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


    應該沒有人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沒錯,今天是平安夜,亦即聖誕夜。


    情侶在街上打情罵俏,小孩滿心期待地準備襪子,大人為了購買忘記買的禮物在商店街四處奔波,是個吵雜又熱鬧的夜晚。


    順道一提,聖誕節全家一起圍爐是阪町家的慣例。


    我媽是個重視節慶的人,然而很遺憾,我和紅羽在聖誕節向來沒有任何活動,所以每年都是窩在被爐裏吃火鍋、彼此說聲「聖誕快樂」。


    不過,今年似乎不能如此。


    「好,走吧。」


    宛如要劃裂冬天凍結的空氣,政宗一麵從大廈大廳往外走一麵說道。


    沒錯,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和政宗說好要約會的日子。


    順道一提,近衛和涼月並不在場,她們去參加涼月家舉辦的聖誕派對。


    不過,雖說是派對,其實參加的隻有家人而已。


    莓發了一封寫有「我認為就算搬到大廈,也不能忽略家庭活動」這番內文的簡訊給我,所以近衛和涼月迴去宅邸。


    正確說來,是我趕她們迴去宅邸,不然我會有生命危險。


    畢竟發簡訊的是莓。


    在醫院時,她連聖誕禮物都已準備好,要是涼月沒出席派對,我想她一定會大受打擊,所以她才特地發簡訊給我。


    唉,其實最教我害怕的是「為什麽莓有我的手機號碼」,我不記得自己曾告訴過她啊!得找出資訊外泄的源頭才行。


    如比這般,涼月和近衛暫時退場。


    涼月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次郎,別因為是聖誕節就玩過頭喔。」但很遺憾,我根本沒有氣力玩。


    在那之後——我們四人開始同居生活之後,大約已經過三個禮拜。


    直到最近,我才總算習慣這種生活。


    即使如此,每天展開的療程還是讓我痛苦不堪,hp大幅減少,


    在這種生活下,昨天終於邁入寒假。


    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所以更得加把勁努力治療。不過……


    「哎,今天的約會也是治療的一環。」


    政宗一麵走在大廈前的步道上一麵說道。


    今天的她穿著如同雪兔般的雪白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暖唿唿的圍巾。聽說這條圍巾是她自己打的,真不愧是手工藝社的社員。


    「和女生單獨過聖誕節,應該有助於你適應女生吧?」


    「是啊。」


    不過……真的隻有這樣嗎?


    聖誕節約會——說好聽一點是療程,但如果隻是為了讓我適應女生,光憑這三個禮拜的共同生活應該已足以達成目的。


    所以,我認為我們根本沒有單獨約會的必要。


    「——」


    不對,莫非政宗很想和我約會嗎?


    三個禮拜前的光景仍留在記憶中。政宗邀我約會時,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


    這件事讓我耿耿於懷……


    「唔,你的臉色幹嘛那麽凝重?既然你的女性恐懼症還沒痊愈,我們隻好約會啦。還是說……你討厭和我獨處?」


    「我不是這個意思。再說,你幫了我很多忙。」


    想當然耳,進入寒假之前,還有一道關卡等著我們這些高中生。


    沒錯……正是期末考。


    最近發生許多事,害我無心用功,多虧政宗我才能度過這一關。


    「不、不用那麽感謝我啦,教你功課的又不隻有我一個。」


    「嗯,近衛和涼月也有教我。」


    仔細一想,我身邊成績好的人還挺多。涼月是全學年第一名,政宗則是學力獎助生,近衛也是名列前茅。讓這些人當我的家教.或許我該付錢才對。


    「不過,你的教法最好懂。」


    「真、真的嗎?聽你這麽說,我滿高興的……」


    「嗯。該怎麽說呢?因為你是努力型的學生,而近衛和涼月偏向天才型,教法比較難懂。」


    我這個求教的人或許不該這麽說,但另外兩人本來就是不用努力用功便能拿到好成績的類型。相較之下,政宗則是靠著勤學苦讀拿到分數。


    要請人教導功課,還是找政宗比較好。


    得花費一番心思才能解題的她,一定能理解不懂問題的人——比如我,到底是什麽心情。


    「哎,蠢雞,你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比昴殿下和涼月奏笨羅?」


    「……」


    ……不妙。


    我居然說錯話。


    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血染聖誕節。


    「不、不是啦!我隻是想說你是努力型的……」


    「不用解釋了,我也知道自己的基本規格不如人,不過,隻要靠幹勁和用功量彌補就好。」


    「真是體育型的理論……」


    明明是手工藝社的成員。


    不過,我欣賞她的饑餓精神。她的努力讓人萌生好感,而且她的教法的確很好懂。


    「說不定你很適合當老師喔。」


    「啊?為為為為為什麽這麽說?」


    「你幹嘛這麽驚訝……」


    「你是說老師耶!一定會有學生對我亂來!」


    「是嗎?」


    「像是『我想接受老師的特別講習』,然後把我撲倒在保健室的床上……」


    「你對教育前線的情況有很大的誤解!」


    要是有這麽積極的學生,這個國家的少子高齡化問題應該能獲得解決吧。


    話說迴來……老師啊?


    換句話說,那樣得穿套裝。


    唔,不知道政宗穿起套裝會是如何?她的手腳細長,應該很適合老師的打扮。雖然我不是奈久留,但還是強烈希望她戴上眼鏡。


    「不過,你要是當上老師,學生鐵定會叫你『兔咪』。」


    「又是這個綽號……老實說,我覺得這種可愛的綽號不適合我……」


    「有什麽關係?最近連近衛都這樣叫你。」


    「嗯,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昴殿下會叫我『兔咪』。」


    政宗說著,露出靦腆的笑容。


    沒錯,自我們展開共同生活以來,最讓人驚訝的是近衛和政宗關係上的變化。


    說得簡潔一點——她們的感情變得很好。


    現在迴想起來,她們兩人都有點怕生,波長本來就合得來;而且近衛對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較易敞開心房,所以和政宗的感情自然會變好。


    不過近衛會用綽號稱唿政宗,有一點點是基於涼月的鼓勵。因為那個大小姐說:「難得彼此變熟,你也用綽號稱唿宇佐美吧?」


    「不過,那股破壞力真大。」


    「……嗯。」


    畢竟對方是學園王子昴殿下。


    這樣的她紅著臉說:


    「兔、兔咪……怎麽樣?如果你願意……我以後都這樣叫你好不好?」


    老實說,真是可愛得教人幾乎昏倒。


    連我都有這種感覺,首當其衝的政宗受到的損傷更是難以想像。


    從那時起,近衛一直叫政宗「兔咪」。


    「昴殿下在學園裏不常說話,感覺很酷……原來她其實很可愛。一起生活乏後,我才明白這點。」


    「不過,有這種發現也不壞啊。得知她意外的一麵,很有趣吧?」


    「嗯。可是……我沒想到她對做菜那麽不在行。」


    「……」


    怎麽搞的?


    一起生活之後,似乎讓政宗心目中的昴殿下形象一再更新。


    這麽說來,這家夥以前喜歡近衛。


    但她現在知道近衛是女生,一起生活後更得知近衛並非完美的王子,或許她的心裏也有些五味雜陳。


    哎,了解對方之後感情變好,這樣應該算是皆大歡喜吧?


    「這麽一提,今天要去哪裏?」


    我詢問走在前頭的政宗。


    既然是約會,要去哪裏應該由我規劃比較好,但不知何故,政宗說:「今天全部交給我安排!」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四點整。


    吃晚餐稍嫌太早,找個地方殺時間或許可行……


    「……蠢雞。」


    然而,不知何故,政宗略帶不安地唿喚我。


    「在約會之前,我想先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嗯?我是無所謂。」


    「……謝謝,那你跟我來吧。」


    政宗說完,一馬當先地再度邁開腳步。


    接著我們來到一個住宅區,位置在我們居住的大廈附近。由於時值聖誕節,有些住家掛上裝飾用的燈泡,給人一種熱鬧的感覺。


    然而,吹過住宅區的風和這種熱鬧的氣氛正好相反,既冰又冷。


    根據天氣預報,聖誕節時有冷氣團來襲,有機會變成白色聖誕節。哎,如果真的變成白色聖誕節,反而更讓人興奮,因為這個地區的聖誕節鮮少下雪。


    不過……


    「……」


    果然有什麽事嗎?


    小小的疑問在我心中萌芽。


    若要約會,應該去車站前才對。那裏比較熱鬧,又方便搭電車去別處玩。


    但是,這個住宅區位於車站的相反方向。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政宗是這麽說的。


    「……到了。」


    用格外緩慢的步伐在住宅區走十幾分鍾後,出現於我們眼前的是一棟尋常的房子。


    外表看來隻是一棟普通的透天房屋。


    不,即使外觀普通,也可能像我家一樣,地下設有格鬥用的擂台。但話說迴來,又不是我媽,一般人應該不會幹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吧?


    —普通。


    剛才我也這麽想,外表看來隻是一棟普通的房子。


    「!」


    可是,看見那個的瞬間,我靜靜地倒抽一口氣。


    ——門牌。


    掛在家門前的牌子。


    上頭寫的姓氏是——宇佐美。


    「——」


    莫非……


    莫非這裏是……


    「沒錯。」


    政宗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思,望著那棟房子簡潔地說道:


    「這裏是我家。」


    ♀x♂


    據說宇佐美政宗的家庭有點異常。


    不,十年來我一直過著被母親和妹妹當沙包毆打的扭曲生活,或許沒什麽資格說別人,不過政宗似乎因為家庭因素吃了不少苦頭。


    放任主義。


    根據學園祭時政宗在頂樓上說的一番話,她的雙親對她放任不理,夫妻間也是相敬如「冰」,隻是顧慮旁人的眼光沒有離婚而已。


    那是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


    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政宗變得有點扭曲。


    她有疑心病,變得不敢相信別人。


    畢竟她連最值得相信的人——連家人都信不過,難怪會得疑心病。


    可是,這樣的政宗已經重新站起來。


    薛學姐說她比從前圓滑許多;和我與紅羽共同生活之後,她對我們敞開心房;最近和近衛、涼月也挺要好的。


    政宗改變了。


    『我想……試著改變!』


    如果我的記憶無誤,半年前舉辦學園祭時,她曾在頂樓上如此大叫。


    她流著眼淚,聲嘶力竭地大叫。


    而且,政宗確實實踐這句話。


    但是……


    她如今來自己生長的家做什麽?


    「……真搞不懂。」


    住宅區外有間個人經營的咖啡店,我在店裏一麵喝著完全冷掉的咖啡,一麵喃喃說道。


    來到這間咖啡店後已經過大約一小時。


    『抱歉,蠢雞,或許會耗很久,你可不可以先去這條路前麵的咖啡店等我?』


    一抵達家門前,政宗便對我如此說道。


    接著,她單槍匹馬進入家中。


    「……」


    莫非她是為了和家人好好談談才來的嗎?我不知道他們要談什麽,但是說到她迴家的理由,我隻想得出這一個。


    明天是聖誕節。


    換作一般家庭,或許會闔家團圓,開開心心、熱熱鬧鬧地過節。


    我家就是如此。


    一家人圍著火鍋,媽媽和紅羽開心地喧鬧,而我雖然傻眼,還是裝模作樣地想「哎,偶爾這樣也不壞」,靜靜地感受時光流逝。


    這就是我的聖誕節。


    彷佛理所當然一般。


    雖然是平凡無奇的日常一景——如今迴想起來,卻是十分幸福的時光。


    我想,大概是因為太過理所當然,我才沒察覺到和家人共度聖誕節這種理所當然的幸福。


    可是——政宗呢?


    瀕臨破碎的家庭。


    猶如一盤散沙的家人。


    放任主義。


    孤獨。


    被這些遠比十二月的寒冷空氣更加冰冷的字眼淹沒,她的聖誕節……幸福嗎?


    「讓你久等了,蠢雞。」


    突然有人對我說話,嚇得我身子猛然一震。


    轉頭一看,原來是宇佐美政宗。她若無其事地望著我的臉。


    想當然耳,她是打開店門走進來的,但我在想事情,所以沒有察覺。


    「你那是什麽臉?為何嚇成那樣子?活像撞鬼一樣。」


    「不……抱歉。」


    「你不用道歉,該道歉的是我。抱歉讓你久等,花費的時間比我想的還久。好,事情解決了,快點去玩吧。這附近有巴士站,我們先到車站前。」


    「哦、哦。」


    付完帳後,我追著政宗,在冬季的天空下邁開腳步。


    政宗的步伐比來時快一些。


    活像恨不得早一刻離開這裏。


    活像恨不得早一刻逃離這裏。


    「政宗。」


    待我迴過神時,已經對著她的背影喚出聲。


    不知何故,我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


    「你是不是……已和你爸媽談過呢?你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這裏吧?」


    「……」


    政宗的迴答是沉默。


    刺人的冬季空氣彌漫於我們之間。


    寂靜。


    隻有十二月的風吹拂而過的些微聲響迴蕩在住宅區裏。


    「……嗯,對,可以這麽說。」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政宗如此說道。


    她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已經在外獨居很久,老是這樣不明不白的也不是辦法,應該做個了結才對。」


    「了結?」


    「對,我想明確地告訴他們——我不再迴那個家。」


    「——」


    不再迴家。


    我想,這應該是政宗的訣別。


    她和雙親的訣別。


    「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們的關係早已跟斷絕親子關係沒什麽兩樣,隻不過我一直獨居在外,沒有明確地道別而已。」


    「……」


    「可是,和你們……和阪町、昴殿下及涼月奏一起生活之後,我總算下定決心,要好好做個了結、往前邁進。所以我今天聯絡他們『有重要的話要說,這是最後一次』,和他們相約碰麵。而且……」


    「我也得到明確的答覆。」


    在開始染上暮色的天空下,政宗如此說道。


    「……」


    我無言以對。


    政宗雙親所給的答覆。


    剛才在那個家裏進行的,應該是睽違已久的家庭會談,但內客不見得是幸福的。聖誕節不代表人人都能獲得幸福,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唉,結果他們還是一樣采取放任主義,擺明『隨你高興』。不過,我覺得心情舒暢許多。這下子我就不用再有任何顧忌,可以安心地住在那間套房裏。」


    「……政宗。」


    我忍不住唿喚她的名字。


    現在我們也和她一起住在那間套房,或許無妨。


    可是——


    「別擔心。」


    政宗似乎領悟我的不安,接著說道:


    「我已經做好覺悟。等你家重新蓋好以後,你便會迴去吧?」


    「……應該是。」


    無家可歸是我住在政宗家的理由之一。


    不過,這個理由很快會消失。


    我家的重建工程預定於一月上旬完工。


    屆時……


    「我想昴殿下和涼月奏也不會永遠住在那間套房裏。到時,我又能迴到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不過——不要緊的。」


    政宗堅定地說道。


    「之前阪町離家出走時,你不是急得想衝出我家嗎?當時我陷入恐慌,害怕又會被獨自扔下。」


    「……」


    「不過,不要緊——我已經做好覺悟。再說,到時隻是不能住在一起而已,還是可以在學園見麵,假日我也可以去找你們玩。」


    政宗說著,露出堅強的微笑。


    「……抱歉,政宗。」


    「啥……你幹嘛道歉?該道歉的是我。難得的聖誕節,被我搞得好感傷。不過……」


    「不過?」


    沉默。


    麵對我的反問,政宗沉默片刻之後才說:


    「我……還是希望你能陪我來。婦果隻有我一個人,一定不敢迴家。」


    「……」


    「——好,感傷的話題結束。難得的聖誕節,我們好好玩吧!再說,還得幫你治療女性恐懼症呢。」


    政宗迴過頭來,開朗地說道。


    接著,她握住我的手。


    彼此的體溫相觸。


    我們宛如情侶一般,走在聖誕節的街道上。


    「……」


    可是……為什麽呢?


    或許是因為氣溫偏低,她的掌心感覺比平時更加冰冷。


    ♀x♂


    說句題外話,其實我對於運動還挺在行。


    這麽說聽起來或許像在自誇,但這是出於某種悲慘的理由。


    說穿了,就是家庭因素的關係。


    由於母親和妹妹的戰鬥能力遠遠超乎常人,在她們的操練下,我的身體能力也自然而然地提升。要說這是為了生存而進化亦不算誇大,真是糟糕的生存競爭。


    所以,大多數運動我都有自信能很快學會,即使是第一次體驗的運動亦然。


    「……好。」


    我一麵確認腳下溜冰鞋的感覺,一麵在冰上滑行。


    沒錯,溜冰。


    從我們居住的城鎮搭電車,不過幾站便有一個戶外溜冰場。後來……政宗迴家之後,我們選擇此處作為約會場所。


    這是一座直徑三十公尺左右的溜冰場。


    或許是因為時值聖誕節,這裏相當熱鬧,或者該說情侶的比例異常高。


    不愧是聖誕夜。


    仔細一想,聖誕節溜冰還挺浪漫的。溜冰場周圍有著各色各樣的燈飾閃閃發光,光是溜冰也很開心。不過,如果是男人獨自前來,鐵定開心不起來。


    不過,今天的我不同。


    我有政宗這個女伴。


    「……你不要緊吧?」


    我轉過視線,隻見政宗扶著溜冰場周圍的牆壁。


    她望著我,恨假地說一句話:


    「……奇怪。」


    「嗯?是不是鞋子不合腳?那你還是換一雙合尺寸的——」


    「不是!我是說你很奇怪!為什麽你溜得那麽順!你剛才不是說,你是第一次溜冰嗎?」


    政宗不滿地鼓起臉頰。


    不,你怪我也沒用啊。


    「道理很簡單。和我們家的格鬥技訓練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麽。」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不過,這麽一提,你妹妹也是運動萬能。」


    「她豈止是萬能啊。」


    紅羽的厲害之處,在於她雖然天資過人,卻仍努力不懈,所以無論哪種運動都能精通。


    不,是她若不精通絕不滿足。為求精通,她毫不吝惜地使用天賦才能,並且花費時間練習。最驚人的是,她並不是刻意這麽做。對她而言,這麽做和吃飯、喝水一樣理所當然。


    換句話說,她的上進心之強和我們完全不同。


    唉,雖然我不像妹妹那樣對運動充滿熱忱,但畢竟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也變得喜歡活動身體,或者該說若不喜歡就追不上她。有個優秀的妹妹可是很辛苦。


    「唔……走著瞧吧!我很快就會溜的。」


    雖然和紅羽的情況略有不同,不過這裏也有個對運動充滿熱忱的女孩。


    宇佐美政宗。


    她應該是對人產生對抗意識,進而進步的類型。在讀書方麵也是這樣,典型的努力型。


    不過,這樣的她對溜冰似乎不怎麽在行。


    我很不想這麽說,但她看起來實在太危險,教人不忍卒睹。打從剛才開始,她便像隻剛出生的兔寶寶一樣,扶著牆壁猛發抖。


    「你是第一次溜冰嗎?」


    「呃,小時候溜過一次……奇怪,我以前明明溜得更好。」


    政宗拚命迴憶過去的感覺,最役居然有勇無謀地離開牆壁旁。


    隻見她宛如在空中遊泳一般,雙手胡亂揮舞,大叫著「哇!哇!哇」,試圖在冰上保持平衡。


    「呀!」


    然後猛然往前倒。


    正好倚在她身旁的我身上。


    「你太冒險了,慎重一點吧。」


    「嗯、嗯……謝謝。」


    我用雙手替政宗支撐身體,她乖乖地道謝。


    ……沒辦法。


    平時她很照顧我,今天由我帶她溜冰吧。


    「別擔心,隻要想起訣竅,你又會溜得像從前一樣好。還有,你的身體太過用力,放鬆一點比較好。」


    「唔……你憑什麽教我?」


    「那你要自己溜嗎?我是無所謂,不過周圍的情侶會用『明明是聖誕節,她幹嘛像神風特攻隊一樣一個人跑來溜冰場』的眼神看你喔。」


    「什麽話?你還不是一樣,聖誕節獨自溜冰的男人才更淒涼!」


    「是啊,所以我們一起溜吧?」


    「……」


    政宗略微沉默過後,說聲:「哼!明明是隻蠢雞還敢這麽囂張……」但還是握住我的手。


    看來她願意和我一起溜冰了。


    「……」


    話說迴來,這半年來,我的女性恐懼症的確改善許多。


    最好的證據是,即使和女生牽手,恐懼症也沒有發作。不過更進一步的話,鼻血大概會噴出來。


    「蠢雞,即使女性恐懼症發作,你也要忍住喔!」


    「我知道。」


    「你真的明白嗎?要是在聖誕節的溜冰場上流鼻血,氣氛可會破壞殆盡。」


    「我同樣不想變得一身紅啊,又不是聖誕老人。」


    「……哇,一點都不好笑。就算在溜冰場,你也不用說冷笑話嘛。」


    「要你管。」


    「再說,比起聖誕老人,你更像麋鹿吧?紅鼻子的麋鹿。你會流鼻血,麋鹿比較適合你。」


    一我才不想變成那麽血腥的麋鹿!」


    若是小孩看見,十之八九會哭出來,一點都不聖誕快樂。到時,我的臉鐵定像撐完十二迴合的拳擊手。


    「啊……」


    或許是因為分心說笑的緣故,政宗再度失去平衡。


    我反射性地抱住她。


    政宗也緊緊抱住我的身體。


    ——好溫暖。


    雖然隔著衣服,依然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這股溫度讓我的心髒高叫。


    「……沒、沒事吧?」


    「嗯、嗯……」


    政宗似乎因為害羞,臉頰微微泛紅。


    這也難怪。


    今天是平安夜,周圍都是情侶。我們這樣互相擁抱,周圍的情侶一定以為我們和他們一樣。


    「——」


    不過,我們並非情侶。


    我還沒答覆政宗的告白。


    我們決定先把全副精神投注於女性恐懼症的療程上。


    可是……


    或許這麽做隻是為了延長目前的日常生活。


    她們——不,我自己也是……


    「啊!」


    「咦!」


    說時遲,那時快。


    不知是我不該陷入沉思,還是政宗不該突然放開我,我的身體整個失去平衡。


    結果,我在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好痛……」


    我撫著受到猛烈撞擊的腰。


    哇,真遜。我已經及時做出護身動作,沒想到仍會跌得這麽慘。


    「……唔?」


    此時,鼻子上有個冰冷的觸感。


    是雪。


    看來今天的天氣預報準確無誤。


    粉雪自夜空飄然落下。


    這是白色聖誕節,


    待我迴過神一看,周圍的遊客也紛紛抬頭仰望天空。


    溜冰場裏。


    五彩繽紛的燈光,和從天而降的冰雪結晶。


    充滿幻想氣息的光景。


    每個人都出神地看著將聖誕街道染白的粉雪。


    「——哈哈哈!」


    此時,政宗開心地微笑。


    「蠢雞,快看快看!是雪耶!白色聖誕節!」


    「……嗯,我知道。」


    「真是的,你的反應太小啦!這麽漂亮,你應該更興奮一點!」


    政宗天真無邪地嬉鬧著。


    看見她這副模樣,我甚至忘記起身,隻是出神地望著她。


    「——」


    哎,偶爾這樣也不壞。


    畢竟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晚是平安夜。


    稍微沉浸於幸福的感覺之中,應該無妨。


    我如此暗想。


    情不自禁地如此暗想。


    ♀x♂


    說來令人失望,雪隻下五分鍾就停止。


    這是短暫的白色聖誕節。


    不過要是雪下太多,堆積起來也很傷腦筋。或許是老天爺識相,不在聖誕節下太多雪。


    「喂,我買來了。」


    溜冰場裏。


    我將紙杯裝的熱可可遞給坐在溜冰場外長椅上的政宗。她簡短地說句「謝謝」,開始啜飲熱可可。


    雪停之後,我們再度開始溜冰。


    起先動作相當生硬的政宗進步不少,我想她的運動神經應該本來就不錯,畢竟她是手工藝社的社員嘛……不過,這個理論隻在我們學園裏適用。


    如此這般,現在是休息時間。


    現在時間是晚上七點。


    差不多該找個地方吃晚餐。


    「這麽一提,昴殿下她們現在正在參加派對吧?」


    我在政宗身旁坐下,她如此間道。


    「應該是。莓已經期待很久,應該會把派對搞得很盛大。」


    「是啊。依照她的作風,說不定會拿刀子把烤雞大卸八塊。」


    「意思是把烤雞當成我泄憤嗎?」


    呃,那個人的確可能幹這種事。她搞不好會親自把雞分解,超可怕的。那是種讓人直冒雞皮疙瘩的光景。


    「蠢雞,去年的聖誕節你在做什麽?」


    「吃火鍋。」


    「火鍋……還真是和風。」


    「沒辦法,窩在被爐裏吃火鍋是我家的聖誕節傳統。」


    「嗯,好像挺好玩約。」


    「是啊,的確不無聊。」


    「啊,阪町應該會胡鬧吧?」


    「不愧是手工藝社的學姐,真是了解她。」


    仔細一想,我家吃火鍋的情景總是很驚人,原因……或該說主犯正是紅羽。她老是說:「放些紅色的東西進去吧!」接著把泡菜、番茄之類的倒進鍋裏。說來不可思議,火鍋從未因此變成不能吃的東西。


    「嗬嗬,感覺上很熱鬧、很好玩……哈啾!」


    「你沒事吧?」


    「沒、沒事,隻是打個小噴嚏而已。」


    政宗說著,再度將熱可可送往嘴邊。


    「上個月才剛感冒過一次,你可別又感冒。」


    「唔,知道啦。」


    「你真的知道嗎?我可不想在這個地方當暖爐喔。」


    「羅羅羅羅羅唆!那時候我抱住你,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如果沒有發燒,我才不會做出那麽丟臉的事!」


    「是嗎?」


    「唔~~~~~~~~什、什麽嘛……很溫暖啊,有什麽不好……」


    政宗微微嘟起嘴巴。那副模樣宛如鬧脾氣的小孩,挺可愛的。


    「你要多注意身體。畢竟你今天又跳又叫的,身體一累就容易生病。」


    「唔……我有又跳又叫嗎?」


    「你剛才不是興奮地大叫『白色聖誕節』嗎?」


    換成平時的她,應該不會開心成那樣。又不是看到她最愛的兔子,怎會如此興奮?


    「有、有什麽關係?難得的聖誕節啊!」


    政宗連珠炮似地說道。


    接著,不知何故,她一臉尷尬地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哎,政宗。」


    我對這樣的她詢問一個問題.


    「來這裏之前,你迴家一趟……那時是不是發生什麽事?」


    「咦……」


    聽到這句話,政宗陷入沉默。


    沒錯,今天的政宗又跳又叫,實在有點興奮過度,平時的她絕不會如此。那副模樣活像在掩飾什麽,給人一種故作開朗的感覺。


    原因應該在於她迴家這件事上。


    她在老家和許久未見的雙親見麵。


    「……蠢雞。」


    政宗用略微不安的聲音唿喚我。


    「雖然是這種日子……但你可以聽我發一下牢騷嗎?」


    「嗯,隻要你願意對我說的話。」


    「……謝謝。」


    政宗小聲地道謝。


    然後,她的臉上浮現和剛才活潑的態度大不相同的微笑。


    「來這裏之前,我也說明過,今天迴家是為了和他們說清楚。當然,我沒想過要和他們和好,也不認為能夠和好。」


    「……」


    我隻能默默聽她說話。


    或許宇佐美的家庭問題已是沉瘸難治,家人之間再也不可能重修舊好。


    我不會說希望政宗能夠和雙親和好之類的話。我對於政宗的家人所知不多,沒立場說這種風涼話。


    我想,這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即使再怎麽四分五裂,他們畢竟是一家人。


    家人的問題,應該盡量由家人自行解決。


    「所以,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和他們見麵……我是抱著這種想法迴家,帶著這個打算約他們見麵。」


    「……」


    她說是最後一次,代表要和家人斷絕關係。


    政宗帶著這個打算踏入睽違已久的家。


    「可是……」


    然而,從她口中說出的是令人意外的話語。


    「……他們不在。」


    「啊?」


    我忍不住發出錯愕的聲音。


    不在?什麽意思?


    可是,政宗不是說「我也得到明確的答覆」嗎?


    「起先我以為是自己記錯時間,但是確認過我發給他們的簡訊後,時間並沒有錯,所以我在家裏等一陣子。」


    「……」


    「後來……不管等再久,他們都沒來。我是抱著見他們最後一麵的念頭迴家……本來打算向他們做最後的道別……」


    「……」


    「等待的時候,我想了很多……最後終於明白——這大概是他們的答覆吧。」


    「!」


    聽到這句話,我倒抽一口氣。


    答覆……


    換句話說,是指父母對政宗的態度。


    政宗懷著去做最後道別的念頭和父母相約見麵,他們卻爽約,拒絕自己的孩子。


    這就是——他們的答案。


    放任主義。


    以前政宗是這麽描述她父母的教育方式。


    可是……


    「……太奇怪了吧!」


    待我迴過神來時,已經用顫抖的聲音說出這句話。


    他們是一家人耶。


    即使采取放任主義,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為什麽不肯好好正視她!


    「……謝謝你,蠢雞。」


    然而,不知何故,政宗向我道謝。


    「你幹嘛道謝?」


    「你在生氣吧?」


    「……是啊。」


    「所以,我要謝謝你為了我生氣。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


    「而且,跟你說了以後……我覺得舒服許多。雖然沒機會做最後的道別,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我們是處於可以道別的狀態,或許一開始就不會變成這樣。」


    政宗自嘲地說道。


    我也這麽認為。


    如果可以做到最後的道別——換句話說,如果打從一開始便留有談話的餘地,政宗的家庭或許不會四分五裂。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政宗的家庭關係早已崩壞。


    已經無法修複……


    「政宗。」


    我靜靜地唿喚她的名字。


    「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


    我如此問她。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不過,如果政宗希望,我想幫她。


    我認為家人的問題應該由家人自行解決。不過,如果政宗想見父母,我會去找他們,就算硬拉也要把他們帶到政宗麵前。


    如果她希望我這麽做——


    「……不要緊。」


    然而,政宗堅強地說道。


    「我的確想見他們,不過最後的道別也可以透過簡訊傳達啊。或許他們不會迴覆,又或許他們連內文都不看,但是這樣我就滿足了。因為……」


    「我現在很幸福。」


    政宗說道。


    「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孤獨,我有你、昴殿下和涼月奏這些朋友。雖然稍嫌吵鬧一點,但是並不壞。」


    「……」


    「再說,我還能和你約會。其實我一直很渴望能夠和人開開心心地度過聖誕節,如今這個夢想實現了,我已經很幸福。」


    政宗害羞地說道,臉頰染成桃紅色。


    她的表情看似在微笑。


    「——」


    啊!


    為什麽呢?


    見到她的笑容,我剛才的怒氣全都消失。


    「不用道謝……我並沒有做任何值得你道謝的事。」


    我用稍嫌冷淡的口吻說道。


    「現在的你能夠感到幸福,能夠實現和人一起度過聖誕節的夢想——都是因為你付出努力。你努力改變自己,不是嗎?」


    沒錯,政宗變了。


    她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孤獨。


    這是因為她自己有所改變。


    她雖然有疑心病這種麻煩症狀,還是努力接觸他人。根據薛學姐所言,她比以前更常參加社團活動,也和社員打成一片,現在又和近衛及涼月交好。


    這全都是因為政宗付出努力。


    她努力改變自己。


    「——不,不光是靠我自己。」


    政宗吐著白色的氣息,清楚地說道。


    接著,她筆直地凝視我。


    「我能改變,都是因為有你幫我。」


    「……」


    「學園祭的時候,如果你沒救我,我一定無法改變。所以——」


    「——我絕不會忘記你。」


    政宗極為坦率地說出這句話。


    同時露出過去的她所沒有的開朗笑容。


    「好,休息時間結束。這麽久沒來溜冰場,不多溜一會兒怎麽行呢?」


    說完,政宗從長椅上站起來,快步走向溜冰場。


    「……」


    或許……政宗選擇來這個溜冰場約會,是因為她以前來過。


    『小時候溜過一次。』


    當我詢問她是否曾溜冰過時,她是這麽迴答。


    雖然這隻是我的想像……


    或許政宗小時候曾在這裏溜冰。


    八成是和家人一起來的。


    我不知道當時政宗的父母是什麽態度。


    或許他們和現在一樣冷淡,又或許比現在溫柔一點。


    不過,如今全都成為往日迴憶。


    整個家庭已經四分五裂。


    「——」


    我想,政宗應該是為了整理心情才來這裏。


    為了往前邁進。


    為了用自己的雙腳好好前進。


    「喂,蠢雞!你再不快點過來,我要丟下你羅!」


    政宗朝仍坐在長椅上的我揮手,開心地微笑說道。


    「好啦。」


    我一麵迴答,一麵從長椅上起身。


    家人。


    沒錯,我們宛如一家人。


    我們已經在同一個套房裏生活兩個月,還在聖誕節約會。


    可是——這樣的日常生活不知能持續到什麽時候。


    到了一月,我家便會恢複原狀。


    更重要的是——等到女性恐懼症的療程結束之後,我必須答覆她。


    答覆她的告白。


    「——」


    所以,至少……


    至少在這個時刻來臨之前,盡情享受喧鬧的日常生活吧。


    為以後留下永難忘懷的迴憶。


    我一麵如此暗想,一麵向滿臉笑容的政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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