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忽然出聲:「李忠。」


    李忠打了個激靈,趕忙迴道:「皇上,您吩咐?」


    陸旻的聲音沉沉自頭頂落下:「甜水庵,近來可安泰?」


    李忠迴道:「皇上放心,一切供應都是宮中及時劃撥的,奴才親自盯著,內侍省不敢怠慢。」


    陸旻輕哼了一聲,說道:「愚鈍,朕不是問這個。」


    李忠隻覺的脖子後麵一涼,慌忙道:「是,是,奴才糊塗。皇上吩咐的,奴才都照辦了,霍大人日夜把守甜水庵,不敢有絲毫懈怠,管保太妃娘娘平安無虞。」


    陸旻淡淡說道:「太妃的安泰,自然要緊。然而其餘的人,也不能疏忽。到底是一條性命,如有閃失,朕必不輕饒。」


    李忠連連答應,心裏卻嘀咕著:這太妃娘娘與若華姑娘,還真不知誰占了誰的光吶。


    片刻功夫,禦駕便浩浩蕩蕩迴至皇宮。


    進了宮,陸旻便迴了養心殿。


    內侍張全福服侍著皇帝更換常服,他生著個胖大身子,一張大圓臉,白麵團似的,一笑便眯細了兩隻小眼睛。


    他迴稟道:「皇上出宮這半日,貴妃娘娘那邊遣了吟霜姑姑來說,晚上務必請皇上往承幹宮用晚膳。」


    陸旻笑了一聲:「她今日這般殷勤,想必是有事相求了。」


    張全福陪著笑,一麵跪在地下替皇帝仔細著裝,一麵說道:「貴妃娘娘十分惦念著皇上,今兒都打發人來了好幾趟了。得知皇上一直不曾迴宮,一時急了,才把吟霜姑姑打發過來。奴才告訴貴妃娘娘,皇上今兒往甜水庵看望太妃娘娘,迴來必不能早,但必定龍心大悅。貴妃娘娘如有什麽事,今兒晚上求了皇上,一準兒能成。」


    陸旻麵淡如水,薄唇微抿,挑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轉眼卻朝著張全福兜屁股便是一腳。


    張全福正跪在地下打理皇帝的玉佩絡子,猝不及防,登時就是個狗啃泥。


    他慌慌張張爬了起來,一手扶著頭上歪了的冠,一麵跪在陸旻跟前,賠罪道:「皇上,皇上,奴才做錯了什麽,您讓慎刑司打奴才板子就成,何必勞累龍體。奴才承受不起啊!」


    陸旻冷笑道:「朕去何處,見何人,做何事,乃至於心情如何,你都一五一十的告知貴妃,你倒是對貴妃忠心的很。」


    這大內混到高品階的太監,又是禦前服侍的人,哪有不機靈的?


    張全福慌忙腦袋撞地,咚咚磕起頭來,連聲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陸旻撣了撣衣衫,邁步向外走去,再不看這跪在地下的奴才一眼,隻遠遠說道:「既自知有罪,那便自去慎刑司領罰吧。領完罰,也不必迴來了。」


    張全福仰起頭,隻見皇帝那修長筆直的身影正走向殿外。


    陸旻才踏出門檻,李忠便手捧茶盤迎頭進來。


    這張全福是李忠的徒弟,李忠見此情形,心中便咯噔了一下,連忙退讓到一旁。


    見皇帝走遠,李忠便走上前來,問道:「怎麽著?你到底怎麽惹著皇上了?」


    張全福將適才之事講了一遍,又哭喪著臉說道:「師父,我這到底說錯了什麽啊?咱們,這不是一向這麽服侍?皇上以往也不是這麽個脾氣啊。」


    李忠聽了這話,便用力朝徒弟腦袋上鑿了個爆栗,低聲嗬斥道:「小兔崽子,前兒我怎麽教導你的?皇上如今的脾性,已不比三年前了。咱們做奴才的,就得謹言慎行,提著腦袋辦差。貴妃娘娘問什麽,你就說什麽啊?!皇上沒叫人摘你腦袋,都算輕的了!還冷著幹什麽,快,滾去慎刑司領罰吧!」


    張全福連連應聲,忽又想起什麽,摸著腦袋問道:「師父,方才皇上說我領完罰不必迴來了。那,那我去哪兒啊?」


    李忠又朝他腦袋上拍了一記:「去哪兒?你替哪個主子賣力,就去哪個跟前兒。皇上就是這個意思!」


    張全福登時慌了,向李忠哀求道:「師父,您替徒弟跟皇上求求情吧。徒弟,徒弟哪兒也不肯去。徒弟打從十四歲就服侍皇上,好容易熬到今天。這要是徒弟被從禦前攆了出去,這皇宮大內怕是再沒有徒弟的容身之地了!」


    李忠卻朝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你這個死東西,記吃不記打!」


    陸旻離了內殿,徑直走到了前殿東暖閣。


    此地,是他親政之後批閱奏摺,處理政務的所在,有時亦在此地會見外臣。


    踏進門內,迎麵便是一股綿長細悠的香氣。


    這是禦製的宮中香,凝合沉香、檀香、甲香、龍腦並龍涎香等諸香蜜煉窖藏而成。每日取一丸置於銅鴨薰香爐內,能使一室幽香。


    這香幽沉莊重,令人聞之心神寧靜,工藝繁複,用料昂貴,絲絲縷縷之間便透著皇家的威儀,唯有這大周朝最尊貴的人方能使用。


    此香無有不好,陸旻卻輕輕皺了皺眉頭,登基三載了,他還是不大習慣。


    端正沉穩有餘,卻失了活潑韻味,陸旻心中明白,要坐在這九五之尊的位子上,許多事情都是要捨去的。


    然而,他還是懷念啊。


    當初,他還是後宮之中寂寂無名的七皇子時,母親林氏位份低微,自己亦不得父皇歡心,一月用度有限,更遑論薰香這等奢侈風雅之事。


    那時候,京城貴胄附庸風雅,極喜在香料衣品上拚比互鬥,皇室子弟亦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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