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胥的兩萬人馬,終於踏上了濟州郡的土地。


    唯一心裏還在打鼓的,就是李思,他被尹胥重新任命為隨軍參議,卻沒有什麽實職。一個打了敗仗的副將,沒有被殺頭,已經是皇恩浩蕩了,還指望再帶兵?


    但李思在濟州郡多年,畢竟對這裏的地理地形、氣候人文還是熟悉的,並不妨礙他做一個好參議。要是表現得好,自己美言幾句,說不定還能重返軍界執掌軍權,自己也多了一個助力,關鍵是能拉攏住其背後的李密,這才是最主要的。


    尹胥隨父親參加過和大遼的戰鬥,也參加過高麗對十三女真的武裝幹涉之戰,在高麗,算是將出名門。其父尹瓘,那是名副其實的高麗軍神,可以這樣說,尹瓘要是存有造反自立的心,王楷的克安恭孝大王能不能做成,還真是兩說。所以,王楷對尹瓘是即有拉攏,又有防範,任命吳延福出任三軍總製府總領政,也是製衡之術,但尹瓘不但不以為逆,還上書支持王楷的這個決定,曆數吳延福十三條軍功,這讓高麗國滿朝文武既佩服,又不解。還有這麽幹的,給自己豎立這麽大的、這麽硬的一個對頭,為什麽?


    尹胥想到這裏,自己也是搖頭,不理解父親為什麽這麽做。但為人子,不好過度揣摩父親的深層次想法,反正這麽做,自有這麽做的道理。


    這次,自己以衛國公的身份帶兵出征,臨走之時,卻看到父親臉上深深的憂慮之色,這是很少有的。父子倆進行了一次臨走前的長談,尹胥隻聽到父親反複強調的一句話就是:“此行怕不是好兆頭。”


    對自己的兒子,尹瓘還是顯示出了特有的關心,麵對尹胥的不解,尹瓘苦笑道:“兒啊,一門兩旺,怕不是什麽好事情。我現在是承平郡王,非王姓不封親王,對於我來說,已經晉封到了極致。你現在又被晉封衛國公,領兵出征,征討耽羅偽逆的護國大將軍。兒子,你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和詭異嗎?”


    這讓別人眼裏看來是天大榮耀的事情,在尹瓘的眼裏,還真不是什麽好事。冥冥之中,作為沙場老將,自己的這種直覺,還是很靈驗的。但上命難違,況且又是自己的兒子親自討要的差事,尹瓘自然知曉兒子的想法,無非是用軍功為尹家奠定更加堅實的基礎,這是沒有錯的,但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濟州島上的駐軍,還是自己在議興府任上時派出去的,李思這個人,也是在兩司有過詳細記錄的,不是什麽良將,但絕對不是庸才,能把他打得幾乎光棍兒一條,就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


    擔心是有的,但還不至於怕。尹瓘是知道自己的這個長子的,善打硬仗惡仗,手下議興府左右衛、左右神衛、左右驃騎衛這六衛,是整個高麗國軍隊的絕對主力,都是跟隨自己廝殺出來的,尤其是左右衛,更是精銳,有這兩萬精銳衛,對付一千孤軍,但願是自己多慮了。


    不是尹瓘多慮,是少慮了。尹氏父子包括整個高麗國,都把這一千人看做是孤懸海外的一支孤軍,本身就錯得離譜。趙構的部隊,即使是二線部隊,也不是高麗能想象到的。李思就委婉地向尹胥提出,自己在剿滅宋國商行護衛隊時遇到的種種情況,卻被說成是誇大其詞,為自己辯解。也不能說尹胥目中無人,曆史上,高麗的軍隊,還真是能打,對上隋朝、唐朝、大遼、金國,都是贏多輸少的局麵,雖然有主場作戰的優勢,但高麗軍隊的戰鬥力,可是的的確確不容小覷。


    但那是曆史,不是現實。現實是,高麗國上上下下都沒有對這件事引起足夠的重視,既沒有派出先期的偵察部隊,也沒有作出幾套相應的作戰方案,完全是一副馬到成功的樣子,以為憑借這兩萬人的精銳高麗左衛軍,就能一戰而平天下。


    尹胥的兩萬大軍乘船穿越西南加波島,在一個叫做大坪裏下貌洞的地方靠岸,濟州中央漢拿山以西也有一個東信馬場,不過沒有耽羅馬場大,尹胥需要在這裏補充一些軍需和馬匹,休整兩天後,再出發向東征伐。


    趙構這個時候,卻帶領著梁景、龍一、言小七和一隊龍衛,爬到濟州島的東部城山日出峰,在欣賞海上日出的美景。


    趙構這是聽說耽羅馬場有一匹白色神馬,勾起了他心裏強烈的好奇心,聽言小七娓娓道來他們當初到馬場的一段吃癟的場景,趙構也笑了,這匹馬,還真是通點人性。


    一行人下了城山日出峰,直奔耽羅馬場。實際上,耽羅馬場隻是人們習慣的總稱,它其實是由建榮、鬆堂、濟東三個較大的牧場和十幾個小牧場組成的,甚至可以延伸到最東端的牛島上麵,也有一些小牧場存在。


    趙構還是非常喜歡這個濟州島,後世稱之為“東方的夏威夷”,不是沒有道理。風光秀麗,民風樸實,這麽一個好地方,可不能糟蹋了。


    不知不覺,趙構的馬隊來到了耽羅軍馬場。言小七和兩名龍衛已經先去通報,說耽羅星主的護國大將軍來訪,這個消息,嚇出了馬場主事金一昊一身白毛汗,他一個人小小的馬場主事,郡守都不一定一年能見著幾迴,哪裏見過什麽大將軍?


    不敢怠慢,急忙率領馬場的大大小小幾十號小吏出來迎接,就見遠處轟隆隆馳來一隊騎兵,也就幾十騎,卻隊形嚴整,絲毫不亂,速度控製得非常均勻。金一昊經營馬場多年,凡是和馬有關係的,他都能看出個名堂來,隻是這股子嚴整、不亂,就不是一般的騎兵能做到的。


    等到了眼巴前,領軍的一匹大白馬緩步停穩,頓時整個馬隊頓時刹住陣腳,隊形紋絲不動。金一昊急忙趨前揖禮道:“高麗國濟州郡耽羅馬場主事金一昊,見過大將軍。”


    趙構跳下馬,梁景和龍一緊隨其後,三個人的身高都比金一昊等人高出一頭還多,加上身上特有的鎧甲,就像三尊神將一樣,壓在金一昊等人的心頭。


    護國將軍和郡守府的那場戰鬥,早就在濟州島傳開,崔家大宅所處的古城裏赭石(洞)村,已經成為一處大軍營,剛開始人們還有些緊張,但過了幾天,消息便蔓延開,就是這支軍隊,軍紀出奇地好,從來不擾民。赭石洞村的村民幫助軍隊紮營的時候,有些苦力活交給村民去做,村民可從來沒有想過會給酬勞。當亮閃閃的複興通寶嘩楞楞發到村民手裏的時候,許多人還不敢相信這個現實。可當第一個人用一個通寶在通達商行買到一小把好看的絲綢發帶的時候,人們才發現,生活,被打開了一扇窗。


    於是,每天都會有不少村民自發地聚集在村口的大樹下,等待著崔敏實來這裏招唿人。現在,崔敏實可是真正做到了“一唿百應”。


    趙構在通過這種潛移默化的形式,慢慢培養崔敏實的聲望。但在趙構眼裏,崔敏姬是個更適合的人選。但高麗也好,耽羅也罷,還是男權為大,一個女子上位,遺留下來的問題,同樣不少。好在還有一段時間,趙構還在觀察中。


    作為馬場主事,金一昊自然知道這些事情,但讓他心悸不已的根本,還是那場一邊倒的戰鬥。金一昊年輕的時候,是上過戰場的,雖然隻是負責軍馬的供應和管理,但也是在一線經曆過,自然知曉高麗國軍隊的戰鬥力,雖然隻是偏室軍,但,那也是軍隊啊。


    而現在,率軍全殲濟州郡偏室軍的護國大將軍,就站在自己麵前,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畏懼,對強者的畏懼。


    不說別的,就是這二十多人的馬隊,所有的馬匹,就比自己馬場不少把頭馬甚至頭馬就好得多。


    金一昊躬身在前麵引路,在馬場的唯一一座大堂裏稍作休息,聽說護國將軍是來瞻仰神馬的,金一昊便陪著笑說道:“將軍能看得上它,也是它的福分。隻是這匹馬野性難馴,性子烈,將軍可要小心一些。”


    趙構大笑道:“性子再烈,也是一匹馬而已。凡是講究緣分,萬一這匹神馬和本將軍有緣,也說不定。金主事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金一昊話說道前頭,可心裏卻祈禱將軍千萬不要有什麽差錯,一匹馬,就是一匹馬,再金貴,也不能和護國將軍比。


    一行人又來到當初吃癟的哪個小山崗,登高遠眺,依然看到成群的駿馬散落在無垠的草原上,現在正是草籽飽滿,氣候適宜的季節,馬匹增膘很快,都在低頭進食,絲毫沒有注意到小山上的這些人馬。


    但馬匹之間卻是有著天然的靈犀之感,尤其是趙構胯下的“追風”,本就是馬群裏的佼佼者,乍一看見這麽多同類,自己的優勢又是如此強烈,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忍不住唏律律長聲嘶鳴,馬蹄“塔塔塔”扒著地麵,在向自己的主人趙構請示,要下去撒歡。


    趙構也是感覺到那種策馬飛奔的感覺如此強烈,人馬通性,趙構大聲叫道:“等著我,不要跟著。”手中韁繩一抖,追風“嗖”地就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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