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慶殿西側,垂拱殿。


    大宋皇帝趙桓,正在大殿之上踱來踱去,心神不寧。最近幾日,金兵猛攻東京城,多處城門告急。自己就像個陀螺一樣,被戰事這根鞭子抽打著,一刻也不得歇息。自坐上這九五之尊的位置,承繼大統之後,才發現自己接手的,這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子,竟然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即位以來,夙夜未眠,身體疲乏倒是其次,朝堂之上,戰和兩派各執其辭,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己本就不擅長理政,又碰上事關國之存亡的大事。


    戰,自己也沒有多少信心,東京城裏已是亂象叢生,就在今天,殿前司指揮使王宗濋還在宣德門前,當場斬殺數十名亂民,令人心驚的是,亂民之中,竟然有樞密院組建的所謂“奇兵”軍士,他一氣之下,罷免了主管此事的樞密院承旨,斥責宰相何栗禦下不嚴。


    和,自己初登大寶之時,也想效仿太祖,成就一番豐功偉績,來展示自己的文治武功。可現在金兵兵臨城下,自己壯誌未酬,就締約城下之盟,將來史書一筆,還不知道怎麽描繪自己,也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是戰?是和?自己現在無論如何,不知道該如何決斷,也沒有一個真正的肱骨之臣來幫幫自己。這些事,才是讓他心力憔悴的真正原因。


    正徘徊之際,入內內侍省都班、三殿都總管(垂拱殿、紫宸殿、文德殿)朱遠山悄聲進來,低聲說道:“官家,殿前司指揮使王宗濋求見。”


    “哼,這個王宗濋,怕又是有什麽壞消息。”心裏再不痛快,王宗濋還是自己手下得力之人,皇宮大內的安全,一直依仗他衛護周全,倒也盡心盡力。


    “傳他進來。”趙桓低沉的聲音在大殿響起。


    不一會兒,殿前司指揮使王宗濋急匆匆踏進垂拱殿,見禮之後,王宗濋低聲道:“啟稟官家,有康王信使求見。”


    “你說什麽?康王信使?九哥來信啦?”趙恆聞言忽得站起來,急匆匆發問道。


    “是,正是康王殿下,來人乃是扈從班直、左班都知趙子亮。”


    “我知道,禁軍趙氏兄弟乃是我皇室宗室子弟,在禁軍頗有名聲。其兄趙子明官封殿前司左班指揮使,他還是我親自指派護送九哥的頭領。一起迴來了嗎?”趙恆有點小激動了。


    “沒有,隻迴來兩個人,另一個喚作梁景。”


    “好,人在哪兒?”


    “就在殿外候旨。”


    “宣他們進來。”趙桓迫切想知道,康王能帶給他一些什麽消息。


    朱遠山急忙出去傳旨,片刻功夫,趙子亮、梁景走進垂拱殿,趙子亮是見過趙桓的,急忙拉梁景磕頭參拜。


    趙桓擺手道:“免禮,起來迴話。”


    趙子亮二人站起身,趙恆道:“子明將軍辛苦了,可是有九哥消息傳來?”


    趙子亮從懷裏掏出一節竹筒,拔開塞子,倒出趙構書信,雙手奉上,旁邊朱遠山接過來,遞給趙桓。


    趙桓展開後,看得很是仔細,大殿裏靜悄悄的,幾個人大氣兒不出,靜靜的候著。感覺過了許久,趙桓的聲音再次響起,“九哥可安好?”


    趙子亮急忙迴道:“康王殿下無虞,官家但可寬心。”


    “聽說你們和金兵交戰了?詳細情況說來我聽。”


    趙子亮便將黃土嶺遭遇戰和磁州外殲滅戰一一道來,這是趙構交代的,該怎麽說,說什麽,不說什麽,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這兩場戰鬥,趙子明都是親身參與,自然說得有聲有色,趙構黃土嶺巧布疑陣,三箭阻敵,身先士卒,手刃金兵謀克納魯、猛安額魯赤,特別是磁州城外和那野一戰,趙子亮娓娓道來,說道緊要處,連趙桓也屏氣凝神,不敢打斷。


    趙子亮話落許久,趙桓才迴過神來,歎道:“我諸多兄弟裏,就隻有九哥文武全才。聽方才戰事經曆,猶如曆曆在目,九哥能得諸班直相助脫險,真是天佑大宋。”他心裏開始有一點後悔了,早知九哥如此能戰,就留在京城,豈不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這個念頭一萌生出來,便再也刹不住。


    他對趙子亮道:“九哥現在相州,金兵攻城正急,不如請九哥迴京來協助我守城,可好?”


    趙子亮忙道:“康王殿下有過吩咐,說王爺在外,可牽製金兵東路大軍一半人馬,現金兵東路軍左都監撻攋所部已經滯留黃河兩岸,西路金軍大將婁室也被陝西五路西軍拖住,分身乏術。殿下還說,金兵不可信,但金兵奪取東京城已經勢在必行,他勸官家必要時可離開京城,以保萬全。”


    “唉,事情不是那麽簡單的。好了,此事容我和諸臣公商議一下。來人,趙子亮、梁景信使有功,各賜銀帶一條。你等辛苦,且退下吧。”


    王宗濋領兩人退下,自有朱遠山親自打發小黃門,帶領前去少府監頒賜不提。


    福寧宮裏,趙桓依偎在榻上,滿臉淨是疲憊之色。一位姿態端莊、嬌容豔麗的女子,正相對依坐在榻旁,正是仁懷皇後朱璉,人稱朱皇後的便是。趙桓從垂拱殿下來,直奔福寧宮,他隻有在福寧宮裏,才感覺身心能鬆弛下來,也就感到更加疲憊,剛想在榻上偎一會兒,沒想到竟然眯著眯著,打起了小酣。


    “嗯……,我又睡著了。”趙桓依舊依偎著,沒有睜眼,口中卻喃喃道。


    “官家這幾日盡是奔波勞苦,難得休息一下,再眯一會不打緊的。”朱皇後小聲說道。


    “唉,勞苦命啊。我也想好好歇歇,可金兵不讓,隻能扛著。”趙桓直身坐了起來。


    朱皇後忙遞上小碗兒,說:“剛衝的,喝一口,暖暖身子。”


    趙桓接過茶碗兒,喝了一口,又放下,說道:“今天,九哥來信了,人在相州汪伯彥哪裏。”


    “哦,九哥怎麽說?”朱皇後探身問道。


    “九哥本來應該北上,前去宗望大營議和,不知怎麽迴事,卻在相州和磁州之間,和金人發生了遭遇戰,按理說不應該的。隻是聽信使趙子明所講,還煞是兇險。南下相州之際,再次和金兵激戰,九哥也是英雄了得,居然親自擊殺了金兵的猛安謀克大將。”


    朱皇後聽得也是高興,笑道:“九哥自小就喜兵事,隻是在外,不能幫你,”


    趙桓難得也是一笑,拉住朱皇後的手,說道:“是啊,如果九哥在身邊,也是我的一大助力。可是,九哥在外,也有諸多好處,隻在東路兩河之地,就牽製住宗望一萬多精兵,諸多義兵也能側擊金兵,使其首尾不得兼顧。總之,在外,有在外的好處。”


    趙桓方才並沒有真正入睡,他在認真考慮康王趙構的來信。這封信,表麵上看,沒有什麽,仔細琢磨琢磨,還是有一些隱晦信息的。身為大宋皇帝,自小在宮城長大,打小秉承了趙氏宗族多疑的特性,什麽事兒,都要入木三分的去想。


    趙構所言,其告和使的身份和使命,目前看,已經毫無意義。迴來,一沒有皇帝聖旨,二者,怎麽迴來,現在京城四下裏被圍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跑出去一個,迴來,豈不是送死?趙桓畢竟還是大宋皇帝,他也不想大宋朝在自己手裏走向滅亡,自己成了亡國之君。第三……即使萬一不測,好歹趙構是自己親兄弟,也沒有便宜他人。再說,不是還沒有到最後那一步嗎。


    就是方才這些想法,卻不能和皇後明說。


    想明白了,思路也就順暢起來。趙桓下榻,來到福寧宮門口,望著宮外逐漸變晴的天際,心情也好了起來。他吩咐在宮外伺候的朱遠山:“傳旨,令何栗、孫傅、劉延慶、張叔夜、王宗濋垂拱殿等候。”


    趙桓轉身對朱皇後輕聲說道:“天寒地凍,皇後署理後宮,也要保重才是。”


    朱皇後聞言,心裏也是一熱,道:“官家辛苦,聽說您經常親臨城頭慰問軍卒,也需萬分小心。我會同宮裏眾姐妹,閑暇之餘,編製錦圍(類似圍脖一類保暖織品),也是對前線將士的一片體恤之心。”


    趙桓道:“你辛苦了,這次金兵圍城,不同今春,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朱皇後驚詫道:“官家何出此言?難道我幾十萬禁軍也守不住東京嗎?”


    趙桓苦笑道:“東京城在今春危機過後,樞密院奏請禁軍分駐各府要隘,已經分兵出去有十幾萬人,留守禁軍不足十萬。誰會想到分駐禁軍逃的逃,降的降,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朱皇後定下心神,說道:“我哪兒也不去,我相信官家能守住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趙桓聞聽,也是感動不已。是啊,萬一這次金兵,還是和上次一樣,掠奪一些東西,割占幾個府郡就罷兵迴撤呢?


    夫妻兩個難得抽空兒嘮嘮家常,正說著話,朱遠山進來稟報,幾位大臣已經在垂拱殿等候。趙桓起身,朱皇後親自給趙桓披上鬥篷,送趙桓出福寧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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