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打從出生以來頭一次為了送禮物送女孩子而煩惱。


    早晨的民音社練習常。擺了爵士鼓與擴大機之後,連站的空間也沒有,光以有我與千晶兩人就顯得擁擠不堪。室外雖然寒風刺骨,但掌內卻己熱氣蒸騰。


    另外兩人應該也快到了吧?我看著用發束綁起、在鐃鈸之間晃動的短發,腦中這麽想著。這種事自然不可能夠問當事人真冬,但我也不想請教甲姐,想必一定會挑起她的興致。


    但當我下定決心找千晶討論時,她卻反問我:「啊?禮物?」下一秒,便朝我一拳揮來。


    「你做什麽啦……」


    我邊撫著頭,邊將倒地的貝斯扶起。


    「是什麽禮物,你再說一次看看?」


    你邊朝拳頭哈氣邊發問,誰敢迴答呀?但千晶的眼神愈來愈駭人,我隻好不吞吐吐地迴答。


    「那個、就是說、真冬的生日快到了嘛……」


    不出所料,我又挨了一拳。


    「真不敢相信!要是你有一公克的細心,就不該找我討論這種事!」


    「咦?不是……我當然知道真冬跟千晶的喜好全不同,但我也想不到可以問誰呀」


    「我不是指這個!」


    第三拳。我已經開始頭暈口眩了。千晶哼了一聲,開始幫小鼓調音。我也歎了口氣,將貝斯接上擴大機。到底是怎麽迴事?我說了什麽話惹她生氣嗎?


    「小直真是的!不要胡思亂想,趕快練習,時間很寶貴耶!」


    「我知道啦……」禮物的事晚點再想吧,難得千晶陪我提早到校了。


    我背上背帶,握緊琴頸。當時的熱度仍殘留在琴弦上,其至能感覺到汗水從指尖滲出,然後被掌心吸收。


    從暴風雨般的校慶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周。季節完全進入冬天,早起成了一件苦差事,但我還是時刻進行晨練。因為在現場演唱中,我深刻體認到自己的體能有多差勁。


    連續兩天、兩小時不間斷的現場演唱,我總算是撐了過去。除了一開始就已經有所覺悟外,奇怪事件也使得情緒一直處於激昂狀態就像是用詭異的藥物勉強自己的身體繼續運轉似的。沒想到在第三天的表演結束,腦內嗎啡已經耗盡時,學生會成員衝進後台,對神樂阪學姐這麽說:


    「神樂板小妹,有一大堆擠不進來的人希望能夠加演呢,能不能請你們在後夜祭也表演一場呢?」


    學姐爽快地接受了。試想看看,在蠟燭燃燒殆盡、隻剩燭蕊苟延殘喘地燃燒時,會散發出多麽悲慘的氣味?


    「也對啦,後夜祭時小直的背影看起來的確很可憐。」千晶似乎也想起來了,她一邊調整低音鼓踏板的位置一邊說著:「不過學姐倒是非常開心,說你的聲音很像斯普林斯廷之類的。」


    「不過之後就變成森進一〈注:日本演歌歌手)了……」


    「所以才要練習!」


    千晶似乎還在為禮物那件事的氣,碰碰地踏響低音鼓。低響逐漸化為節奏,最後與中音鼓交織成陣重的十六拍子,為了保持空氣流通,現在是開窗的……不過算了,反正她有控製音量。我在內心感歎,爵士鼓要維持小聲的連續敲擊非常困難,這家夥真的越來越厲害了,我有種被拋在腦後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同時彈貝斯的緣故,小直的發聲方式轉起來有些刻意,以前的唱法還比較直接。」


    「你記得真清楚……」她連唱歌的部分都把得那麽仔細呀?


    「你以為我跟你一起上過幾年音樂課呀?」


    「說得也是。」


    這十年來,我與千晶一直是同班同學。仔細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十年之後.我們還像這樣加入了同一個樂團。


    「所以隻要多做練習,讓手習慣指法後,應該就能唱得比較自然了。」


    原來如此。話說迴來,這家夥竟然能一邊打著這麽複雜的拍子一邊說話。這也是經過許多練習,讓手習慣打點的緣故嗎?


    「呃,那要從哪種樂句開始練習比較好?」


    「誰知道呀!不要連這種事都得依賴我。」


    說得也是。一問出口,自己就後悔了。千晶沒停下刻畫節奏的手腳,鼓起了腮幫子。


    「即使是我,也不可能知道小直所有的事呀。」


    「那你知道多少?」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我差點沒往前撲倒。迴頭一看,鼻尖差點碰到栗子色的頭發,寶藍色的眼睛近在跟前。我站在原地,不禁目不轉睛地叮著真冬的臉看。她的鼻子與臉頰紅逝通的,應該是在冬天早晨寒冷的空氣中走來學校的緣故。她是何時出現的?由於敲個不停的鼓聲,我完全沒察覺她在身後。千晶也因為我擋住視線而沒看到真冬的身影,她一臉詫異地停下手中的動作。


    「真是的,如果到了就打聲招唿嘛!真咚咚早呀!」千晶舉起鼓棒。


    「……早。」真冬害羞地從我臉上別開視線。我也一樣,光是四目相對就讓我心跳加速。


    因為從那之後——從校慶的現場演唱後,才過了一周而已。


    「偷聽是不好的興趣喔。」千晶的聲音傳來。


    「我才沒有!」真冬用力頭,長發飛舞,「……隻是不小心偷聽見而已。」


    「你、你從哪裏開始聽的?」我不禁慌了手腳,不會連禮物的事都被她聽見了吧?不料真冬卻皺起眉頭。


    「……不想被聽見嗎?」


    「咦?啊、不、那例……」


    「從千晶跟你一起上過幾年音樂課那裏開始。」


    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那裏阿,太好了。


    「你為什麽些鬆一口氣?」


    被真冬這麽逼問,我的腦子裏一團混亂。為什麽連她都在生氣?


    呃、什麽?」


    「小直從以前就是這樣,心裏所想的事全都會寫在臉上。」千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是、是這樣嗎?」


    「你自己沒發現嗎?」


    連真冬也這麽說,使我大受打擊。千晶聳聳肩。


    「他怎麽可能會發現?他可是遲鈍到被蜜蜂螫了也不會察覺的家夥耶。」


    「這我知道。」


    「而且比阿米巴原蟲還沒神經。」


    「這我也知道」


    我究竟做了什麽


    「剛才也是,他竟然還問我真冬的禮……」「吐啊啊啊啊啊!」我連忙跨過爵士鼓,摀住千晶的嘴。拜托你別說出來呀!


    「嗚嗚!」


    「什麽?是不能告訴我的事嗎?」


    轉過頭去,真冬的表情彷佛是在質問。走投無路的我,雙手像瀕死的蛾一般死命揮舞,試著想擠出幾句話來掩飾。


    「早安呀!各位同誌!」


    響亮的聲音傳來,敞開的門口出現高眺的身影。綁起的黑發翻飛,神樂阪學姐悠然踏入練習室,旋即關上沉重的房門.得救了。雖然不明就裏,但我現在的處境真的非常不妙。


    「嗯?年輕人打算奪取相原同誌的吻。而相原同誌正在阻止嗎?」


    「才沒有!」「才不是!」「響子!」


    學姐將吉他盒從肩上卸下,放到地板上,微笑地轉身打開門。


    「那為了不打擾你們,我會隻留下攝影機然後到外麵待個五分鍾左右,請各位繼續吧。」


    「等等等等!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快點開始晨練啦!晨練!」


    我拚命叫住她。


    「接吻還需要晨練?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純情。如果可以,我很樂意奉陪喔。」


    「為什麽學姐要到那裏去呀?我們不是樂團嘛」


    學姐轉身,反手關上練習室的門豎起食指。


    「可不是普通的樂團喔。我們是黑鳥,是以戀愛之焰燃盡的夜晚,向世界宣告黎明的羽翼。」


    「是……」那又怎樣?


    「所以要是出了名,有人邀請我們參與電影拍攝時,接吻鏡頭拍不好豈不是很令人困擾?」


    「你幹嘛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附帶一提,蛯沢同誌的吻功還挺不賴的。」學姐舔了舔嘴唇。


    「響子——,!」真冬尖叫,用力捶著一旁的鐃鈸。我則是大受驚嚇。什、什麽時候的事?啊、不對,該不會是住宿集訓第三天的那個吧?


    「真是的!音樂才是本行吧?」千晶用鼓棒前端戳了戳學姐。「繼續舉辦現場演唱讓我們出名才是重點!」


    「就是因為相原同誌總是在這種時機發表正確的言論,我才會那麽愛你呀。」


    「這種敷衍招數一個月頂多隻能用兩次—」


    「如果附上擁抱跟親吻呢?」


    「嗯……那就三次。」


    這是什麽對話?學姐笑再從我身旁走過,打開吉他盒。lespaul閃著黑色光輝。


    「大家的火焰似乎都沒被澆熄,我很高興。我原本以為午輕人還會燃燒殆盡一段時間才能恢複,看來你的心已經化為鋼鐵了呢。」


    學姐微笑。以撩人的動作轉動弦鈕調緊。


    「下一個舞台,以及在那之後的舞台,你都會讓我見識未知的世界吧?」


    「下一次現場演叫決定了嗎?」


    真冬倏地轉頭詢問。遠遠超乎我的預料,她似乎越來越喜歡現場演唱了


    「不,還沒。雖然想在年底前再辦一場,但我不想隻踏同一格階梯,而想朝更高的目標邁進。」


    「是指更大的舞台嗎?」千晶問。


    「沒錯。而且是在沒有任何觀眾支持我們的地方。」


    絕不在原地滯留,總是想更上一層樓。這個人究竟看得有多遠?我真的跟得上她嗎?


    「不用擔心。」


    學姐笑著環顧我們這小小國家的一切。


    「即使停滯不前,隻要心髒仍持續打著節奏,就能繼續前進。就像之前年輕人替蛯沢同誌所做的一樣。」


    身後傳來喀噠喀噠的聲音,轉頭一看,滿臉通紅的真冬正扶起倒掉的椅子與擴大機。她瞥了我一眼,臉變得更紅,移開視線。我也連忙轉頭麵向貝斯擴大機。


    那天的長練當中因為數度從眼角餘光察覺真冬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我彈錯了好幾次。想當然爾。也不可能唱得自然。


    就連上課時。真冬的日光也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從那之後——


    我們稍微靠近了一些。


    我不確定究竟拉近了多少。令我害怕的是,這或許隻是我的錯覺。畢竟後夜祭結束後,真冬在整理的筋疲力盡倒下,我將她抬到保健室時沒有半個人在,別無他法隻好自己看護(話說如此,也隻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罷了)。雖然獲得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但這一小時中我們卻隻聊了一些音樂方麵的事而已。我在搞什麽呀?


    「就是說呀。你在搞什麽呀?小直。」


    「當時應該在那裏出手才對吧!我們原本以為你們至少會手牽著手一起迴來,真是大失所望。」


    我被全班男生群起吐槽。那是在第四節體育課結束後,發生在更衣室裏的事。


    「唔唔,對不起……」不對,我幹嘛要道歉?


    「不過,多少有些收獲吧?」「不可能什麽事也沒發生吧?」


    「呃……啊、對了,真冬跟我一樣討厭意大利歌劇。」


    「誰問你這個了!」「你就一輩子當你的樂評吧!」「你兩腿之間的東西是喇叭嗎?」


    為什麽今天不管見到什麽人都會被罵呀?我好想哭。


    「沒有其它的了嗎?像是約會之類的?」


    「呃……」


    口沫橫飛、如餓虎撲羊般的同學們來勢洶洶地逼問,我終於將打算在真冬生日時替她慶生的事說出口。所有人兩眼噴火,一瞬間看起來像是萬聖節的南瓜。唔哇!


    「你要送她什麽?小直。」


    為什麽我非得迴答這個問題不可?


    「首、首、首先應該要送戒指吧?」「太快了啦!冷靜一點,應該先送項圈才對。」「你才應該冷靜吧!」「項圈要花幾個月的薪水才夠買?」「不是給公主的,是要給小直戴的項圈啦!」「那個好!」


    「不,那個……很抱歉在各位討論得如此熱烈時插嘴……我還沒決定好。」


    「去死吧!你這優柔寡斷的家夥。」「最好就這樣悲劇收場啦!」


    我縮起身子緊靠置物櫃,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拜托你們別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我不懂自己為什麽要被同學責難。而且不知為何,大家全都默認我與真冬之間應該已經發展到那種關係了。我幾時說過那種話了?


    「剩下不到兩周了吧?快點決定啦,小直。」


    「嗯……為什麽你們知道剩下不到兩周?」


    「你白癡呀!像她那樣萬眾矚目的女孩子,我們當然會動用關係調查她的生日呀!」


    「高中生活很長的,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不過事情全發生在小直身上就是了。」


    「氣死人了,小直去死吧。」又不是我害的。


    「有那麽多女孩子包圍著你,竟然連個禮物都沒辦法迅速搞定。」


    「嗯。我雖然找千晶討論過,不過她不肯迴答我。」


    我感覺到所有人全都怒不可遏。


    「你找相原討論?」「討論公主的禮物?」「你是認真的嗎?」


    我顫抖著點頭。下一瞬間,就被打倒在地。「這是相原的份!然後這是我的份!」其中一人一邊說著,朝我的腹部掄了兩拳,接著十幾個同學輪番跟進。


    混雜著汗水與製汗噴霧味道的灰塵漫天飛舞,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我獨自被丟在裏麵,因渾身劇痛動彈不得,隻能躺在更衣室的地板上,聽著午休結束的鍾聲從遠方傳來。


    人類是懂得反省的生物,因此那天晚上,我待在房裏思考著千晶(與男同學們)發怒的理由。雖然相處了十年以上,但我其實並不了解千晶的事。自從加入樂團之後,我對她又更不了解了。如果是一般的事,彼此早就清楚到不想再清楚了,當然包括生日也是。


    嗯,生日,問題出在這裏嗎?她的確有可能生氣。好,那麽我也來找找適合的禮物送她吧。這樣可以嗎?不曉得遲了多久。我看著桌曆試算了一下。


    這……再怎麽說,也未免太遲了吧。


    但總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好。嗯。


    我的思緒不曉得在同一處來迴盤旋了多少次。


    總算下定決心,我壓低腳步聲走下樓。客廳傳來哲朗調高音量播放的巴哈聖誕神劇。我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打開置物櫃。從唱片收藏當中抽了一片出來,用百貨公司的藍色包裝紙包了起來。


    她會高興嗎?我當時天真地這麽想。事後迴想起來,當時的我真是無可救藥。


    隔天早上,我在等待第一班車的車站月台上看到千晶,便跑過去將禮物遞給她。接過禮物的千晶睜圓了眼,在包裝紙與我的臉上來迴看了四次左右之後這麽問。


    「這是什麽?」


    「呃,雖然早了十個月,不過這是生日禮物。」「啊?」


    「這是〈sgt.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的英國版黑膠唱片,千晶不是從以前就很想要嗎?」〈aj注:比柏軍曹寂寞芳心俱樂部〉


    「咦?為、為、為什麽?話說迴來,一般人會說晚了兩個月才對吧?」


    千晶的臉一下漲紅一下發白,眼睛一會兒瞪得老大、一會兒又眨個不停,真是忙碌。「為什麽?你從來沒有送過我生日禮物不是嗎?」


    「你昨天不是因為這樣才生氣的嗎?」


    漲紅的臉瞬間僵住。下一剎那——


    「混帳——!」


    聽見怒吼同時,我眼前的景色轉了一圈,在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麽事之前,背部已經傳來劇烈的衝擊。


    被車站屋簷擋住一半、冬天那湛藍得不太真實的天空在眼前擴展開來。頭部陣陣刺痛、背部因抽痛而弓起、無法唿吸。當我意識到自己又被摔出去時,千晶從上方探出頭來。


    「真、真不敢相信!沒想到你竟然笨到這種地步!」


    麵對千晶接踵而來的腳底板攻擊,我隻能用手臂護住頭部,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對、對不起,呃、我沒想到你會這麽生氣。」


    我似乎犯了什麽決定性的錯誤。好不容易站起身時,千晶將唱片緊抱在胸前、肩膀因喘氣而上下起伏、還惡狠狠地瞪著我。幸好是一大清早,月台上沒有半個乘客,否則剛才的情況被人看見就糟了。


    「而且,你明明知道我家的黑膠唱片機早就已經壞掉不會動了。」


    經她這麽一提,倒也沒錯。明明就去她家玩過好幾次,我竟然將這一點忘得精光。


    「對不起嘛,我帶迴去……」


    「笨蛋!」


    千晶用力打了我伸出去的手,將唱片藏到身後。


    「既然你要送給我,我當然要收下!」你還是要收下呀?到底要怎樣啦?


    這時,第一班電車進站,我連忙退到白線後方。列車的警報聲重擊我的後腦勺。


    「你也稍微想想我的心情嘛!」


    千晶滿臉通紅、用不輸給電車聲響的音量大喊。她綁起的發束被風吹得拍打著耳朵。因為氣勢太過懾人,雖然車門開了,我卻無法移動半步。


    「笨蛋小直謝謝你去死吧!」


    千晶的聲音被關上的車門截斷。透過車窗看見的身影倏地從我的視線遠去,但我似乎看見她的眼角閃著光芒。


    她哭了嗎?


    我蹲在月台上,在下一班電車進站之前,努力迴想千晶的聲音與表情。


    由於電車班次很少,如果錯過第一班車,就會遲二十分鍾才到校。


    因為校門已經關上,我打開旁邊的小門鑽進學校。一想到還會跟千晶打照麵就覺得有些尷尬,這麽想著的我,在繞過校舍轉角時,聽見微弱的鼓聲。


    宛如瑟縮在高聳校舍陰影中、低矮的舊音樂大樓。在最靠外麵、我們的練習室門口,有一個人影背靠著門蹲在那裏,栗子色的長發幾乎垂到地上。是真冬。她在做什麽?


    「……早安。」


    真冬抬眼看著我,小聲地說。她將吉他橫抱在身前。


    「早安……」


    我在距離真冬約三公尺處停下腳步。她為什麽在外麵等著?千晶不是在裏麵嗎?視線一對上,我們兩人都下意識移開視線。校慶之後一直都是如此。


    你不是有話必須告訴我嗎?


    感覺真冬的眼神在我的眼角餘光留下這樣的訊息,但彼此都無法說出口。那天早上也是如此。相對地脫口而出的,是像這樣平凡的問題。


    「呃……千晶在裏麵吧?你怎麽不進去?」


    真冬又定定地看著我,非常刻意地歎了口氣。一股刺痛的歉疚感與可悲感哽在喉頭。真冬低下頭讓話語落在膝間……


    「千晶在生氣,所以我在等她平靜下來。」


    「生、生氣?千晶有跟你說什麽嗎?」


    真冬搖頭。


    「聽聲音就知道了。後半拍的力道不見了。千晶隻要一生氣或焦慮,就會變成這樣無趣的節奏。」


    我啞口無言。光聽鼓聲就能知道這麽多嗎?


    「你沒發現嗎?真是有夠遲鈍……」


    真冬露出真是夠了的眼神。不,雖然我確實很遲鈍,不過這跟那是不同等級的吧?


    「發生了什麽事嗎?你昨天也很奇怪。」


    真冬倏地站起,臉朝我湊過來。


    「不、沒有、呃……」


    千晶會生氣,是從我找她討論真冬生日禮物那時開始。那麽這與真冬多少也有些關係吧?但我現在還不能說。


    「給我說清楚。」


    「所以說就是那個、唔唔……」


    「為什麽你老是這樣?」


    真冬的話語與眼神,深深刺痛我的胸口。


    「如果你不說清楚……我、也……」真冬憤怒的聲音越來越小,視線也沿著我的身體往下滑落。「……等著你、的說。」


    等著我?等著什麽?


    不,當然是等著我的話語。但、但是心理也好、禮物也好,我都還沒做好準備,所以還——


    「算了,我懂了。」原本低著頭的真冬猛地抬起頭來。「我去問千晶。」


    「不、不可以啦!」


    我發出連自己都被嚇到的聲音。真冬也嚇了一跳,背貼著門。


    「呃、就是說、所以、那個、嗯、我惹千晶生氣了、大概是。所以我會想辦法的,我會好好道歉。」、


    沒錯,必須自己說些什麽才行。真冬的事也一樣。追根究柢,一開始想找千晶幫忙就是個錯誤。從頭到尾都應該由我自己思考、自己決定才對。


    所以,我將真冬的身體推開,握住練習室的門把。


    「小直!你竟然遲到這麽久!我之前不是說過,如果錯過第一班車,就用跑的來學校比較快嗎?」


    一打開門,怒吼聲就飛了過來。太好了,是平常的千晶——不知為何鬆一口氣的自己,真是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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