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井上一郎有些警惕的目光,趙構笑道:“井上大哥莫要多心,我有幾門窮親戚,拜托我留意一下有什麽差事好幹。我看大哥一天能掙到五元錢,已經不少了,就是不知道這裏麵的情況咋樣,多問幾句罷了。”


    井上一郎這才放鬆下來,笑嗬嗬說道:“要說這活計,就是累一點、髒一點,隻要有膀子力氣不偷懶,肯定沒問題。至於您說的宋元,不就是大宋的錢嗎,這可是目前最搶手的東西,好用得很……


    啊,二郎好。你他娘的,這是把一大家子都搬來了嗎?小心累死你!”井上一郎說著話,還不忘和路過的熟人打著招唿。


    一名和井上一郎年齡相仿的男子,身後跟著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足有十幾口子,都在笑嗬嗬地和井上一郎打招唿,看樣子是熟人。


    “我鄰居,柳下二郎,幹活比我還玩命……哦,剛才說到錢,這些錢,都是現場結算,不會拖欠。至於克扣,可不敢,都是總督府派人專門看著,沒有人敢亂來的。就是砍哪些樹木,都是有要求的,可不敢亂砍。要是被收購隊發現了,罰得更狠。


    前幾天有一夥人,沒有按照總督府劃定的範圍和標誌的樹木砍伐,一個人罰了一千元的,還要在來春砍一罰十,砍一棵,補種十棵樹。”井上一郎看來不是幹了一天兩天,應該是幹了一段時間了。


    這件事,還是曹平正請示了趙構,才做出來的決策,一方麵給很多貧困人口找一份補貼家用的活計,一方麵解決今年冬天的采暖問題,一舉兩得。


    趙構指示,提前做好規劃,嚴禁亂砍亂伐,做到保護性砍伐,列出嚴禁砍伐的樹木品種,提前做好各項保障工作。


    今天出巡,也有這方麵的查看的意思,沒想到遇上井上一郎,得到了不少信息。


    看到井上一郎有些急著趕路,趙構意識到自己在耽誤人家的生意,笑道:“先生還有什麽問的嗎?我看井上大哥要去幹活啊,咱們別耽誤了人家的活計才是。”


    衡武佑一點點頭,也覺得不好意思攔著人家再問東問西,微微鞠躬道:“非常感謝,很抱歉耽誤您的事情了。”


    這麽一說,讓井上一郎反倒是不好意思了,急忙道:“沒關係,沒關係,反正去了,還要抽簽、訓話的。”


    趙構摸了摸,從懷裏掏出一枚亮閃閃的硬幣,這是政務院轉來的天竺半島新發行的宋元硬幣樣幣中的一枚。


    天竺半島除了正常發行紙幣外,根據本地人喜歡用硬幣的習慣,同時鑄造了一批一元、二元、五元、十元的硬幣,其他麵值的貨幣依然是紙幣。


    不過造型和做工都不錯,趙構指示,這些硬幣,隻局限於天竺半島特區使用。趙構身上從來不帶錢,這次是因為出來的時候,正好送來這批硬幣樣幣來請示,他隨手放在兜裏,也沒有仔細看是幾元的。


    現在摸出來一看,才發現是一枚兩元硬幣。


    他把硬幣放在井上一郎的手裏,笑著說道:“這枚硬幣,權當做個紀念品,耽誤您的差事了。”


    井上一郎雖然沒有什麽見識,但看到這枚亮閃閃的金幣,應該是很珍貴的樣子,急忙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也就是說說話,剛才已經給了孩子東西了,不能再收了。”


    趙構笑道:“井上大哥多慮了,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您要是不收下,我是有點過意不去的。”說完將硬幣塞到他手裏,幫他握住。


    井上一郎倒也豪爽,拱拱手道:“如此多謝了,就此告辭。”


    一家人遠去,爽朗的笑聲依然迴蕩著。


    衡武佑一看著這一切,是那麽陌生,但又是有些熟悉的感覺,還有一些不同,到底是什麽呢?是因為趙構流利的日語,還是他的身上,有一點點師父的影子。


    師父在世的時候,也經常帶著他來鄉下,說這才是這個社會的根。


    看著一群群三個一夥兒五人一隊的人們,衡武佑一忽然發現,有一點不同,寫在人們的臉上——所有的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


    衡武佑一想起來,自己也是很久很久沒有笑,而趙構,一直都笑著和井上一郎一家說話。


    笑,是的,是笑!


    這一路上的人群,都在笑,都在笑著打招唿,笑著、喊著向前奔去。


    這發自肺腑真情的歡笑,居然是大宋帝國的皇帝給他們帶來的。


    這是為什麽?


    沿著通往比良山的道路,雖然很寬闊,但還是坑坑窪窪,既不平,也沒有相關的配屬設施,連排水溝也沒有,更沒有綠化帶。


    趙構沒有騎馬,也混在這人群中慢慢向前走。經過的人群雖然不時打量著他們,但卻沒有停下腳步,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上山伐木。


    趙構想到路的兩旁看看,比良山東北方向就是日本第一大湖琵琶湖,但卻沒有很好利用,沒有引水渠,京都盆地、奈良盆地包括大阪平野,卻不能很好開發利用,而琵琶湖距離平安京僅為十裏地。


    不過,大興水利建設,曆來是國家工程,看來日本三皇政府這近半個世紀,根本就沒有考慮這國計民生,都虛度在三皇內耗之中。


    “陛下這是在看什麽?”看到趙構忽而登高,忽而伏低,忽而遠眺,忽而近觀,很有些奇怪,便出聲問道。


    “衡武先生,我出來之後,都習慣人們叫我九爺。”


    趙構糾正了一下稱唿道:“我在看看如何將琵琶湖的水和京都府兩川連接起來,形成一套完整的水利係統,這樣一來,整個下遊京都、奈良兩盆地、生駒、笠置、金剛三山地,加上西南的大阪平野,都會變成米糧川,這可是利國利民、福澤萬代的大功德。


    曹總督已經向我上了劄子,五年!打通這條惠民渠,造福日本人民。”趙構指著遠處的琵琶湖方向,滿懷豪情、意氣風發。


    “九爺,這可不容易,人力物力財力都會是一個天文數字,中間跨越丹波高地餘脈,雖然不長,但工程難度極大,不好做的。”衡武佑一臉色平靜,倒像是在給趙構潑涼水。


    “哈哈哈,衡武先生是個務實的人,先看到了實際困難,比一些隻會唱高調的人強。不過,我們有句話叫人定勝天,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不是幹不成,而是決心不夠大。


    曹總督以前在流求擔任總督,你知道他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麽?五年時間,修建了環繞中央山脈的溝渠三千裏,曹督瘦了三十斤,讓昔日的流放之地變成大宋帝國最著名的魚米之鄉。琉球人民為了紀念他,將此渠取名曹公渠。


    這次曹督主動請纓,放棄去政務院任職高就的機會,前來日本擔任大總督,你以為曹督是來享福的嗎?曹公的規劃,可不僅僅是一條琵琶湖的幹渠,他的遠景目標是整個日本四島的大水利工程。”趙構滿懷信心又滿懷深情地說道。


    衡武佑一這次被深深震撼到了。他曆經三皇,到了崇德天皇執政,所看到的的,都是殘酷爭權,為己牟利。上台伊始,幹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暴戾斂征,導致民怨沸騰,暴亂不斷。為了鎮壓暴亂,又不得不再次加賦加稅,陷入無窮無盡的惡性循環,最後導致國將不國,民不是民。


    而大宋帝國實現對日本的全麵占領後,不是急於搜刮斂財,反倒是運來大量的生活、醫療和救濟物資,迅速穩定了京都局麵,在最短的時間裏,安撫了民心,打消了人們的顧慮,還充分考慮到今年冬天底層民眾的過冬問題……


    這一切,是他親眼看到的,卻顛覆了他對統治者一種傳統的認知,或者說,對另一種統治者的思想,有了初步的認識,但這應該怎麽去理解和深刻體會呢?


    還有,這個年輕的君王眼睛裏,全都是底層小老百姓的事情,難道他不應該去各大家族撈取最現實的利益或者權利嗎?


    居然還能想到道路的建設,甚至還提到了兩側的人行道和綠化帶,這是一個君王去想的事情嗎?這些,過去連守、介(日本基層官吏)都不會考慮的事情,怎麽倒成了一國之君嘴裏經常念叨的主事?


    “九爺,我能問一下,您為什麽要這麽做?”衡武佑一還是忍不住要弄清楚。


    趙構臉色稍有變換,但很快平靜,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我知道先生心中一直有這個疑問,為什麽大宋帝國不遠萬裏,跨海而戰?


    從我個人講,我心中有一個天下大同的夢想,在這個世界上,不分種族、不分男女、不分膚色、不分地域,共同生活在一個自由、博愛、平等、公正、包容的,具有高度文明自律的社會大家庭當中。


    從我的國家來講,我要讓我的人民生有所依、幼有所愛、少有所學、學有所成、人有所居、病有所醫、老有所養,實現國富民強,讓大宋帝國屹立於世界之巔,普天之下,沒有戰爭,沒有殺戮,隻有和平繁榮欣欣向榮的景象。世界各國人民友好往來,合作共贏,共同發展,為這個世界留下最寶貴的一筆財富,才不枉我來此一生。”


    他指點江山說道:“大宋帝國和日本隔海相望,一衣帶水,應該是唇齒相依,友好相望,互助互幫。可為什麽海盜、強盜屢屢犯我邊界、搶掠船隻、殘害我大宋臣民?這裏麵的緣由,衡武先生難道一點不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們崇尚和平,但決不懼怕戰爭。既然日本皇帝管不住手下,我也不妨替他管教管教,順便教教他們怎麽治理國家。”


    他用手一指路上依然絡繹不絕喜笑顏開的行人,鄭重說道:“隻有人民,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我將無我,不負人民!不知這個答案,衡武先生可否滿意?”


    “我將無我,不負人民……”一句話,猶如黃鍾大呂,在衡武的腦海中重重敲響,久久迴蕩。


    這不就是師父在世時,他的思想意識的共鳴嗎?雖然字句不同,但意義相同,這也是師父畢生追求的明主所能倡導的一種最高的境界。


    衡武佑一陷入了極度的沉思之中,周邊的一切,仿佛全部消失一般,沒有了六識六覺,整個身心完全空明。


    趙構沒有打攪衡武佑一的冥想,他知道,衡武佑一需要時間去消化這些東西,他能聽進去,就已經足夠了,何況還把他“震”成這個樣子。


    拿下衡武佑一,吆西,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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