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仔細想想,父親哲朗常送些東西給我,隻是收到之後很少令我感到開心。哲朗是個音樂評論家,這種奇妙的職業讓他根本不用買就會有多如牛毛的cd、書和雜誌送來,而他總是把多的部分推到我這來。


    如果他給的是「東西」那還好辦,但是哲朗的懶散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是暑假最後一天的事了。當我結束社團練習迴到家,哲朗就露出超級刻意的笑容對我說:


    「小直,我有個好東西要給你。」


    「我才不要!」


    「至少問一下我要給你什麽東西嘛!」


    「說啊!反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吧?」


    「態度這麽不屑,如果真是小直想要的東西怎麽辦?」


    「我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例如……對了,例如年輕貌美又溫柔的新媽媽?」


    「那隻有你想要吧?」


    這麽說來……哲朗不但年過四十還離過一次婚,附近鄰居至今仍以為他是萬年重考生,這樣的人不可能找得到再婚的對象吧?你還是麵對現實吧?該麵對現實了!


    「我也覺得把煮飯、洗衣、打掃都交給小直來做不太好啊……所以才積極地參加聯誼,上酒店幫你找個新媽媽啊!」


    「那你來做家事不就好了!」明明一直賴在家裏,而且還不寫稿!


    「真過分,小直竟然說這種話,我可是為了撫養你才這麽努力工作耶!」


    「那我問你,你整天開著ps2,勇者等級都升到30了又是怎麽迴事?」


    「啊;這個嘛,今天在研究椙山浩一(注:勇者鬥惡龍bgm作曲家)的音樂啦,畢竟他是日本國內讓現代音樂普及化的第一人啊!」


    我歎了口氣關掉ps2的電源,隻見哲朗綠著一張臉慘叫:


    「早上才升級的耶!你這家夥竟然給我關掉!」


    「快工作啦!」


    做晚飯時,大概是味噌湯的香味讓哲朗又活過來了吧,隻見他慢吞吞地走到廚房來說:


    「那麽……迴歸主題。」


    不用迴歸主題了啦!真是的!這家夥為什麽如此頑強啊?


    「小直,這個送你吧。」


    在正在做飯的我麵前輕輕晃來晃去的……似乎是某種門票。正想把那張票甩開時,卻瞥見門票的一角印著「指揮:姥沢千裏」——這時我才察覺他的用意,頓時覺得心情沉重。


    「這是……你的工作吧……?」


    「嗯,是啊,所以才送給小直。」


    舉世聞名的指揮家——姥沢千裏,幫他取了「乾燒蝦仁」這個不雅外號的人,正是高中和音樂大學時期都是他同學的哲朗。不知其他人是否因此誤以為兩人交情很好,常給哲朗一些評論乾燒蝦仁演奏會或專輯的工作;不過哲朗本人似乎不太喜歡評論朋友的音樂。至於遇到這種狀況時哲朗會采取何種行動——說出來或許令人傻眼,但他就是會把工作推到我這來。話說迴來,要我評論演奏會可是第一次。


    「不要,我不行啦!你自己做啦。」


    「我也不要啦,因為當初沒問是誰指揮的,就隨便把工作接下來了。拜托啦!」


    而且……為什麽是兩張票啊?


    「我那時想說可以找美眉一起去啊,就拜托對方給我兩張票羅。這可是特別席耶!要價四萬日圓喔!哎呀,小直真是好命啊,可以來個奢華的約會呢!所以就拜托你啦。特別席還空著的話不大好看,所以一定要攜伴參加唷!去賓館的錢我也會幫你出到底啦!」


    「喂,哲朗!等一下!」


    然而哲朗卻喃喃念著「迷路金屬、迷路金屬(注:勇者鬥惡龍遊戲中出現的銀灰色史萊姆)」這種宅話,逃迴勇者鬥惡龍的世界去了。


    可惡啊!不給他吃晚飯!不過生氣歸生氣,我還是默默地把哲朗給的門票塞進了口袋。


    沒辦法,誰叫我還算喜歡乾燒蝦仁的演奏,免費去聽還可以拿到稿費,就勉強去一下吧。


    隔天是開學典禮。我心想還是找個人和我一起去好了,便把門票帶到了學校。


    高中一年級的九月一號,是班上同學給人的感覺完全改變的特別日子,例如皮膚曬黑啦、染個頭發之類的。


    「小直怎麽完全沒曬黑啊?」


    「對了,你不是去海邊住宿集訓嗎?」


    外貌沒有太大改變的男同學跑來對我說這種話。


    「可是我們住宿集訓是為了練團啊!」


    那是我們民俗音樂社的住宿集訓……雖然是有遊了一下泳沒錯啦。


    「與其說外表上的變化,不如說看不到的地方有所改變了吧。」


    「就是說啊,高一的暑假從很多方麵來說都意味著蛻變呢!」


    「所以啦……小直你是跟誰一起蛻變的啊?」


    「三個女生跟一個男生一起住宿集訓,不可能什麽事都沒發生吧?」


    我參加的社團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位都是女生,所以班上的男生多少有點嫉妒。真希望他們了解實際狀況後再來嫉妒吧……住宿集訓期間無論煮飯洗衣都是我的工作,不僅如此,還有各種麻煩的事情。


    「不可原諒!快說,坦白從寬!會不會是姥沢同學?」


    「應該是跟姥沢同學吧?」


    「那個……沒啦,並沒有發生你們所想的事情。」


    「快走開,別擋路。」


    人群後方突然傳來女孩子的聲音,男同學們如驚弓之鳥般突然間都鳥獸散了,站在後麵的,正是流言的當事人。


    栗子色的長發、白皙的肌膚、藍色的大眼睛……一切的一切感覺都有點不真實。即使真冬轉學過來已經四個月了,看到她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還是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早、早安……」


    我不大自然地打了個招唿,隻見真冬一臉生氣地迴頭望向我,輕輕地點了點頭,用泡泡般細微的聲音迴應:「……早安。」


    「喔喔喔,公主殿下開金口打招唿了!」


    「真不敢相信!」


    真冬瞪了瞎起哄的男同學們一眼,然後在我隔壁的座位坐下。


    「還你,我大概都記起來了。」


    真冬從包包裏拿出幾張cd,是我昨天借她的非凡人物樂團專輯。她現在是我們樂團的吉他手了,所以正在研究各類搖滾樂團。


    「你覺得如何?」等等,她隻花一天就記起來了喔?


    「不是很喜歡,但可以作為參考。」


    我們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即使如此,這已經是長足的進步了。真冬剛轉學過來時,簡直就像受了傷不肯從山洞裏出來的貓一樣。春天結束、一起度過夏天、一塊兒征服初次現場演唱之後,我們之間的距離才稍微拉近了一點點。


    但光看表麵或許會覺得她不過是早上會跟人打招唿了吧。在遠處圍觀的男同學們悄聲地談論著:「那兩個人進展如何?」


    「既然早上會互道早安,表示睡前應該也會互道晚安……」很煩耶,安靜一點啦!


    接著……我檢查了一下口袋裏的票還在不在。


    雖然是無謂的嚐試,但還是邀邀看好了。


    「對了,真冬,德弗紮克的交響曲裏麵,你最喜歡哪一首啊?」


    周圍的同學一起皺著眉頭。也難怪啦……這種問題的確不大會出現在早晨的高中教室裏。


    「為什麽這麽問?」真冬歪著頭問道。


    「那個……呃,就當做是問卷調查。」


    「……第三號跟第五號。」


    還真是有深度,但總算是有點希望的樣子。


    「柴可夫斯基呢?」


    「曼弗雷德交響曲。」


    「果然是父女,連喜好都很像呢。」


    「你在說什麽?」


    我輕輕地把門票拿到真冬麵前——演奏會的表演曲目正是柴可夫斯基的l812序曲、曼弗雷德交響曲、德弗紮克的第五號交響曲,而指揮就是姥沢千裏。看到這個之後,真冬的表情整個僵住了。


    「……你到底想幹嘛?」


    「呃……這是哲朗給我的啦,然後……有兩張,所以想說邀個人一起去。」


    「這樣好白癡,為什麽我要去看爸爸的演奏會?」


    丟下這句話後,真冬突然轉過頭麵向黑板的方向。她真的很討厭自己的父親,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光是邀請的話隻是白費功夫。


    「失敗啦~」「被甩啦~」「他們兩個果然沒什麽嘛!」「在教室裏邀人家約會,小直你還真有勇氣啊!」這些現場播報員真煩耶!


    「這麽說來,小直的對象果然是相原同學吧?」


    「就是說啊,是相原同學啦,她就跟你老婆沒兩樣了嘛!」


    「誰在叫我——?」


    右後方的門突然打開,一個聲音傳了進來,周圍的同學嚇得跳了起來。


    「早啊!小直小直,你聽我說喔,我忘記從今天開始就是第二學期了啦!暑假期間每天來學校的時間都比較晚,害我今天也睡到九點。你為什麽沒來叫我起床啊!」


    千晶大刺刺地經過我跟真冬中間,在我前麵的座位坐下。不愧是前柔道社員,一頭短發隻用橡皮筋隨意地綁到一邊,看來她今天早上大概也在屋頂之類的空地練鼓吧,包包裏還插著用封箱膠帶補強過的舊雜誌跟鼓棒。


    「喔?這是什麽啊?」眼尖的千晶發現了放在我桌上的門票。


    「演奏會。你要去嗎?不過是古典樂喔……」


    「萬一睡著了還說夢話,周圍的人會原諒我嗎?」


    那你就別睡著啊!


    「啊,指揮不是真冬的爸爸嗎!這是現場演唱吧?有沒有乾燒蝦仁團唿或是乾燒蝦仁舞之類的啊?」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真不知道帶千晶去的話會發生什麽事……


    由於今天是開學典禮,下午有一場漫長的班會。我們一年三班的女首相——班長寺田大姊快步走上講桌,直截了當地開口發言:


    「接下來就進入今天的主要議題。」


    寺田大姊推了推眼鏡,男性班級幹部(寺田大姊的奴隸)則負責發資料。


    「這個月底有合唱比賽,所以必須選出指揮、伴奏跟其他工作人員。」


    這麽說來,好像的確有這麽迴事啊?我們學校以前有音樂科,所以傳統上每年都會舉辦班際合唱比賽,而且還辦得很熱鬧。若是一般學校,這樣的比賽通常會在體育館之類的地方舉辦,但我們學校卻是在能容納全校師生的大音樂廳進行。


    我看了看印在班會資料上的合唱比賽概要,指定曲是莫紮特的《聖體頌》。選得真不錯,又短又好記。


    「已經決定由小直同學擔任指揮了,所以隻要再選出伴奏的人就好。」


    「說得也是……」「隻有小直才能勝任啊!」


    「喂,等一下!」


    我才抬起頭,班上同學的視線早已集中在我身上了。


    「小直同學不願意嗎?」寺田大姊宛如民意代表般,以盛氣淩人的姿態對我說:「你爸爸不是音樂評論家嗎?」


    「兩者之間沒關係吧!用民主一點的方式決定啦!」


    「好吧。小直同學,請舉出三位你喜歡的指揮家。」寺田大姊說道。


    「為什麽?」


    「這是民主的程序。」


    什麽跟什麽啊?真搞不懂。偏偏這間教室裏沒有人敢忤逆寺田大姊的意嗯……


    「嗯……尤金奧曼迪、喬治塞爾,還有查爾斯孟許吧。」


    「那麽——」寺田大姊把手放在講桌兩端,視線掃過整間教室。「除了小直同學以外,還有誰能馬上說出兩位以上指揮家的名字,麻煩請舉手。」


    宛如核子大戰一萬兩千年後的寂靜籠罩著整間教室,別說舉手了,甚至沒人敢動一下。


    「——那麽就決定由小直擔任指揮了。」


    寺田大姊冷酷的宣告讓我啞口無言,耳邊彷佛聽見民主主義逐漸崩壞的聲音。事到如今,我終於稍微能夠了解恐怖分子的心情了。


    「接下來是伴奏的人選。」


    寺田大姊話才剛說完,就感覺到全班同學小心翼翼地將視線轉向我旁邊的座位。我本來還一瞼茫然,但隨後立刻迴過神來。


    說到我們班上誰會彈鋼琴,大夥兒最先想到的隻有一個人——真冬。因為她是十二歲便在東歐的國際鋼琴比賽中獲得優勝、史上最年輕的天才少女鋼琴家。


    可是,現在的她因為某種理由不想再彈琴了,而這個理由不隻我知道,全班也都很清楚。恐怕是心理上的因素——使得她右手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都無法正常動彈。


    之前聽乾燒蝦仁說過,認識我之後她的手似乎好了很多。實際上,住宿集訓時我也曾看見真冬偷偷地彈鋼琴。


    不過……心理上的問題比身體上的問題更嚴重。真冬的手指不能動發生在英國的演奏會開演前,正要彈奏蕭邦奏鳴曲的第一個音那個瞬間。這件事造成的傷害至今尚未痊愈。即使隻是學校裏的比賽,她恐怕也無法在舞台上彈琴吧……


    正因為如此,沒人敢提議讓真冬彈琴。


    大家隻敢悄悄地窺探麵無表情的真冬,結果還是沒聽說合唱比賽的伴奏者是否已有人選。


    「哦?一年三班的指揮是你啊……」


    不知為何,神樂阪學姊似乎很愉快地笑著這麽說。放學後竟然比我們早到民俗音樂社練習室,看來學姊今天應該有好好來上課吧。畢竟她是個平常會整天都蹺課,放學後過一陣子才會來學來的不良學生。


    「學姊是二年一班的吧?你們班今天已經決定好指揮的人選了嗎?」


    「嗯,連討論都沒討論就決定由我擔任指揮了,跟去年一樣。我已經技癢了呢。」


    「學姊不唱歌嗎?為什麽?」千晶問道。


    我也對這點感到不解。學姊可是我們樂團的主唱,與其讓她指揮,不如讓她唱歌比較好吧?


    「群眾在背後為你鼓掌,這可是難以取代的快感呢!這個世界上唯一了解個中滋味的職業,就隻有指揮了!我記得……姥沢千裏也曾在訪問中發表過這樣的看法。」


    「因為那個人很自戀啊。」


    拿布擦拭吉他的真冬喃喃地說道。那口氣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感到厭煩。


    「總覺得我跟你爸爸會很有話聊耶!能不能請他來看我們的校慶現場演唱呢?行程沒問題的話他應該很樂意前來吧?」


    「絕對不準!」


    真冬以一臉可怕的表情拒絕了學姊。


    「啊,這麽說來……」說到姥沢千裏就讓我想起演奏會的事,於是把門票拿了出來。「學姊要去看這個嗎?雖然是公關票啦……」


    神樂阪學姊接過門票,臉上笑容突然消失了。怎麽了啊?該不會是演奏會那天剛好有事吧?還是說曲目太艱澀了?德弗紮克的第五號交響曲就算了,曼弗雷德可能有點不討喜……


    「有兩張票就是……要跟你一起去的意思嗎?」


    「咦?啊,是的,因為哲朗又把工作推給我了.呃,那個……如果不方便也不勉強。」


    「不,我會排除萬難赴約唷!把這個當作約會的邀請也不為過吧?」


    「嗄?」呃?什麽?


    「距離上次那個熱情的夜晚還不到一個月,沒想到年輕人會主動邀請我啊。雖然我想把這種喜悅化作千言萬語在你耳邊傾訴,可是這裏除了年輕人之外還有其他人在,所以隻好當天晚上再說羅。」


    拜托你不要講這種話,會讓不知情的人誤解啦!什麽熱情的夜晚……


    「……當天晚上?」


    「因為演奏會的地點在東京啊?表演結束就已經八點了,乾燒蝦仁應該會迴應聽眾的安可要求延長表演,聽完演奏會後再吃個飯,與其迴家還不如在那邊住一晚啊。」


    「不行!」真冬突然站了起來。


    「真是的——學姊!你在說什麽啦!」


    千晶跟著站起身,我則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步。


    「非常歡迎你們可愛的嫉妒唷!」


    學姊緊抱住逼近她身邊的千晶,接著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原諒學姊!」被學姊抱在懷裏的千晶還是氣唿唿的。這光景我早已看習慣了,所以也不覺得驚訝。神樂阪學姊打從骨子裏就喜歡跟女生鬼混,何況千晶正是為了學姊才特地練鼓並加入這個社團;就算隻是開玩笑,聽到學姊這麽說還是會生氣的。不過……呃,為什麽連真冬也生氣了啊?而且還瞪著我耶?


    「姥沢同誌是在嫉妒我嗎?還是說……你也想去?」


    學姊這次從背後抱住真冬,手上的門票正好在真冬麵前。隻見真冬的臉一紅,連忙把頭別了開來。


    「那……我就跟年輕人一起去羅?」


    「……不行。」


    「她這麽說耶,年輕人?」


    學姊把票丟了迴來。不管我怎麽看,都覺得她正幸災樂禍地看著眼前莫名其妙的情況。


    「票是你的,由你決定要交給誰。不過……姥沢同誌跟相原同誌好像都不想去唷?」


    「響子,你這麽說太狡猾了。」


    在學姊懷裏掙紮的真冬還不忘反駁。這間學校裏隻有真冬會直唿學姊的名字,也因為她們會這樣抱在一起,外界對民音社的誤解才會越來越深吧。


    不過,我突然想到……如果把門票交給真冬,把演奏會當藉口再設法說服她,不就可以作為真冬跟父親乾燒蝦仁重新和好的契機嗎?


    但是……在這裏把門票拿給真冬也未免太不自然了……


    「這樣吧,我們以門票為賭注,用某種項目來一決勝負?」


    學姊的嘴角浮現猛禽般的笑容。


    「怎麽這樣啊,那學姊一定贏的啊!」


    千晶不禁開口抱怨,其實我也有同感。學姊最喜歡賭博或比賽之類的,而且手段之高明,讓她從來沒輸過。


    「我可以讓你們唷!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姥沢同誌和相原同誌可以合作,而且我也允許年輕人幫你們那邊。一對三,如何?」


    條件這麽好反而很可疑吧?既然學姊敢說出這種話,想必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正當我想開口時,真冬卻猛然抬起頭說:


    「好。」


    「我好高興啊,姥沢同誌。」


    學姊親了真冬的額頭一下,真冬的臉頓時紅了起來,連忙推開學姊的嘴。


    「真冬要比的話,那我也要!」


    呃,你們兩個給我等一下!連比賽項目都還不知道,別隨便接受挑戰啊!


    「那要比什麽呢?」


    「那……三溫暖忍耐賽!可以碰觸對方!」


    「你隻是想摸別人吧!」


    「年輕人也可以一起喔?」


    「原來如此,這樣就可以監視你不會亂摸她們了……不是這樣吧!我是男的耶!」


    這個人一定找得到男女混浴的三溫暖,所以這提議太可怕了。


    「如果不喜歡三溫暖,那大胃王比賽好了?可以碰觸對方!」


    「大胃王比賽裏摸別人幹什麽?別再研究什麽可以碰觸對方啦!」


    「那……四個人的話來比麻將好了。」


    「我不懂麻將的規則。」真冬率先發言。


    「這簡單,分數少的人脫衣服就好了。」


    「不要亂教啦!」


    「難道你知道的規則是贏了要脫衣服?這麽想脫的話,我是不介意啦。」


    「我才不脫!請不要忘記比賽本來的目的!」


    提了一大堆不正經的意見後,學姊終於正色說道:


    「這樣吧,既然這裏有四個樂手要爭雌雄,那就用音樂來決勝負吧!」


    學姊依序看了看我、千晶和真冬的臉……事後迴想起來,學姊胡鬧了半天大概是一種布局,目的正是讓我們勉強接受她的意見。


    「就用合唱比賽來決勝負吧!」


    比賽的流言很快就在隔天早自習時傳遍了全班。


    「聽說你們要跟神樂阪學姊比賽,輸了小直要脫衣服?」


    「你脫了可以幹嘛啊?當然要相原或姥沢脫呀!」


    他們接收到的消息好像哪裏怪怪的。寺田大姊則是眼泛淚光地說道:


    「小直同學對於擔任指揮這麽有幹勁,我好高興啊!」


    不,你搞錯了,其實我一點幹勁也沒有。


    比賽的內容非常簡單,就是學姊的二年一班跟我們一年三班在合唱比賽中一較高下,名次較高的一方就算獲勝。全校一共有二十四個班級,雖然隻會宣布成績最好的前五名,不過——「兩班都落榜的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至少我們班一定會進入前五強。」自信滿滿的神樂阪學姊是這麽說的。


    「意思就是如果我們贏了,神樂阪學姊要脫羅?」有個白癡男生這麽說道,結果周圍的人也跟著起哄。


    「大家要把力量借給我喔!」


    千晶才說完,男同學們紛紛高舉拳頭唿應。拜托!幹嘛這麽興奮啊?然而最讓我驚訝的卻是真冬說出「練習時我願意伴奏」這句話。


    「公主殿下……這樣好嗎?」


    站在講台上的寺田大姊擔心地問道。「公主殿下」是寺田大姊費心為真冬想的昵稱,現在班上女生們也都沿用這個稱唿;雖然好像非常重視真冬,但其實隻是鬧著她玩。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太會唱歌。」


    真冬說完後瞄了我一眼。


    「隻是練習時伴奏還沒問題,如果直巳可以幫忙編個伴奏就可以。」


    我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真冬竟然主動說要彈鋼琴……她這麽想贏嗎?


    指定曲的鋼琴伴奏非常簡單,省略幾個音符的話,應該就連隻剩幾根手指能動的真冬也可以勝任。即使如此,她應該也比沒經驗的人厲害很多。


    「這樣吧,挑自選曲時我們再研擬對策吧。」


    真冬同意了千晶的提議。


    當天放學後,為了探聽敵方的自選曲,我們派了兩個男生到神樂阪學姊的教室去偵查,不過……隻有一個人迴來。


    「為了讓我逃跑,他……嗚……」


    生還者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幹嘛搞得這麽誇張啦!


    「可是……不要緊的!那家夥滿懷愛國情操,無論遭到怎樣的拷問,應該都不會吐出一年三班這幾個字。」


    「看領章不就知道了……」


    「啊啊、原來如此,那完蛋了!」


    被我這麽一吐槽,我們的間諜開始煩惱了。白癡喔!就算沒有領章,光看臉也應該有人會認出來啊!


    「所以你們查到二年一班的自選曲是哪首了嗎?」寺田大姊提出問題。


    「沒有。我們過去時正在討論女生製服的話題,因為那家夥否決了我提出的啦啦隊風格造型,我忍不住提出抗議,結果就被抓到了。」


    「一點用都沒有。」


    「不用迴來了!」


    看他們這副白癡樣,讓我幾乎接近零的幹勁又更少了。


    結果去年的合唱比賽錄影給了我們致命的一擊。優勝班級是一年一班,換句話說就是神樂阪學姊的班級。盤起一頭長發、穿著正式的燕尾服的正是神樂阪學姊。自選曲是新實德英(注:日本作曲家,現為東京音樂大學客座教授)的合唱曲《聽得見》。緩急分明的節奏搭配一絲不苟的合聲,就連坐在視聽教室硬梆梆的椅子上觀看的我們也為之折服。


    「難怪他們能得到第一名啊……」


    「據說他們可是史上第一個一年級就奪冠的班級。」


    同學們在黑暗中悄悄地討論著。看樣子我們應該贏不了吧,反正我一開始就覺得即使學姊贏了也無所謂。


    學姊為了在比賽中讓我們,主動說出一對三這種話。乍看之下戰力或許差了三倍,但實際上卻是班級之間的對抗,我們根本就沒有占到便宜,不變的是她再次利用令人敬佩的詭辯讓自己在戰場上處於有利的位置。


    我無力地歎了口氣,同時感覺一道視線刺著臉頰,原來是坐在隔壁的真冬一直盯著我瞧。


    「呃、嗯……幹嘛?」


    直到影片播完、視聽教室的燈亮之前,真冬都默默地一直注視著我。


    「你真的覺得贏不了嗎?」


    大家陸陸續續走出視聽教室時,真冬終於開口了。


    「可是……你也看到了剛剛的影片了吧?」


    「那種表演……隻是虛有其表。」


    「姥沢同誌說得沒錯唷~」


    當天社團練習時,神樂阪學姊這麽說。


    「合唱比賽時有幾個製勝的訣竅。例如刻意強調聲音的強弱、選唱多聲部的曲子,還有裝模作樣地揮動指揮棒等等。」


    「這樣啊……」


    「再加上評審都是沒經驗的人呀!」千晶補充說道。因為是嚇唬外行人的表演,所以真冬才說那是虛有其表嗎?


    「並不是。」


    真冬邊調音邊搖了搖頭。


    「這是為了嚇唬『被迫當上評審而不服輸的外行人』的表演。」


    ……原來如此。無論是專業人士或外行人,通常隻要仔細聽應該就能分辨演奏的好壞;但評分時就會拚命找出給予高分和低分的「理由」,這就是學姊狡猾的戰術之所以切中要害的原因。


    「如果比賽的評選分式改成由全校學生投票表決,就得采取不同的戰術羅。可是比賽評審隻有四位嘛,所以選曲就要迎合評審的喜好。」


    「這麽說來,那首自選曲對學姊的班級來說還真是保守啊?」


    我本來以為他們會唱搖滾一點的曲子,結果沒想到卻選了很像合唱團會表演的曲目,害我覺得有點掃興。


    「去年的評審中有崇尚自由的社會科老師。」


    我歎了口氣,學姊竟然顧慮到那麽細的地方啊……他們去年唱的合唱曲《聽得見》是一首創作於波灣戰爭期間、提倡和平和保護大自然的曲子,想必會讓心有同感的社會老師產生共鳴吧。


    「那……你們今年要唱什麽?」千晶問道。


    「今年預定唱搖滾樂。」


    「嗄?什麽歌啊?」


    「這可是秘密。資敵行為就到此為止啦。」


    學姊拿著吉他站了起來。


    「來練習吧!我們可不能光顧著合唱比賽唷,校慶也快到了。」


    民音社的四個社員中,隻有學姊一個人騎腳踏車上學。所以社團時間結束後步行到車站的路上,就是我們擬定作戰計劃的時間啦。


    「最慢什麽時候要決定自選曲呢?這禮拜?那就得好好想一想羅~」


    千晶走在商店街正中央,邊甩書包邊說道。她的眼裏燃燒著運動社團成員特有的熱情,實在令我感到厭煩。


    「這次的評審是誰啊?」


    走在另一邊的真冬問道。


    「校長、麻紀老師是每年固定的評審,還有誰啊……」


    麻紀老師是音樂老師,同時也是我們民音社的顧問,所以千晶才會說:「那不就可以收買麻紀老師嗎?」


    「問題是可以收買的話,響子早就收買了。」真冬迴答道。她們無視於夾在中間的我,熱烈地交換著意見。


    「小直!」


    腳突然被踩了一下,害我差點往前摔倒。


    「你每次都在發呆!拜托你拿出幹勁來嘛!難道輸給學姊也無所謂嗎?」


    千晶把臉湊了過來。由於正好站在人來人往的站前街道中間,周圍的視線令人好不自在。


    「因為我覺得應該贏不了啊。」


    「你想跟響子一起去演奏會嗎?」


    連真冬也繞到我麵前,用相當銳利的眼神詢問我。


    「不是啦,也沒有特別想……」


    「說清楚啦!」


    「真冬幹嘛那麽在意啊?雖然我能理解千晶為什麽生氣……」


    「哦?你知道我生氣的原因啊?」


    千晶以瞧不起人的口氣對我說道,我沒自信地點了點頭。因為千晶喜歡學姊,聽到學姊說要跟我去約會——就算隻是開玩笑,應該也會感到困擾吧?聽到我這麽說之後,千晶皺了皺眉頭,接著歎了口氣。


    「真冬,我們的敵人大概不是學姊,而是這個笨蛋的遲鈍吧。」


    「我也這麽覺得。」


    真冬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在那極短的一瞬間,她以似乎想說什麽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卻又立刻迴頭快步走向車站。千晶對我做了個鬼臉,跟著追上了真冬。


    我不明就裏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等到想起來要追上她們而跑下車站樓梯時,電車車門正好關上了。


    我精疲力竭地坐在月台長椅上,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看來這迴我軍會輕鬆獲勝呢。」


    我差一點就從長椅上滑下來,迴頭一看,原來是神樂阪學姊露出狡猾的笑容站在那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不是騎腳踏車迴家去了嗎!


    「我本來想探查一下你們的戰術,但看來似乎沒這個必要啦。」


    學姊在忍不住歎氣的我身旁坐了下來.


    「反正學姊在提出要比賽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贏了吧?說什麽一比三,一點意義也沒有啊,雙方根本沒得比嘛!」


    話才說完,學姊以有點驚訝的表情直盯著我看。


    「年輕人,你對我有點誤解唷~」


    「誤解什麽?」


    「我隻打勝仗——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還有一點則是……我不參加打不起來的仗。」


    學姊把手放在我的腿上。


    「就是因為我相信年輕人、姥沢同誌跟相原同誌有資格當我的敵人,才會打這場仗。這次的比賽並非不具任何意義,況且我也不想要空虛的勝利。」


    站內響起「普通車即將到站」的廣播,學姊輕輕地挪開身體站了起來。


    「可是……現在的你——的確無法跟我比吧。別說一對三了,就算是三個人加起來也不及我的一半唷,真還憾。」


    我茫然地聽著列車漸漸靠近的聲音,以及學姊爬上樓梯後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身體卻遲遲無法離開長椅的椅背。


    正因為她相信我們有資格當她的敵人。


    但是現在的我卻——


    隔天放學後是我們一年三班可以使用音樂教室的時間,由於還沒決定好自選曲,所以先一起練習指定曲。


    k618(注:k指的是路德維希馮克歇爾,奧地利音樂學家,為莫紮特的作品編號而聞名,因此莫紮特的作品編號都以k開頭)


    《聖體頌》是莫紮特的傑作之一,算是一首很簡單的曲子,分部練習也很容易。隻是要將女高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低音這四條分開的線揉合在一首歌裏,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外行人想順利掌控和聲的感覺並不容易,加上眼前這三十幾個聲音各唱各的,令手中拿著指揮棒的我也開始感到茫然。


    「小直!」


    站在女低音最前排的千晶豎起了秀眉。


    「我說你啊!如果隻是像個節拍器般左右揮手就可以,那我也會指揮啊!」


    「畢竟你除了音樂方麵的專長以外一無可取!拜托振作一點啦!」


    「就是說啊,這樣沒辦法繼承父親的事業喔!」


    喂!不要隨便把我跟他混為一談啦!我很不爽地把指揮棒放在譜架上。連聲音不合也怪到我頭上,這也讓我很困擾耶!


    尷尬的沉默短暫地籠罩整間音樂教室,再度打破這氣氛的還是千晶。


    「這樣吧,我們到外麵去。」


    嗄、什、什麽?同學們都因為千晶這突然的發言而騷動了起來,可是千晶卻對著鋼琴那邊繼續說道:


    「真冬,好好教一下那個笨蛋,我們去走廊那邊分部練習。」


    雖然也有人抗議說不想走出開著冷氣又涼爽的音樂教室,但班長寺田大姊也同意千晶的意見,於是一行人就陸續出去外麵走廊了,隻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和仍坐在鋼琴前的真冬。


    這是怎樣啊!千晶到底想幹嘛?


    我盡量不和真冬四目相交,一屁股坐到譜架前。


    音樂教室厚重的金屬門外傳來班上同學的歌聲。不光是如此,全校所有班級都在這個時段練習,雖然聽得不甚清楚,但數百個人的聲音都混在一起了。


    「……你還想不想當指揮啊?」


    真冬小聲地問我。


    「也不是不想啦……」


    總覺得大家都對我抱著奇怪的期待,昨天的神樂阪學姊也是如此,真討厭。隻因為我做過音樂評論,就認為我們可以贏過去年優勝的團隊嗎?指揮又不是魔法師!


    「我能理解你在想什麽……」


    真冬喃喃說話時的表情被掀起的鋼琴蓋遮住,從這個角度完全看不見。


    「我覺得……對外行人組成的合唱團來說,有沒有指揮都是一樣的。」


    「……嗯,是沒錯。」


    「為什麽?」


    「唉,大家都沒空注意我的指揮棒啊,光是盯著樂譜就已經很吃力了。所以外行人組成的合唱團得靠鋼琴伴奏來掌控,但就連伴奏也對指揮——」


    話才說一半,我就停了下來。


    目前為止說的都是正確的。沒受過訓練的人無法配合指揮棒演唱,而沒經驗的伴奏者也隻能按照自己的步調彈琴,所根本不需要指揮。不過——


    我再次站上指揮台,剛好和真冬目光交會。那個眼神就像在詢問——你覺得我為什麽會自願擔任伴奏呢?


    沒錯,我們的伴奏者並非因為「剛好學過鋼琴」這種似乎會出現在每個班級的理由才被選亡。


    伴奏者是真冬啊。


    因為有真冬和我,這是——神樂阪學姊在二年一班沒有的一項武器。


    我輕輕地從譜架上拿起指揮棒,真冬的肩膀敏感地起了反應。


    彷佛拿起針插進空中般,慢慢地刻劃下拍子。這首僅僅四十六小節的歌宛如一小節一拍,莊重卻絲毫無損其輕盈的感覺——


    鋼琴旋律邁開步伐,我仿佛可以用手撈起一個個音符般完全掌握節奏……因為那是我特別為真冬編的曲,隻有最基本的三和音。那聲音纖細到連我指尖的細微動作也能完美配合到,仿佛還能感受到真冬的唿吸。歌聲在我耳裏響起,從主調到a大調、加入一點灰暗氛圍後轉至f大調。


    澄澈的祈禱歌聲迴蕩在大聖堂高聳的天花板,最後被我手上指向遠方的指揮棒吸收,四周終於迴歸一片寂靜。


    曲子結束後,我直盯著音樂教室後麵的黑板好一陣子,感覺到力量正慢慢自身體中流走。


    我慢慢地走下指揮台、靠近鋼琴,真冬的臉上也微微泛著一抹紅暈。一發現我正看著她,便移開了目光。


    「真冬,對不起……也謝謝你。」


    「我……隻是配合你的指揮彈奏而已。」


    「嗯,可是……」


    我的視線移到真冬還擺在鍵盤上的右手……那與眾不同的手。


    真冬為了我用這隻手——


    「啊!我可不是為了你!」


    「啊……不是啦,你當然不是為了我,但……究竟是為什麽?因為想要那張門票嗎?」


    「才不是那樣!你、你跟響子……」


    我跟神樂阪學姊?我們一起去聽演奏會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但真冬話說到一半臉就紅了起來,一時說不出話。


    「真是的!笨蛋!」


    結果她隻丟下這句話,就伸出手啪啪啪地用力打我的手臂。到底是怎樣啦!我正想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真冬卻麵紅耳赤地甩開我的手,隻見她的視線越過我,看著我的背後——


    我嚇得急忙迴頭一看,才發現音樂教室的門已經不知何時開了一道隙縫,而班上同學們正透過隙縫窺視。


    「什麽嘛!結束啦?」


    「你們的情侶吵架還真短耶!」


    「好無聊喔!」


    我們又不是供人參觀用的!


    等到千晶朝我的屁股狠踹了一腳、全班再次一起練習時,一年三班可利用這間教室練習的時間已所剩無幾。不過,光是這一次練習,我已經覺得自己能抓住神樂阪學姊燕尾服的衣角了。


    團體練習結束後,準備到音樂資料室歸還指揮棒和樂譜時,又隻剩下了我和真冬兩人。


    「真冬,正式比賽時能不能也幫我們伴奏啊?」


    昏暗的倉庫裏,我一邊將樂譜歸位到架子上,一邊悄悄地詢問一旁的真冬。真冬直盯著我的臉頰,接著低下了頭。


    不行嗎?真冬那個無法消失的傷痕,就是在舞台上造成的;即使練習時可以彈奏,如果到了聚光燈底下——


    不過……她的琴聲能強而有力地引導整首歌,若要讓我的指揮和同學們的合唱更加契合,一定得靠真冬的鋼琴伴奏才行。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


    「那……這樣吧,至少……」


    真冬一臉無奈地聆聽著我的提議,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思考後,才用沙啞的聲音對我說:


    「……一定要嗎?」


    「嗯,嗯!」我很冷靜地點了點頭。


    「這表示你不想跟響子一起去聽演奏會?」


    「不是,並不是因為這樣。」不知真冬為何一直執著於這點,但我早就覺得門票到底會交到誰手上根本無所謂了,隻是——


    「我想贏過學姊。我想讓學姊看看我跟你究竟可以做到什麽地步,所以一定要你幫忙。」


    真冬咬著唇,視線落到地上。


    果然還是沒辦法啊……正當我要開口向真冬道歉時,她突然抬起頭來說:


    「……我知道了……我會……試試看。」


    我不禁激動地抓著她的手甩來甩去。


    這樣一來,指定曲或許可以和學姊打成平手了,再來就是……自選曲了。


    學姊曾對我說,我們有資格當她的敵人。學姊相信我、千晶也相信我,連真冬也相信我。


    我絕不會再讓她說出「可以輕鬆獲勝」這種話。


    那天社團活動之前,我為了問麻紀老師一些問題,決定去音樂準備室一趟……也就是先調查一下評審人員。


    「收買我是沒用的喔?」


    進入音樂準備室一見到麻紀老師,她立刻這麽對我說。挽起的秀發配上純白的罩衫跟窄裙,這名外表簡直是男學生對女老師的幻想精華版的音樂老師,實際上卻是個順從本能的暴力女。


    「因為我得配合主任的喜好啊!評出和主任相近的分數之後還得說:『哎呀,早瀨老師也頗有音樂天分嘛,喔嗬嗬嗬嗬~』真麻煩哪……」


    這時我的腦海裏浮現另一位評審——學年主任早瀨老師的臉,她是位看似有閑有錢的貴婦,實際上卻有點嚴厲的中年婦女。


    「拜托你別毫不隱瞞地告訴學生這種複雜的內幕啦!」


    「但你也是為了這種複雜的內幕而來的吧?為了贏過神樂阪同學所以想來收買我?」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來收買你啊?這麽說來,跟學姊比賽的事情已經都傳到老師的耳裏啦?


    「不,我隻是來打聽評審老師們對於音樂的喜好罷了。」


    「多少錢?」


    「嗄?」


    「要付給我多少錢呢?」


    喂!你這女人!剛剛還說自己不接受賄賂,接著又主動要求我賄賂你啊?我抓著膝蓋勉強壓抑住心中的忿怒,然後擠出了這句話:


    「那就用站前點心鋪的泡芙來交易。」


    「我要四個喔!」


    居然利用人家的弱點提出要脅……


    「你知道校長是基督徒吧?指定曲也是他選的,所以福音歌曲之類的應該不錯;由學生中選出的評審好像每年都會給搖滾樂、流行樂之類的歌曲高分。早瀨老師就有點難懂了,她喜歡電影、電視劇之類的,你們不妨朝那方麵調查看看?」


    「要怎麽調查?直接去問嗎?但是我沒上過那位老師的課,也沒和她說過話耶!」


    「哎唷,這種事情自己想啦!神樂阪同學已經去問羅。」


    啊!老師也跟學姊說了一樣的話嗎?看來我已經慢了一步。


    「嗯,我越來越想吃甜點了耶!小直同學,那就麻煩你羅!」


    由於對麻紀老師索賄的行為感到氣忿,所以我隻買了一個泡芙然後切成四份帶去給她,結果當然是被痛扁了一頓。


    不過麻紀老師的情報並非毫無用處,至少已經知道隻要把目標放在早瀨老師身上就好。


    結果我還是下意識地到教職員辦公室找起早瀨老師的身影,卻在二年級學年主任的辦公桌旁發現神樂阪學姊正和她在一起。


    我急忙躲到隔板後麵偷看她們,隻見老師抓住學姊,正在對她碎碎念。這也難怪,幾乎不太到校上課的學姊是個不良學生,偶爾出現在教職員辦公室就會被老師叫去說教吧?不過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兩人之間的對話不知何時開始變成「對對對,就是那首曲子啊!雖然不知道曲名,但曾在電影原聲帶裏聽過……」


    「哦?這樣的話那大概是……」之類,進入音樂方麵的話題了。直是可怕的套話技術啊……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隻要黏著學姊,然後慢慢套出學姊獲得的情報不就好了嗎?


    不,可是……這樣我們的進度不就跟學姊一樣了嗎?想要獲勝就必須大幅超越學姊才行。


    當我還在考慮時,早瀨老師跟神樂阪學姊之間的對話已經結束了。怎麽會這樣!我竟在緊要關頭漏聽了重要情報!


    「二年一班的自選曲好像已經決定羅。」


    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是隔天放學後了。看來二年一班也已經很熱衷於這次的比賽,不但開始防範間諜,就連我們班同學跑去音樂教室探查時也遭到他們群起責難。即使如此……同學還是把珍貴的情報帶迴來了。


    「好像有聽見打拍子的聲音。邊拍手邊唱的話應該不是指定曲吧?」


    「是怎樣的歌?」


    千晶用力勒住間諜的脖子,想把他探聽到的情報一一擠出來。


    「沒、沒了,我隻聽到那些而已。」


    「如果她們已經決定好了,應該會向學生會提出才對,到那邊調查看看就知道了吧?」


    某個男生剛說完,寺田大姊的眼鏡馬上一亮。


    「好!去吧!」


    寺田大姊真可怕!接到命令的間諜立刻飛奔出去,而且五分鍾後就迴來了。


    「太誇張了,學生會辦公室已經變成戰場了!活動時間越接近,大家的殺氣都好重。」


    「那不重要,情報到手了嗎?」


    寺田大姊的口氣十分兇狠,感覺就像用鞋子踩著他的頭逼問一樣。


    「yes,boss!他們桌上積了一堆像是報名表的東西,我就想盡辦法用手機拍下來了。」


    光是合唱比賽就已經讓他們這麽(朝不正確的方向)努力了,運動會的時候本班到底會瘋狂到什麽程度啊?擔心歸擔心,我還是跟著看起間諜同學遞出的手機畫麵。


    首先入鏡的是雜亂不堪的桌麵,桌上有散亂的文具跟資料。疑似比賽簡章的封麵範本下夾著看起來很眼熟的資料……是寫著自選曲曲目的紙張。班級欄看得出來寫著2-1,可是——


    「曲名整個被遮住,根本就看不見嘛!你真是沒用耶!」


    麵對寺田大姊無情的話語,間諜也隻能縮起肩膀——因為比賽簡章封麵範本正好遮住了填寫自選曲的欄位。


    「等等,還是看得到邊緣。」


    跟我一起窺看手機畫麵的真冬說道,兩人的額頭幾乎要貼在一起了。


    「上麵寫了什麽?畫質太差了啦。」


    「大概是書寫體。」


    隻見真冬把手機轉橫、眯起眼睛看著畫麵,接著輕聲說出:


    「上麵寫的是——queen。」


    皇後?


    我的喉嚨裏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火花啪滋啪滋地散落,腦子裏好多想法頓時連成一線。


    「你知道什麽了嗎?」


    我點了點頭迴應真冬的疑問。


    皇後合唱團。


    傳奇的英國搖滾樂團,特色是優美又好記的旋律和渾厚的合聲——如果要在合唱比賽中選擇搖滾樂,皇後合唱團的歌絕對是最佳選擇。


    我再次想起麻紀老師說過的話——


    校長應該會喜歡福音歌曲吧!而學生代表通常會給搖滾樂或流行樂高分。神樂阪學姊應該也獲得了這些情報,再加上她又跟早瀨老師說了些什麽,已經從老師那獲得了一些資訊,學姊先前也說過今年要走搖滾路線。


    綜合以上條件……假設他們選了皇後合唱團的歌——


    『我有聽到打拍子的聲音。』


    到音樂教室查采的家夥所說的話成了最後一塊拚圖。


    「……我知道了。」


    「咦?」


    「我知道學姊選的曲子是哪一首了。」


    千晶也打量著我。


    「用手打拍子、福音歌曲風格、又是皇後合唱團的歌……可以作為合唱曲且符合條件的歌隻有一首。」


    瞬間連千晶都發現了,因為我們兩個人同時把歌曲名說了出來。


    「《為愛付出一切》。」


    「唱一樣的曲子?這樣好嗎?」


    坐在月台上的長椅等待迴家的電車時,真冬這麽問我。


    在那之後,一年三班的自選曲也立刻送達學生會辦公室,就是《為愛付出一切》。和學姊他們班選擇相同的自選曲,是我思考後覺得能讓我們獲勝的唯一方法。


    「如果和學姊的班級唱一樣的歌曲,就會被拿來比較耶?」


    坐在另一邊的千晶也略顯不安。我刻意無視於她們的表情,直接迴答:


    「就唱歌而言,學姊的班級確實比較厲害,我們可能比不上。但是……」


    其實我不是那麽有信心,所以無法看著她們的臉,隻能盯著自己張開的手掌。


    「既然如此,不管唱哪首歌都一樣。所以得使用隻有我們才有的武器。」


    「武器?」


    我終於轉過頭來看著千晶。


    《為愛付出一切》中,主唱的部分一直是六部合聲,盡管非常像福音歌曲,但它仍是經典搖滾名曲之一。


    「我們班上有吉他手、貝斯手跟鼓手。」


    千晶的瞪大眼睛迴看著我。


    「……我、我們?」


    我點了點頭。


    學姊說過她處於一比三的弱勢,那我們就不客氣地利用這個優勢了。隻要有我、千晶跟真冬——就可以組成一個搖滾樂團啦。這就是學姊班上沒有、我們獨有的武器。


    「可是……吉他就算了,主辦單位不會讓我們在比賽當天把鼓放在會場吧!該怎麽辦呢?」


    「我家有兩套小型的電子鼓,就用那個吧。音量方麵應該也是剛剛好,有喇叭的話就可以用了。很簡單的,就跟你平常打鼓一樣。」


    不知不覺中,電車的聲音像是要輾碎我內心高漲的悸動般,朝我們這邊逼近。我推開那股壓迫感,從兩人中間站了起來。我站在安全警示線邊迴頭望,向一臉意外的千晶和眼神似乎透露些許不甘心的真冬說道:


    「——我們來搞搖滾吧!」


    不愧是原本設有音樂科的學校,合唱比賽當天校內氣氛更是莫名沸騰。一早校內就播放海頓的神劇,大音樂廳還換上題有合唱比賽字樣的專用垂幕……如果這些活動經費能撥一點零頭給各個社團就好了。


    比賽已經開始一個多小時了,沙丁魚罐頭般擠在一起的班上同學們從舞台右側的暗處掀起布幕偷看,觀眾席最前排的教職員已經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了。他們從早上到現在已經聽了近十迴的《聖體頌》,一定會厭煩的。


    「麻紀老師睡著了啊……」


    我才低聲說完,真冬就在我耳邊說道:


    「用你的指揮棒讓她醒來就好了。」


    就算真冬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我在長褲上擦了一下流滿手汗的掌心。


    出場順序完全是隨機決定的,所以學姊的二年一班還在我們後麵三號。這樣剛好,先聽我們唱的話,她們的氣勢或許會因此變弱。


    「喂,小直,你看到節目表了嗎?」


    剛從後台迴來的千曰陽說道。


    「早上發的那張?我沒看耶?」


    因為我太緊張,根本沒時間看。


    「這樣啊……算了,沒什麽,現在也來不及了。」


    「……什麽?」


    「差不多要結束了喔。」


    雖然很在意千晶的話,但舞台方向傳來稀稀落落的掌聲、還有上一個班級下台遠去的腳步聲,踏破了我的不安。


    我們一年三班的同學一一走向熾熱燈光照射下的舞台,隻有我得留到最後。


    握著指揮棒的我突然想到——乾燒蝦仁已經品嚐過這份孤獨好幾千次了吧?指揮家真是辛苦啊,我以後不想再當指揮了。


    不過……這迴例外。


    司儀一一報出班別、自選曲名、伴奏跟指揮的名字,我則迴頭看了看站在後方的活動執行委員,他手裏拿著的……是我的貝斯。


    「很抱歉向你們提出這種要求。」


    吉他和鼓是跟主辦單位硬拗才獲準使用的,因為執行委員中有些好心人知道我們要跟神樂阪學姊比賽,所以偷偷幫我們的忙。


    「那麽指定曲表演完就拜托你了。」


    「好好加油喔!」


    互相點了點頭之後,我朝燈光灑落處邁出步伐。


    掌聲和歡唿聲從旁邊傳了過來,明明還沒開始表演,幹嘛那麽興奮啊?其他班級都沒有這樣的待遇,甚至有人大喊:「打倒神樂阪!」比賽的傳聞到底被廣播到什麽地步啊?站上指揮台前,我得張開手壓抑住會場的吵鬧聲才行。


    我看了看鋼琴那邊,掀起的黑色鋼琴上蓋後方可以看見真冬蒼白的臉。她還沒就定位,而且直盯著鍵盤——這可不妙。


    真冬的手指之所以不能動,就是拜這種光線跟歡唿聲所賜。


    「小直——」


    就在這時,千晶的聲音從階梯式舞台最上排傳來,壓過會場中逐漸褪去的喧囂。她以像是責備又向懇求的眼神瞄了瞄真冬,好像在對我說:「你想想辦法吧!」


    沒錯,我必須做點什麽,因為拜托真冬伴奏的人——就是我。


    於是我走近鋼琴,真冬的肩膀顫了一下,接著坐了下來。


    「我不……不要緊。」


    真冬喃喃地這麽說,琴鍵上的手卻不自然地僵在那兒。


    我擋住真冬的視線,站在鋼琴旁。


    她不需要注意觀眾席,隻要看著我就好。


    「嗯,沒事的。」我仔細斟酌說詞之後,才化為聲音脫口而出,同時小心翼翼地不讓真冬發現我正緊緊握著指揮棒。「這不過是練習罷了。就跟莫紮特在正式表演前的熱身演奏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真冬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我,接著望向舞台邊的布幕外側。站在琴架上的stratocaster吉他——正在等待稍後的狂熱氣氛。


    真冬看著我點了點頭,那雙隻映著我的眼睛,現在已恢複了生氣。


    就在我稍梢舉起指揮棒的瞬間,整個大音樂廳裏彷佛連唿吸聲都被吸走了。


    好像有人從空中輕巧地踏著透明的階梯走下來——那個聲音是怎麽用鋼琴彈奏出來的呢?我也不懂。我朝指揮台一步步後退,真冬離我越來越遠,而合唱團員一一映入我的眼簾。隻是用指尖挾著、輕輕地牽引,歌聲就從那裏流瀉出來,最後仿佛泉水般滿溢而出。


    應該有人注意到了吧?真冬的琴音就像目送高昂的歌聲般,以最弱音結尾,接著慢慢消失。除了我跟她以外,還有誰也注意到了呢?這是那時候我跟真冬兩人獨處時的約定。原本的《聖體頌》是為了合唱、弦樂和管風琴而創作的曲子,而鋼琴伴奏反而會破壞曲子澄透的樂音。所以我們決定正式比賽時,要在不讓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讓鋼琴聲淡出悄悄退場,隻要在一開始幫我們彈奏就好——這是我拜托真冬這麽做的。現在已經聽不見鋼琴聲,歌聲之後隻剩下虛幻的弦樂。大家也聽得到這個聲音嗎?


    就在我的指尖吸走延長到最後一刻的和聲時,背後瞬間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弦樂的幻聽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背上突然冒出的熱汗。我迴頭看了看班上同學漲紅的臉,大家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我數著跑近我們的比賽執行委員腳步聲,享受了一下背後傳來的掌聲。


    學姊之前說過——能夠體驗背後傳來掌聲的快感,是指揮專屬的特權。那好像是引用乾燒蝦仁的話吧?原來如此,或許真是如此呢。現在……我實際體會到那種快感,不過——


    丟開指揮棒、接過執行委員拿來的貝斯後,我迴頭一望。逆光的那一頭,掌聲慢慢變成陣陣騷動,看來大家感到害怕了——我果然是個搖滾樂手啊……


    還是比較喜歡站在麵對觀眾的方向。


    視野的一角是不知何時已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吉他的真冬,正開始用匹克撥動琴弦。接著是千晶那廉價而刺耳的電子鼓音在旋律中翻滾——《為愛付出一切》。


    才撥動琴弦,身體就感到震動,懷念的低音襲上我的腹部,歌聲也自然地從喉嚨進了出來。三十幾人份的渾厚合聲從背後襲卷而來,這可是奢侈到極點的搖滾樂。什麽比賽決勝負早就飛到九霄雲外,隻可惜……少了學姊的吉他伴奏啊。


    中間的段落一時趨於寧靜,詭異的詠唱宛如從拍手的節奏下方湧出般層層堆積而上,最後進入爆發傾瀉而下的終曲。映入眼簾的隻有飛散的汗水反射出的閃閃光芒,完全不知道學姊身在何方。我們的表演確實地傳達到學姊心坎裏了嗎?


    就算已經在廁所裏躲了十五分鍾,還是無法讓發熱的身體恢複原樣。在我的歌結束那瞬間,除了熱烈的掌聲,還有不知是怒罵、諼罵還是歡唿的喧鬧聲混雜在一起。總覺得那股聲浪還迴蕩在耳邊,心中的悸動也遲遲無法平靜下來。


    二年一班的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但我的雙腳根本使不上力也站不起來。我問自己:害怕聽他們表演嗎?怎麽可能不害怕?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得相當不錯了,也很期待能夠獲勝——但卻不知為何一直難以釋懷。敵方可是神樂阪學姊……即使他們在我們之後才表演同一首曲子,也沒有貝斯跟鼓的演奏,但真的不會使出什麽秘密武器嗎?


    繼續龜縮在這裏也沒用!我用拳頭槌了槌膝蓋,總算是站起來了。我隻是單純想聽二年一班的合唱,學姊究竟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呈現呢?


    下了走廊、推開音樂廳厚重的雙重門,他們的表演正好進行到《聖體頌》最後的和聲延伸至黑暗的當兒。我看向舞台,心中一驚。編成兩條辮子的長發——一眼就能認出那是神樂阪學姊的背影,而她就站在舞台正中央。和她麵對麵的,是一一年一班合唱團在階梯式舞台上排列整齊的灰色身影。


    從女生的穿著看來——雖然沒有頭巾,但一看就知道是修女服。校方居然允許這樣的角色扮演,隻能說這場比賽的容許範圍還真寬廣。


    迴到座位上,周圍的同學們正小小聲地交頭接耳:「指揮,你跑去哪兒啦?」


    「之後要是有人喊安可就糟啦!」「真想再唱一次耶!」


    「就是說啊!」


    剛在椅子上坐定,後麵就有隻手伸了過來,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原來是合唱比賽的節日表。我迴頭一看,遞過來的人正是千晶。


    「……幹嘛?」


    「學姊他們的自選曲不是《為愛付出一切》啦。」


    我一時間無法理解千晶說的話,啞然地接過節目表時,舞台上響起了鋼琴的琴聲。


    我迴過頭,仔細聆聽他們的歌聲。


    一開始是乎靜、讚頌聖母瑪利亞的歌聲,沒有伴奏,隻有簡單的和聲。於是我立刻發現自己弄錯了——


    高貴的聖歌被突如其來的強烈琴聲打斷,一段腳踏節奏和手打拍子的熱情韻律接著竄出。和之前一樣的旋律配上這個節奏,時而互相唿應、時而嘶吼——


    那是……電影「修女也瘋狂」中的歌曲——


    《hailholyqueen》。


    這首歌是將讚美詩改成快板後重新編曲而成,讓劇中的修女們再次燃起心中熊熊的火,也讓年輕人重新踏進教會,而現在——更讓現實生活中的我們眼睛離不開舞台。我已無法唿吸,為什麽那時沒有注意到呢?那時真冬從手機畫麵中看到的queen並不是樂團名稱,而是曲名的最後一個字。為什麽我沒發現這既是聖歌也是搖滾樂,究竟是為什麽呢?光靠歌聲、手和腳,就可以孕育出搖滾來啊……


    舞台上的學姊迴過頭時,一頭黑發就像鳥的尾羽般翻飛。當學姊將手舉到頭頂開始打拍子時,氣氛瞬間就感染了觀眾席,吞沒了整個大音樂廳。學姊強而有力的個人秀,數度穿透了合唱團跟掌聲。歌聲就在一股有如山崩般驚人的掌聲和喝彩中結尾,雖然非常不甘心,我還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來為他們鼓掌。


    根本不用等成績揭曉就知道結果如何,而我也打從心底同情那些排在二年一班之後表演的班級(實際上好像也有學生立刻就迴家了)。附帶一提,據說我們一年三班榮獲第二名,千晶代替已經虛脫的我前去領取獎狀。雖然後來被千晶用卷起來的獎狀猛力敲打,我還是沒恢複力氣。


    班上同學們迴到教室後依然歡欣鼓舞,我卻隻記得默不作聲的真冬臉上那複雜的表情。


    比賽結束後兩天——


    禮拜天晚上,我們約在來往乘客眾多的東京都內車站剪票口,本來還擔心會不會找不到人,沒想到我根本就多慮了。出現在樓梯口的神樂阪學姊穿著華麗的紫色禮服,就算遠在兩百公尺之外,她還是很醒目。蕾絲披肩下可清楚看見深v的露背禮服,讓我不禁心跳加速;一頭長發盤成了優雅的發髻,好像受邀參加貴族派對的女明星。相形之下,我卻穿著不稱頭的西裝,實在是有點丟臉。


    令人意外的還不如此。「抱歉我遲到了,我們走吧。」學姊話才說完就挽著我的手,害我差點跌了一跤。


    「你好像很緊張啊?應該不是第一次參加古典音樂演奏會吧?」


    「不,是這樣沒錯……」但這是我第一次陪女性參加演奏會。


    「話說迴來,我比你還驚訝耶!」


    前往會場的路上,學姊開始聊起比賽的事。但畢竟最後是在令我感到難為情的局麵下結束,所以實在不大希望人家提起的這個話題。


    「結果讓你這麽不滿意嗎?不管是選曲或是演奏都很不錯啊,真沒想到你們能在合唱比賽中表演皇後合唱團的歌耶。」


    「不,這……有很多原因啦。」


    我沒告訴學姊為什麽我們班選擇表演《為愛付出一切》,因為這實在是很丟臉的誤會。


    事後聽其中一位執行委員說,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間的分數似乎有相當的差距。不光是因為校長給予讚美詩高分,從會場氣氛看來也的確是二年一班獲勝;我們真的輸得很徹底。


    「哎呀,那個啊——」


    學姊緊緊挽著我的手如此說道:


    「應該是因為更單純的理由吧?跟表演的好壞無關唷。《為愛付出一切》不是八六拍嗎?算是有點動感的歌曲,但是『坐在椅子上很難隨著拍子左右擺動』啊!其實我之前也考慮過是否要以那首曲子比賽呢。」


    我看了看學姊的側臉,歎了一口氣。


    「嗯?你怎麽了?」


    「不,沒什麽。」


    我還沒辦法全方位地考量情況啊……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追上這個人的程度呢?


    然而就在隱約能從建築物之間看到演奏廳屋頂時,學姊突然對我說:


    「你們是很強勁的對手喔!能跟你們比賽讓我感到很驕傲。」


    接著稍稍停下腳步的學姊盯著我的臉,露出可疑的微笑。


    「再者,我贏過你們了,所以今晚心情很好。你想怎麽樣都行喔,賓館的房間訂好了嗎?」


    「不不不不……」


    她到底哪時候才是正經的啊?


    演奏廳裏座無虛席。乾燒蝦仁真不愧是舉世聞名的指揮家,觀眾幾乎都是衣著華美、有點年紀的樂迷,完全看不到年輕人的身影。夏夜的氣氛配上香水的氣味,我想起自己身負音樂評論的工作,便在口袋裏探尋起筆記本,一麵還拉著學姊的手尋找最前排特別席的座位號碼。


    終於發現兩個並排的空座位後,下一刻我整個人愣住了。


    坐在空位左邊的,是穿著淺粉紅色連身裙的真冬,隔著兩個空座位坐在另一邊的,則是完全不會看場合、竟然穿著學校製服到場的千晶。


    ……為、為什麽?為什麽她們會出現在這裏?


    「哎呀,真是巧遇呢!」學姊說道。巧個頭咧!怎麽可能這麽巧啊?


    「快就座吧,馬上就要開演了。」


    真冬似乎有些不悅地輕聲說道。學姊把我強推入真冬旁邊的座位後,舉止優雅地在千晶的旁邊坐了下來。


    「門票是真冬去硬要來的。果然還是行得通啊!」


    我感到一陣頭痛。原來如此啊……畢竟她是乾燒蝦仁的女兒,所以還是有辦法吧。可是居然特地選了把我跟學姊夾在中間的座位……真不知道她有多鴨霸啊!有需要搞成這樣嗎?


    「搞到這個地步,是不想讓我們兩個人獨處吧?」


    笑得開懷的學姊越過我直盯著真冬的臉,默默不語的真冬則臉泛紅暈地點了點頭。到底是怎樣啦?我不懂啊!先不說什麽比賽之類的一堆麻煩事,一開始直接這麽做不就好了嗎?


    「年輕人,這樣不是很好嗎?」學姊以肩膀頂了我一下。「最後所有人都是贏家呢,如果所有的戰爭都是這麽結束,不知道有多幸福啊!」


    雖然我隱約感覺到學姊更是一副自己才是唯一贏家的姿態,不過——就算了吧!


    「話說迴來,現在跟賓館說房間要改成四人房,還來得及嗎?」


    「小直真的去訂賓館了嗎?」千晶跳了起來。


    「等……學姊你別再騙人了啦!啊、痛痛痛痛痛痛、真冬你住手啦!很痛欽!人類的手指頭不能彎到那個方向啦!」


    就在我們打打鬧鬧的時候,管弦樂團的調音準備已經結束;在一陣如雷的掌聲中,姥沢千裏終於出現在舞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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