘與動搖。


    他的劍甚至能將飄舞在空中的樹葉一刀兩斷。


    (這樣一來,就算使用〈天衣無縫〉也很危險吧。)


    ——好了,該如何對付這宛如修羅的斬擊?


    利用〈一刀修羅〉的話,單純能靠著縮短速度差距,卸除力道。但是算上一分鍾的時間限製,現在要使用還太早了。


    應該要將敵人手中的牌看得更清楚。


    那麽,該怎麽做?


    一輝從自己的經驗之中思索著應對方法——


    「你的表情,看起來就是在思考雞毛蒜皮的小事。」


    「——!」


    王馬的嘲諷打斷了一輝的思緒。


    「我說過了,你是無可奈何的。」


    王馬的嗓音冷冷地迴蕩在夜空中,接著遠距離外的他有了動靜。


    又是〈真空刃〉嗎?


    不,他並非揮刀,而是高舉〈龍爪〉,刀尖仿佛即將貫穿夜月——


    「而我不打算在你這種程度的家夥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看著你四處逃竄也實在煩悶,幹脆設下時間限製算了。」


    他頌唱附著魔力的咒文。


    「予以封鎖——〈無空結界〉。」


    纏繞在〈龍爪〉刀身上的翠綠螢火頓時變得鮮豔了起來——


    暴風蹂躪了戰場。


    「!」


    沙塵四起,使人睜不開眼。暴風從下而上描繪著螺旋,同時掀起了上升氣流。


    一輝身軀差點被吹上天空,急忙以十指扣住大地。


    (唔,遮蔽視野嗎…………!)


    沙塵借著暴風,奪走了視野與行動力。


    一輝心中佩服這一招真是有效。


    但是下一秒,他馬上體會到自己有多麽天真。


    ——王馬這個男人追求著純粹的「強大」,他不可能使用隻會削減敵人戰力的招數。


    〈無空結界〉擁有更加恐怖、更加直接的力量。那就是——


    「這是……!?」


    (沒、沒辦法、唿吸…………!)


    強製奪走氧氣。


    王馬掀起的上升氣流,一滴不留地卷走戰場上所有氧氣。


    為了從一輝手中奪走名為「時間」的餘裕。


    「你剩下的時間最少十分鍾,戰鬥中的話就是一分鍾左右。我沒有那個閑時間讓你在那邊珍惜少得可憐的力量,快點用上全力放馬過來吧。」


    「…………」


    〈烈風劍帝〉的命令,讓〈落第騎士〉下定決心。


    的確,正如他所說。


    他沒時間藏著手中的底牌,更何況——


    (自己麵對這樣的對手,可沒機會藏一手啊。)


    一輝不知道王馬行蹤不明的這幾年有什麽樣的遭遇,但是他已經比一輝記憶中的他還要強上數倍。


    自己的力量原本就相對低劣,對上這樣的敵人可沒辦法藏著底牌不出。


    一輝承認這點——於是放棄看穿王馬的力量。


    運起遊走全身的魔力——點燃火苗!


    「〈一刀修羅〉。」


    下一秒,一輝全身上下包覆著蒼藍焰火般的光芒,光芒化為劍氣噴發而出。


    劍氣宛如銳利的烈風,足以劃傷身軀,震撼了公園的樹木,依舊綠嫩的葉片紛紛四散。


    一輝經曆諸多強敵的戰鬥,他的劍氣大幅成長,擁有了實質的威壓。


    但這份化為質量的威壓,依舊無法震撼王馬的心胸。


    「在短時間內,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集中放出,以整體的爆發力勝過力有未逮的敵人……這簡直是騙術的極致,看了就令人反胃。」


    王馬麵對一輝包覆著〈一刀修羅〉的劍氣,不見絲毫動搖,甚至將之視為無趣之物,麵露不悅。


    「來吧——就讓我狠狠踢飛這顆『碎石』。」


    王馬緩緩以〈龍爪〉擺出迎擊架勢。


    他那文風不動的模樣,令人聯想到巨大的岩山。


    生根於大地,絕對的存在感。


    一輝差點臣服於這股氣魄之下——


    但是他已經使出了殺手鐧。


    一輝剩下的時間,隻有一分鍾。


    麵對這樣的敵人,一秒都不能浪費。因此——


    「哈啊啊啊啊!!!!」


    漆黑的騎士主動出擊,一決勝負。


    他壓低身姿,宛如匍匐在地的黑影。


    「唰唰————!!!!」


    對此,〈烈風劍帝〉有了動作。


    揮動的刀劍宛如疾風,以肉眼無法追蹤的疾速,瞄準遊走地麵的黑影首級而去。


    但是——包覆了〈一刀修羅〉的一輝,遠比疾風快速!


    (行得通!)


    一輝的目的在於第一迴合,以絕對的速度差進行反擊。


    卸去王馬的劍招,同時潛入他的懷中,一刀斬向軀體。


    疾風白刃逼近,即將斬飛一輝的頭顱。他凝視著刀尖,催眠著自己。


    (不要害怕……!)


    王馬的刀招,足以在大地刻下裂痕。


    要是因為畏懼,無法順利卸除力道,他隻要一擊就能砍飛自己的頭顱。


    (集中精神…………!)


    極限的集中力,足以穿越死神的斷頭台。


    精密到毫無一絲鬆懈,足夠卸除降下而來的刀刃。


    自己一定辦得到,一定做得到!


    自己已經累積了如此多的修練啊…………!所以不需要畏懼——


    (去吧————!!!!)


    一輝這麽鼓舞自己,以極限的集中力衝進迎麵而來的白刃之中。


    ——就在這個瞬間。


    (………………………………咦?)


    突然間……突如其來地——一輝的腳停下了。


    ◆◇◆◇◆


    (這是、怎麽、了?)


    一輝與〈烈風劍帝〉擦身的刹那之間,身上突如其來的異常嚇得他瞪大雙眼。


    但他會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


    現在正是決勝關鍵。他將集中力提升到極致,卸開王馬的劍,正打算踏進他的胸懷中。


    而在這關鍵時刻,腦和身體的聯係突然間像是中斷似的,明明意識清楚,身體卻動彈不得。


    (這到底是……!?)


    但是他沒空吃驚了。


    停下的隻有一輝。


    在這期間,王馬的一斬正朝著一輝迎麵而來。


    (糟了!)


    斬擊即將襲向頸部的最後一刻,一輝及時防禦住。


    但是,他正麵承受了王馬足以劈開大地的臂力之後——


    「咕啊啊啊啊!」


    一輝的身體仿佛被大卡車撞飛似的,被吹飛數十公尺遠,狠狠撞上石牆。


    「嘎、哈啊!」


    衝擊深入內髒,一輝口中噴出血霧。


    某處內髒受了內傷。


    而雙手骨頭因為正麵承受了王馬的斬擊,一路碎裂到肩膀處。


    不過——對現在的一輝來說,這都不重要。


    (剛才那到底是……!)


    他腦中的疑問,就在於勝負的關鍵、兩人錯身的瞬間,自己身上發生謎一般的停歇。


    為什麽自己的身體會在那個瞬間停止不動?


    一輝習劍已久,從未遭遇過這種狀況。


    因此身體產生的謎樣現象使得一輝一片混亂——


    ……王馬見狀,則是不耐煩地說道:


    「哼,你在吃驚什麽?你與世界最強的劍士交手之後,該不會還以為自己能一如往常?就算身體平安無事,心中一定殘留了什麽。」


    「咦……!」


    「你連她的『禮物』都無法好好接下,還有膽在我麵前放話。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王馬的語氣蘊含明顯的不快,毫不留情地怒罵一輝——接著緩緩擺出攻擊架勢。


    手腕高舉,平舉刀刃——


    下一秒,〈龍爪〉釋放出至今最強的光芒,颶風纏繞在刀身上。


    纏繞其上的颶風猛烈地迴旋,吞噬大氣,仿佛要將周遭的空間全都卷了進去。


    颶風凝聚成型——化為一層層烈風重疊而成的大氣之刃。


    斬斷萬象的龍卷之劍。


    沒錯,這就是擊敗過〈紅蓮皇女〉與〈雷切〉,王馬的伐刀絕技——


    「〈斷月天龍爪(kusanagi)〉——這一招用來對付你這種詐欺師,我還嫌浪費。不過要是因此讓你逃過一劫,我也很不愉快。我就特別送你一次,心懷感激地去死吧!」


    〈烈風劍帝〉撂下最後一句,同時揮動己身的絕技。


    將自己引以為傲的最強一擊,揮向身負重傷的〈落第騎士〉。


    (不、不能硬吃下這一招!)


    不論如何,一定得先迴避才行。


    王馬提到的「愛德懷斯的禮物」,究竟是什麽意思?


    一輝雖然很在意,但他還是先將疑惑踢出腦袋,全力對著衝擊未脫的身軀下令,準備逃離即將襲來的威脅。


    但是——一輝的身軀再次產生像剛才一樣的停歇。


    腦中拚命地催促身體進行迴避,但是肉體卻依舊凍結在原地,毫無反應。


    (唔!為什麽……!)


    是損傷導致身體機能停止?


    一輝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可能性就是這個,但是他確認自己的傷勢後,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身體的損傷確實嚴重,但還不到動彈不得的程度。


    那到底是為什麽?一輝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


    (唔!)


    再這樣下去,他會被直接擊中。


    得想想辦法——


    一輝全速運轉著唯一沒有停歇的腦袋,依舊找不到解決方法。


    層層相疊的風之刃即將吞噬一輝的意識————


    「咬碎一切吧————!〈虎王〉————!!!!」


    ◆◇◆◇◆


    層層壓縮的螺旋烈風。


    其刀刃足以將所及之物斬碎,化為粉塵。就在刀刃即將吞噬〈落第騎士〉的刹那——


    手持金色長槍的男子忽然介入兩人之間。


    ——男子有著壯碩的軀體,銳利如肉食野獸的眼神,正是〈七星劍王〉諸星雄大。


    「咬碎一切吧————!〈虎王〉————!!!!」


    一句呐喊。


    伴隨著足以震撼大氣的洪亮嗓音,諸星手中的金槍〈虎王〉朝向即將落下的龍卷之刃刺去。


    下一秒,〈虎王〉的槍尖迸發出金色的魔力光芒。


    金色光芒轉眼化為形體。


    那是虎頭,張開巨大的雙顎,顯露利牙。


    於是魔力光芒組成的金色虎頭,張大雙顎,咬上席卷而來的龍卷之劍——


    輕易擊敗過〈紅蓮皇女〉或〈雷切〉等等一流的學生騎士,王馬的殺手鐧——〈斷月天龍爪〉名副其實地被咬個粉碎。


    猛虎咬碎了龍卷之劍的中段,龍卷之劍從中間散為霧塵,完全消滅了。


    諸星站在兩人之間,將一輝護在身後,開口問道:


    「黑鐵,你沒事吧!?」


    「諸、諸星學長…………!為什麽你會——」


    「你忘了東西,我特地拿來給你的。」


    諸星說完,便朝著倒下的一輝胸前丟下一樣物品。那是一輝的學生手冊。


    「我打電話給醫生,結果她說你一個人走路迴去了。我就隨便朝著旅館走了一下,沒想到居然目擊這場異常誇張的兄弟打架。」


    諸星從一輝身上移開視線,瞪向〈烈風劍帝〉。


    「王馬,好久不見啦。打從小學杯之後,就沒有親眼見過你了。」


    「……〈浪速之星〉。不,現在是〈七星劍王〉了啊,諸星。」


    「哈,我可不想被你稱作〈七星劍王〉。你又沒出場七星劍武祭,我就算得了優勝,拿到這個稱號,也沒什麽價值可言……不過這種事先放一邊去。」


    在小學聯賽,兩人曾是互相競爭的宿敵。


    諸星在對話的空檔,淡淡一瞥公園的慘狀,皺了皺眉頭。


    宛如冰河裂縫般的地麵龜裂。


    暴風吹倒的樹木。


    裂開的石牆——


    「就算是兄弟打架,這也打過頭了。要不是我插手,可是會死人的啊。」


    「……能夠咬碎(無效化)所有伐刀絕技的伐刀絕技——〈虎噬(tiger bite)〉。不隻是〈斷月天龍爪〉,連〈無空結界〉也隨之粉碎了啊。」


    「沒錯,也就是說,你的風之力在我的麵前是不管用的。既然你明白的話,那我問你……你還想繼續打這場架嗎?這裏可是我的地盤,你要是還想在這裏繼續鬧事……就讓我做你的對手吧!」


    諸星語氣低沉地威嚇道。同時他提起手中纏繞金色魔光——能使所有伐刀絕技無效的〈虎噬〉之力的〈虎王〉,刺向王馬跟前。


    王馬麵對他的威嚇——


    「……不,我沒興趣繼續了。」


    他閉上眼,手中的〈龍爪〉頓時消滅。


    諸星的〈虎噬〉輕易地消除王馬擁有的招術中,威力最強的殺手鐧。


    諸星的助陣,讓王馬覺得情勢不利嗎?


    不——這個男人並沒有這麽明事理。


    他單純是沒理由繼續這場戰鬥。


    王馬的眼神徹底失去原本淡薄的興趣,冷冷地刺向諸星背後的一輝。


    「我也不用特地動手,他連〈比翼〉的『禮物』都沒辦法承受下來,就算不在這裏解決他,明天也會敗在你的手下。〈紅蓮皇女〉見到你那淒慘的模樣,應該也會清醒才是。」


    王馬丟下辛辣的言詞,轉過身。


    接著緩緩前進。


    再次迴到黑暗之中。


    途中——


    「不過……忘了東西啊。運氣可真好。」


    他隻留下這樣一句話。


    「……他的長相和小學杯的時候相比,變了不少,不過態度還是一樣差啊。」


    諸星注視著王馬離去的背影,傻眼地歎了口氣。


    王馬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後,諸星的視線轉迴靠在石牆上的一輝。


    「……所以,這是怎麽迴事?他好像提到了史黛菈什麽的,你們該不會為了感情方麵才吵架吧?兄弟搶同一個女人嗎?像鄰○女孩的劇情那樣。」


    「……別鬧了,我差點就沒命了。」


    一輝聽見諸星的玩笑,隻能苦笑連連。他緩緩站起身,向諸星道謝。


    「不過你真的救了我一命,謝謝你。還有學生手冊的事也是。」


    「沒關係、沒關係。別太在意……比起這個……」


    諸星忽然微微眯起眼,語氣略帶嚴肅,試探性地詢問。


    他唯一在意的一件事——


    「黑鐵,你到底怎麽了?我雖然隻是遠遠看一眼,但是你剛才的動作有點奇怪喔。看起來也不太像是被傷勢影響到——」


    〈斷月天龍爪〉逐漸逼近,但是他卻完全沒有迴避——一輝的行動看起來就是如此。


    不過一輝自己比誰都想知道這個疑問的答案。


    「說真的,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


    事前毫無預兆。


    一輝為了這場大賽,應該已經將體能調整到幾近萬全的狀態。


    他隻能搖搖頭。


    「這樣啊……從遠處看來,你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受驚嚇的貓,在急速撞來的汽車麵前動彈不得呢。」


    諸星隨口說出自己觀察後的感想。


    接著,他馬上補上一句:「應該是看錯了吧。」


    畢竟能夠出賽七星劍武祭的騎士,怎麽會膽小到被敵人的招數嚇得動彈不得?


    尤其是一輝。


    大膽如〈落第騎士〉,即使是麵對〈紅蓮皇女〉的〈燃天焚地龍王炎(calusaritio·smander)〉,依舊能浮現笑容。


    實在是不可能。不過——


    「…………!」


    一輝聽了諸星的無心之語,腦中閃過了某種事物。


    『你與世界最強的劍士交手之後,該不會還以為自己能一如往常?就算身體平安無事,心中一定殘留了什麽。』


    那就是戰鬥之中,王馬撂下的那句話。


    王馬這麽一說,一輝才驚覺到,事情的確如王馬所言。


    一輝與世界最強的劍士交手之後,存活下來了。


    即使他敗北了,卻能五體滿足地活下來。


    ——有可能這麽幸運嗎?


    他明明一腳跨越了彼岸,卻沒有任何改變。


    他的想法……會不會太過天真?


    (…………)


    惡兆令一輝渾身冷汗直流。


    ——這種事在戰鬥的世界中經常發生。


    以拳擊為例。


    慘敗的選手會對對手的拳頭產生極端的恐懼心理,短短數秒之間的拳頭交會之中,可能會因為驚慌引發身體僵直的現象。


    這就是所謂的「拳眼(punch eye)」,是一種心靈上的外傷(心靈創傷)引發的精神疾病。


    要是患上這種疾病,當然不可能抱病上場。


    因此某部分人會用「崩潰」來形容出現這種症狀的選手。


    ——該不會。


    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崩潰」了呢?


    他與愛德懷斯交手之後接受檢查,結果是毫無異狀。


    但是——那是在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


    因此他至今沒有察覺……直到承受王馬所散發出來的真正殺氣之後,才暴露出來。


    ……這樣的預想太恐怖了。遺憾的是,這個可能性很有可能成真。


    就如同王馬所言


    他與世界最強的劍士經過生死交戰之後,不可能毫發無傷,太不自然了。


    身體或心靈,理應會有某一方因此崩潰。


    「怎麽表情這麽恐怖?你想到什麽可能性了嗎?」


    「………………不……並沒有……」


    諸星見到一輝麵無血色的表情,便開口詢問……但是自己那可怕的想像,一輝卻說不出口。


    怎麽可能說出口。


    不能讓明天的對戰對手見到自己的弱點。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


    『明天就以最好的體能和我比賽。』


    諸星是那麽期待與自己的戰鬥,他就算是撕破了嘴也說不出口。


    「————」


    一輝將體內的不安硬生生吞下肚。


    諸星直盯著這樣的一輝……


    「是嗎……算了,比起這種事,應該先叫醫生來才對。你先坐著等一下。」


    諸星不再繼續追究,拿出自己的學生手冊唿叫救護車。


    「不好意思……」


    這是道謝,抑或是道歉?


    一輝喃喃低語著模糊的話語,滿是傷痕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一刀修羅〉早已解除,隻剩下一湧而上的疲勞感包覆全身。


    托疲勞的福,全身的痛覺也麻痹了,感覺不到傷口引發的痛楚。但是——


    (我的身體……我……到底是怎麽了…………)


    自己身為騎士的某一處可能就此「崩潰」。這股油然而生的恐懼,絲毫未減。


    ——在那之後,一輝接受治療,迴到旅館後,依舊持續質問自己的身體。


    他深深潛入意識的內部,查看自己的身體與心靈,每一處,每一角。


    但是……他卻找不到任何疑似病症的陰影。


    倒不如說,他的身心都處於絕佳的狀態。


    自己真的「崩潰」了嗎?


    若非如此——為何會產生那樣的僵直?


    無法理解。


    若是不知道理由,更是無法克服。


    這就糟了。


    要抱持這顆滿是謎團的炸彈挑戰〈七星劍王〉,實在是有勇無謀。


    身體會在勝負關鍵時刻停止動作。懷抱這樣的缺陷,怎麽能贏得了〈七星劍王〉等級的對手?


    不論如何,一定要克服——


    ……但是,它仿佛在嘲笑一輝焦躁的內心……緩緩現身。


    那是光——晨陽。開啟一切的早晨來臨……


    ◆◇◆◇◆


    『人言:鬥爭為惡,憎惡因它而生。


    人言:和平為美,優越因它而育。


    人言:暴力為罪,因其傷及無辜。


    人言:協調為善,因其關愛他人。


    尚有良知之人,想法皆是如此。


    即便如此,人們依舊——憧憬著強大!


    無與倫比的強悍!無與倫比的勇猛!


    能夠橫掃千軍,壓倒性的力量!


    能夠隨心所欲,通行無阻,絕對的力量!


    誰能坦言自己不曾向往!


    誰能坦言自己不曾冀望!


    每個人從生而在世的那一刻,曾經描繪的夢想——


    每個人也因其山遙水遠,不得不拋棄的夢想——


    而今年,少年們為了挑戰彼此,賭上性命,再次聚集在這場祭典上!!!!


    北海道『祿存學園』


    東北地區『巨門學園』


    北關東『貪狼學園』


    南關東『破軍學園』


    近畿中部地區『武曲學園』


    中國四國地區『廉貞學園』


    九州衝繩地區『文曲學園』


    最後——新生『日本國立曉學園』


    來自日本全國,總計八所學校中選拔而出的三十二名菁英!


    無一不是萬中選一的英勇騎士!


    但是,隻有一個人能成為日本第一的學生騎士——〈七星劍王〉。


    那麽——以手中的刀劍一決雌雄,正是騎士的傳統!


    三十二名年輕高潔的騎士們。


    時刻已到!隻有這個時刻,不會有人降罪於汝身!


    就讓各位隨心所欲,全力以赴,彼此競爭到最後一刻吧!


    那麽現在,第六十二屆七星劍武祭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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