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嵐學園第二校舍的屋頂。


    在浮現著皎潔月亮的夜空之下,她就在那裏。


    【……抱歉,讓你久等了。】


    打開屋頂的門,我對她說道。而她也迴答道:【嗯嗯,叫你出來的是我嘛。】


    纖細的身體,微微有些上吊的倔強的眼神,在夜風中搖曳的雙馬尾,然後是浪嵐學園的女生製服。


    宇佐美政宗。


    在送給我的短信中指定的碰麵地點,正是這個屋頂。


    沒錯,這個地方與我和政宗有那麽一點點因緣。


    學園祭。


    我和政宗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玩起戀人遊戲的那一天,來到了這裏。


    然後,這家夥對我說道。


    【……變了呢。】


    【…………】


    說起來,剛認識政宗的時候,這家夥還是一副渾身帶刺的樣子。


    不相信別人。


    也許是在有些特殊的環境下長大的原因吧,政宗完全不相信別人。


    但是,這個性格,在我和近衛、涼月,以及手藝部的部員們一起度過的日常中漸漸改變了。


    不——是她改變了自己。


    然後——


    【——】


    政宗對我告白了。


    但是我——


    【——死沒種的。】


    仿佛要打斷我的迴憶一般,政宗小聲地唿喚我的名字。


    【能不能,聽一下我想說的話?】


    【——哦。】


    我迴答道。


    接著,不知為什麽政宗【咳咳】地挺起胸膛。


    【我是來和你做個了斷的。】


    政宗笑著對我舉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


    那個,政宗同學?


    我有點聽不懂你所說的話哦。而且,了斷是指什麽?你說的話太跳躍了我完全聽不懂哦。


    【啊,抱歉。不從頭開始說明聽不懂吧。】


    【廢話。話說迴來,開學式之後你到哪裏去了?說真的,我很擔心你哦。】


    【……抱歉,我忽然有些急事。】


    【急事?】


    【嗯,看到你對昴求婚——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我不做不行。】


    冬天的天空下。


    政宗用微微有些認真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在開學式後去了啊。那個……我爸媽那裏。】


    【什……】


    聽到這句話,我一時間無語了。


    因為政宗應該早就和這家夥的雙親斷絕關係了。


    在那個忘不了的聖誕節前夜。


    那一天,政宗將父母從老家叫出來。為了和雙親說最後一句話。


    但是,雙親的迴答是無視。毫不理會唯一的女兒的願望,兩個人甚至連與政宗相見的這件事都拒絕了。放任主義,嘴巴上說起來似乎不過如此,但這種對待的確太冷淡了。


    但是,政宗沒有沮喪。


    【雖然很想當麵說,不過,最後的話用短信也可以吧。】


    在我的記憶中,說著這句話的這家夥,臉上是堅強的笑臉。


    但是……


    【嘛,沒什麽大不了的啦。我隻是覺得……果然光靠短信還是不行的。雖然的確也有用短信反而比較好說的事情啦。但是——我們的問題,不是那樣的。所以我覺得還是麵對麵地說清楚比較好。】


    【……】


    【順便說一句,我會這麽想全都是托了你的福哦。真是嚇到我了。沒想到你會在全校學生麵前對昴求婚。不過,看到你……直接地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昴的樣子,我就對自己說,[啊啊,果然不好好說清楚不行。]所以……】


    ——謝謝你。因為你,我才能踏出這一步。


    【…………】


    沉默。


    一月寒冷的屋頂,被沉默支配了一段時間後。


    【……不是哦。】


    我隻說了這一句話。


    【該道謝的,應該是我。】


    【……咦?】


    【因為,你說過的吧?近衛暴露自己秘密的時候,我什麽都沒做到。但是,你卻對著那樣的我說[你,真的覺得這樣子也可以嗎?]。】


    【…………】


    【因為你這句話我——才能下定決心。才能在那個時候站出來。在全校學生麵前將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所以……謝謝你,政宗。】


    【…………】


    沉默了一會兒,政宗微微紅了臉嘀咕了一聲:【……笨蛋。就算你這麽誇我我也不會高興的啦。】


    是的,托了這家夥的福,我才能踏出這一步。


    宇佐美政宗。


    我們之間的距離可以說像家人一樣的親近了,因為她。


    【不過,你是怎麽見到你爸媽的?聖誕節的時候他們不是都不肯出來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我聽到的話,政宗的雙親好像在逃避與這家夥見麵的樣子……


    【哈?這還用問嗎?】


    不知道為什麽,政宗非常驕傲似的挺起了胸膛。


    【硬闖啊。】


    【……哈?】


    如同家人一般的女孩子口中吐出了出人意料的台詞,我不禁呆然。


    看著我,政宗繼續說道:


    【所以說,我是硬闖進去的。】


    【……額,那個……誰?】


    【當然是我啦?如果那邊沒有想見我的意思的話,那我主動去見他們就好了嘛。很簡單的事情啊。應該說,為什麽我至今都沒有察覺到呢。】


    【…………】


    ……好恐怖。


    這家夥是打手嗎?幹的事情怎麽像暴走族的特攻隊長一樣。


    【嘛,就因為這樣。我在開學儀式後,直接就去了那兩個家夥的公司。】


    【……你這家夥,難道……】


    【不用擔心。我有事先給他們發短信哦。[我現在立刻去你們那邊,給我等著]這樣。】


    【啊啊,什麽啊。起碼還是有事先通知的啊。】


    【嗯,但是,是我闖進去的一分鍾前。】


    【…………】


    果然,好可怕。這種時間根本不算預先通知而是宣戰布告吧。居然做出這種像好萊塢電影中出現的殺手一樣的事情。


    【沒,沒出事嗎?】


    【怎麽可能沒事。幸好,他們兩個都在同一個公司。所以隻用闖一次就行了……不過,還真是厲害呢。公司中有著一定地位的男女的辦公室裏,忽然有一個穿著製服的女孩子衝進去大吵大鬧。】


    【你這是在演電影啊。】


    【不過是真的哦。一開始我還想帶機車進去呢。】


    【為什麽要帶機車!?】


    【咦?因為不能迅速逃跑的話就糟糕了吧?我這邊是硬闖進去的,不事先確保好逃跑路線不行吧。】


    【…………】


    這家夥,前世不會是恐怖分子吧。想的事情實在太過激了。該說她不愧是手藝部的成員啊。


    【嘛,不過果然帶著機車還是有點不妥,所以我隻是普通地闖進去了而已。】


    【……沒事嗎?就算沒有乘著機車,做這種事還是會引起大騷動的吧……】


    【這八成沒問題。因為,那兩個家夥都是挺有立場的人。所以,自己的女兒闖進公司來這種事……應該是不會報警的。而且變成那樣的話,那兩個人脫不了幹係。】


    【嘛……的確是。】


    無論是對政宗雙親來說,還是公司來說,都不想讓這件事公諸於眾。因為這明顯會損壞公司形象。


    所以——這件事八成會被隱瞞下去吧。


    也就是說這件事發生的事實會被消除的意思。不,即便如此,在一段時間裏還是會在公司裏引起騷動吧。


    【就是這樣,我已經把話跟他們說清楚了。】


    【你們有好好對話嗎?】


    【嗯,那邊很慌張不知道聽懂沒有……總之,我對他們說花在養育我身上的錢我會好好還給他們的。那就是我對他們的告別。所以——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


    ……真是個厲害的家夥。


    居然硬闖到拒絕自己的父母那裏去。


    宇佐美政宗。


    還怎麽說呢……太堅強了。


    就如剛剛她自己說的那樣,這家夥跟自己的父母做了個了斷。勇敢地麵對了拒絕自己的父母。雖然方法有些過激……不過我想,聖誕節時沒來見她的雙親也有錯。


    無論如何。


    政宗,終於和自己的雙親撇清了關係——


    【——不過。】


    政宗看著我。


    仿佛找架打一般的,強硬的目光。


    【我必須做了斷的對手——還有一個。】


    【…………】


    嘛——也是啊。


    當我看到[我在這裏等你]的短信時,我就有所感覺了。


    今天的開學式上,我對近衛表達了自己的心意。而那同時也是對涼月和政宗的答複。


    所以,我……


    【……政宗。】


    我反射性的張嘴說道。


    心底深處,我對政宗有著深深的歉意。因為,我還是拒絕了政宗的告白。


    這家夥對我說過她喜歡我。


    但是,我卻沒能迴應她的這份心意。


    【——】


    所以,迴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由自主地想要道歉了。


    但是。


    【——喂,你幹嘛露出那種想哭想哭的表情啊,你這死沒種的。】


    啪嘰。


    和那帶刺的話語一起,我的額頭上受了她的一擊。


    彈額頭。


    不過,也許是因為用了很大的力氣吧,還是挺痛的。


    【~~~~~~~~~~~~~~~~~!你,你這家夥,忽然之間做什麽啊……】


    【哼,是男人的話就不要在意彈額頭這點小事。不然怎麽樣?要我換機車再來一下嗎?】


    【…………】


    聽到這句話,我沉默了。


    額,政宗小姐。你這是要用機車打我得意思嗎?如果是那樣,就算是我也會死人的好不……啊,不,說不定意外地不會出事呢,因為我第一次遇見政宗的時候就被她狠狠地碾過一迴。


    【嘛,玩笑就先放到一邊。】


    劈!


    剛剛彈過我額頭的手指指向了我。


    【死沒種的,你沒什麽可感到抱歉的。因為,你——什麽錯事都沒做。】


    【咦……?】


    【你,雖然沒有選我或者涼月奏而是選擇了昴。但、那是正確的。你隻是忠實於自己的感情。我和涼月奏……都喜歡那樣的你。】


    【…………】


    【而且,比起被那些節外生枝的展開牽著鼻子走要好多了。看到那個……看到你在全校學生集結的開學式上對昴告白的樣子,我也開始想放棄了。】


    【……政宗。】


    我不由自主地唿喚了她的名字。


    因為無論嘴上怎麽說,政宗看起來是那麽寂寞。大概,在這家夥看來開學儀式上的那件事的確是一大打擊吧。


    【就說你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了!】


    【卟啊!?】


    瞬間,第二發彈額頭命中。


    這,這個黑心兔。我正要抱怨……可是看到政宗表情的瞬間,埋怨的話語瞬間在我的腦海中消失了。


    【你這個,死沒種的……】


    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


    還有那泛著淚光的濕潤瞳仁。


    政宗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唿喚著我。


    但是,她還是沒有哭。


    一麵強忍著淚水,一麵拚命地編織著語言。


    然後——


    【不要,太小瞧我了。】


    隻此一句。


    好不容易憋出來的話語。


    【說真的……我超傷心的。因為……我喜歡你嘛,不可能不受打擊。但是——又不能一直這麽沮喪下去。】


    【政宗……】


    【因為……這不是當然的嗎?副部長經常說啊。[人生不可能一直一帆風順]。我也覺得這句話是對的。失戀這種事,隻要活著,誰都會遇到啊。】


    【…………】


    【所以……我才不會因此自暴自棄呢。雖然被你甩了,我真的超受打擊的。但是……我也不是那種隻要有不順心的事情,就會唧唧喳喳抱怨的人。】


    【…………】


    【就算這樣……死沒種的。你是這樣想的吧?因為被你甩了,我這之後的人生就一片黑暗了。已經……宇佐美政宗這之後的人生裏絕對得不到幸福了。你……你……】


    你真的以為我是這麽懦弱的家夥嗎?


    【………………不。】


    才沒有那種事呢。我迴答道。


    ……啊啊。


    我真是個大笨蛋啊。


    說不定,我在不知不覺間同情著政宗。


    因為自己的告白被我拒絕了,因為沒能迴應這家夥的心意,我在心中對她有歉意。


    但是,那是錯誤的。


    政宗不是那樣懦弱的人。


    因為——這家夥拚命地想要站起來。


    就如薛前輩說的那樣,人生不會一帆風順的。重要的是……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如何爬起來……走出下一步。


    政宗,懂得這道理。


    【——】


    我會想起學園祭的事情。那時,政宗正要從樓頂上跳下去。


    因為碰壁……而想要逃避。


    但是——如今的這家夥已經不同了。


    【……我好像變了。】


    就如她那時說的那樣——政宗,變了。


    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了。


    那段時間懦弱的家夥已經消失。所以,才對我說了這些話。一邊強忍著淚水,一邊對我唿喊著自己的心意。


    【抱歉,政宗。我真是個笨蛋。】


    【哼……哼。你懂得就好……你雖然是個沒藥救的死沒種……不過還是原諒你了。因為……】


    她用製服的袖子擦去眼中的淚水,政宗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你……是我的朋友。】


    【——】


    ——啊啊,


    這家夥真的好堅強啊。


    因為——居然還把我當做朋友。將一個拒絕了自己告白的人,一個沒能迴應自己心意的人——當做朋友。


    【謝謝,政宗。】


    【不……不用你道謝啦。話說迴來……你,一定要當上涼月家的執事給昴幸福哦。既然都拒絕我的告白了……就給我振作一點。不然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


    【——哦,我知道。】


    說著,我在冬天的天空下點了點頭。


    政宗仿佛迴答我的話似的,開心地微笑著。


    【…………】


    ……嗯。


    果然,這家夥笑著的時候好可愛啊。


    【那麽,差不多迴去了吧。校門可能都已經關了。】


    我轉身走向屋頂的入口。


    因為是1月份嗎,最近的晚上非常冷。明天就要開始上課了,要是感冒了就不會了。


    【等,等一下!】


    但是。


    我的製服下擺被人輕輕扯住了。


    宇佐美政宗。


    她,抓著我的衣服……


    【握手……吧。】


    【哈?】


    【所,所以說,握手啦!你這之後要和我做朋友吧!?所,所以,握個手也沒什麽吧!】


    好像在遮羞似的,政宗大聲說道。


    …………


    嘛,該怎麽說呢。


    這家夥,還真是不坦率啊。


    想握手的話,可愛一點地說清楚不就好了嘛。


    【嘛,雖然這才是政宗的作風。】


    【?什麽?說得太小聲了,我沒聽見哦。】


    【不,什麽都沒有。而且,來吧,不是要握手嗎?】


    【嗯……嗯。因為,你這之後一直都會是我的朋友嘛。】


    害羞地紅著臉,政宗伸出了她小小的手掌。


    我緊緊地,握住了那隻手。


    從掌心裏傳來溫暖的觸感——


    【……喂,政宗。你握得太緊了吧。有點痛哦。】


    【唔,吵死了啦。因為太冷了握得緊一點比較好啦。】


    【的確……好溫暖。】


    【哼哼,所以說好嘛。】


    說著,冬天的夜空下,屋頂上,政宗展露著微笑。


    用六月的學園祭時沒能出現的,開心的表情。


    【……是哪。】


    正如政宗所說的那樣,偶爾這樣也不錯。


    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緊緊地握住她溫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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