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第三月五曰。


    這天,攝政瑞克提法爾率領大軍從王都出發前往「帕拉提翁要塞」。


    攝政軍由王國陸軍中央總軍的二個師共三萬人,以及隸屬於王國空軍中央航空總軍第一空軍及第二空軍的二個聯隊共五百人,再加上近衛軍一個一二〇人的連所組成。由於援軍首重兵力優勢,因此輜重部隊的比例並不高,由北方總軍負責後勤的相關事宜。


    行軍方麵,攝政軍先以縱橫王國領土的鐵路網北進,抵達最北的都市「瓦爾密待」後,再改以魔動車及馬匹前往要塞。為何不直接從空路飛行過去,反而選擇了速度較慢的陸路來運送人員與物資呢?這是因為從王都到「帕拉提翁要塞」的距離,遠比從聖都到王都要來得遙遠之故。


    也因此,隸屬北方總軍的戰略預備軍才會比攝政軍早一步進入「帕拉提翁要塞」。進入要塞後的戰略預備軍,在要塞防衛司令迦拉哈·多·拉格達納中將的指揮下,立刻投身與帝國的戰鬥。


    此外,王國海軍也搶在陸軍、空軍的北伐前展開了行動。


    以王國領海為活動範圍的十二個海軍艦隊中(奇數編號的艦隊為遠洋機動型,偶數編號的艦隊則為區域防衛型)挑出第三與第七艦隊組成第二聯合艦隊——北洋艦隊,北上前往帝國領海附近的海域。


    其目的是以彼此為假想為敵進行海上演習。但是,第二聯合艦隊的所有船艦全載滿實彈與魔法燃料,這點就連情搜能力不突出的帝國也都察覺到了。


    對於走出長期內亂、開始出現複興征兆的王國,許多國家紛紛表現出強烈的關切,甚至有國家提出讓駐王國武官加入第二聯合艦隊的請求。


    瑞克提法爾命令海軍以積極的態度接受這些國家的要求。


    因此共有二十二個國家的觀戰武官搭上第一二聯合艦隊的船艦,準備仔細地觀察王國海軍的現況。


    第二聯合艦隊中的第三艦隊有配屬登陸艦及運輸艦。這類隨行船艦都吃水極深,顯示艦中搭載了大量的重物。


    盡管在設定上,這看似是第三艦隊以「登陸敵國」為目標,第七艦隊以「在外海阻止其登陸」為目標的演習,但就展現出來的氣勢,實在讓帝國難以判斷這是否隻是場單純的軍事演習。


    隻不過,就算帝國無法確定王國海軍這些動作的真意為何,但「神聖的帝國國土」遭受蠻族侵犯的可能性卻不能不防。


    在海軍實力上,帝國海軍號稱其主力艦的總排水量與王國海軍不相上下。但是,帝國原本是以陸軍為主的國家,海軍被視為一種協助陸軍作戰的手段,換句話說是「輔助」。盡管如此,帝國海軍的南遣艦隊還是從基地「裏貝拉」啟航南下,預防王國海軍登陸帝國領土、建造前線據點。


    收到報告的「大提督」伊莎貝兒,在王國海軍聯合艦隊第一艦隊旗艦「卡爾梅克」的艦橋上微笑了起來。


    帝國能從王國海軍的動作中,判讀出多少東西呢?是判斷為擊破帝國海軍的積極防禦攻勢,還是間接協助攝政軍的誘餌?


    不論帝國是如何想的,伊莎貝兒都已經達成目的了。


    「帝國應該會注意我們的一舉一動吧?但不論他們有什麽打算,終究都得在陸、海兩方同時與我國對峙,這才是我們的最大目的。」


    王國的最終戰略目標,並不是暫時擊退帝國軍。


    「王國是不可輕侮的對象」——讓帝國認定這一點,才是作戰的終極目標。


    說實話,以目前王國的國力是無法與帝國展開全麵的戰爭。


    當代國王的暴政與內亂,使王國的經濟瀕臨破產邊緣,國民對王家也隻剩下最後的一丁點忠誠。內亂之所以能圓滿結束,是因為下任國王,也就是攝政瑞克提法爾的出現。


    若要在邊境與帝國開戰,需要國民同意提供國力——就是兵力、士氣等等。但民眾的耐性已經所剩無幾。如果不是帝國在一旁蠢蠢欲動,新政府本該是以重建國家為首要工作。


    一旦與帝國的戰爭拖久了(因為帝國自身的問題,不太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可能導致西方聯合諸國中,出現有非分之想的國家。


    聯合諸國中,國土與帝國相接的國家會將兵力派駐在北方邊境,拉起防線以防被帝國侵略。除此之外,各國會想出兵攻打何處,那可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不論過程如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國與國之間的道義不過如此而已。


    當然,由於王國陸軍西方總軍的各部隊在內戰中沒有什麽損傷,因此聯合諸國不太可能趁火打劫,奪走王國領土。但國防就是為了防止最壞的情況發生,才能稱之為國防。


    隨時隨地都設想出最糟糕的狀況,並為此做出萬全的準備,這就是王國全軍的基本概念。


    在攝政瑞克提法爾搭乘的軍用列車從王都啟程的數小時後,從聖都出發的神殿巫女莉莉西亞進入了王都。


    莉莉西亞原本基於神殿的建議留在聖都,等王都平靜後再進入後宮。但攝政瑞克提法爾即將前往北方作戰,因此需要她坐鎮複興中的王都,以作為國家的象征。


    身為四界神殿巫女的莉莉西亞,不但是下任國王的伴侶,幾乎篤定是瑞克提法爾的第一王妃。因此攝政不在時,她就是穩定王都民心的最佳人選。


    入城前的莉莉西亞,因為錯失了與瑞克提法爾見麵的機會而相當不悅。但有個聰明的女官勸她:


    「丈夫不在家時,能有條不紊地顧好家中大小事的妻子,才是稱職的好妻子。」


    這番話讓莉莉西亞不再發怒,漾開笑容哼著歌、喜孜孜地進入重建中的王都後宮。


    才剛結束戰爭的王都,並不適合莉莉西亞這種在溫室長大的女孩居住。被瑞克提法爾以書麵任命留守王城的近衛軍總司令貝爾法,命令隸屬近衛軍的後宮護衛部隊,即通稱「機甲少女騎士團」的第一特別護衛旅將莉莉西亞帶往後宮。


    原本後宮就是王妃,也就是國王的配偶生活起居之處。因此莉莉西亞住在其中自然不成問題。除了王妃之外,因政治理由而無法成為王妃的女性、主動拒絕成為王妃的女性,或是稱為側妃或妾妃等國王非正式配偶者——或者該說是愛人——如果這些女性提出要求的話,基本上能享有王族般的待遇,但不能被視為王族或準王族,也不能住在後宮中,隻能居住於離宮或市井之中。


    這些女性所生的子嗣,雖然不能享有王族般的待遇,但大多能成為貴族以外的家庭,如富商或士紳、名人的養子,將來也是能過著很好的生活。


    總而言之,目前有資格進入後宮的女性,隻有莉莉西亞一個人,因此貝爾法的判斷沒有什麽問題。其實離王城最近的離宮中,最近也住進了一名女性——愛妾雅莉亞,不過幾乎沒有國民發現這件事。


    雖然她有得到瑞克提法爾的首肯,隻要本人願意,也能以王妃的身分住入後宮。但她卻以「小女僅是愛妾之身,況且尚未受到攝政殿下的寵愛,沒有資格在後宮與莉莉西亞大人一起生活」為由,堅決推辭了這件事。


    在這個時間點上,後宮中的未來王妃隻有莉莉西亞一人,預計成為王妃的四龍公主也尚未入宮,若在此時,身為「蓓蕾之姬」的雅莉亞先行入宮,可能導致日後各方麵出現齟齬,因此雅莉亞的判斷可說是很適當。


    「蓓蕾之姬」是為了搏得特定男性歡心為目的而栽培的女性,受過的教育不下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因此雅莉亞的政治敏感度可說與莉莉西亞不相上下。


    神殿巫女也是自幼就開始學習政治方麵的學問。因此,比起經驗尚淺的攝政,說不定這兩人更適合安撫王都及鄰近地區的國民。


    雖不明白貝爾法與王都中的高官們是否考慮到這麽深層的部分。但對王都中的國民來說,神殿巫女莉莉西亞入城時燦爛的笑容,讓他們感受到新時代來臨的希望,因而有了複興王都的動力。


    軍用鐵路與民間鐵路有部分是重疊的。雖然軍用物資收集場、後勤用車站都是設在郊區,但連接都市與都市間的鐵路則是軍民共用的。


    基於班次問題,前往「帕拉提翁要塞」的攝政軍有時得在車站停靠,行軍的過程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順利」。不過,比起徒步為主的時代,利用鐵路前進速度還是快的多了,因此陸軍、空軍、近衛軍都沒人出言抱怨。不但如此,三軍士兵們還翹首期盼列車停靠在車站或停車場時,長官的「下車許可」。這不禁讓攝政之外的軍方高層搖頭苦笑。


    由於瑞克提法爾時常在停車時變裝帶著隨從在外頭亂跑,自然也允許士兵們輪流下車溜躂。


    他們是人數破萬的大軍,消費潛力自然不可小覷。因此攝政軍停靠、預定停靠的車站周圍,都聚集數量驚人的攤販。甚至連軍隊預定靠站以外的日子,車站附近還是出現市集。


    商人們無非希望讓空空的荷包可以多少變得飽滿一點。


    尤其是兼職的農戶。由於冬天即將來臨,為了做好過冬準備,對於攝政軍的來訪更是熱烈歡迎。


    另一方麵,由於攝政軍的士兵都以「攝政殿下的軍隊」為榮,因此沒發生過在停靠的城鎮中鬧事的案件。甚至可以說這些地方的治安都因攝政軍的到來而獲得了改善。


    王國鐵路原本就是為了朝北方迅速布署兵力而鋪設,後來才將路線擴展到全國各地。王國的各主要都市附近,都有設置軍用物資收集場和後勤用車站,可以迅速、有效率地集合各地物資。當然,鐵路運送的不隻物資還有人員。軍方還為此特地製作了「兵員輸送」的專用車廂,這是海軍技術員所設計的車廂,可以大幅降低士兵因行軍而造成的疲勞。


    例如三段三列式的床鋪,可以讓每名士兵都擁有自己的床位。


    帝國軍的士兵運輸用列車,是將運輸家畜用的篷車車廂直接轉用。相較於帝國,王國的士兵運輸用列車則是完全密閉的車廂,不怕風吹、日曬、雨淋。基本上每個士兵都有自己的空間,雖然不大,但可以將家人或戀人的照片貼滿床邊。此外,入夜後與誌同道合的同袍們一起低聲閑聊,也是常見的光景。


    由於王國軍的女性士兵比例與其他國家相比之下高出許多,因此,王國軍還有女性專用的士兵運輸車廂。這些車廂會散發出與男性車廂不同的香氣,吸引不少男兵以「潛入女性車廂」為目標而努力著。即使成功潛入車廂,也隻會被對臂力有自信的女兵們「熱情招待」。不過基於人性,男士們當然也是不會輕易退縮的。


    軍隊不允許士兵在車外過夜,但趁著白天的自由時間去找「賣花人」或逛「花店」是被默許的。應該說,軍方壓根兒就沒打算阻止士兵這種行為。


    在戰場這種特殊的環境下,對男女之事的興致升高也是沒辦法的事。


    士兵們隻要能嚴守執勤時間和軍紀,即使去買春也不會被可怕的憲兵盯上。


    攝政軍於北上途中的第三個停靠站,就是黑龍公安娜史塔夏所統治的都市——公都「尼茲漢格」。


    自建國以來,尼茲漢格就以盛產鐵礦與魔導礦而聞名,全國各地有許多礦材都是出自尼茲漢格的煉鐵廠。雖然現在礦山和煉鐵廠都朝著都市的邊緣移動——正確來說,是都市朝著與礦山相反的方向發展擴張——但人們對這城市的印象還是「林立著各種工廠與經營礦山的公司」的工商業都市。


    四名穿著軍裝的男女出現在充斥著攝政軍及市民的尼茲漢格的市場中。


    「——驍勇善戰的軍人,其實也都是普通人呢……」


    四人中的一名青年,看著各式人種、紛紛攘攘的市場喃喃地說道。


    青年將及肩的淡藍色頭發紮在腦後,與其他三人同樣穿著深綠色的王國陸軍製服,他就是變裝後的瑞克提法爾。


    「別用感動的口氣說著這種理所當然的事。」


    「對不起。」


    一旁的淺藍色頭發女性——威妮雅,出聲糾正瑞克提法爾的發言。不少人把軍人視為消耗品,瑞克提法爾的話雖然沒有那個意思,但還是有可能會招來誤解。瑞克提法爾也老實地承認錯誤,乖乖道歉。


    威妮雅並不打算繼續追究下去,隻說了:「知道就好。」這句話之後便將目光轉向前方。


    兩人的長相因發色之故而有種相似感,就算聲稱他們是姐弟,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會相信。而事實上到這個市場之後,兩人已經被誤會了好幾次。例如中年老板說:「好羨慕啊,有這麽漂亮的姐姐。」時,瑞克提法爾因為迴答:「隻可惜性格和長相完全不同。」頭就慘遭了一擊。


    其實威妮雅的外表看來隻有十幾歲,但王國中有太多年齡與外表不一致的種族,因此大部分的人都不會以外表來判斷年齡,而是以兩人的氣場和互動來判斷他們應該是姐弟。


    不過以實際年齡來說,這些人也沒猜錯就是了。


    「威妮雅,那個串燒是什麽?」


    梅裏艾菈隔著瑞克提法爾向威妮雅詢問著。


    自從內亂發生後,梅裏艾菈就很少上街。當內亂告一段落之後,像這樣出門的次數也變多了。尤其今天還有瑞克提法爾同行,因此梅裏艾菈在出門前,特地將頭發仔細地整理了一番。


    「應該是白狼山羊的肉吧?是這一帶、這個時節經常出現的食材。」


    威妮雅看了梅裏艾菈所指的食物一眼,有點不確定地迴答。


    但梅裏艾菈似乎能接受這答案,連連點頭地盯著串燒攤直瞧。


    「原來如此。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去買一點吧。」


    「嗯,不!公主殿下,您想吃的話我去買就……」


    「不是說過不能那樣叫我嗎?叫我梅裏艾菈就行了。而且,從軍本來就該這樣現買現吃,這樣才像在軍隊啊。」


    梅裏艾菈說完便朝著攤子走去,愉快的表情讓威妮雅說不出話。


    其餘三人一邊用眼神逛其他攤子,一邊等著梅裏艾菈迴來。


    串燒店老板是名中年男子,難得見到梅裏艾菈這種等級的美女。笑嗬嗬地在紙袋中半賣半送地塞了許多好康,變成贈品比商品還多的狀態。


    說不定,梅裏艾菈從一開始就打著這種算盤了——瑞克提法爾不禁對老板浮起一抹同情之意。


    那名女性,該怎麽說呢,已經有未婚夫了。不過對男人來說,明知對方無法成為自己老婆,但當美女真的嫁給其他男人時,還是會非常難過。


    不知美女早已名花有主,還傻唿唿地奉上金錢或各種物品,對這樣的男人稍微同情一下也是無妨的對吧?


    而且,那美女的未婚夫是自己——瑞克提法爾當然也有這樣的優越感存在。


    「嗯,活了這些年,從沒想過自己的個性居然這麽好,不……應該說過去的自己究竟是……唉,算了……」


    說來可悲,過去的自己和女性完全無緣,但現在的自己身邊居然有能夠引起男性各種欲望的美女,抱著一點優越感應該也不為過吧?


    正當瑞克提法爾沉浸在這種小兒科的輕度優越感時,梅裏艾菈拿著一大包滿滿的串燒迴來。


    「店裏的人說用麵包夾著吃也很好吃,所以送了我這麽多,真是好人呢!」


    「嗯,真的是好人。」


    瑞克提法爾打從心底同意。老板以目光追著梅裏艾菈的身影而來,當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後,露出微微厭惡的眼神。但同為男人,瑞克提法爾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因此決定善意地無視被他怨恨這件事。不過假如今天自己是那位老板的話,應該不會怨恨而隻會歎口氣就算了吧。


    基於男人的矜持而引發的小戰役才剛結束。梅裏艾菈便將串燒遞到瑞克提法爾眼前。


    「來,瑞克托,啊——」


    「——!?」


    多汁微焦山羊肉上淋著金黃色的醬料,看起來非常美味。


    而且將串燒拿給自己的,是遲早會嫁給自己的美麗女性,所以應該張口吃下才對。


    但四周滿滿的都是人,除了人還是人。


    在不久的將來即將一起並肩作戰的士兵們,一齊注視著發生在市場中心這個粉紅色的甜蜜空間。


    (——啊啊,但最可怕的是……站在梅裏艾菈後麵的威妮雅小姐啊……她的眼神根本沒在笑,嘴巴好像在詠唱著什麽,手好像要伸往大腿的劍帶……)


    ……但反正不管是答應或拒絕,事後都會被威妮雅小姐以「美好的」笑容整治一番吧?


    既然如此,還是選擇讓眼前這位可愛又美麗的女性高興的做法好了。


    「——那我開動了。」


    王國攝政瑞克提法爾在眾人環視下,完成了從戀人、還是應該說是未婚妻的手上吃下串燒的壯舉,四周歡聲如雷,羨慕、興奮、哀號的聲音與拍手聲交雜在一起。


    雖然大部分的人都沒發現這名青年就是王國攝政,但還是有些敏銳的人已經察覺真相了。


    不過那位大人帶著銀發女性出現在這一帶,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就是了。


    發現此事的少數人中,似乎沒有人打算不解風情地揭穿瑞克提法爾的身分讓現場更加混亂,因此四人順利地向前走著。


    「——殿下總是那個樣子嗎?」


    四人之一,身材壯碩高大、有著深灰色頭發的青年向威妮雅問道。


    黏在一起的瑞克提法爾與梅裏艾菈身旁的威妮雅,無意識地退了一步與青年並肩前進。


    那對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食串燒的男女,正無意識地施展著高等精神攻擊,不分對象地打擊周圍的所有人。


    有人不甘願地跺腳、有人口吐白沫地昏倒、有人跟風也買了串燒,說要去找同部隊的女兵喂自己吃、有人拉著這樣的同伴,阻止他們去送死。有人得到喂食許可,雙拳朝天地發出勝利的呐喊。除此之外,還有一邊說著:「我們也來這麽做吧!」一邊加入無差別攻擊部隊行列的戀人們。


    各種亂象以四人為中心擴散,但威妮雅一點也不在意。


    「別叫他殿下,中士。雖然瑞克托總是一副很消極的樣子,不過在王都戰後似乎好一點了——真是的,那塊木頭能不能振作一點啊。」


    「在下認為,跟王妃感情好是件好事……」


    被稱為中士的男子平靜地向發怒的威妮雅答辯。


    他是奉近衛軍之命隨行在攝政身邊的士官,目前兼任護衛工作。高大壯碩的身材,有防止不必要騷動的效果。


    而且他也很符合近衛軍的特色,他對王家的忠誠度比一般人高出許多。


    「是啊,梅裏艾菈大人看起來很高興,所以我現在不會對他做什麽。要是以後他惹梅裏艾菈大人哭的時候,我就會一並算總帳了……嗬嗬嗬……」


    「……」


    聞言流下冷汗的中士,名為蓋裏·腓力。


    「腓力中士也有中意的女性嗎?說到巨人族,總是給人家庭圓滿幸福的印象呢。」


    「自從加入軍隊後就沒有對象了。我成為近衛軍之前,是在海軍的艦隊上工作,登陸的時間不多。」


    「這樣子啊,但現在你是近衛軍,交女朋友應該不難。不少巨人族是退伍後才結婚的,所以也不用急就是了。」


    說這些話的威妮雅,其實自己也到了適婚年齡卻完全沒有緋聞。雖說身為白龍宮的侍女,自由時間並不多,會有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但作為王國貴族之首,林德沃姆公爵家的侍女想找到好婆家並不是難事。


    貴族的傭人多半具有高水準的教養,有些人甚至會為了學習禮儀而專程進入貴族的家中擔任傭人。


    傭人的水準是評價貴族的根據之一,因此貴族們會花費心力去教育傭人。若是伯爵家以上的貴族,家中傭人的學識可能比民間知識分子更高。


    「我隻要能在公主身邊服侍她就很滿足了。而且再過不久,應該就能抱到公主所生的孩子,這樣就很足夠了。」


    威妮雅眩目似地看著走在前方的兩人。


    她與兩人之間的距離,以她的步伐來說隻有兩步。但是,這兩步就是威妮雅與梅裏艾菈之間絕對存在的距離。


    威妮雅沒有縮短這個距離的念頭,梅裏艾菈也有維持這個距離的自覺。


    「——」


    蓋裏除了默默看著這位女性同僚的側臉,其他什麽也不能做。


    他還很年輕,想不出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麽,就算想得到,也不曉得該不該說出來。


    「那、那個……」


    雖然如此,本能還是告訴他,該說些什麽才對。


    潛意識的自己似乎在呐喊著該說些什麽。


    隨著本能的催促,蓋裏努力驅使打結的舌頭發出聲音。


    但是——


    「威妮雅小姐也要吃嗎?」


    那位攝政大人輕輕鬆鬆就解除了讓自己苦惱不已的狀況。


    蓋裏無意識地發出敬佩的歎息。


    「是呀,威妮雅和蓋裏中士也吃點吧,呐。」


    蓋裏眼前出現了好幾根串燒。


    是一臉幸福的銀龍公主遞過來的。


    蓋裏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威妮雅。


    「拿去吧,這串燒的味道還滿清淡的。比起重口味,威妮雅小姐應該比較喜歡這種口味的食物。」


    「——的確是這樣,但我應該沒告訴過瑞……少爺您,我的喜好吧?」


    「因為威妮雅小姐總是挑清淡的食物吃,所以自然而然就這麽認為了。」


    「自然而然個啥!難道,您是個白癡少爺嗎?」


    「嗚啊,居然用言語霸淩自己的學生。白癡加上少爺,我也感受不到半點恭敬啊。」


    維持禮貌的儀態,威妮雅笑著以敬語說出毫無敬意的話。瑞克提法爾雖然被損,卻也坦然地笑著。在蓋裏的眼中,威妮雅現在的表情比剛剛來得幸福多了。


    「看在你還有點察言觀色的能力上,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串燒吧。」


    威妮雅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搖著頭。從梅裏艾菈手上接過串燒的蓋裏,因這溫馨的場麵而暗自微笑著,四周的人們也都笑眯眯地看著這對感情頗好的姐弟互動。


    「那我就來學一下梅裏艾菈……請吃吧。」


    但是,瑞克提法爾在重要的時刻總是搞不清楚狀況。


    雖然他本人沒有惡意,但對當事者來說,有沒有惡意根本不重要。


    「——」


    威妮雅的笑容,因眼前的串燒而抽搐著。


    順便一提,蓋裏的笑臉也僵住了。


    所幸周圍的人們還是笑得很溫馨,梅裏艾菈心情很好,剛剛開始就一直笑容不斷。


    「——這是做什麽?」


    「嗯?不是本來就該這麽做嗎?」


    與其說沒常識,不如說瑞克提法爾隻是單純認為這是很普通的行動。


    過去的常識,有一半以上不適用在這個世界。因此,他正在積極地學習這裏的常識。


    而今天學到的常識就是「這個」。


    也就是說——瑞克提法爾以為「親近的男女互相喂食」是一項常識。


    一般而言,不可能有人認為這是常識。但在瑞克提法爾的想法中,不管自己覺得多奇怪,但在這個世界裏就是鐵一般的常識,他已經養成這種思考上的慣性。也許是為了適應這個世界而產生的自我防衛式思考,不過被卷入這種狀況中的其他人可不一定受得了他的這種反應。


    「那個……瑞克托大人。不,瑞克托,這種事是彼此有好感的男女才能做的。」


    威妮雅歎著氣,以教導廢柴弟弟的態度開始說明,正確來說是碎碎念。瑞克提法爾歪著頭,不明所以地聽著她念經。在蓋裏的眼中,這兩人就像一對出遊在外的平民姐弟。


    雖然威妮雅還想繼續碎念下去,但是另一位對瑞克提法爾來說也是姐姐般存在的梅裏艾菈適時地阻止了她。要是再繼續說下去,就沒有時間逛街了。


    「威妮雅。」


    「是,梅裏艾菈小姐。」


    主人的一句話便讓教學時間結束了。


    基本上,威妮雅是不會反對梅裏艾菈的任何意見。


    「反正機會難得,就吃了吧?」


    「——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雖然時而嚴格,但基本上很寵人的姐姐;以及總是很嚴厲,但偶有溫柔一麵的姐姐。被這樣的兩名女性圍繞的瑞克提法爾是幸或是不幸,老實說旁人是無法理解的。


    至少是蓋裏·腓力這一介近衛軍士官所不能理解的。


    說到女人,不論在哪個世界都很愛買東西。


    瑞克提法爾眺望著在麵向廣場的服飾店中,這件不好、那件不對地翻找衣服的兩名女性,一邊如此想著。


    梅裏艾菈重覆做著把各種款式的衣服在威妮雅身上比對、放迴去的動作。威妮雅困擾似地開口說著什麽,但梅裏艾菈搖頭不予理會。


    梅裏艾菈誇口要幫私人服裝不多的威妮雅挑選適合的衣服,看來離采買完成還要很久。


    雖然威妮雅以買太多東西會加重行李而婉拒添購衣服的事,但梅裏艾菈卻說可以請安娜史塔夏把衣服送迴白龍宮,最後威妮雅隻好勉為其難地答應梅裏艾菈的熱情邀約。


    「嗯——女性的購物活動很花時間——這應該可以用統計學來證明吧?」


    而且,大概是誰都比不上的。


    這應該能得到世上男性們的真心讚同吧,不過也僅止於此了。


    「蓋裏中士,你覺得呢?」


    「呃,老實說下官無法反駁。的確,與母親或妹妹出門購物是很疲勞的事……」


    「就是啊……要很久啊……」


    瑞克提法爾從上衣中拿出懷表確認時間。


    這是弗雷迪克為了慶祝王都奪還戰的勝利而送給他的懷表。表蓋上刻有國徽,除此之外整體極為簡樸,而且性能也很符合外觀,是帶到戰場上也不易損壞的堅固產品,很適合軍人使用。但瑞克提法爾並不知道這隻表得花上整整一年才製作得出來,而且價格和一輛軍用魔動車相差無幾。


    先不管這些,根據表上的時間,他們已經在廣場中央的噴水池邊呆坐了一小時以上。


    雖然也想去其他地方逛逛,但之後有人生氣的話就慘了,因此男士們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之後,四人還預定前往黑龍宮,與安娜史塔夏進行餐會。


    其他的三龍公都還留在皇都,但安娜史塔夏為了防止帝國攻擊,已經先行迴到領地。


    「嗯,有點想喝個什麽……」


    「請讓我去買吧。」


    瑞克提法爾對蓋裏的話有點猶豫,但想想自己並不熟悉這個世界的飲食,隻好放棄自己去買的想法。


    瑞克提法爾從胸口袋裏掏出一枚銀幣給蓋裏。


    「那請你用這錢去買吧,另外那兩人的就不用了,買你和我的就好。」


    「不,這種事……」


    蓋裏想把銀幣還迴去。


    但瑞克提法爾笑著阻止他。


    「這是王府給的交際費。原本就是我莫名其妙繼承來的王家資產,如果不在這時使用的話,我會被曆代祖先們罵的。」


    「呃、是……我了解了。」


    蓋裏不情不願地點頭後就前往廣場一角的飲料攤。


    目送蓋裏離去後,瑞克提法爾從胸口袋裏拿出王國使用的法定貨幣來端詳。這些都是北上前王府官員給他的「交際費」。


    「馬卡斯金幣一百基爾、佩特洛本金幣五〇基爾、利基爾斯銀幣一〇基爾、費德羅克銀幣一基爾。加耳蓋斯銀幣二十五裏茲、考帕斯銅幣一〇裏茲、格林尼得銅幣一裏茲。一百裏茲等於一基爾……唔,所以裏茲是輔助用貨幣……」


    剛才給蓋裏的是利基爾斯銀幣。


    在這種市集中販賣的食物頂多五基爾,所以剛剛給的錢應該夠吧?舉例來說,裝在有蓋金屬容器內的香茶,一杯的價格約是三基爾五〇裏茲。


    「不使用紙鈔應該不是技術不足,而是因為戰爭頻繁,紙鈔不受信賴的緣故。也就是……單純的信用問題?雖然貨幣種類太多不是很方便,不過既然整個經濟是以這些貨幣為基礎,那也沒有變更的必要。」


    有必要時,再發行紙鈔吧。


    瑞克提法爾將硬幣放迴口袋中,心想要有個錢包才對。他並沒有一邊走、一邊讓錢幣叮當響的興趣。


    「久等了,瑞克托大人。」


    「嗯,謝謝。」


    瑞克提法爾使用假名已經有一小段時間了。


    用的是「瑞克托·哈爾貝隆」這名字,設定上是威妮雅的哈爾貝隆家的三男。


    因為使用這個假名的關係,瑞克提法爾與哈爾貝隆的家主阿爾馮德·哈爾貝隆,也就是威妮雅的父親有了一麵之緣。


    剛見麵時,阿爾馮德非常誠惶誠恐。但緊張感過去後,阿爾馮德便開始慫恿瑞克提法爾:「如果您肯接收我這女兒的話,就真的成為我兒子了唷!您看看她那種個性,到處都找不到人要呢!」


    這些話讓瑞克提法爾非常困擾。


    阿爾馮德當場被女兒處以極刑。不過哈爾貝隆夫人一臉沒事地說:「反正父女倆都是『殺龍者』,不必擔心會出事。」哈爾貝隆夫人是個普通的人類。


    「因為不清楚瑞克托大人的喜好,所以下官選了最平常的口味……」


    蓋裏給瑞克提法爾的是加了牛奶、冒著熱氣的黑豆茶。


    「沒關係,我對吃的東西還不太熟,所以也分不清楚什麽算好吃,什麽算難吃。」


    「哈哈哈,和下官一樣呢。巨人族因為體質的緣故,味覺並不纖細。而且下官的味覺又特別遲鈍。」


    「我的話,雖然老師們教了我不少飲食方麵的知識。可惜這些老師嚴格歸嚴格,但是對辣的食物不太在行,所以我隻對甜食比較清楚,這點也滿傷腦筋的。」


    「您是說梅裏艾菈大人和威妮雅小姐嗎?老實說這有點令人意外呢。」


    蓋裏對那兩人的感覺是「不挑食,不管什麽食物都吃得下」的人。


    梅裏艾菈對食物應該還是有些好惡吧?不過,軍人是個不能挑食的職業,因此在公開的場合中有什麽就要吃什麽。至於威妮雅,則是因為平時表現出來的態度會讓人以為她不可能有挑食這種明顯的弱點存在。


    「人不都是這樣的嗎?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不也……嗬嗬……」


    「瑞、瑞克托大人!請您就別取笑晚輩了!」


    蓋裏第一次見到瑞克提法爾時,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溫和的青年與王都奪還戰時的熾烈戰況聯想在一起,在極度疑惑之下,不小心脫口而出——


    「『你是本人嗎?』對吧……雖然有點對不起,但還是讓我多笑一下吧。」


    「那個時候……那場戰鬥給人的印象,真的與您的模樣相差太多了……非常抱歉……」


    「不,沒關係。我想其他人多少都有一樣的感想。」


    故且不論在那之前就已經見過瑞克提法爾的人,但在那場戰役之後才認識他的人,全都因為瑞克提法爾的外表與作戰方式間的落差而感到驚訝,當時都露出了與蓋裏相同的表情。


    「一國之君應該更加高大、有威嚴,而且武功高強——我想很多人都這麽認為吧。」


    「啊,不,怎麽會……」


    老實說,蓋裏原本真的是那麽想。


    還對瑞克提法爾產生「這樣的人,真的沒問題嗎?」諸如此類的不安。


    假如沒發生過那場震撼十足的王都奪還戰,那麽蓋裏應該會懷疑這位攝政大人的正統性吧?雖然不是故意的。


    「評價這種事,不是旁人看一眼就能馬上做出結論的。應該由身邊還有未來的人們來論斷。如果我之後輸掉了與帝國間的戰爭,那麽王都奪還戰的勝利就有可能會被認為是偶然的成功,甚至是別人的功績。」


    他是個以主動放棄為立足點的男人。


    假如現在就死去,恐怕這男人也隻會抱著一絲絲的後悔吧?


    完全不相信自己有什麽能力,他心中的「自我」都是基於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他的「自信」是來自他人感謝的「代價」而不是與生俱來之物。


    「隻要能保護好那兩個人,我就滿足了。」


    蓋裏的主君以一種縹緲的眼神,眺望著在商店中談笑的兩名女性。


    那表情既如老人、又如孩童,無法從其中讀出單一的情感,而是許多思緒混合在一起的感情。


    「而且在王都還有兩名非保護不可的人在。所以就我個人來說,雖然很樂意為了這個目的前往北方和某國公主單挑,但很可惜的是光靠我一個人打不贏。」


    如果將「皇劍」的力量全部施展出來的話,也許有辦法——瑞克提法爾有點自嘲地笑著。


    「結果為了保護我心中重要的人,我隻好利用別人啊中士!但是利用他人的代價,就是必須保護『他人』心中重要的人。」


    想要擺出王者的架子,代價就是成為王者並肩負起責任。


    瑞克提法爾行使了一次身為王者的權利。


    「我為了要得到保護那幾位的權利,而背負起保護整個國家的責任。你們近衛軍不過是被我卷進來而已。」


    瑞克提法爾用某種試探的眼神看著蓋裏。


    巨人族的青年被那眼神看得有些狼狽。


    「這些話說不定會讓你失望。不過,如果你還是能基於職責支持我的話,我會很高興。」


    瑞克提法爾站了起來,小小地「唷」了一聲。伸伸懶腰、轉轉肩膀。


    接著就該去討好公主大人們的歡心了。中士你也去買些土產吧。身為王都的近衛軍,很少有機會能來這裏。」


    「殿、殿下……」


    瑞克提法爾並不打算聽蓋裏的迴答。


    不管蓋裏怎麽想,瑞克提法爾都已經準備好去接受他的決定。因為蓋裏能以自由意誌來決定自己的人生。


    「那麽,對衣物、首飾都不甚了解的我,該如何討她們歡心呢?…….嗯,王都奪還戰反而比較輕鬆呢。」


    一邊喃喃抱怨著自己的無知,瑞克提法爾一邊朝著店家邁開腳步。


    就在這時。


    「有小偷!這人偷了我的錢包!」


    一名男子正穿過市場,朝著方才瑞克提法爾與蓋裏呆坐的噴水池方向奔來。


    「唿!唿!哈!哈……!」


    那男子一身農家打扮,身材瘦削、蓬頭垢麵,眼神沒有生氣,衣服上也滿是塵土髒汙。怎麽看,都不像是來市場買東西的人。


    一名陸軍士兵大聲嚷嚷地追在男人身後,看樣子那男人是個扒手。


    「中士。」


    瑞克提法爾簡單地命令侍從。


    「遵命。」


    蓋裏也簡潔地應聲。


    以與他的巨大身軀不相稱的極快速度,他飛躍到逃跑的男人麵前。


    瑞克提法爾同時高喊著。


    「停下來!」


    「噫!」


    對一般人而言,巨人族散發出來的壓迫感與兇神惡煞無異。


    扒手的速度一口氣慢了下來,與其說是被瑞克提法爾的喊叫聲所影響,倒不如說是因為見到巨人蓋裏的緣故。


    「給我站住!」


    這迴換蓋裏發出獅吼,聲音之大讓周圍的人全都為之一怯。


    但男人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將身體大幅前傾,朝著蓋裏的方向衝去。


    「喝!」


    蓋裏咬著嘴唇,以全身重量抓住撞向自己的男人。下個瞬間,那男人的身體轉了半圈,飛向空中。男人發出慘叫聲,並從瑞克提法爾頭上飛過,重重摔入噴水池中,水花四濺。


    或許是因為身體撞向池底的力道太大,男人一時之間無法從池中爬起。


    「光靠體能就可以做到這樣的事,好強啊……」


    在曾練過一些體術的瑞克提法爾眼中,蓋裏的動作是完全仗著力氣大而已。巨人族是實際力氣比外表看來更大的種族,難怪蓋裏會從海軍轉調到近衛軍,這是了解他長處的判斷。


    「比起來,我根本……」


    瑞克提法爾一麵自言自語著自己的沒用,一麵脫下上衣,救起臉部朝下、浮在池中的男人。


    瑞克提法爾將男人交給因這場騷動而出現的衛士隊,並簡單描述了當時的情形。


    瑞克提法爾一出示軍方的身分證件,偵辦本案的衛士便立刻動作標準地敬禮。


    「感謝您的協助,中央總軍王都方麵的瑞克托·哈爾貝隆少尉。」


    「不客氣,這是分內工作,而且實際上捉住犯人的是我的部下。」


    瑞克提法爾也對他迴禮,並問:「那人為什麽……」


    為什麽特地找軍人下手呢?


    如果是職業扒手,以受過專門訓練的軍人為目標的話,不可能挑這種滿是軍人的市集作案。


    這樣說來應該是臨時起意的外行人了,但是——


    「正如少尉您所猜想的,這個人家裏務農,田地就在離這不遠的郊區,常來市場兜售作物,我也認識他……」


    是個顧家的好男人。衛士的話中有藏不住的懊惱之意。


    「這麽說來,應該是不會犯下這種錯事的人……」


    「是的,直到剛才為止——雖然這麽說有些不敬,但國王陛下的政策害得許多農民窮苦不堪,我們這些住在『尼茲漢格』市內的人們還算好。但是像那男人,以田地及家畜等為財產的家庭,如果不讓妻女賣身……就繳不出稅金了……」


    中年衛士的臉難過地皺成一團,繼續說道:「他的大女兒明白家裏狀況,所以取消了婚事……小女兒和兒子都還沒成年,還在很花錢的年齡。他來城裏借過好幾次錢,但就算這裏是黑龍公大人的領地,也沒有辦法資助所有情況跟他一樣的人。雖然黑龍公大人盡可能地想出各種方法來幫助農民,但國家本身有問題的話,效果也……」


    有鑒於瑞克托是侍奉國王家的軍人——雖然這不是瑞克提法爾的真實身分——因此衛士沒有繼續數落王家的不是,但對這名衛士而言,當代國王應該比那農民要可恨多了。


    瑞克提法爾低著頭,決定迴到車廂之後,要把中央政府給他的報告書重新看過一遍。


    「我明白向少尉大人您說這些也沒用,但黑龍公大人盡力地收留了許多來自各地的難民,因此像這樣的犯罪最近也多了。我們這些公務員或城內的市民,托攝政殿下及黑龍公大人的福,最近工作機會增加不少,但農民除了田地之外就一無所有了。雖然也有請求黑龍公大人發放食糧,但隻是治標不治本的做法……」


    新成立的王國政府正拚命除去當代國王的暴政所帶來的負麵影響,但無法立刻得到成果。雖然王家投入許多資產進行複興。不過現在看來,金援果然沒辦法深入到經濟基礎與社會保險不夠完善的底層農民所在之處。


    就這件事來說,不是有人做了壞事,而是社會體製還沒完全恢複。


    再過一陣子,援助的範圍應該就能擴大到農村,因為現在已經多少出現了複原的征兆。


    但還是有人沒辦法等到那時候。


    對瑞克提法爾而言,這是除了「果然!」之外,沒有其他感想的冷酷現實。


    「還有就是……下官想請問少尉大人幾個問題……那個……」


    衛士拿著筆的手在調查報告上遊移著,一邊瞧著瑞克提法爾一邊吞吞吐吐地問道。


    這名中年人在本城的衛士中應該頗具地位吧?胸口和領襟的部分別著相當於隊長的衛士長階級章。


    「就是那個……有目擊證人說……那男人無視少尉大人您的警告,並且想攻擊中士大人……」


    「啊啊,原來如此。」


    這名衛士是想向瑞克提法爾確認與男人罪行輕重有關的證言。


    如果是扒取他人財物,就是單純的竊盜罪。讓人受傷的話,則多一條暴力或傷害罪。但是,這些都隻是竊盜罪的附屬罪行。


    若在逃走時無視擁有逮捕權的軍官製止,甚至防礙他們執行公務的話,罪狀就會加重許多。


    那男人是現行犯,所以與逮捕權限無關。但他無視瑞克提法爾與蓋裏的製止,因此還是犯了妨害公務罪,懲役的年數會加倍,而且很難得到緩刑。這樣一來,這男人不惜犯罪也想保護的家人會有什麽下場呢?


    「那個……他其實也算情有可——」


    衛士想替那男人說情,但是想說的話全被瑞克提法爾的視線逼迴嘴裏去了。


    「衛士長,再說下去的話,就逾越本分了喔。」


    「是!對不起!」


    審判犯罪者並不是衛士的職責。


    減輕罪犯的刑責更不是衛士的工作。


    衛士必須公平、公正。就算隻是表麵上的漂亮話,還是不能扭曲證言。


    「我隻會說實際上發生過的事,不這麽做的話就無法保衛國家。我們是整個國家的保護傘,不能隻保護他一人。」


    「是!正如您所說!」


    衛士長無法反駁瑞克提法爾冠冕堂皇的論點,苦著臉垂下了頭。蓋裏則將一切交由瑞克提法爾決定,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


    瑞克提法爾做出他目前所能做的最佳決定。


    「從我的角度來看,當時他是因為我突然出聲製止而嚇了一跳。本來想停下來卻因為絆到腳,所以才會摔到中士身上。你去向本人確認一下,看看是不是與我所說的一致。」


    「是、是!」


    衛士長先是驚訝地抬頭看著瑞克提法爾,隨即理解他這番話的意思。右拳抵胸地低頭,行了武官式敬禮。


    「非常感謝您協助調查!那麽我去偵訊作案過程了!」


    衛士長匆匆離去。


    目送著衛士長走遠後,瑞克提法爾對蓋裏露出苦笑。


    「我,太心軟了?」


    「不,下官所見也是如此。瑞克托大人隻是說了『從我的角度來看』的證言而已。是否真是如此,就要看當事人的口供了。」


    也許瑞克提法爾說的是事實。


    但這也隻有當事者自己知道了。


    瑞克提法爾對蓋裏笑一笑,同時並再次體悟到自己的任務是迅速結束戰爭、重建內政。


    不過比起帝國的威脅,他必須先處理好眼前更大的危機。


    對他們二人而言——正確來說,是對瑞克提法爾而言——那危機就是被拒於衛士隊所拉起的「禁止進入」布條之外,以淩厲的眼神瞪著他的兩名女性。


    瑞克提法爾向蓋裏提議:「要不要和我一起想想,該如何向在那邊鼓著臉生氣的公主殿下及侍女大人解釋這件事?」


    「不要。」


    蓋裏冷血無情的迴應,讓瑞克提法爾的淚水涔涔滑落。


    以結論而言,瑞克提法爾已經努力了。


    「嗯.這很適合你唷,梅裏艾菈。」


    「是這樣嗎?會不會太張揚了點?」


    「你的頭發很亮麗,配上這樣的發飾剛剛好。」


    「唔,好像也滿有道理的……」


    瑞克提法爾正於街上顯眼之處,對平民來說算是「頗為」高級的飾品店中,努力地為兩名女性的好心情而奮戰。


    以梅裏艾菈的性格來說,一般的高級名牌不能打動她。像這種對流行敏感、庶民不會購買、商品款式比高級服飾店多的商店,比較適合她。


    而事實上,正在鏡子前以各種角度端詳著自己銀發上的銀製鑲寶石發飾的梅裏艾菈,臉色已經緩和下來了。


    「威妮雅小姐的話,很適合這邊的耳環。不覺得這耳環雖小,但相當有耳環該有的功能嗎?」


    「嗯,做工很細致呢,真有品味……」


    「就算在工作時戴著,也不會太明顯,不過卻能凸顯出威妮雅小姐的魅力呢!」


    「既、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隻好試戴一下……真是的,到底是誰教你這些的呀……」


    威妮雅雖然有點難為情,但還是笑了起來,在另一麵鏡子前觀察著自己戴上耳環的樣子。


    黃金製的耳環雖小,但可以感受到製作者對美的堅持。不過度豪華的造形,正好適合總是退一步地站在主人後方的威妮雅。


    瑞克提法爾退到滿意地照著鏡子的兩名女性的視線範圍外,朝站在門口的蓋裏方向靠近。


    「瑞克托大人您實在太厲害了,一下子就讓她們恢複了好心情。」


    「嗬嗬嗬,人啊,在必要的時候什麽都想得起來啊,就算吐血也會拚命記住。因為生命可貴啊!」


    對於近來不知為何經常碰上女性問題的瑞克提法爾,神殿的男性職員與軍方的男性將士們紛紛傳授他所謂的「安撫女性的一〇八招」。


    雖然那些方法大多不怎麽實用,但若是加以排列組合的話,還是能在瑞克提法爾麵臨生命危險時救他一命,不愧是生活中的實用技巧。


    「下官真是太尊敬您了,瑞克托大人,這種事下官學不來。」


    「真令人想不通,這話到底是在稱讚我還是在酸我呢……」


    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胃穿孔的。


    就算胃穿孔了「皇劍」也會馬上修補好胃壁,但精神上的疲勞就不是「皇劍」所能恢複的了。


    「那麽,我要去幫莉莉西亞和雅莉亞挑禮物了。土產是~~人際關係的~~潤滑劑呀!」


    瑞克提法爾悲慘地哼著小調走向店員,請她展示店中的各種商品,背影有種難以言喻的哀愁感。


    (殿下,您真是了不起)


    才剛讚美完兩名女性,數十秒後馬上開始為其他女性挑禮物,一般男人的神經應該沒辦法做到這種事。


    蓋裏心想,這難道就是身為國王最大的才能?


    某方麵來說,國王就像舞台上的小醜一樣,但男人的小醜度則更高。


    「您覺得這款如何呢?」


    「嗯,不是像你這樣高挑纖細的美人,是個子嬌小、可愛型的……」


    「啊,是!那請看這邊的……」


    (太厲害了!真的!居然在未婚妻的背後若無其事地稱讚其他女性……瞧店員滿臉通紅的樣子!雖然她可能隻是害羞而已……)


    有時人就是因為無知,才能做出超乎想像的驚人之舉吧?


    正因為不知道恐懼、不知道極限,才能如此的不知死活。


    蓋裏眼前的這男人,正因其無知而開始沉淪於可怕的無底沼澤中。


    (還是別結婚好了……)


    巨人族的青年決定暫時過著把工作當成戀人的生活。


    所謂的「黑龍宮」不需解釋也能明白,就是黑龍公尼茲漢格公爵的城堡。


    泛著金屬光澤的城堡矗立在由岩山削成的地基上,這景色之稀奇,連外國旅客都會慕名前來。


    前往城堡的坡道上,立著為觀光客解說用的告示牌,上麵說明了本城的由來。黑龍宮是從地基的岩山中被挖掘出來,然後直接被當作城堡使用。


    黑龍宮完全無法歸類於世界上的任何一種建築,仿佛是來自異世界的建築。


    海上鄰國——出雲神州聯盟的空中戰艦「天照」的資料庫中,存在著與黑龍宮頗為相似的建築物情報,這是世界上唯一與黑龍宮可能有關的資料。但在「天照」資料庫中,是稱為「軌道塔」的天空之城,並不是地麵上的建築物。


    與黑龍宮有約的一行人坐在魔動車中,一麵眺望著黑龍宮、一麵搖晃地前進。尼茲漢格公爵家的家臣們早已在入口處等待他們。


    「歡迎大駕光臨。」


    家臣們有條不紊地同時行李,瑞克提法爾則意氣風發地迴應。


    對於臣下,上位者以落落大方的態度與之應對才是正確的禮儀—梅裏艾菈在事前已經如此告誡過瑞克提法爾了。


    「辛苦了,由衷感謝你們特地出來迎接。」


    「是丨」


    站在家臣們正中央迴應瑞克提法爾的是尼茲漢格公爵家的總管,裏維拉伯爵。他有著矮人族的短小身材與茂密的焦茶色硬須,過長的眉毛遮住了眼睛。光看外表,看不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但瑞克提法爾知道,其實這位裏維拉伯爵才是黑龍公領地興盛發達的幕後功臣。


    曆代黑龍公都對管理領地一事不感興趣,但受封為公爵還是得為領地做些什麽才行。


    為此,黑龍公家族選擇的方法是「創造出王國中首屈一指的官員與家臣」。


    黑龍公家族在城市中興辦學校,廣募各地的優秀學生前來學習。此外還從國外招聘人才,以便將知識、技術等薪火相傳給下一代。


    裏維拉伯爵原本是礦工之子,他的父親深知礦工的辛苦。因此裏維拉一從公立中學畢業,父親便將他送入黑龍公設立的私立學校就讀。裏維拉在那裏學到了作為官員所需的各種知識及技能。成績優秀的他,在畢業後成功進入黑龍公的家臣團隊,成為下級官員。


    二百年來,裏維拉因為發展尼茲漢格公爵家領土有功,得到伯爵的爵位。但裏維拉本人不願拜領土地,希望能將領地換成高額的薪俸,維持自己的家族。


    其結果就是,尼茲漢格公爵家與裏維拉伯爵家成為生命共同體。公爵家繁榮的話伯爵家便昌盛,公爵家沒落的話伯爵家也會奄奄一息。


    「安娜史塔夏呢?」


    「是,公爵大人她……」


    裏維拉伯爵被大胡子遮住的嘴中,咕噥出一串不易聽懂的音節。


    將音節連結起來後,似乎是說明安娜史塔夏正在某處看書,不打算迎接瑞克提法爾他們。


    雖然知道安娜史塔夏把家務事全部丟給裏維拉伯爵處理。但沒想到的是,連迎接貴賓這種事也撒手不管。瑞克提法爾不知道安娜史塔夏居然隨性到這種地步。


    不過尼茲漢格公爵家目前還處於獨立的狀態,而且此行也不是什麽正式的聚會。因此,瑞克提法爾沒有資格責怪安娜史塔夏的冷淡。


    瑞克提法爾與裏維拉伯爵陷入沉默,所幸梅裏艾菈以開朗的聲音唿喚瑞克提法爾,化解了尷尬的氣氛。


    「瑞克托,要不要請他們讓我們參觀一下花園?」


    有些奇花異草隻有這裏才見得到。梅裏艾菈的提議也不全是為了打破僵局而已。


    當瑞克提法爾在花園中散步時,裏維拉伯爵可以趁機準備餐會事宜,隻要安娜史塔夏在用餐前到位就一切圓滿,算是一種爭取時間的方式。


    「——可以嗎?」


    對於瑞克提法爾的提問,裏維拉伯爵自然沒有說不的餘地。


    「黑龍宮花園」是個總稱,其實總共有四座花園。每座花園之間以從主建築向四方延伸的空中走廊作為區隔。


    四座花園都由不同的花匠設計、整理,分別以春夏秋冬來作為各花園的主題。


    目前最美的是西南方的花園,裏維拉伯爵是如此推薦的。但瑞克提法爾卻直接略過了西南花園,踏入西北花園之中。


    在已入秋的現在,以夏季為主題的西北花園讓瑞克提法爾感受到少許的夏日氣息。


    「我想一個人逛逛。」


    瑞克提法爾向裏維拉伯爵派來服侍他的男仆如此說道。


    仆人迴答:「我明白了。」後便留在原地等待。


    不過,應該還是有些護衛藏身在周圍待命吧?瑞克提法爾一邊想著,一邊在園中信步逛了起來。


    「現在已經是深秋了,入冬後這裏的花草就會枯萎了吧?」


    園中大部分的樹木都染上了紅色或茶色,也有不少植物的葉子已經完全凋零了。


    其中還有些可以提供果實給小動物或鳥類作為食物的樹木,但數量不多。說不定園丁正在處理這些樹木,為它們做過冬的準備。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在這閑晃可能會打擾到園丁工作吧?瑞克提法爾自言自語地在園中小徑內漫步著。


    圍繞在花園四周的黑龍宮城壁反射出深色的金屬光澤。屋頂上設置了數麵巨大的鏡子,似乎是為了反射陽光,好讓園中的花草樹木不過度曝曬於烈日之下。


    雖然此處現為黑龍公的主城,但還是有不少學者將黑龍宮視為遺跡,留在黑龍宮中研究。這些學者的研究成果反映在城內的許多部分上。


    例如屋頂上的鏡子及與現行基本的通信用天線截然不同的天線等等。此外,從城堡地下的都市魔導爐連結到鎮上的魔力傳送線,也基於與其他都市不同的設計概念來完成。


    學者們將這些技術統稱為「黑龍宮的遺產」。


    以研究、分析這座城堡時得到的科技來建設宮內的各種設備,而不使用原本就普及於這個世界上的魔法。


    有如異世界遺物的各種物品,在現代看來並沒有特別之處。因為這些東西已經在二千年間被解析完畢並應用在各種方麵了。


    但在遙遠的未來,這些物品一定會再度具有重要的意義,學者們如此相信著。


    接受這些學者們的看法的曆代黑龍公將會保護這座城堡及其隱藏的價值,直到它們消失為止。


    瑞克提法爾一麵瀏覽著「皇劍」中不斷出現的情報,一麵在園中轉來轉去,有時因發現了牆上有如「caution(注)」字樣的「花紋」而感到疑惑;有時則注視著嵌在牆中,尺寸遠遠大於人們通行所需的巨門而發出讚歎之聲。


    在仰望二千年來完全不曾修繕過的深灰色城壁、遙望牆腳的花草樹木,經過大半個小時後,瑞克提法爾終於打算前往其他花園參觀。剛剛那名仆人應該還在分手之處等著。


    正當瑞克提法爾轉身邁步時。


    「——不行。」


    從樹叢的另一端傳來曾經聽過的女聲。


    安靜、沒有抑揚頓挫,但清澈。


    「安娜史塔夏?」


    ——那是行蹤不明的現任尼茲漢格公爵的聲音。


    瑞克提法爾確認樹叢另一頭沒有障礙物後,翻身跳過樹叢。


    上身的衣擺飛揚,軍靴則陷入褪了色的草坪中。


    確認身體的姿勢控製機製沒出問題後,瑞克提法爾站起身。


    「——歡迎光臨。」


    一抬頭,安娜史塔夏便映入眼簾,不意外地麵無表情。


    但她的五官端正,皮膚又十分白皙,因此給人一種陶瓷娃娃般的印象。


    「打擾你了,安娜史塔夏。」


    「不會。迎接……」


    看來安娜史塔夏多少還是因為沒有親自出麵迎接瑞克提法爾一行人而感到有些在意。恐怕是沒發現約好的時間已經到了,所以才沒出麵的吧?


    「沒關係,裏維拉伯爵有出來迎接我們。」


    注:小心、警告之意。


    「喔……」


    安娜史塔夏小聲地說著,將視線從瑞克提法爾身上移開。


    也許有些人會以為安娜史塔夏是因為心情不好而不想理人,但瑞克提法爾知道這隻是她的個性使然。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也足以明白安娜史塔夏不管對誰都是這樣的態度。


    「你在這裏做什麽?安娜史塔夏?」


    「——塔夏。」


    對瑞克提法爾的發言,安娜史塔夏的聲音中似乎有點不滿。


    大概是因為不以小名叫她的緣故。


    瑞克提法爾不禁對她的態度苦笑了起來,重新問道:


    「塔夏,你在這裏做什麽?」


    「和這孩子、一起玩。」


    安娜史塔夏一邊說一邊抱起腳上的小動物。


    毛絨絨的純黑小動物正以金黃色的眼睛看著瑞克提法爾,喵喵地叫著。


    「——貓?」


    「不,雪豹。還小、沒換毛。」


    安娜史塔夏將小雪豹放迴腳上,輕輕搔著它的下巴。


    幼豹喵喵地和她的手指玩了起來,但安娜史塔夏麵無表情,看不出她究竟是高興或不高興。


    安娜史塔夏身上的服裝和會談時穿的差不多,是看得見部分大腿的服裝。合成皮製的黑色薄衣強調了她大腿的纖細,但似乎不太有禦寒的效果。雖然看起來如此,但高級貴族服裝的防寒功能當然是很優秀的。


    由於安娜史塔夏麵無表情至極,瑞克提法爾忍不住問道:


    「好玩嗎?」


    「——普通。」


    安娜史塔夏迴答得很冷淡,但手上並不停止逗弄幼豹,應該相當有趣吧?


    「塔夏為什麽會和這孩子在一起?」


    「撿到的。」


    迴答得倒是很快。


    瑞克提法爾搜尋著「皇劍」內雪豹的情報,找出了較簡單的部分。


    雪豹似乎棲息於尼茲漢格公爵領地的某座山中。那座山是公爵家的私人土地,外人無法隨意進入。為何如此,最主要的原因是雪豹的毛皮能賣到非常好的價格,所以遭人濫捕濫殺。


    雪豹的體質很特殊,能將魔力吸入體內並轉換成不同波長的魔力——微小的精靈喜歡的魔力——而且還能將轉換後的魔力釋放出來。


    除此之外,雪豹也是維持生態係統的重要一環。


    雪豹會獵捕肉食性的小動物,間接地控製這些小動物的數量,維持其他動植物的生態平衡。但雪豹數量銳減後,肉食性小動物的數量大量增加,山中的生態係開始崩壞。


    有種珍貴的藥草隻生長於那座山中,是尼茲漢格公爵家的資產來源之一。而且那種藥草是王國內許多藥品的原料之一,產品減少的話不但會對製藥市場造成衝擊,還會影響國內的醫療事宜。


    尼茲漢格公爵家因而將那座山列為直轄領地來保護,以圖迴複生態平衡。雖然盜獵雪豹的人變少了,但雪豹卻沒辦法立刻恢複到原本的數量。


    公爵家除了保育雪豹之外,也會人工養育因某些理由而被母豹棄養的幼豹。


    安娜史塔夏手上的這隻小雪豹,恐怕就是被遺棄的幼豹之一。黑龍公為何會親自照顧它,理由就不清楚了。


    「它很可愛嗎?」


    瑞克提法爾看著翻肚的幼豹問著。


    幼豹對突然出現在視線內的瑞克提法爾很感興趣,停下動作直直地盯著他瞧。細長如針的垂直瞳孔和龍的眼睛有些相似。


    「嗯。」


    安娜史塔夏隻說了這句話,便繼續摸著幼豹的肚子。


    幼豹喵喵地叫著,尖細的爪子抓在安娜史塔夏手上。


    柔軟的細爪無法傷害龍族的皮膚,安娜史塔夏表情不變地隨幼豹抓搔,一人一豹看來很像不同姿態的姐弟或姐妹玩在一起,瑞克提法爾不禁笑了起來。


    安娜史塔夏的黑發與幼豹的黑色毛皮有著同樣的光澤,觸感似乎很好。


    「可以摸一摸嗎?」


    瑞克提法爾不禁脫口而出。


    不經大腦,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


    安娜史塔夏微微歪著頭:「你喜歡貓?」


    瑞克提法爾露出曖昧的笑容:「我喜歡可愛的東西。」


    這是真心話。


    「——喏。」


    安娜史塔夏抱住幼豹的腋下,將它交給瑞克提法爾。


    「嗯。」


    被遞到瑞克提法爾麵前的幼豹有點緊張地看著瑞克提法爾-喵地叫了一聲。


    說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氣了。」瑞克提法爾伸出手。


    在幼豹的視線中,瑞克提法爾的手變得越來越大。


    幼豹盯著那手的移動,從正麵移動到斜上方,最後到達頭頂上方,幼豹所能見到的隻有這麽多了。


    「——做什麽?」


    瑞克提法爾的手越過幼豹,停在安娜史塔夏的頭上。當手碰到安娜史塔夏時,她似乎小小地嚇了一跳。


    安娜史塔夏直視著正在摸著自己頭發的瑞克提法爾,用眼神問他為何要這麽做。


    「想摸可愛的東西是人之常情,而且你也同意了。」


    對於不習慣的行為——就她的立場來說,不習慣也是當然的——安娜史塔夏眯起了眼睛。


    雖然不習慣,但不討厭。


    「——嗯。」


    不如說,有種懷念的感覺。


    安娜史塔夏將幼豹抱迴胸口,閉眼確認著瑞克提法爾的手掌感觸。


    記得很小的時候,父母親也曾這麽撫摸過自己。


    對長壽的龍族來說,這不過是遙遠記憶中,一段極為短暫的時光而已。安娜史塔夏的母親對這種肌膚之親不太感興趣。而當安娜史塔夏開始和父親一樣,沉浸在名為知識的興趣中之後,她的父親也不再如此碰觸她了。


    當然,在知識中建立自己的世界,並將自己置身於其中的安娜史塔夏也該為這種狀況負責。更何況安娜史塔夏也是這樣養育自己的女兒,說不定這就是黑龍公一族的命運吧?


    與雙親拉開距離後過了數十年。雙親在不知不覺間少了一人,隻剩母親健在。


    那時的安娜史塔夏已經忘了撒嬌這迴事,獨自地出門旅行並懷了女兒。


    「——你還要摸嗎?」


    這麽說來,被摸頭是幾百年來不曾發生過的事了。


    至少不是馬上可以想起確切時間、最近所發生的事。


    「不知道呢。」


    瑞克提法爾嘴上這麽說,手卻沒停下來。


    原以為瑞克提法爾隻是想梳一梳自己的頭發,沒想到卻摩挲起她的耳朵,撫摸她的額頭。


    感受到瑞克提法爾的體溫,安娜史塔夏有些困擾,自己該不會被當成小孩子看待了吧?


    雖然困擾,但安娜史塔夏卻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反應才好。


    「——差不多該吃晚餐了。」


    好不容易想出這句話,卻沒有強烈的抵抗之意。


    瑞克提法爾動作停了一停,似乎是在考慮她的話,但又隨即動起手來。


    「不要緊,準備好之後他們就會來叫我們了。」


    先不論安娜史塔夏,黑龍宮的仆人們很清楚瑞克提法爾的所在之處,隻要晚餐準備好,就會有人來招唿。


    「但……」


    安娜史塔夏少見地露出困擾的樣子,略略皺起眉頭。


    「你不在太久的話,梅裏艾菈會生氣。」


    瑞克提法爾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接著開始發抖,額頭冒出冷汗。


    「怎麽了?」


    安娜史塔夏傾頭問道。


    但迴話的人不是瑞克提法爾。


    「——瑞克托,你喜歡安娜史塔夏大人這樣的女性嗎?」


    白龍公主從瑞克提法爾背後的樹影中現身。


    梅裏艾菈的臉龐笑容抽搐、額頭浮現青筋。


    「不,絕無此事……」


    瑞克提法爾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但對這話出現反應的卻不是梅裏艾菈,而是安娜史塔夏。


    「——不喜歡嗎?」


    雖然麵無表情,但安娜史塔夏的眼神似乎有點難過。


    說不定隻是自己的錯覺,但瑞克提法爾終究無法點頭否認。


    「不,怎麽可能呢……」


    瑞克提法爾努力擠出笑容,繼續摸著安娜史塔夏的頭。


    太奇怪了。瑞克提法爾體內的「皇劍」迅速地開始分析,為何會變成這種狀況。


    但在結論還沒出來之前,一具柔軟的軀體已經靠上了瑞克提法爾的背部。


    「瑞克托。」


    唿在瑞克提法爾頸部的氣息如蘭,繞在他身上的手帶著熱氣。


    「要摸摸的話,順序該先從誰開始呢?」


    瑞克提法爾沒有選擇答案的餘地。


    晚餐後瑞克提法爾、梅裏艾菈與安娜史塔夏三人像說好似地共處一室。


    威妮雅和蓋裏已經分別被安排在不同的客房中休息。因此室內除了三人之外,隻有數名黑龍宮的侍女在場。


    其中一半的侍女穿著長裙擺的女仆裝,另一半則穿著同款式的短裙,與在白龍宮時的威妮雅相同。這些短裙的侍女應該是負責近身戰的戰鬥侍女吧?


    黑龍宮似乎與白龍宮同樣布署了身懷戰鬥技巧的侍女——瑞克提法爾偷偷瞄了站在牆邊的侍女們一眼,歎了口氣。


    與白龍宮侍女不同,黑龍宮侍女穿的是黑色平底鞋與長袖襯衣。也許是因為黑龍公領地的氣候較冷,因此肌膚外露的部分較白龍宮侍女為少。


    貴族之家連這種小地方都有所不同。瑞克提法爾一邊莫名其妙地佩服著這種細節,一邊將眼神移向在地毯上看書的安娜史塔夏。


    安娜史塔夏不是趴著,而是橫臥在地毯上看書,所以從剛剛開始瑞克提法爾就與她四目相對了好幾次。但兩人之所以能頻繁地對上視線,恐怕也是因為安娜史塔夏沒有專心看書的關係。


    瑞克提法爾原本擔心晚餐前的舉動做得太過火,不過安娜史塔夏似乎沒有特別不高興的樣子。


    反倒是躺在長椅上,將頭枕在瑞克提法爾腿上的梅裏艾菈的心情比較不好,從剛剛就開始一直拍打著瑞克提法爾的大腿。


    每當被打時,瑞克提法爾便會疑惑地問:「怎麽了?」但梅裏艾菈總是撇過頭不理睬。


    安娜史塔夏不在意梅裏艾菈的壞心情,瑞克提法爾又不知該如何逗她開心,因此梅裏艾菈的情緒完全沒有好轉的征兆。


    正當瑞克提法爾仰天思考著該怎麽做才好時,大腿又被打了一下。


    「梅裏雅……」


    瑞克提法爾喊著梅裏艾菈的小名。不過沒用,梅裏艾菈依然不肯轉過頭來。


    向黑龍宮借來的睡衣與神殿的睡衣不同,沒有誘人的感覺。但梅裏艾菈還是——不如說正是因為服裝不夠性感,所以她才敢放膽將身體壓在瑞克提法爾身上,讓他感受自己的存在。


    「該怎麽做,你才會高興呢?」


    對於瑞克提法爾的問題,梅裏艾菈心情更壞。但總算肯說話了:「摸摸我,我就會高興了。」


    在成人之後,能夠毫不猶豫也毫不介意碰觸自己的人便少了許多。


    先不論同性間的互動,在異性之間,這種確認彼此存在的「碰觸」行為是很難做到的,瑞克提法爾也明白這點。


    但瑞克提法爾並不明白,比語言更能傳遞情感的肢體接觸行為究竟有多寶貴。


    不過,梅裏艾菈卻知道「碰觸」這種事,有時會帶給人******般的快樂。


    對自我存在的絕對肯定——人們會因這件事而感到快樂。


    例如現在,被瑞克提法爾撫摸著、肯定著,這事讓梅裏艾菈覺得很舒服。但因為害羞,所以才繼續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是為了告訴對方,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才會想要做些身體上的接觸——梅裏艾菈如此為自己找藉口,做出了平常絕不可能出現的舉動。


    「——瑞克托你……」


    「啊?」


    突然被點名,瑞克提法爾反射性地看著後腦勺麵向自己的梅裏艾菈。


    「你明明已經有我了啊。」


    梅裏艾菈以鬧別扭般的聲音說道。


    瑞克提法爾終於模模糊糊地了解到她為何不高興了。以梅裏艾菈的成長過程來說,應該沒有太多可以傾訴真心的人吧?但瑞克提法爾明明是未婚夫,也是可以傾吐真心的對象,卻將自己丟在一旁,去和其他人要好,不高興也是當然的。


    將梅裏艾菈的不高興當成小孩子鬧脾氣來一笑置之是很簡單,但瑞克提法爾做不到。


    而且如果梅裏艾菈和其他男性要好的話,自己應該也愉快不起來吧。


    「你在鬧別扭嗎?」


    「——嗯。」


    梅裏艾菈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明確地給了肯定的答覆。


    安娜史塔夏驚訝似地眨著眼睛。就梅裏艾菈而言,這樣的態度是很罕見的。


    「隻要摸摸你就好嗎?」


    瑞克提法爾已經做好接下梅裏艾菈答案的準備了。


    梅裏艾菈終於轉過頭,看著瑞克提法爾微笑。


    「隻要摸一摸就可以了,要怎麽摸,就交給你想了。」


    瑞克提法爾覺得自己像是被硬塞了個難以完成的作業。


    但梅裏艾菈慢慢爬上瑞克提法爾的大腿,以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安娜史塔夏失去興趣般地將視線轉迴書上,不過還是時不時地打量、觀察著二人。


    「你怎麽會想到這種消氣法?」


    「是有人教我的,因為她也被摸了。」


    瑞克提法爾以責備的眼神看著安娜史塔夏,但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臉也不從書中抬起來。


    發出今天第n次的歎息,瑞克提法爾將手放在梅裏艾菈頭上。


    「之後可不能生我氣喔。」


    「才不會生氣。」梅裏艾菈將頭重重靠上來。


    瑞克提法爾開始撫摸著她滑順的頭發。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上後,瑞克提法爾發現梅裏艾菈的頭發與安娜史塔夏有些不同,梅裏艾菈的頭發更細、也更柔軟。


    「好漂亮的頭發。」


    瑞克提法爾衷心稱讚著,梅裏艾菈高興似地眯起眼睛。


    「因為我每天都很用心保養。當然在部隊受訓時沒辦法這麽做就是了。」


    每天花一小時以上的時間保養頭發,不單是為了自我滿足或為了盡貴族的義務而已,也是因為想這樣被某人讚美。


    如果讚美的人對自己非常重要,那麽不論多麽辛苦也是值得的,而且還會產生今後也要繼續努力的念頭。


    「——嗯!」


    瑞克提法爾的手輕輕地碰觸著梅裏艾菈的耳朵。意料之外的碰觸,讓梅裏艾菈身體僵直地閉緊眼,沒有心理準備下的碰觸讓她嚇了一跳。


    「要住手嗎?」


    瑞克提法爾見到梅裏艾菈的反應後問道,他並不想惹梅裏艾菈討厭。


    但梅裏艾菈搖搖頭。


    「不要緊……應該說,這讓我放心了。」


    「放心?」


    「這表示你有把我當成女人看待。」


    「這個嘛,說的也是。」


    世界上應該也有因為種族特性或是因為個人喜好,而認為梅裏艾菈沒有異性魅力的男人存在吧?但瑞克提法爾既不屬於前兩者的狀況,也沒有幹枯到不想追求異性,自然會受梅裏艾菈吸引。雖然因為「皇劍」之故感情受到抑製,但並不是什麽感覺都沒有。


    「你好像很熟練的樣子……」


    「這和摸小貓、小狗差不多啊。」


    瑞克提法爾一邊說,一邊搔起梅裏艾菈的下顎。


    梅裏艾菈嚶嚀一聲,扭動著身體。


    「等一下,不是這樣吧?」


    「我覺得沒什麽不同啊。」


    瑞克提法爾的手從梅裏艾菈的頸部下滑到鎖骨。


    與包得緊緊的軍服或日常服裝不同,睡衣大多會露出頸部與胸口的肌膚。王國人民不論男女,日常服裝很少會將戰鬥時可能成為弱點之處的肌膚露出來。尤其是貴族、士族等特權階級,更是明顯具有這種傾向。


    有些學者認為,這是種族間的鬥爭還很頻繁、遙遠過去的遺風。在現代,會這麽做主要是因為「不隨便露出肌膚」是種美德與禮貌。


    即使在炎炎夏日或南部的高溫地帶,王國人民還是很少露出肌膚,這是很有名的事。雖然近年來露出肩部或腳部的服裝增加了,但除非從事特種行業,否則不可能穿著大幅露出胸部與頸部的服裝。


    「瑞克托……!」


    瑞克提法爾以指腹輕撫著梅裏艾菈的頸動脈附近。這是人體的要害,應該是不曾被他人碰觸過的部位。瑞克提法爾因為自己能夠碰觸這裏而暗自高興著。


    在這之後,瑞克提法爾仿佛想確認各個動作可以帶給梅裏艾菈什麽變化似地,仔細地碰觸她身體的各部位。


    當梅裏艾菈的身體緊繃時,想著她為何緊繃;當梅裏艾菈顫抖時,思考著她為何顫抖。


    瑞克提法爾抱著梅裏艾菈,將手在她背上摩挲著,強調自己正在碰觸她的事實。梅裏艾菈應該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撫摸她吧?


    「嗯!」


    梅裏艾菈的臉貼在瑞克提法爾的胸口,發出低吟。輕薄睡衣下的雪白肌膚泛起潮紅,從白磁變為淺粉紅色,再轉變為淡紅。


    唿在自己胸口的氣息,熱度升高。梅裏艾菈緊抓著瑞克提法爾的襯衣,形成了大量的皺褶。


    肢體上的接觸究竟能傳達多少「你很重要」的訊息呢?瑞克提法爾思考著。


    沒發現梅裏艾菈害怕被他拒絕,也沒發現自己的手略微發抖的事。


    以碰觸的方式傳達感情,和以言語傳達,兩者之間有什麽差異呢?像是為了解開這個疑問,瑞克提法爾以指尖劃過梅裏艾菈的背部。


    「~~!」


    瑞克提法爾在全身一顫的梅裏艾菈耳邊,以極力壓抑顫抖的聲音喃喃說著什麽。


    「怎麽了嗎?」


    「——你說、什麽?」


    梅裏艾菈快斷氣似地反問,看著瑞克提法爾的眼神失去焦點。瑞克提法爾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有看見自己。


    「還要繼續嗎?太晚睡的話明天……」


    明天一大早就得出發了。


    軍用列車得趁著民間商用列車運行間的空檔發車,因此必須在民間列車始發前離開車站。


    其實現在已經有些軍用列車出發了,瑞克提法爾所乘的列車則是明天清早啟程。


    再不睡的話明天會很累,瑞克提法爾說道。


    「好過分。」


    對於梅裏艾菈的抗議,瑞克提法爾撫著她泛紅的臉答道:


    「我也這麽覺得,但我們的立場不允許啊。」


    梅裏艾菈咬著嘴唇,將頭埋在瑞克提法爾胸口。


    「——帶我迴房間。」


    瑞克提法爾明白,這是她對現實低頭之餘的小小反抗。


    「抱歉了。」


    瑞克提法爾將手穿過梅裏艾菈的背部與膝蓋下方,將她打橫抱起。梅裏艾菈的身體比想像中還要輕。


    「塔夏,請問梅裏艾菈的房間在哪?」


    瑞克提法爾轉頭問著安娜史塔夏,但發現她眼神飄忽,好像不知該如何是好。


    「塔夏?」


    「——對不起。」


    瑞克提法爾不明白她為何道歉。


    「我忘記說,你們房間是一起的。」


    這樣一提讓瑞克提法爾想起,他客房中的床鋪的確是太大張了點。原來如此,那房間原本就是要讓兩個人一起睡的。


    將出嫁前的女孩子與男人安排在同一個房間過夜,這樣真的好嗎?瑞克提法爾不禁這麽疑問著,但這也許是安娜史塔夏的體貼吧?讓締結了「騎從契約」的男女有機會交心的龍族式貼心,或者龍族本來就有這樣的傳統也說不定。


    「——瑞克托……不能亂來。」


    「我知道。」


    沒想到兩人居然得在這種情況下共度一晚,安娜史塔夏八成沒料到這點。


    「那麽,梅裏艾菈小姐的耳朵也已經相當紅了,請容我就此告辭。」


    「瑞克托!」


    聽著瑞克提法爾與安娜史塔夏的對話,梅裏艾菈當然不可能毫無感覺。但腦袋還處於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混亂中時,事情就已經被另外兩人決定好了。


    「神殿那時候,明明就自己鑽到我床上。」


    「那是因為……!那個……」


    那是因為對小了將近十歲的莉莉西亞燃起對抗心的緣故。這原因梅裏艾菈當然說不出口,隻好轉移注意力似地用臉蹭著瑞克提法爾。


    「——少女的教養!」


    「啊……原來如此……」


    這世界的習慣果然很奇怪呐。瑞克提法爾一邊如此想著,一邊在安娜史塔夏的目送下,抱著梅裏艾菈離開房間前往寢室。


    隔天威妮雅因為發現梅裏艾菈睡眠不足,而追著瑞克提法爾逼問他做了什麽好事。這種極為日常的光景,就不特別多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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