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暗之中,少女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白皙。


    簡直就像是肌膚自己在散發著淡淡光芒似的。


    原本就是絕塵脫俗的容貌——如今更給人優雅美麗的印象。她那形姿,簡直就像是仰賴幻想而活的夢中生物似地,一點髒汙也無。


    少女現在是……半裸的狀態。


    她給人印象最強烈、最具特征的黑色棺材正放在她的腳下——不隻棺材,就連平常穿的以黑白為基調的衣服,也全都脫下來扔在腳下。戴在頭上的發飾和鞋子亦是如此。身上所殘留的隻剩胸部及腰部的兩件內衣褲而已。


    “………………”


    她現在的所在位置是機動車的駕駛座上麵。


    機動車……現在正停在街道旁的雜樹林裏。


    此時正值深夜。


    小燈微微亮著,在狹窄的範圍內勉勉強強地驅趕著黑暗——再往前一點點便什麽也看不清,周圍被這般濃密的漆黑完全籠罩住了。一旦關掉小燈,那漆黑便會馬上湧過來,讓人連自己的指尖也看不見吧。


    沒怎麽整修過的邊境街道上,障礙物和塌陷的孔洞為數不少……有輪胎脫落、車身翻覆的危險。因此,不論是機動車還是馬車,很少會於無月的暗夜裏在邊境街道上移動。除非到了走投無路的情況,否則停車等待日出,可是在邊境旅行的人們的常識。


    言歸正傳……


    “——嘉依卡?”


    在駕駛座上呈現半裸狀態的少女——托魯·亞裘拉圓睜著眼,唿喚著她的名字。


    嘉依卡·托勒龐特。


    這正是她的名字。


    “呣呀!”


    嘉依卡的身子猛地一震,隨後轉頭望向托魯。


    “你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麽啊?”


    在駕駛座的正後方——托魯從貨物艙的出入口探出了身子,以顯得傻眼的聲音如此問道。基本上機動車隻有這位嘉依卡能夠操控得了。對她而言,停車的期間應該是她非常寶貴的休息時間才對……


    “托魯!”


    嘉依卡驚慌地把衣服扯迴身邊,一邊縮著身子,一邊大叫般地說:


    “不……不要看,拜托!”


    “啊?啊——嗯。”


    聽她這麽一說,托魯隨即把視線從嘉依卡身上撇開。


    看來她似乎是在害羞呢。以前一身內衣褲裝扮時,或是泡在溫泉裏時,她明明就完全不介意托魯的視線啊。


    事到如今,她是在害羞些什麽啊?


    “你是有在半夜裏裸體的癖好嗎?”


    “呣咿?誤……誤解!”


    嘉依卡一臉麵紅耳赤地說。


    “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癖好呐。不過小心你這樣會感冒唷。”


    “誤解!誤解!”


    嘉依卡一邊用力地搖著頭,一邊說道。


    長長的銀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十分好看……但她本人並無暇去炫耀這點,隻是兩手上下揮舞著握緊的拳頭,大聲叫嚷著:


    “曲解!扭曲事實!”


    “哦不,所以說,誤解什麽的……如果不是癖好的話,那又是什麽呢?”


    “探索!搜索!”


    嘉依卡一邊眼珠朝上瞪著托魯,一邊如是說。


    這位自稱嘉依卡·托勒龐特的少女出身自北方——因此,說的如果是北方通用語“拉克語”的話,她便能說得極為流利;但說的如果是大陸通用語的話,就會馬上變成片段的單詞。雖然托魯最近已經漸漸地可以透過她的表情和語氣,多多少少推測出她想表達的意思……但一開始的時候,對於“互相溝通”這件事情,也曾經感到困擾過。


    言歸正傳……


    “你在找東西?在找什麽東西?”


    “藥筒!”


    嘉依卡大叫般地說道。


    “藥筒?…………啊,用在魔法機杖上的那個嗎?”


    “………………唔咿。”


    嘉依卡一邊點頭,一邊把手伸往棺材——從棺材中抓出一根金屬製的細長形圓筒。


    剛好是可放於嘉依卡小小手掌上的大小。顏色是銀色,形狀基本上極為單純……但中間有一部份比較細,這似乎是因為要裝填到魔法機杖裏時,或是要從機杖裏拿出來時,便於用來勾住、解開“鉤子”——即“排出器”。


    藥筒。


    這裏麵封入了魔法師們行使魔法時所需的魔力來源——即化石念料。這東西原本正如其名,是用來密封、保護稀有的粉末藥劑……但在現今,魔法師們大多把它當作保管的容器來使用——魔法師們把施展一次魔法的量先計算好,然後把一次的份量保存在裏麵。


    把事先已計算好質跟量的化石念料放入規格化的容器之中,如此一來,便可以穩定地運用魔法——托魯是這麽聽說的。但說真的,他其實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細節部份。


    “所以你剛剛是在找藥筒嗎?”


    “衣服裏麵,棺材裏麵,很多地方。”


    嘉依卡點了點頭,說道:


    “魔法來源——有點不足。”


    “………………噢,這樣子啊。”


    托魯終於理解似地點了點頭。


    隻要擊出一次魔法,藥筒內的化石念料就會消耗掉魔力、變成普通的沙子。換言之,藥筒本身可再次利用,而化石念料則完全是種消耗品。


    當然,一旦射擊了魔法,便會消耗掉射擊所需的魔力——因此必須把藥筒取出,丟掉裏麵的沙子,重新再充填新的化石念料才行。


    “畢竟得用來發動〈斯維特萊納號〉呐。”


    “……唔咿。”


    “所以你剛剛是在找衣服的某處是不是有殘留著一、二個,是嗎?”


    “肯定……”


    嘉依卡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向托魯點了點頭。


    她說話總是隻說不甚完整的單詞,讓人實在難以體悟她每句話在語感上的微妙差別;但相反地,她是個表情和動作直率得驚人、非常易懂的少女。這個特色也讓這位少女看起來比她的容貌還要來得更加的稚嫩……不過,她本人不曉得有沒有這個自覺。


    托魯一邊想著這件事——


    “……如果是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就該好好地數清楚、管理好才行呐……”


    一邊話裏夾雜歎息地說道。


    雖說藥筒可以反複利用,但化石念料本身卻是個相當具有價值的東西,跟衣服的某處殘留著些零錢——和這樣子的情況,應該是全然不同的兩迴事吧。


    或許是因為嘉依卡原本是位公主殿下吧,所以她在這一方麵總是有些迷糊隨便。


    “……該不會已經無法發動機動車了吧?”


    “機動車,還有——餘裕。尚且還有。”


    嘉依卡說。


    據嘉依卡的說法——機動車的驅動機關之中,還有殘留一些裝在專用大型藥筒裏的化石念料,所以應該可以勉強撐到他們抵達下一個城鎮。


    “但是,機杖用——隻剩這些。”


    嘉依卡放在手掌上、拿給他看的藥筒,數量隻剩下五個。


    再加上已經裝填在機杖之中的五個,合計——十次。


    這正是她現在所能擊出的極限。


    “這可真讓人擔心呐……”


    托魯皺起了臉來。


    “追兵也說不準什麽時候會追上來呐。”


    嘉依卡是名優秀的魔法師……而簡直就像是上天為了要取得平衡似地,她在其他的方麵,都非常遲鈍笨拙。換言之,隻要她能夠使用魔法,那麽她便會成為他們優秀的戰力;但她一旦無法使用魔法,不僅無法成為他們的戰力,甚至於還會完全變成他們的累贅包袱。


    不過——


    “有,緊急用。”


    嘉依卡以一種像是忽然想到的語氣說道。


    “緊急用?”


    “這裏。”


    嘉依卡手指著自己的額頭。


    “……你說什麽?”


    “本就是——種火。”


    “……你說什麽?”


    目前為止半句都沒聽懂的托魯,皺著眉頭望著嘉依卡。


    “魔力,即思考、精神。”


    嘉依卡說。


    她向托魯說明了:魔力這個東西……說到底其實就是來自於智能生物的精神活動。而屍骸之中,殘留積存了該生物由生至死一生的精神活動。


    而魔力來源,便是具有一定智慧程度以上的生物所遺留下來的屍骸。


    不過,屍骸未必需要化作為化石。


    大多數的時候,隻要提起“魔力來源”,便是意指“化石念料”——這單純隻是因為“化石念料”在保存性、運用性等方麵較為便利罷了。石化的屍體、屍蠟化的屍骸在物質狀態上比較穩定,因此易於保管使用——僅僅如此而已。


    所以,如果處理得當的話,人類屍體之類的也可以成為魔力的來源。


    在戰爭期間,化石念料不足之際,將戰死者的屍體進行防腐處理之後便拿來使用——這種事情也時有所聞。


    而且——極端而言,即便不是“死掉”的人類也可以拿來使用。


    “那也就是說……”


    “唔咿。啃蝕消耗,意識、記憶。”


    嘉依卡向他頷首示意。


    說到底,魔力其實是從智能生物之中抽出至外部的意識、記憶。


    而抽出魔力時,就算不是屍體也可以。


    棄獸們其實無需魔力來源。


    因為它們本身即是魔力來源。


    亦即——


    “那是什麽意思?是指每用一次魔法,就會忘掉些什麽嗎?”


    “唔咿。”


    嘉依卡有些難為情地苦笑。


    根據她所說的話……擊出魔法時,為了要製造出“點燃”魔力來源的種火,似乎本來就會消耗掉魔法師的記憶。聽說通常隻是非常瑣碎,具體上根本不會察覺到“忘記了什麽”的程度而已,因此並不會影響到日常的生活——


    “緊急時,消耗。”


    嘉依卡手指著自己的頭。


    “……消耗多少?”


    反之,若把自身的意識和記憶拿來當作魔力來源使用,發揮出魔法效果的話……不就很有可能會喪失掉數日、數月,甚或數年的記憶嗎?


    據嘉依卡的說法,魔法師似乎某種程度上可以有意識地去選擇即將消耗掉的記憶——但如果不足以達到魔力的絕對必需量的話,那麽很有可能連重要的記憶也都會被“啃食殆盡”吧。


    “標準魔法招數一次的量,大概……一個月的,記憶。”


    “給我等一下。這未免也消耗掉太多記憶了吧!”


    托魯驚訝地說道。換言之,光隻是擊出一次魔法,就會喪失掉一個月左右的記憶。


    雖說可以選擇,但三十天左右的記憶突然消失的話,肯定會影響到日常生活的啊。話說迴來,托魯和嘉依卡相遇至今,也不過才過了半年有餘而已。而她隻要行使六次的魔法,這半年來的記憶便會全數不見——如此想來,便連托魯也再難無動於衷、等閑視之了。


    “但是,托魯。緊急用。沒辦法。俗話說,嗯——”


    嘉依卡忽地歪著頭對他說:


    “‘吃葡萄、穿葡萄,灶裏無柴燒葡萄’?”


    “正確來說是‘吃菩薩、穿菩薩,灶裏無柴燒菩薩’好嗎?”


    托魯無力地說道。


    哎,確實也是啦。若是在拚生死的關頭,隻要喪失自己三個月左右的記憶就能保住性命的話,或許就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了。


    (這家夥喪失記憶,該不會就是因為……)


    該不會就是因為魔法使用過度了吧?


    嘉依卡在賈茲帝國滅亡之際,究竟是怎麽逃脫的?在那之後,又是怎麽保命至今……關於這部份的詳細情形,據說她本人因為記憶有缺漏,所以什麽都不曉得了。不過,如果當初她真的不顧一切使出了魔法,導致自己的記憶被消耗掉,那麽她的這種情況也就說得過去了。


    (但——等等。)


    托魯忽地皺起眉頭。


    (紅色嘉依卡說她也喪失了記憶呐。)


    前陣子托魯一行人遭遇上了另一位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她似乎也失去了一部份的記憶。


    但嘉依卡·布芙丹並不是魔法師,而是一名機劍士。她應該不會——因為魔法使用過度而失去了記憶才對吧。


    那麽,她們應該是碰巧一樣失去了記憶而已吧?


    還是說……


    “我剛剛突然想到,是不是也可以使用別人的記憶呢?”


    “呣咿?”


    “譬如說,呃,隻是舉例而已唷——嘉依卡利用我的記憶去擊出魔法,這樣子也行得通嗎?”


    “呣…………行得通,理論上。”


    嘉依卡迴答。


    看來似乎是可以呐。如此一來,便有這個可能性了——紅色嘉依卡會喪失記憶,也是因為消耗在魔法上了。


    根據嘉依卡所言,消耗活人的記憶,其實效率並不是很好,因此在魔法師之間,真的是最後的最後、絕招中的絕絕招——理論上雖然可行,但沒有魔法師實際使用過這個方法。


    “反正不管怎樣……”


    托魯說:


    “都不準把這當作‘最後的絕招’,而是‘禁招’!”


    “唔咿?”


    “自然性遺忘便就算了,但自發性犧牲自己的記憶——這根本就等同於在削減自己的性命呐。這太糟糕了。絕對不準使用!”


    “托魯——可是……”


    “你是為了什麽而在收集著‘遺體’?”


    對著意欲開口反駁的嘉依卡,托魯蓋過她的聲音,向她問道。


    “………………?”


    嘉依卡歪著頭疑惑。


    那動作就像純潔無辜的小鳥一樣——非常的單純可愛。


    但正因如此,在托魯的眼裏看來,她這樣子才更危險。


    越單純的人類,其視野也越容易顯得狹隘……常常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受挫跌倒,再也無法重新爬起。不摻雜質、純粹無比的“單純”,跟“脆弱”是緊緊相連在一塊兒的。


    (高純度的鐵反而更容易折斷——)


    托魯曾經聽說過這樣子的事情。


    “你是為了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親吧?記憶一旦被消耗掉了,那麽你想吊唁父親的心思,不就有可能也會跟著消失不見嗎?”


    隻是單純的健忘的話,倒也還好。


    但是,如果把花上一輩子也要達成的目的、拚上性命也要追求的目標……把達成目標的根基骨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忘掉了的話——那不就等同於死了嗎?


    比方說,假如托魯把跟哈絲敏相處的記憶一絲不留地全都忘卻了的話……


    那麽他現在和嘉依卡共同行動的意義,也就會跟著消失不見了。


    又比如,假設托魯把跟嘉依卡相遇的記憶也全都忘記了的話……


    那麽托魯恐怕……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活下去才好吧。


    “……唔咿。”


    嘉依卡臉上一邊浮現出帶點困惑的表情,一邊點了點頭。


    (這家夥對於自己本身的事情總是出奇地漫不經心呐……)


    似乎有種不具私欲、格外高潔的感覺。


    不為庸俗的欲望所蠱惑,這一點乍然想來似乎是件好事——若是僧侶、神官之類的神職人員在長年修行之後,終於舍掉了貪念執著的話,倒另當別論;但打從一開始心裏就沒有執念的話,便非常令人擔心了。


    因為這樣子的人,很有可能會毫不躊躇地輕易舍棄掉自己的性命。


    而實際上就連現在,嘉依卡本身對於“消耗自己的記憶”這件事情,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恐懼或踟躕。至少在她的言行舉止之間,絲毫不見任何悲壯的覺悟,或是苦惱之後所下的決斷等。


    “我啊……”


    托魯直直地盯著嘉依卡那對宛若寶石的紫色雙瞳,對她說道:


    “是因為偶過你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才得以從腐爛的日子之中脫身而出。我現在之所以能夠像這樣子活著,正是因為擁有著那一天的記憶啊。”


    “托魯……”


    嘉依卡眨巴著眼,迴望凝視著托魯。


    “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絕不會想去忘掉,也不希望你忘掉。”


    “………………”


    嘉依卡眨了好一會兒的眼睛,緊緊凝睇著托魯。


    “唔咿。了解——歸為,禁招。”


    嘉依卡不知為何微紅著雙頰、低垂著頭,一邊將衣服緊緊地抱在胸前,一邊說道。她那模樣,真是他至今未曾見過的可愛——


    “話說迴來——嘉依卡。”


    “呣咿?”


    “你快穿上衣服吧!”


    托魯一邊將視線撇到其他的方向去,一邊如是說。


    “……啊。”


    嘉依卡原本就發燙的雙頰更加地為之酡紅。同時,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至今都超然處之、不以為意;雖然就如前文所述,嘉依卡本身總是毫不在意地大方裸露出自己的肌膚,因此托魯也覺得就像是在看著幼兒一樣……並不會特別意識到什麽。


    但最近這一陣子,嘉依卡的反應似乎起了一些變化……似乎是因為如此,所以托魯也漸漸變得不知該往哪兒看才好。


    “這情景若是被阿卡莉看到的話,她又會——”


    “——我怎麽了啊?”


    忽地……一道散發聰慧氣息的聲音從他們的背後傳來。


    那聲音甫傳入耳裏——


    “————!”


    托魯便反射性地擺出了備戰姿勢。


    從他的眼角餘光——一名少女在徹底巡視過機動車〈斯維特萊納號〉有棱有角的車體之後,現出了身來。


    她的容貌外觀給人一種整齊端正——且聰明伶俐的感覺。


    雖然她和托魯、嘉依卡一樣,尚隻有十幾歲而已,但如果要稱讚其姿色的話,應該不是評價為“可愛”,而應該是“漂亮”或“秀麗”吧。


    長長的亮麗黑發束在頭後,展露身體曲線的皮製衣服裹著她的身子——背上還背著形似鐵錘的東西。她的左手裏拿著好幾種野草,或許是她在巡視附近時順便采來的吧。


    阿卡莉·亞裘拉。


    托魯的妹妹。


    在托魯和阿卡莉出生長大的“鄉裏”之中,“兄弟姐妹”和“親子”之類的語詞,並不一定是意指血緣的關係——這事先姑且不談。


    “……哥哥。”


    阿卡莉眯起細長清秀的雙眸,又再問了一次:


    “——我怎麽了啊?”


    “呃不,沒什麽。”


    簡直就像是在宣誓一般,托魯舉起了一隻手,說道。


    “這樣啊。”


    阿卡莉點了點頭。


    她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和安寧——看不出半點喜怒哀樂。


    阿卡莉一直都是如此。她並非沒有感情,而是就整體而言,她內在感情與外在表情之間的連係似乎相當薄弱……因此,她的行動等所展露出來的感情,反而更顯得相當唐突且極端。


    “真的沒什麽嗎?”


    阿卡莉以淡定的口氣質問。


    “嗯,真的沒什麽。”


    “把女生剝得精光,卻說沒什麽……原來如此。對哥哥而言,這種事情其實就跟家常便飯一樣呐……”


    “別亂說這種招人誤解的話好嗎!”


    托魯哀嚎。說罷,他手指向嘉依卡:


    “是嘉伊卡她自己自己脫成這樣的啦!”


    “我懂、我懂。”


    仿佛是在表示“甭說到人盡皆知”似地——阿卡莉對托魯舉起了右手,點了點頭。


    “無需動手即能強製對方脫衣服——這正是所謂的終極奧義吧。光隻是用言語攻勢,就能夠將對方逼到這種地步。我對哥哥的舌技,真是感到無比欽佩。”


    “你根本完全沒有搞懂吧!話說,‘舌技’又是什麽鬼啊!”


    雖然平常大都是用來指要嘴皮子的功夫,不過…


    “順道一提,我可以在嘴巴裏麵用舌尖把櫻桃梗打成結喔。”


    “你這是在自誇些什麽啊!”


    “自誇我的舌技啊。不過,就算是我,也很難光靠舌尖就能夠把哥哥脫成全裸。”


    “你不用這樣做也沒關係!”


    托魯大叫,然後歎息:


    “你的腦袋到底是裝了些什麽啊……”


    “我的腦袋裏當然一直都是裝滿著最敬愛的哥哥你啊。”


    阿卡莉不知為何挺起了胸膛,說道:


    “而且不止如此,甚至還滿到漏出來了呢。”


    “這樣啊。”


    托魯以隨便敷衍的口氣和表情,對她點了點頭。


    “不管是睡是醒,都淨想著哥哥你唷。”


    “這樣啊。”


    “畢竟我隻要大意個一秒鍾,哥哥便會馬上去強暴女生呐。”


    “就跟你說了,我才不會去做那種事情咧!”


    “那麽,你要怎麽說明這個景況呢?”


    阿卡莉指著半裸的嘉依卡。


    “所以我就跟你說了,這純粹是個誤會啊!你聽不懂嗎!這是嘉依卡她自己脫成這樣的啦!我一走出來,她就已經隻穿著內衣褲了啊!”


    “唔……唔咿。”


    嘉依卡一臉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怎麽可能——哦不,原來如此。”


    阿卡莉皺起眉頭——隨後,像是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是嘉依卡企圖強暴哥哥囉?”


    “呣咿!”


    嘉伊卡慌慌張張張地用力搖著頭。


    “我是有多弱啊……”


    托魯不禁呻吟,語氣裏夾雜著許歎息。


    “好,我懂了。”


    “呃不,我想你應該沒有搞懂。”


    “哥哥,這個給你。”


    阿卡莉一邊說,一邊從腰後取出投擲用的飛鏢,向托魯遞了過去。


    “呃不,你不用給我這個,我自己也有啊。你給我這個幹嘛?”


    “當你知道自己守不住貞操的時候,就用這個自裁吧。”


    “就算是亂破師,也無法為這種事情而赴死吧!”


    “我知道了。那由我來吧。”


    “你打算做什麽?”


    總之先向她問問看。托魯心想,反正不會是什麽好事吧。


    “我會盡量不要無謂地延長哥哥的痛苦,好好地幫你砍頭——”


    “就跟你說了,我並沒有要自裁啊!”


    “我對哥哥的敬愛,絕非是源自於麵貌或體格之類的表相之物而已。隻要對象是哥哥你,那麽就算隻有頭顱、就算隻有身體,我也有自信會好好地珍惜下去。請你放一百個心吧。”


    “你這樣我反而更加無法安心了!”


    托魯大吼。


    話說迴來,她以前也常常說些什麽要把托魯製成標本的話呐。雖然他想說那隻是在開玩笑而已,不過他這個妹妹總是麵無表情,所以他總是無法完全撇掉心中的疑慮:“這家夥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關於化石念料的事情啊——”


    托魯長歎了一口氣之後,迴頭望向嘉依卡。


    如果沒有即時在恰當的時間點結束的話,和阿卡莉的鬥嘴真的是會沒完沒了。


    “在下個城鎮應該可以解決得了吧。那個城鎮因化石念料的產出量很多,所以還滿有名的呐。”


    “的確,聽說依威柯鎮是維馬克王國數一數二的城鎮。”


    阿卡莉也點頭讚同。


    依威柯鎮——正是托魯一行人現在所前往的城鎮名稱。


    屬於加瓦爾尼公爵的領地之一,且其近郊有大規模的化石念料礦山。調查化石念料的質量、抑或是開采作業等等,都常常需要用到魔法,因此聽說他領地內的魔法師也為數眾多。


    而想當然耳——應該也會有販賣化石念料給魔法師的店鋪吧。


    “但——問題是:是誰買了‘遺體’。”


    托魯抱著胳膊說道。


    背棺公主——嘉依卡。


    她現在的目標是:收集已故賈茲帝國皇帝阿圖爾·賈茲的遺體。


    被人們說是“引發所有戰亂的元兇”——〈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最後他被八名特攻隊隊員打倒了。


    亦以大魔法師的身份聞名於世的賈茲皇帝,其遺體也可用來作為魔力來源,因此被特攻隊分成了八份,各自當作戰利品帶走了。


    嘉依卡的本名為嘉依卡·賈茲——即阿圖爾·賈茲的遺孤。


    嘉依卡想要以完整的形式來吊唁自己父親的遺骸——因此雇用了托魯兩人,找尋著帶走父親遺體的家夥們。總而言之,托魯一行人的旅程,基本上就是為了尋找遺體、尋找那些〈八英雄〉。


    然而,出於種種理由,這些〈八英雄〉的名字並未公諸於世。


    這正是讓嘉依卡一行人的旅程變得困難的理由之一。


    因為他們並不曉得實際上究竟是誰持有遺體。故他們也隻能憑借著不知真偽的謠言來決定每一步行動。


    除此之外……那既然是戰利“品”,當然也就可以拿來轉售或讓渡。


    因此〈八英雄〉身上未必仍留有著遺體。


    這也是導致托魯他們的旅程更加艱難的原因。


    實際上——托魯他們現在正在追蹤的,便是據稱由〈八英雄〉之一所變賣掉的“遺體”。在邊境附近打轉的商人們之間蔚為流言的逸品,似乎最後是由維馬克王國的地方領主加瓦爾尼公爵所買下。


    “不過……話說迴來,那個叫作加瓦爾尼公爵的家夥,腦子裏究竟是在想些什麽啊。”


    “呣咿?”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他收購了‘遺體’,那麽,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思去收購那種東西的呢?”


    托魯對著歪頭疑惑的嘉依卡如此說道。


    如果單純隻是要用來當作魔力來源的話,光靠他領地內出產的化石念料應該就相當充足了吧。無法想像他有必要買這種遠較普通的魔力來源昂貴、且又內含隱情的東西。


    “……哼嗯。”


    阿卡莉交臂抱胸,沉吟了一下:


    “說不定是因為加瓦爾尼公爵相當敬愛賈茲皇帝的關係?”


    “啥?”


    “所以就算隻是遺體的一小部份,也足以令他歡欣鼓舞了?”


    “這世上像你一樣的變態應該並不多唷。”


    “哥哥,你稱讚我,我是很高興啦……”


    阿卡莉搖了搖頭。


    “呃不,我並不是在稱讚你。”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變態第一名非哥哥你莫屬。就隻有這一點,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


    “……老實說,你其實很討厭我,對吧?”


    “埋葬?吊唁?”


    ——這次歪著頭發話的人換成了嘉依卡。


    “所以說,為何你們都隻想得到跟自己本身一樣的理由啊?最好不要跟我說加瓦爾尼公爵其實還是〈禁忌皇帝〉的私生子咧。”


    “呣唔……”


    或許嘉依卡自己也覺得應該是不太可能吧,所以才雙臂抱胸、兀自沉吟。


    “不過啊,哥哥是不是‘愛’就先撇開不談了,我倒覺得‘遺體’‘內含隱情’的部份很有可能就是他著眼的目標呐。”


    “………………所以是所謂的好事之徒嗎?”


    在貴族裏頭,有不少老百姓難以理解、喜愛搜集奇珍異寶的家夥們。


    雖說隻有一部份而已,但的確是〈禁忌皇帝〉的遺體……所以也不能篤定說完全不會有想要珍藏它的怪胎。


    不過——不管怎麽樣……


    “依威柯鎮……”


    嘉依卡眨了眨眼——像是想望穿那片漆黑似地,深深凝視著該鎮所在的方向。


    托魯一邊望著她那張非常專心致誌的側臉——


    “對手是領主啊,這次也會……很棘手吧。”


    同時,一邊用煩躁的口氣如此喃喃說道。


    *


    最先嗅到一絲不太對勁的時候……是在他們即將通過城門之際。


    在菲爾畢斯特大陸上,不論是哪個國家,大多數的城鎮都建有將周圍團團圍住的城牆,以及固若金湯的城門。


    這正是悠久漫長的戰國時代所帶來的影響。城門與城牆既可用來防備外敵,同時也是用來防止內部領地居民隨意移動的一種設施;此外,更是管控人們進出城鎮時征收通行稅的關卡。


    依威柯鎮的城門尤其宏偉壯觀。


    由岩石堆積而成的堅固城牆,看起來又高又厚,人力便甭說了……恐怕就算是用破城槌或魔法攻擊等,也無法輕易摧毀得了吧。位於此鎮南北的城門也一樣,都非常地巨大、且堅固無比……興許是因為太過於巨大、且又笨重的關係,開關城門時似乎都得使用魔法的樣子。


    想當然耳——位於城門兩旁的衛兵值勤所,也蓋得相當氣派。


    分成數人一組的衛兵們共有二十多名,他們正在仔細檢查著出入城鎮的人們、以及人們的行李。衛兵們的劍、鎧甲等裝備,雖然是以硬皮革為主的輕裝配備——但都是打造得頗為結實的正式裝備。


    換言之,他們可以隨時隨地立即轉換成備戰狀態。


    若要強行突破,恐怕是難如登天吧。


    托魯將〈斯維特萊納號〉停在城外,拜托阿卡莉留下看守,然後和嘉依卡徒步,正要走進這依威柯鎮時——


    “—是魔法師嗎?”


    負責的衛兵……看了托魯兩人一眼之後,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呣咿。”


    嘉依卡坦率地點了點頭。


    魔法師為了采購化石念料、或是為了找工作而來到這依威柯鎮上,應該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才對。嘉依卡還特地把平常分解收納在棺材中的魔法機杖拚裝起來,一副“我是魔法師唷”的樣子,將機杖抱在自己的懷中。畢竟這樣子做的話,會比較有說服力吧。


    然而——


    “………………”


    視線集中在他們的身上。


    (怎麽迴事……?)


    托魯心中浮現出一絲疑惑。


    出入城門的人,數量比他預想的還要少。


    或者該說——放眼望去,此刻隻有托魯他們兩人而已。


    拜此狀況所賜,將近二十名的衛兵們同時一齊望向他們。依威柯鎮是化石念料的出產地,因此應該會有不少來此地采購化石念料的商人才對啊……但不曉得是時間點不對還是怎樣,現在竟全然不見人影。


    不過,衛兵們直盯著托魯兩人瞧,似乎並不是——因為太閑的關係。


    莫名其妙地纏繞在他們身上的視線。


    托魯兩人正飽受矚目,這一點無庸置疑。


    但是,是為什麽呢?


    哎,身邊帶著一位背著棺材走的少女,會受到矚目也是理所當然的呐……已經打開過一次棺蓋給衛兵們看過了,所以他們應該也已經明白,棺材裏麵並沒有放入什麽危險物品或禁運物品之類的東西了啊。收集到的“遺體”,他們也都已經暫時先偽裝成魔法機杖的備用零件了。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呢?


    (……總覺得,似乎有點不太一樣呐。)


    由於嘉依卡的外貌及棺材之故,他們時常得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之下。


    但衛兵們的視線——跟目前為止他們所感受到的目光,在溫度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並非——敵意。


    亦非——嫌惡。


    但卻又不是好意或欣喜。


    話說迴來,衛兵們的視線與其說是集中在托魯的身上——


    (莫非是嘉依卡?)


    但其實反倒比較像是集中在嘉依卡的身上。


    有那麽一瞬間,托魯甚至覺得或許會被找些什麽碴也說不定。不過……


    “你們可以走了。”


    衛兵如此說道。


    “——謝謝。”


    托魯和嘉依卡一同行了個禮,然後踏入了城中。


    然而——


    “………………”


    這裏竟也是一樣。


    加瓦爾尼公爵領地——依威柯鎮。


    這裏是統治者加瓦爾尼公爵家族的直轄領地。


    換言之,這裏也不派任地方官員,而是由加瓦爾尼公爵家族裏的人直接常駐並統治——既有城堡、亦有領主宅邸的都市。總而言之,若將加瓦爾尼公爵領地比做一個國家的話,那麽此處便擁有著首都般的地位。


    加瓦爾尼公爵的領地——以公爵這般貴族等級而言,其實算是規模相當小的土地。


    這既是從單純的麵積而言,亦是從……領地居民的人口數而言。


    加瓦爾尼公爵的領地麵積有一大半皆屬山嶽地帶,整片領土都可說是天然的要塞,屢屢擋去了其他國家的侵略——但另一方麵,卻缺乏適合農作的土地;而在商業買賣方麵,則有貿易道路的問題等許多不利的要素。


    基本上,這是一處封閉性極高的土地。


    迴溯這五百多年來的曆史——這片土地雖有少數山嶽民族居住,但聽說周邊國家對此處幾乎是瞥都不瞥一眼。而加瓦爾尼公爵家族的祖先亦是其土著之中的豪族……或者更應該說是:以此地為據點的一幫山賊。


    不過,隨著魔法技術的發達,這些事情發生了劇烈變化。


    哦不,正確來說,是伴隨著魔法技術的發達,魔力來源的需求量因而急違暴增,一口氣提升了加瓦爾尼公爵領地所產的化石念料的重要性。以往至今毫不值錢、如同垃圾般的化石,就此搖身一變,變成了一種擁有跟黃金同等價值的東西。


    結果,加瓦爾尼公爵家族因而擁有了維馬克王國內首屈一指的財力——同一時間,既是領主所居之處、亦是可采化石念料的聚集地“依威柯鎮”也借此富裕了起來。


    然而——


    “……怎麽迴事?”


    托魯一邊在路上走著,一邊眯起了雙眼。


    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四周的景觀……並沒有很荒涼冷清。


    馬路上有櫛比鱗次的高大建築物、鋪石板的街道,以及為了能夠在夜間行走而設置於各處的街燈。先不論這街燈究竟是瓦斯式的、燈油式的,還是魔法式的——總而言之,這座城鎮竟有餘裕去雇用每晚到各處點亮街燈的專門業者。


    實際上,這是一座富裕的城鎮。這一點確實沒錯。


    但是——


    “呣咿?”


    嘉依卡在托魯的身旁一邊走著,一邊歪著頭表示疑惑。


    她用那雙紫色眼眸,一臉驚奇似地仰視著托魯的側臉。


    一副就是在說“怎麽了嗎?”的樣子。這位原皇女對於魔法之外的事情,全都駑鈍到令人吃驚的地步。看來她似乎並未察覺到整個城鎮彌漫著一股不自然的感覺——確切而言,是一股沉重奇妙的氣氛。


    “該怎麽說呢……這街上的氣氛……”


    該說是無精打采,還是沉重鬱悶呢?


    走在路上的行人表情、佇立在店頭的店員表情,無不陰沉晦暗。就算臉上掛著笑靨,也仍舊有種僵硬的感覺——看起來就像是在害怕、防備著些什麽似的。其中有幾個人似乎因此而疲憊到了極點,一臉茫然頹喪的表情,靜靜地坐在路邊一動也不動。


    一般而言,繁榮的城鎮應該都很有朝氣才對。


    人們的表情大體上都很明亮開朗,到處都充滿著一種忙碌活絡的氛圍——但這些景象在這依威柯鎮的街上完全看不到。


    更甚之……


    “你不覺得視線莫名集中在我們身上嗎?街上那些家夥的視線。”


    “……視線?”


    嘉依卡歪過頭——


    “托魯,自我意識過剩。”


    “……啊?”


    “青春期,常有的事。”


    嘉依卡不知為何以一種格外揚揚得意的表情說道。


    “你才沒資格說這話呢……!”


    托魯忍不住就要怒喊出聲,但最後總算克製住了這股衝動。以托魯他們的立場而言,招人矚目可不是什麽好事。但如今,他們可說是沒能夠比此刻再更受矚目的了吧。


    “………………”


    男人一見了嘉依卡的容貌身姿,就會驚豔般地猛眨雙眼,接著就目不轉睛地繼續盯著她瞧——用眼睛追逐著她。並不是隻有一、兩個人而已,而是所有男人。如前文所違,嘉依卡的確是個吸引目光的存在,但即便如此,截至今日她還未曾受過整座城鎮全體鎮民的注目。


    “嘉依卡。”


    “呣咿?”


    “受到矚目的人似乎是你唷。你有沒有些什麽頭緒?”


    “………………”


    嘉依卡皺起眉頭、左思右想。


    最後她——伸出了一隻手指,說道:


    “頭發顏色?”


    “呃,銀發確實是很罕見沒錯啦……”


    更何況嘉依卡的姿色又相當出眾——總之就是位美少女。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以構成招人矚目的理由了。但是——


    (還是覺得有點奇怪。究竟是什麽呢?)


    除了飽受注目這件事之外,總覺得還有種異樣的感覺。


    城鎮的街景之中仿佛有什麽不足似的——缺少了理應存在的某物。


    那是……


    “——對了。”


    托魯突然豁然開朗。


    “女人……!”


    “呣咿?”


    嘉依卡傾首迴望托魯。而托魯則維持著視線朝著前方的姿勢,靜靜地答道:


    “這鎮上看不到年輕女人的身影。”


    “…………!”


    嘉依卡圓睜著眼,張望四周。


    見她如此,托魯雖維持麵朝前方,但卻低聲告誡她:


    “不要東張西望。不然會更加引人注目。”


    “唔……唔咿。”


    嘉依卡於是慌慌張張地將視線固定在前方。雖然如此,但或許是因為發現到了迄今一直沒有意識到的事情吧,她的動作同時變得很僵硬,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了。


    一旦察覺到了,就會發現這是件極為單純明了的事情——因為實在是太明顯了。


    托魯他們進到了依威柯鎮之後,年輕女人的身影竟連一次也沒見著。


    當然,這也很有可能隻是單純的偶然罷了。


    而且——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風俗習慣,有可能這兒的女人部盡可能不要外出、不要和男人碰上麵吧。女人基本上就待在家中工作,光隻是出門就已經很不體麵吧。


    不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我們來之前應該就已經先耳聞了才對啊。)


    如果依威柯鎮真的有這樣子的風俗習慣的話,那麽在他們事前調查這座城鎮的時候,應該無意中就會聽聞到這個風聲了啊。


    “哎,算了。總之現在先老實點吧。”


    雖然他們不曉得鎮上的居民們究竟在想些什麽、為什麽直盯著他們瞧,但居民們應該——不會現在突然對他們發動攻擊吧。


    “托魯,魔法商店。”


    過了沒多久,嘉依卡拉了拉托魯的衣袖,說道。


    托魯望向她所指示的方向——那兒確實建有一間貌似是魔法相關專賣店的店鋪。招牌上繪有形似魔法機杖的圖畫,並以數種語言添寫了一句“魔法全麵齊全”。


    不隻化石念料而已,尚且還有機杖的零件等,似乎綜合性地經銷著魔法相關的種種商品,算是一間規模相當大的店鋪。雖然大部份的城鎮都會有一間這樣子的店鋪……但這兒真不愧是化石念料的出產地,規模比其他城鎮的同類型店鋪還要大上了一倍以上。


    隻不過——


    “…………嗯?”


    托魯和嘉依卡推開左右成對的兩扇門扉,抬腳踏入了店內。


    接著,他們兩人——停下了腳步,皺起雙眉。


    店裏沿著兩側牆壁擺設了貨架。


    貌似機杖以及其相關零件之類的東西,放置在右側的架子。


    而左側則排列著好幾個箱子和罐子。這些容器恐怕就是用來盛放以量計價的化石念料吧。根據嘉依卡的說法,化石念料在原本的性質上似乎有所差異,而拿來使用在魔法機關上的化石念料,其實還有好幾種形態。把粉末狀的化石念料塞入藥筒之中算是最基本的,但聽說也有事先就已經固體化好的化石念料,以及溶於水中、在水裏流動的的化石念料等。這貨架、箱子、和罐子,恐怕就是為了用來清楚劃分陳列這些各式各樣的化石念料吧。


    然而——現在卻……


    貨架上現在是空無一物。


    箱子和罐子倒放著,說明了它們並未裝著任何東西。地板上雖然也放了幾個罐子和箱子,但它們也一樣都倒放著。


    “賣……賣光了?”


    嘉依卡驚訝得直眨眼睛,喃喃說道。


    “看來是這樣沒錯呐。這下可真是糟了。”


    托魯一邊在店裏走著,一邊說。


    店裏——有一種非常空虛的感覺。


    並不隻是因為化石念料的貨架空空如也的關係,而是店內竟絲毫不見半個客人和店員的身影。托魯有一瞬間甚至心想:他們該不會是闖進了倒閉或停止營業中的店了吧?


    不過——


    “——歡迎光臨。”


    下一瞬間,從店鋪深處傳來了一道聲音。


    一位消瘦憔悴、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


    他恐怕就是這間店的老板吧。


    他——


    “——啊。”


    在看到了托魯兩人之後,睜圓了雙眼。


    哦不,不對。他驚訝的對象應該不是托魯兩人,而是——嘉依卡。


    (……果然如此呐。究竟這背後是有些什麽理由嗎?)


    “機杖用藥筒,重新裝填用——粉末化石念料。”


    也不曉得嘉依卡到底有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她絲毫不在乎托魯心中的顧慮,一臉開心地朝店老板跑了過去,伸出食指開始提出要求。


    “……好的。”


    店老板點了點頭之後,隨即把一旁的箱子拉近到手邊,從那箱子中取出磅秤和小罐子,放到店鋪正中央的桌子上。


    “客人您們是——在旅行嗎?”


    “是的。”


    托魯迴答。


    嘉依卡不知為何一臉興奮雀躍的表情,緊盯著店老板手頭上的動作瞧。看來魔法並不單隻是她的拿手技能而已,這名少女似乎真的很喜歡魔法,以及與魔法相關的所有事物呐。


    不過……


    “那麽就這些。”


    店老板把盤子上隻盛了一點點的粉末——這恐怕就是搗碎成粉末狀的化石念料了吧——遞給了他們看。雖然托魯並不曉得藥筒裏麵到底可以塞多少,但這個量恐怕隻能夠發動十次左右而已吧。


    “要求——還要再,更多一點。”


    嘉依卡一臉不滿的表情,說道。


    “呃不,那個……我不能再賣你們比這更多的量了。”


    店老板一副非常抱歉的樣子,垂下了頭來。


    “為何?是錢的問題嗎?”


    “哦不,並不是因為這樣——”


    對於托魯尖聲的詢問,店老板搖了搖頭說:


    “我已經沒有多少庫存了。而且還要考量到在這鎮上生活所需的份量,所以我不能賣給其他地方的人太多的量。”


    “這兒——有名產地。”


    嘉依卡一副無法信服的樣子,說道。


    “生產量——維馬克王國第一。”


    “而你居然說會不夠?”


    “呃不——那個……”


    店老板含糊其辭了半天……但在托魯兩人質問了好幾次之後,總算開始以勉為其難的語氣說明起事由來了。


    他說——化石念料的出產量至今仍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但是,領主最近所征收的份量,卻急遽倍增。


    在這片化石念料原本就出產豐富的土地上,化石念料本身的價格很便宜,因此被拿來大幅應用在各種方麵上。聽說這兒蓋房子也使用魔法,街上的垃圾處理、淨水等公共設施也都有使用到魔法。


    然而……三年多前,領主的施政方針突然改變了。


    領主征收的量倍增,想當然耳,也就意味著鋪貨到市場上的量隨之減少了。維持城鎮所需的化石念料、賣給熟識商人的化石念料,去掉這些部份之後——已經幾乎沒有剩餘的量可以賣給外麵的人了


    “你們那個領主——囤積這麽多魔力來源,是打算要做什麽嗎?”


    “這個……”


    店老板欲言又止。


    就在此時——


    “——想要化石念料嗎?”


    一道聲音從托魯兩人的背後傳來。


    “也不是不能分給你們唷。”


    “…………”


    托魯和嘉依卡迴頭望去。


    店鋪入口處——有好幾個男人站在那兒。


    (……是普通人呐。)


    身為亂破師的托魯,一直都有這個習慣:如果過上初次見麵的人,基本上他會馬上從對方的唿吸、站姿等,推測出對方的體能和技能。當然,光隻靠這些,並不能夠完全看透、掌握對方的全部——但他至少看得出來:這些男人明顯都是普通人,並未接受過戰鬥訓練。


    隻不過……


    (——有六個人啊。)


    大自國家之間的戰爭、小至街角的爭吵——但凡牽扯上名為“作戰”的事情,那麽最為確實、最有效用的,即是數量了。如果周邊環境、武器條件不相上下的話,那麽六倍的數量差距,足以填補普通人與受過訓練的內行人之間的力量差距,將不利翻轉成有利。


    (既是在室內——而且又有個無法應對格鬥戰的累贅呐。)


    托魯暗暗如此心想。


    “這裏沒有。到我家來的話,我就分給你們。”


    “需要,化石念料!”


    聽了男人們的提議,嘉依卡眼睛閃閃發亮地迴應。


    朝門口那群男人走去的嘉依卡——托魯一邊歎氣,一邊抓住她的後領,阻止了她。他總是心想,這少女不知道是非常不知世事還是怎麽樣,總之就是天真無邪到太不懂得要防備猜疑他人了。


    “托魯?”


    “——誒,那要價多少?”


    “………………”


    聽了托魯的詢問,男人們麵麵相覦。


    “該不會是‘年輕女人一名’吧?”


    托魯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掌輕拍了幾下嘉依卡的頭。


    “不巧的是,我並不能用‘這家夥’支付呐。”


    “托魯?意義不明——”


    嘉伊卡的樣子,眨了眨雙眼。


    托魯並不理她,徑自睨視著男人們,說道:


    “還有啊,一般人把武器等等的東西藏在衣服底下的時候,最好在另一邊也放一點重物,以保持身體的左右平衡。懷裏一邊揣著不習慣攜帶的東西、一邊走路,姿勢可是會歪掉唷。”


    “………………”


    嘉依卡無言地看著紛紛都把手伸入懷中的男人們——然後圓睜大眼。


    他們所拿出來的東西,都是些柴刀、菜刀、鐮刀等等,稱不上武器的日常工具罷了。沒有特意準備專用的武器,從這一點看來,男人們顯然都隻是普通人而已。


    不過,不管是料理用的、還是作業用的工具,隻要有刀鋒,就能夠當成兇器來使用。


    而這些普通人手上所揮舞的刀刃,正是如此。


    “嘉依卡,你稍微靠角落一點。”


    托魯一邊注視著緊逼而來的男人們,一邊說。


    “托魯,魔法支援——”


    “在店裏麵你是打算做什麽啊。好了,你就乖乖地待著吧。話說迴來,你不就是為了防範這種場合,所以才雇用我的嗎?”


    托魯一麵說——一麵突然旋踵轉身,麵向嘉依卡,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


    “——?”


    這也就是說,托魯突然轉而把背部朝向了逐步接近的男人們。


    對於即將襲擊而來的對手,竟然自己故意背過身來——這絕不是個理智的決定。每個人應該都是這麽想的吧……想當然耳,那些男人們也是心裏做如是想,於是有那麽一瞬間,他們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陷入了混亂。


    而這正是——托魯的用意之所在。


    “……嘿!”


    托魯的雙手仍舊放在嘉依卡的肩上——哦不,他是以嘉依卡的雙肩為支點,向身後最前頭的男人放出一記後空踢。


    “——嗚!”


    對托魯突如其來的行動一時不備,男人胸口便迎麵吃下了托魯的這一記,飛了出去。他甚至還牽連了身在他後方的二名同伴,三人一起狠狠地摔倒在地、跌了個四腳朝天。托魯聽到了“喀啷”一聲,似乎是東西碎掉的聲響——好像是罐子還是什麽的,也受到了男人們的牽連。


    “你這家夥!”


    剩下的人——剩下的三名男人開始動搖了起來。但此時,托魯已經溜進了足以攻擊他們三人的範圍之中。趁後方的男人們把注意力轉向狠摔在地的前麵三人時,托魯悄悄地移動了。


    數量上的優勢,隻出現在多數方聯合包圍住少數方的時候。


    而反過來說,一旦多數方無法一起聯手,那麽就結果而言——就跟一對一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了。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受過訓練的內行人會輸給外行普通人的機率,幾近於零。而且,外行人在麵對預料之外的情況時,往往會失去冷靜、忘了要聯手合作。


    托魯所乘之隙,即在於此。


    “——!”


    托魯移開身子,閃躲過拿著菜刀刺過來的一個男人。同一時間,甚至把手附上那男人刺出的動作,為他加快速度。那勢頭過於猛烈,導致男人把菜刀深深地刺入了木製貨架中——然後再也拔不出來了。


    至於剩下的兩個人,則陷入了完全混亂的狀態之中。


    “痛——”


    “嗚喔!”


    興許是因為托魯超乎他們預料之外的強,所以焦急了起來吧?剩下的兩人胡亂揮舞著鐮刀及柴刀——結果他們的武器反而擦掠過對方,導致彼此都受傷了。聯手合作什麽的,已經完全被他們拋至九霄雲外了。他們絲毫沒有考慮到攻擊距離,隻是在室內拚命地揮舞著武器。他們這麽做不但無法打倒敵人,反而還會無謂地傷害到自己的同伴。


    對此,托魯——


    “——唷。”


    陷入恐慌狀態的兩個男人逐步逼近托魯。於是,當著他倆的麵,托魯一腳點在身旁的貨架上,飛身而起。在空中旋轉個半圈之後——托魯在這兩名男人的背後落下,在他倆的背上各自附上一掌,將他倆推飛了出去。


    “嗚哇!”


    這兩個男人一頭撲上倒放在地上的罐子。兩人弄破罐子的同時,紛紛趴倒在地。


    托魯用腳尖把躺在腳下的柴刀一腳踢起——然後單手接住那把在空中旋轉的柴刀。接著,他將那把柴刀架在剛剛把菜刀刺進貨架裏的那名男人的脖子上。


    “真是可惜啊。”


    托魯將柴刀的刀鋒緊緊地貼在男人的脖子上,說道。


    他暫且用刀鋒淺淺地劃了一道,不至於到大量出血的地步。劃過皮膚的尖銳痛楚,讓男人戰戰兢兢地顫抖著身子。若要逼人順從,那麽痛楚往往比普通的口頭威脅要更容易個好幾倍。


    “如果你們等到我們走出店外之後再行動的話就好了呐。”


    托魯低語道。


    室內——就各方麵而言,通常都被認為是一個不便於打鬥的場所。不過,這從某一方麵來說,既是正解,從另一方麵來說,亦是誤解。在室內不便做出大動作,這的確是個事實。但這一點,任誰都是一樣。如此一來,在多對一的情況下,“包抄圍住”的戰術一旦無法發揮,那麽在室內反而會造成人數多的那一方形勢較為不利。


    此乃兵法之入門。


    更極端點說的話,即便沒有受過戰鬥訓練,但隻要武打現場見識得多了,那麽自然而然就會領略到這個想法了。而男人們果然就跟托魯一開始所揣測的一樣,都是完完全全的外行普通人——甚至連地痞流氓、山賊之類的也稱不上吧。


    “……嘖……”


    被柴刀抵著的男人嘖了一聲。


    但是——在這群男人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怒氣或不甘心,也許是因為剛剛被托魯非常精彩地打趴了,又或許是因為托魯沒有對他們做出超乎必要之外的濫加攻擊吧。他們反倒像是極為疲憊似的——或者像是放棄了什麽似的,一臉鬆弛的表情。


    “什麽嘛。看來似乎並不是人口販子嘛?”


    說到底,如果他們是專幹這行的話,那他們做事也未免太粗糙草率了。把人一一召集起來,然後才強行搶走在路上偶然看見的人——這種入手“商品”的方式,也未免太沒有效率了吧。


    那麽……


    “托魯……!”


    聽到了嘉依卡的聲音之後,托魯迴過頭來。


    他應當保護的嘉依卡——脖子被一把小型刀具抵著,雙手高舉成“投降”的姿勢。而刀柄正由店老板握在手裏。


    “……你也是同夥嗎?”


    托魯眯起雙眼,問道。


    但店老板隻是以帶點哀愁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是同夥。但緣由是一樣的。”


    “緣由?”


    “女人……需要年輕的女人啊。”


    “………………”


    這也就是說——跟在這街上看不到半個女人有關囉?


    看來他們被某件事情逼到快要走投無路了,所以才需要年輕的女性呐。而且似乎並不單純隻是男人們渴求著女人而已……


    “那真是可惜了。”


    托魯聳了聳肩說:


    “看仔細一點。那家夥可是個男的,瞧,她可是完全沒有胸部呢。”


    “……誒?”


    店老板瞪圓雙眼——重新仔細審視嘉依卡的臉孔,並將那把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具稍稍地移了開來。


    下一瞬間——


    ——錚!


    金屬聲響響起的同時,刀具也從店老板的手中飛了出去。


    那正是托魯從懷中拔出飛鏢、射出的一擊。


    店老板看到擦掠過自己的臉、嵌入牆壁裏的飛鏢之後——整個表情因驚訝和恐懼而垮了下來。店老板應該已經了解到:如果托魯真有意為之的話,那麽他也可以輕易地把飛鏢射進店老板的額頭裏。其他男人們仿佛也歹意全消似地,以恍惚朦朧的神情凝視著托魯兩人。他們應該也察覺到了“托魯的手下留情”。


    托魯如果真有那個意思的話,待在當場的所有人早就已經死光了。


    “——!”


    嘉依卡被虛脫無力的店老板釋放之後,朝托魯跑了過來。


    她像是要用整個身子衝撞上去似地,猛然投身飛入托魯的胸口——


    “托魯!”


    她用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衣領。


    “我——女的!”


    向托魯如此控訴的嘉依卡,其紫色眼眸中充滿了極重的怨氣。


    “啊……呃,所以說,那隻是……”


    托魯一邊把視線從嘉依卡的身上飄移到其他的方向去,一邊對她說:


    “言辭上的誇飾,或者該說是誘使對方大意的謊言罷了。”


    “有!胸部!”


    嘉依卡的手放開了托魯的衣領,轉而按在自己的胸部上,然後如此說道——隨即又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多添加了一句:


    “…………一點點。”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不對啦。”


    “呣……”


    嘉依卡以一臉不滿的表情,不停地觸碰著自己的胸部。


    托魯暫且先將她置之不理——轉而迴頭望向店老板:


    “總而言之,可以先請你說明一下事情緣由嗎?”


    托魯一邊像是要恐嚇他似地,重新取出了一把飛鏢,一邊如是說。


    *


    領地居民們被雇用到領主宅邸當傭人,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能在貴族的宅邸中工作,對領地居民們而言,也算是好處多多。


    並不單隻是工資高而已,光隻是“曾經在貴族宅邸中工作過”這個事實,就跟鍍了金沒兩樣——就算不付錢請人指導,也能夠獲得學習禮儀禮法、讀書寫字的機會。


    此外,若是個年輕的女孩,那麽甚至有可能會被貴族本人或其周遭的人——上流社會的人看上眼。當然,沒有身份的話,或許很難成為正妻;但如果生了繼承人的話,就可以和孩子一起成為貴族圈裏的人。這對庶民而言,是非常易懂的麻雀變鳳凰模式。


    在加瓦爾尼公爵的領地,亦是如此。


    每當公爵宅邸公開招募女管家或侍女時,庶民的女兒們都競相應募。為了一年約莫一次、有時候甚至連一次也沒有的公開招募,上百名的女孩們紛紛從領地內各處湧來,據說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但是——以某個時間點為界,情況開始生變了。


    “女孩們……不再迴來了。”


    店老板以一臉陰鬱的表情,如此說道。


    而公開招募卻仍持續舉行。


    哦不——招募頻率甚至增加了好幾倍。


    想當然耳,被雇用到公爵宅邸的女孩人數也增加了。


    但是……本來應該在輪班時獲假的人們,一個都沒有迴來。不僅如此,甚至連給家人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了。


    盡管每個人都在心底一隅暗覺奇怪……但都自己找了個“因為很忙吧”之類的隨便理由,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情況。


    加瓦爾尼公爵家族是領地內的絕對支配者。


    化石念料的采掘、提煉、販售、流通,針對這些事業所征收的稅金,讓加瓦爾尼公爵家族的財力變得相當豐厚——以此為後盾,加瓦爾尼公爵家族所擁有的武力和權力也相當強大。更何況,加瓦爾尼公爵家是維馬克於國正式承認的此地領主。


    在沒有明確的根據或證據之下,領地居民要反對加瓦爾尼公爵家族所做的事情、或訴諸王國中央等等,都是不可能。


    但是,想當然耳……不安的氣氛在眨眼之間蔓延了開來。


    逐漸沒有女孩要應募傭人的招募了。


    接著……就開始不容抗辯地強製帶走了。


    直屬於加瓦爾尼公爵家的精銳部隊在領地內的鎮上四處巡邏,不限年輕女孩,凡是女性,便全部強行帶走。當然,也有領地居民起來反抗……但對手可是完全武裝的精銳部隊,未曾拿過武器的領地居民們,根本不可能打得過他們。


    而且,先前被帶走的女孩們全都成了人質——因此,領地居民們根本無法做出什麽像樣的抵抗。


    “原來如此呐。”


    托魯轉向背後,說道。


    剛剛向托魯二人發動襲擊的男人們,以全身被縛的狀態躺在那兒。


    順道一提,綁住他們的繩子,全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東西。看來他們本打算用這繩子綁住嘉依卡之後,將她強行帶走吧。


    換句話說——


    “那麽,你們是因為不想要把自己的妻女推入虎口,所以才找其他人代替?”


    “……”


    店老板聽了托魯的話之後,垂下了雙眼。


    雖然他有一半是隨口胡說的——但看來不中,亦不遠矣。


    結果,領地居民們仍舊不曉得加瓦爾尼公爵家族是為了什麽目的而不停招集著女人——反過來說,被帶走的女人們,似乎完全不需要符合半點像樣的條件。


    和容貌、年齡、教養毫無關係。


    ‘隻要是女人的話,任誰都好?’


    領地居民們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就開始在心裏這麽想了。


    隻要交出“供品”來代替自己的家人或戀人,加瓦爾尼公爵家的直屬部隊就會心滿意足地迴去了。察覺到此事的加瓦爾尼領地居民們,為了解燃眉之急,要嘛就是向奴隸商人隨便購買一個女孩交差了事——要嘛就是把拜訪領內市鎮的外地人抓起來,當作替身交出去。


    嘉依卡剛剛在街上飽受矚目,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是——


    “沒有,抵抗?反抗?”


    嘉依卡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的確。都被逼到這種地步了,士兵們應該也會想要越來反抗吧。”


    托魯皺著臉,如是說。


    在領地內的士兵們,應該並不全是加瓦爾尼公爵家的直屬部隊才對。從絕對人數而言,反而是一般士兵的人數要多上好幾倍吧——這些人之中,大多數應該都跟普通的領地居民有親戚、姻親關係吧。如果家人和戀人都被強製性帶走的話,這些人理所當然地也會想要起來反抗才對。


    “反抗過……一次……可是……”


    另一個市鎮的部隊為了奪迴女人,似乎曾發動過行動。


    但是,他們在眨眼之間就被鎮壓住了——聽說全部的士兵都被殺死了。


    以此事件為分水嶺,直屬部隊強行帶走女人的手段日益殘酷……不管是消極、還是積極,但凡抵抗強製帶走者,一律殺無赦。於是,情況反而更加惡化了。


    “原來如此。行動時機不一致——呐?”


    “…………”


    店老板無力地點了點頭。


    “托魯?要求——說明。行動時機?”


    嘉依卡拉了拉托魯的衣袖,問道。


    “分開挑戰的話,就算是能贏的戰鬥也無法打得贏了。就跟綁在那兒的家夥們一樣。七零八落的抵抗便讓個人力量較佳的一方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啦。”


    托魯說罷,便瞥了一眼被綁著的男人們。


    “雖說大家都對領主感到不滿……但每人所感受到的層次、以及內情事由,都有所不同呐。”


    不隻依威柯鎮而已……加瓦爾尼領地內,全都因為盛產化石念料而生活相當富裕。


    從菲爾畢斯特大陸的平均水平來比較的話,這裏每個人的生活水準都相當的高。


    因此,這片領地的居民們已經習慣這種生活。習慣到不願放手的地步。


    而反抗領主,意味著自己的這種生活會隨之崩壞。萬一真的把領主給打倒了,那麽化石念料的采掘、流通全都一手在握的統治者也就跟著沒了——在那一瞬間,自己的生活水準便會直墜到最底層。


    心裏對叛亂或逃走感到猶豫的人,也不是沒有。


    更何況,隻要交得出“供品”、能躲開矛頭就好了啊——一但有人這麽想的話,那麽領地居民們就不可能團結起來,齊心抵抗領主了。與其拚上性命去作戰,不如用金錢解決還比較輕鬆。


    “交出——家人?為了生活?”


    嘉依卡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為了吊唁亡父的遺體——為了這個理由而成了通緝犯、活命至今的嘉依卡,恐怕無法理解這種為了自己的生活而交出家人的行為吧。


    “這並不稀奇啊。”


    托魯苦笑道。


    這世上還有極為順理成章地用錢把自己孩子賣掉的父母呢。


    原本在亞裘拉村裏,也有很多像這樣子以極少的金錢買來的孩子。嘉依卡的理想先姑且不談,但現實上親子的羈絆、家人的牽絆,其實並不是那麽牢固的東西。至少——是在金錢足以切斷的程度。


    身為亂破師的托魯,並沒有立場可以去議論這件事情的是非對錯。


    言歸正傳……


    “從領地內逃走——不可能嗎?”


    “對他們來說,應該也很難吧。”


    如前述所說,逃走無異於把現在的生活連根丟棄。


    決心不夠徹底的話,是無法成為難民的。


    而且話說迴來,就算真想要從領地內逃出去,逃跑的路徑也很有限——城門、以及通往豐要幹道的聯絡通路等處,都常常駐守著加瓦爾尼公爵家所派遣的士兵。一旦被發現,那麽不隻家人而已,很有可能全部的相關人士都會被殺光殆盡。


    更何況——


    “被帶走的女孩們,隻是‘沒有迴來’而已。”


    “呣咿?”


    “並沒有‘她們被殺死了’的證據啊。”


    隻是沒有迴來而已,所以大家心裏還殘留著“也許還活著”的希望。


    從加瓦爾尼公爵領地內逃出去,無疑是拋棄了“也許還活著”的家人。而且,沒有出現過半具屍體,的確很難讓人產生危機感,也讓他們無法痛下決心、連根拋棄目前為止的生活。因為這兒的地形封閉性本就很高,因此領地居民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也就十分緊密——所以他們好像都盡量避免去想“隻有自己逃走”的這種打算。


    “真是棘手的狀況呐。”


    托魯歎了口氣,然後說道:


    “那個——被帶走的女人們,真的連一個都沒有迴來過嗎?從士兵們的口中,沒有泄漏出什麽口風來嗎?”


    就算頒布了封口令,傳言多多少少還是會從眾口之中流泄出來。從那些來帶走女人的士兵們口中,應該不難打聽到一些內部的情況才對——


    “完全……真的連一句話也……”


    據說士兵們基本上完全都不開口,就隻是展示領主的命令狀給領地居民們看而已。


    “都沒有人去宅邸親眼看過情況嗎?”


    “不可能。”


    店老板立即迴答。


    他臉上浮現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然後打開設在一旁牆壁上的百葉窗。


    “根本連接近都接近不了。”


    就在此時,外麵的光線流泄進這原本陰森森的室內。


    但店老板的表情仍舊憂鬱不已——他指向窗外。


    “因為公爵大人現在所住的宅邸……是那個。”


    店老板手指所指的彼方。


    彼處可見的是:藍天、白雲、以及……


    “——那是……”


    有那麽一瞬間——托魯認不出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就知識麵而言,他當然聽過那是什麽。但以為他未曾親眼見過實物——而且實住是離得太遠了,距離感擾亂了他的辨識能力,因此映照在他眼裏的那個東西,並無法馬上和腦中的知識嵌合一起。


    那東西從遙遠的丘陵線彼端,緩緩地現出身來。


    毫無半點聲音——簡直就跟月亮、太陽、星星不知何時就出現在人們頭上一樣。仿佛理所當然般地,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頂上……


    “航天要塞!”


    身旁的嘉依卡以驚訝的表情叫喊出聲。


    嘉依卡的這句話,讓托魯終於名白現在自己所看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了。


    *


    飛在空中的巨大圓筒。


    坦白說……這隻是大致上的形狀。


    飄浮在周圍天空的雲朵,有著橫向綿延的朦朧——在周圍一片朦朧的風景之中,那鮮明的縱長型輪廓便更加突顯出來了。那顯然是人工所造的外觀,浮在蒼穹之中,完全就是個不搭軋的異物。


    而且——巨大。


    異常巨大。


    話說迴來,周圍並沒有可以拿來比較的物體,因此從地麵上要用目視的方式來推測出正確的大小,其實有點困難……但應該遠比尚未完成的城堡要來得巨大得多了。


    和建築物相比的話,形狀近似於“塔”。但恐怕比托魯他們迄今所見的每一座塔還要來得“高”吧。飛在一旁的鳥——應該是鳥沒錯吧——看起來就像一個點而已。


    那樣子的巨大物體,既沒有振翅的羽翼,亦沒有支撐的底座、吊索,就這樣子憑空浮在天上……那已經可以說是一幅超越不自然、充滿幻想的景致了。


    航天要塞。


    這個超大型兵器的數量,在菲爾畢斯特整個大陸境內不出十座。同時,它也是最強的魔法兵器。正如其名,它是飛在空中的要塞——載著數千多名士兵前往最前線的奇襲戰力。


    戰國時代末期,在賈茲帝國首都討伐戰投入了四座應戰之時,這東西甚至被說過是“豈止一國,就連整個世界也能摧毀得了”。就算世界雲雲的有些誇張,但從單純的破壞力而言,這東西在這片菲爾畢斯特大陸上,無疑是最強的。對象若是個小國家,或許就算隻出動一座,也能夠把該國整個毀滅吧。


    “那就是——”


    阿卡莉一邊抬頭仰望浮在地平線彼方的超巨大兵器,一邊喃喃自語般地說:


    “這兒領主的城堡?”


    “聽說就是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時出動的其中一座。”


    托魯說道。


    在剛剛那間店重新采購了些化石念料之後,托魯和嘉依卡就這樣子返迴到停在城外的〈斯維特萊納號〉。因為如果繼續待在依維柯鎮中的話,說不定又會受到其他男人們的攻擊。


    “是維馬克王國派出的兩座中的其中一座呐。當初確實連續吃了好幾記賈茲帝國方所擊出的局部地區戰爭用大規模殲滅係魔法,並因防禦不夠周全而損壞了一部份——所以才沒能返迴到王都卡德威爾。”


    “光隻是受了那魔法之後竟沒全毀這件事,就已經夠讓人驚奇了。”


    “真的。”


    托魯歎了口氣,說道。


    原來如此——如果那樣子的東西是領主宅邸,一直在自己的頭上飛來飛去的話,領地人民和士兵們身上也就生不出反抗的勇氣了吧。


    正如它的名稱一樣,那可是座飛在空中的巨大要塞啊。一旦進了裏頭,就再無逃脫的辦法。如果不使用魔法的話,那根本就沒有從外頭對它發動攻擊的方法了。而且,任誰都看得出來:不夠充分的魔法攻擊,對那座要塞根本不可能起得了任何效用。


    “破城好像很困難呐。”


    阿卡莉交叉雙臂,然後如是說。


    破城。亂破師的本領之一。


    先潛入城中,為後到的中心部隊預先做好準備,讓他們更易於攻城——大部份的戰場上,執行破壞行動是亂破師的工作。是故,雖然僅是些簡單的部份,但亂破師們都擁有著建築相關的知識。譬如:可以從外觀掌握大致的內部構造。


    不過……


    “那真的是太……”


    托魯皺起臉來,如此迴應。


    航天要塞是非常機密的兵器,因此它的內部構造幾乎不為人所知。


    而且——航天要塞和尋常建築物的常識並不通用。建築物這種東西,基本上是在堅硬的地麵上搭建起裏頭的結構。而就此前提來說的話,航天要塞雖然名為“要塞”,但它的結構應該和普通的要塞完全似是而非。


    航天要塞……反而更近似於機動車。


    總而言之,那東西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魔法機關。


    當然,盡管那東西附帶有人類搭乘的部位,但本質上卻跟嘉依卡所持的機杖相同。如此一來,那東西的內部結構,與其說是建築物,還不如說比較偏向於機械——換言之,若想要推測出它的內部結構,那麽就不該找像托魯、阿卡莉這樣子的亂破師,而應該找詳知魔法及機杖的人——魔法師或魔法機匠之類的人。


    “並沒有一定要攻破那座城堡啊。”


    托魯他們的目的,隻不過是要把據說現在是在領主加瓦爾尼公爵手上的“遺體”搶奪迴來罷了。


    將加瓦爾尼公爵家當作敵人、從正麵發動攻擊,對他們而言是毫無意義可言。


    話雖如此——


    “不先試著進到那裏麵去的話,什麽事都辦不成呐。”


    “說的也是。”


    托魯點了點頭,對阿卡莉的話語表示讚同。


    不管是強行奪迴、還是偷偷盜出、抑或是跟對方交涉、接受對方的讓渡,總之不先和加瓦爾尼公爵家族的人碰上麵的話,就什麽也都開不了頭——話說迴來,聽說就連領地居民也已經超過三年沒有看過加瓦爾尼公爵家族的人了。


    降落到鎮上來的,全都是直屬的士兵們。


    “但問題是,我們要怎麽進去?”


    對方在天空上麵,托魯和阿卡莉絲毫沒有抵達彼處的方法。


    “嘉依卡。”


    “呣咿?”


    托魯一喚了她,嘉依卡便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迴過了頭來。


    現在坐在駕駛座上的她,手邊放有數十個空藥筒和小型天秤。看來她似乎正在把剛弄到手的化石念料塞到藥筒之中。雖然不能說是十分足夠的量,但可以擊出魔法的剩餘次數就此增加了三倍以上。


    “你——能用魔法飛到空中嗎?”


    “……困難。”


    嘉依卡皺起臉來,立刻迴複。


    “航天機兵——使用專用魔法機杖。”


    “……說的也是呐。”


    在菲爾畢斯特大陸上的幾個國家之中,存在著人稱“航天機兵”的戰力。


    直白點說的話,其實就是用魔法飛在空中的士兵——想當然耳,航天機兵要嘛就是魔法師,要嘛就是必須帶著輔助飛行的魔法師,因此需要準備專用的魔法機杖。


    換言之,就類似於〈斯維特萊納號〉的飛行版。


    通用性雖低,但卻是為該功能特殊化過的機杖——他們正需要這個東西。


    “而且,就算我們會飛好了,但我想應該很難潛入到那個內部裏去。”


    阿卡莉說道。


    “局部地區戰爭用的大規模殲滅係魔法都能耐得住了——它的防護能力肯定極佳。我想恐怕應該也有針對毒煙、火焰等等的防禦吧。”


    “……也對呐。”


    在魔法之中,也有精製揮發性毒物的招數。


    因為是飛在半空中的要塞——所以和平常的要塞不同,萬一受到了毒氣攻擊,那麽裏麵的人可就無處可逃了。因此,它的防備應該是固若金湯,不僅老鼠、甚至連蟲子爬出的一點兒小隙縫也沒有。


    “哎,總是得換氣吧,所以應該有一、兩個窗戶或換氣口吧。”


    “不過要怎麽打開啊?”


    托魯和阿卡莉輪流說著這些。


    “托魯。”


    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地開口說:


    “拜托,芙蕾多妮卡?”


    “芙蕾多妮卡?啊——”


    托魯點了點頭。


    “這樣啊,說的也是,那家夥會飛嘛。”


    “唔咿。大小——自由自在。”


    “就算你這麽說——那隻野貓現在在哪裏,你也不曉得吧?”


    “不是貓啦,是龍啦。”


    一道聲音突然從天而降。


    “…………”


    托魯半眯起眼,往旁邊望去。


    她的突如其來是常有的事。像貓一樣忽地現身、然後又像貓一樣忽地消失。即便是托魯,也已經相當習慣她這樣了。


    “叫我啊?”


    不曉得是什麽時候來的——金發少女頭下腳上,從長在這附近的樹木的枝上垂吊而下。


    “你們有叫我,對吧?”


    少女以開朗明亮的表情如此問道——然後隨即就真的像貓咪一樣,以穩健的身手自枝頭躍下,然後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啪噠一聲,她的雙腳就順利地站在地麵上了。


    可愛的少女。


    她又長又細的金黃色頭發、仿佛寶石般的鮮紅瞳孔,十分的豔麗華美。有些朝天的高挺尖鼻、唇間隱約可見的虎牙,都為她營造出一種有點動物般的野性、驕矜傲慢——但卻招人喜愛的可愛氛圍。


    光隻是出現在此處而已,便讓此處變得開朗熱鬧的——少女。


    “芙蕾多妮卡……”


    “是的,我是芙蕾多妮卡唷。”


    滿臉笑盈盈的少女——芙蕾多妮卡笑了笑,向他揮了揮手。


    “你總是這麽突然呐。”


    “嗯。托魯身體可好?”


    芙蕾多妮卡一邊這麽說,一邊走近托魯……然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竟突然抓住他的手,向自己扯了過來。因為並不是攻擊性的動作,因此托魯就隨著她的拉扯,微微傾斜自己的上半身——


    “——嗯。”


    伸出舌頭……芙蕾多妮卡舔了舔他的臉頰。


    “——!”


    對於她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行為,托魯不由得跳起來,連忙向後退去。


    同一時間,嘉依卡不知不覺地弄倒了藥筒、天秤等物,站起了身來。而阿卡莉則皺起眉頭,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幹嘛啊!”


    “嗯,似乎很健康呢。”


    麵對忍不住大叫的托魯,芙蕾多妮卡一點也沒有忐忑畏怯的樣子,隻是笑著這麽說。


    “所以說你在幹嘛啦!”


    “嚐味道。”


    芙蕾多妮卡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嚐味道?”


    “喏,我不是有咬過托魯幾次嗎?”


    芙蕾多妮卡大大地咧開嘴,露出她的虎牙來。


    如果跟少女的容貌一起看,她那尖牙看起來也還滿可愛的……但托魯他們都深知:那尖牙其實是種兇器,足以穿過獵物的皮、撕裂獵物的肉,就如字麵一樣,的確正是“虎牙”沒錯。


    “我已經大致記得托魯的‘味道’了。所以如果你身體狀況變差的話,我可以分辨得出來。”


    “……是這樣子嗎?”


    “嗯,就是這樣子。”


    簡直就像是幾欲脫口說出“我很厲害吧?”的樣子,芙蕾多妮卡一臉得意地點了點頭。


    “哥哥,事態嚴重。”


    阿卡莉一邊朝托魯走近,一邊說道。


    雖然阿卡莉的表情、聲音都跟往常一樣——


    “再不趕快用熱水消毒你那被舔的地方的話……”


    但卻用再認真不過的臉孔和聲音說著:


    “嘉依卡——趕緊燒開熱水,趁為時還不晚之前。”


    “唔——唔咿。”


    嘉依卡一邊慌慌張張地點頭,一邊跑進〈斯維特萊納號〉裏麵去拿開水壺——她並沒有這麽做,而是不知為何拿起了機杖。而那機杖的前端正朝著托魯的方向。


    “給我等一下。你想要做什麽?”


    “緊急,熱水消毒。”


    “呃不,所以說……”


    “直接,體液沸騰。”


    “冷靜點!”


    托魯以摻雜著哀鳴的聲音說道:


    “隻不過是被動物舔了一下而已,有必要熱血沸騰成這樣嗎!”


    “哥哥,你不用擔心。”


    嘉依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對他說:


    “如果你被燙傷的話,我會幫你舔一舔消毒。”


    “你都沒有自覺自己所說的話,毫無道理可言嗎?”


    托魯半眯著眼,瞪著自己的妹妹如是說。


    芙蕾多妮卡——跟她的外表相反,其實並不是個人類。


    棄獸。


    在這菲爾畢斯特大陸上,除了人類之外也能夠使用魔法的野獸,統稱叫作“棄獸”。


    棄獸的種類,現在已經確認有七種了。而其中被公認為是陸地上最強的,即為裝鎧龍這個種類——芙蕾多妮卡其實就是這個種類的化身。


    裝鎧龍可以變幻自如地使用改變自己形體的魔法,因此是種連自己所受的傷也可以“化為烏有”的怪物。雖然她現在是少女的姿態,但這隻不過是因為這樣比較方便和托魯他們對話、在街上走動,所以她才維持著這樣子的姿態罷了——而這並非她本來的麵貌。


    喔不——依照芙蕾多妮卡的說法,對裝鎧龍而言,“本來的麵貌”據說原本就不存在。很多人在聽了“裝鎧龍”三個字之後,腦海中會浮現出擁有巨大的翅膀和角、如鱷魚或蜥蜴般的外形,但這個外形隻不過是因為最適合用來戰鬥罷了。


    總而言之……


    芙蕾多妮卡出於某件事由而跟托魯他們對戰過一次,敗北之後,她就一直纏著托魯,要求重新再戰一次。


    不過,盡管她執拗地一直要求“再打一次”,但她對托魯他們似乎並沒有憤怒或憎恨之類的情緒。時常突然咻地不見,然後就好幾天都看不到她的人影——這次大概隔了二十天之久吧——她的這種態度,簡直就像是在跟飼主撒嬌要求“來玩嘛”的貓咪一樣。


    她這是為了要讓托魯他們大意,而特意裝出來的態度嗎?還是說,這就是莢蕾多妮卡的“本性”呢?因為她的內在並非人類,因此她究竟在想些什麽、為何要多管托魯他們的閑事——就連這麽單純的問題,他們至今也仍然不甚明白。


    “話說,芙蕾多妮卡。”


    “什麽事?”


    聽到了托魯的叫喚之後,芙蕾多妮卡傾首問道。


    “你——會飛吧。”


    “當然會飛啊。隻要我弄出翅膀來就可以啊。”


    “把我們運送到空中——比方說,運送到個地方,你可以辦得到嗎?”


    托魯如是說,同時把手指向飄在彼處天空中的航天要塞。


    棄獸幾乎所有種類都是猛獸,哦不,是兇惡猛獸,因此深受人們恐懼。但硬要說的話,裝鎧龍是棄獸中的例外……人類就算碰上了莊鎧龍,未必會受到它不容分說的襲擊。裝鎧龍的智能也跟人類的智力差不多,部份裝鎧龍的智慧聽說甚至更勝人類。因為裝鎧龍會使用人類的語言——因此根據交涉的結果,要取得裝鎧龍的協助,也不是不可能。


    更甚之,士兵可以透過所謂的“契約”行為,將裝鎧龍的魔法當作自己的能力來操縱——即“龍騎士”這個兵種。而芙蕾多妮卡原本是龍騎士“多明妮卡·斯考達”訂下契約的裝鎧龍。


    托魯他們過去也跟芙蕾多妮卡交涉過了幾次,並取得了她的協助。


    托魯心想,這次說不定也可以請她幫忙吧。不過——


    “辦得到啊。”


    芙蕾多妮卡一臉茫然的樣子,一邊眨巴著血紅色雙眸,一邊說道。


    “怎麽?托魯想要去那裏嗎?”


    “想去。可以拜托你嗎?”


    “嗯,不要。”


    立即拒絕。


    “…………”


    托魯一時語噎。


    哎,嚴格來說,芙蕾多妮卡既非他們的同夥、亦非他們的夥伴。因此他們的請求就算被她拒絕了,他們也沒有理由可以去怨恨她……


    “托魯你啊,之前不是爽約了嗎?”


    芙蕾多妮卡眼珠往上瞧,一臉怨恨地瞪著托魯。


    “爽約?……………………啊。”


    大約是在一個月前左右。


    由於某個事件,嘉依卡遭人擄走,所以有一段時間她人不在他們身邊——那個時候,便借用了芙蕾多妮卡的能力,請她挖出埋在瓦礫中的〈斯維特萊納號〉,並拜托她驅動機動車。


    那個時候,托魯確實和芙蕾多妮卡約好了要跟她進行決鬥。


    然而——


    “呃不,那個……”


    在那之後,托魯便一直若有似無地閃避著芙蕾多妮卡的要求。


    “我明明就超期待的說!”


    “…………”


    “本來好高興、好高興,高興到前幾天晚上都睡不著覺耶!”


    “…………”


    “托魯,過分。”


    連嘉依卡都這麽說他。


    “到底是誰比較過分啊。”


    “呣咿?”


    “你這是在叫我去送死嗎?”


    由於聽者的理解不同於當事者,所以他們的對話在其他人耳裏聽起來,或許就像是芙蕾多妮卡和托魯約好了要去幽會,但卻彼托魯片麵毀約了——但芙蕾多妮卡此時所提的,當然是決鬥的約定,亦即是“互相打殺”的約定。


    “就跟你說過好幾遍了。當初那一次能打贏你,真的是僥幸啦。”


    托魯三人之前曾經打贏過芙蕾多妮卡。那次是和嘉依卡、阿卡莉聯手奮戰,並耍了些詭計之後才得以成功。同樣的手段應該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吧。如果要再戰一次的話,輸的那方有九成九會是托魯他們。


    在陸上的戰鬥之中,對方可是人稱七種棄獸裏最為強大的裝鎧龍耶——本來就不是亂破師可以與之較量的對手。敵人的性命當然就不消說了,但亂破師甚至連對自己的性命也相當地輕慢。一般人都認為亂破師為達目的,不惜豁出生命,但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的戰鬥、贏了也得不到什麽好處的戰鬥等等,托魯才不會為了這種毫無意義的戰鬥而輕易舍棄掉自己的性命呢。


    “當初應該要把腦子給扒出來才對……”


    托魯在嘴裏叨念著可怕的話。


    “就是嘛。托魯也真是的,為什麽沒有那樣做呢?”


    “………………你竟然自己說這種話?”


    裝鎧龍可以用魔法修複肉體的損傷,因此如果要殺死裝鎧龍的話,基本上必須要完全破壞掉可說是它行使魔法的根本——腦組織。托魯他們之前和芙蕾多妮卡對戰的時候,本來有這個機會——但托魯並沒有痛下殺手。


    老實說,連托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那樣做。


    “所以說,再來打一次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芙蕾多妮卡抓著〈斯維特萊納號〉托魯的衣擺說。


    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要零用錢或某些東西的樣子——


    “就跟你說了……如果跟你打打輸了的話,我就不能夠完成嘉依卡的請求了啊。在達成嘉伊卡願望之前,我可不能死呐。拜托你理解一下好嗎?”


    “隻要不要死掉就好了吧?”


    芙蕾多妮卡歪著頭向他問道。


    “那就打到半死不活或瀕死,然後我再咬你、給你治好。好不好?”


    ——芙蕾多妮卡笑容滿麵地說著這些話。


    裝鎧龍所擁有的變身魔法,可以在締結“契約”之後,應用到成為裝鎧龍“部份”的契約對象上。


    於締結“契約”之際,本來是必須要與裝鎧龍互相交換身體的一部份、獻出身體的一部份給裝鎧龍的——但就算沒有正式做到這一步,隻要給裝鎧龍咬著,也能讓“暫時契約”得以成立。裝鎧龍可以把咬住的對象辨識成自己肉體的一部份,雖然隻是暫時性的,但可以借此將自己的變身魔法應用到對方身上。


    “這樣子的話,就可以無數次地互相殺來殺去了唷!”


    “敬謝不敏!”


    芙蕾多妮卡肯定會治療後又殺他個半死不活,然後又再治療後再殺他個半死不活,樂此不疲,無數次地重複迴圈下去。裝鎧龍的魔法隻不過是複原肉體、“消除傷口”而已;反過來說,那魔法並不能夠連受傷瞬間的疼痛都消除得掉。


    如果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承受那種痛到快要死人的痛楚的話,那麽就算肉體能夠修複得了,精神也會先崩潰吧。


    “什麽嘛。那這樣我才不要理托魯的請求咧。”


    芙蕾多妮卡噘嘴鼓起雙頰,咻地撇過臉去。


    托魯以絕望的表情,擎著這隻裝鎧龍的化身好一陣子之後——


    “………………好吧。那我們就這麽做吧。”


    托魯碰地一聲,以拳擊掌,說道。


    “什麽什麽?”


    芙蕾多妮卡眼睛發亮,探出身子。


    而嘉依卡則像是誤會了什麽似的,也興致勃勃地探出了身子。


    對著這兩位少女,托魯堂而皇之地說道:


    “真正的戰鬥是很危險的,而且又會很痛。”


    這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戰爭專家“亂破師”會說出口的話呐。


    阿卡莉的眼神像是想說些什麽似的,直直地射在托魯的側臉上。托魯一邊承受她的視線,一邊繼續說:


    “用模擬戰鬥取代。”


    “模擬戰鬥?”


    “對。就叫作‘剪刀石頭布’。”


    “……剪刀石頭布?”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眼,複誦了一次這個單詞。


    阿卡莉、還有嘉依卡射向他的視線溫度,感覺好像稍微下降了一些,不過托魯打算暫時把這種感覺歸咎為隻是他的錯覺。


    “………………”


    芙蕾多妮卡思考了一會兒——


    “好吧,那這次就先用這個代替吧。”


    “那晚點就來吧。”


    ——盡管托魯總覺得有些內疚不安,但還是先總結掉這個話題了。


    *


    那個景象,不管看幾次都還是看不習慣。


    不知不覺地就是會感到一種發自本能的不安。


    物體,由上方掉落到下方。


    這既是自然道理、亦是一般常識。人們在生活上不得不依賴的諸多“理所當然”之一。平常連意識都不會去意識、每個人心裏了然的常識。在沒有支撐物或懸吊物的狀況下,萬物向下掉落,實屬自然。


    然而,“那東西”卻悠然自得地飄浮在遙遠的天空上。


    既沒有像鳥一樣地拍振著翅膀、亦不像雲一樣的稀薄。儼然充滿重量感,但卻理所當然似地飄浮在空中。


    “航天要塞〈淩空者〉……”


    一邊仰望著從頭上悠然飄過的巨大魔法兵器,一邊喃喃自語的是……一名青年騎士。


    整齊清爽的五官、華麗的金發、大大的碧眼,樣樣都帶著貴公子的氣息。不單隻是外貌優美而已,也具備了凜然耿直的風骨。


    亞伯力克·基烈特。


    維馬克王國的騎士,現在同時也是戰後複興推進機構〈克裏曼〉的職員。〈克裏曼〉機構——由許多國家共同營運並提供人才、資材的跨國組織。


    說它是什麽跨國組織之類的,倒是有點太誇張了……實際上,〈克裏曼〉機構隻不過是為了解決拖遝至戰後的種種問題而設立的組織,即所謂的“善後窗口”罷了。必須在預算、人員、權力很有限的情況下設法做出妥善的安排,是個與名譽、權勢無緣的工作。


    雖說這並非是出自於他自己的意誌所選擇的職場——他是奉維馬克王國的命令而前往上任的——但以亞伯力克一本正經的個性,他當然會全力完成任務,而根本不會對自己現在的立場感到任何不滿。


    不過——和任務的內容相比,這個〈克裏曼〉機構能夠賦予他的權限卻相對地小了很多。


    由於這個緣故,他們總是到處碰釘子、交涉不順利,因而常常感到十分為難。每次一想到自己的部下們得多費精神勞力,亞伯力克就真心希望能夠再多握一些強而有力的權力在手中。


    而實際上——他這次又勉強部下們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了。


    “不管看幾次都還是覺得好壯觀呐。”


    站在亞伯力克身旁、麵貌粗獷的巨漢,一邊把手掌擱在眼睛上麵遮光,一邊說道。


    尼古拉·阿弗多托爾——亞伯力克的副官。


    頭部的左右兩側剃得一幹二淨,隻有頭頂留有頭發,這樣子裝戴頭盔的時候會比較穩定。和貴族、騎士不同,傭兵們並沒有多餘的金錢可以拿去訂做合身的鎧甲和頭盔,因此大多是這種發型……有的傭兵就算有量身訂做的鎧甲,也會把這當作是一種傳統而選擇這個發型。


    尼古拉亦屬後者中的一人。


    在無數次戰場上堅毅地存活下來的這個傭兵,在實戰經驗方麵,可是一位亞伯力克無法與之相比的老手。他是基烈特所率領的部隊的中樞,有不少時候便是由他來掌管實務上的指揮。


    “維馬克王國的第二要塞。參加賈茲帝國首都討伐戰的兩座中的其中一座。”


    如此說罷,尼古拉翻了翻手中的紙片。


    關於那個巨大兵器,亞伯力克向〈克裏曼〉機構本部索取來的詳細資料和規格一覽等等等,應該就記載在那些紙片的上麵。航天要塞本來就是個可說是集最高機密於一身的軍事兵器。以〈克裏曼〉機構的力量所能收集到的情報,並不是很多。


    “〈淩空者〉在賈茲帝國首都討伐戰時受到巨大損傷,因化石念料消耗過甚,因此被判斷為‘無法返迴王都’,緊急降落在這個加瓦爾尼領地,之後便由領主吉拉爾多·加瓦爾尼管理至今——以上。”


    尼古拉念完資料之後,說道:


    “說是‘管理’,但其實是表麵話吧——哎,實際上卻是占為己有呐。”


    “再怎麽說都是個大貴族,居然幹得出這種事來。唉,我真是服了他了。”


    亞伯力克語帶歎息地說。


    “航天要塞似乎是個極為耗費化石念料的東西呢。”


    一看就知道了——要讓那巨大的重物長期飄浮在空中,勢必需要莫大力量。即便是魔法,也難逃自然的道理“驅動越大的東西,需要付出與之成比例的力量”。


    “維馬克王國循了個權宜之計,任命加瓦附尼公爵家族為‘管理負責人’,然後似乎就放棄迴收了。”


    “戰爭結束之後就成了無用的廢物了——最典型的例子呐。”


    為政者們在戰爭結束之後,馬上就被迫麵對“經濟”這個現實。


    像航天要塞這種,光隻是維持原狀就得耗費掉驚人費用的超大型兵器,其存在本身反而會壓迫到國家的財政。


    當然,修理和迴收更是如此——這麽說來,說不定是國家隨便找個理由硬將它塞給加瓦爾尼公爵,才是這其中的真相吧。


    “維馬克王國便不消說了,現在不管哪個國家都沒有餘力處理那些壞掉的決戰兵器吧。”


    “——就是說啊。”


    尼古拉臉上浮現出苦笑,點了點頭。


    對尼古拉而言,這可說是他的切身之痛吧。


    盡管深受重視至今,但在戰爭結束之後,被當作已無利用價值而丟棄的,並不隻限於兵器而已。在專門以戰爭為職業的人之中,較易於摒棄的傭兵和亂破師們,就此統統失去了生活的出路。


    而代代武士門第——生於騎士之家的亞伯力克,亦是如此。


    如果戰爭仍還持續著的話,他本來應該可以上戰場活躍一番——戰後開始實施的裁軍政策,讓他無處可去,最後隻好被分配到〈克裏曼〉機構去了。


    言歸正傳——


    “除此之外,原因也出在這個加瓦爾尼領地相當豐沛的化石念料出產量吧。”


    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年,從副官的背後突然探出臉來,對他們如此說道。


    “包括地質、魔法師在內,此處尚有不少魔法相關的技術人員,所以當初才能進行得了緊急修理、以及重新啟動之類的處理吧。”


    少年的臉上至今還殘留著稚嫩的圓潤,帶著一種往往讓人錯看成少女的嬌嫩感。雖然身材纖細,但卻不會給人留下脆弱的印象。他那讓人感覺不到體重般的輕盈動作,正證明了他骨骼和肌肉之間的均衡保持得相當地健全。


    不過,很多人在看到這名少年的樣貌之後,應該會先感到困惑,然後露出疑惑的表情吧。


    畢竟這位少年……有著野獸般的耳朵和尾巴。


    李奧納多·史特拉。


    他是亞人兵士。


    打從他在母親的子宮裏,就開始接受各種魔法的改造,因而被賦予了人類以外的樣貌——以及特異的能力。製造亞人兵士的技術,是最近幾年才剛剛確立的一種魔法技術,因此他們目前的數量還沒有多。是故,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常常因人類的無知而受到歧視和迫害。


    而李奧納多也是一個得不到容身之處,於是輾轉流落到〈克裏曼〉機構的其中一人。不過——也有不少亞人兵士在戰後找不到正當的工作,於是淪為奴隸或男娼,抑或是成了山賊草莽、四處襲擊他人。考慮到那些亞人兵士的慘況,李奧納多可說是受老天眷顧得太多了。


    “不過,加瓦爾尼公爵心裏究竟是在……想些什麽呢?”


    亞伯力克一邊抬頭仰望航天要塞,一邊喃喃自語般地說:


    “政務幾乎置之不管,領地內似乎也開始要暴動起來了——甚至還私自占有了王國的決戰兵器。再這樣下去,就算被王國判定為有反叛之意,他也百口莫辯了啊。”


    “哎……就算我們在這裏說這說那,也不會明白任何事吧。”


    尼古拉像是在安撫他似地說道。


    “總而言之,我們就先耐心等報告下來吧。”


    “——我知道。”


    亞伯力克壓下心中湧起的不安,點了點頭。


    *


    所謂的“集團”,其本身就是一種威脅恫嚇。


    因為它的存在本身,即代表著威力。


    足以輕易壓製住“個體”的“數大之力”……在不屬於該集團的人眼裏看來,除了威脅恫嚇以外,便再無其他了。跟有無惡意或敵意無關。跟利刃和火藥一樣,集團擁有著不由分說便能輕易捏碎一切的“力量”,這個嚴酷的事實——引發人們的不安。


    更何況……該集團還賣弄力量般地全副武裝,步伐整齊地行進著。那副情態,根本就是針對觀看者的無言恫嚇。


    “………………”


    簡直就像是碰到了死神隊伍似地——依威柯鎮的人們全體一致垂下了臉來。


    在鎮上的中央道路上,有二十名左右的士兵們正默默地行走著。


    既不怒吼,也無大喊、叫嚷。絲毫不見任何喜怒哀樂之情。就隻是像活動人偶一樣,整齊井然地行走著而已。不過……正因如此,他們身上非人般的氣氛才如此濃重,一副拒絕任何問答及交涉的樣子。


    而且,士兵們的臉——有一大半都被麵具覆蓋住了。


    看得到的地方就隻有嘴巴而已。但就連嘴唇,也因為全部的人都抿得極為緊密,因此完全不會留下士兵個人的印象。他們在藍色軍服之上,都穿著由硬皮鎧甲和板金鎧甲所組合而成的複合式鎧甲,因此難以覺出他們的體型差別。不讓人感受到“個體”,確實會加重集團——軍隊本身的壓迫感。


    加瓦爾尼公爵家直屬的精銳部隊。


    這些家夥們正要前往領地內的各個地方,進行物資補充、以及“獵女人”的行動。分配在領地內各處的普通士兵,穿的是灰色的軍服,細部裝備也跟他們的不一樣。


    接著——


    〖——仔細聽好。〗


    一道聲音從他們的頭上傳了下來。


    巨大——巨大到似乎足以蔽空、籠罩在人們頭上的龐然大物。


    本來不可能飛在空中的那個龐然大物,不消說,正是士兵們所侍奉的加瓦爾尼公爵的城堡——航天要塞。


    那聲音,便是從那巨大的飛天城堡之中所發出來的。


    〖依威柯鎮的居民啊,仔細聽好了。這是本次的傭人招募。希望為公爵效勞的人,請盡速走到士兵們的麵前。再複誦一次,這是本次的傭人招募。希望為公爵效勞的人,請盡速走到士兵們的麵前——〗


    仿佛老人般的低沉破鑼嗓音如此宣告。


    簡直就像是——身在天上的神祗之聲。


    雖然此時仍采用了“征召誌願者”的形式,但如果無人誌願的話,士兵們便會默默地踏入家家戶戶之中,強行把藏身起來的女人們帶走。


    航天要塞每三個月一次會繞著領地內的天空飛行,在所有城鎮、村落重複同樣的事情。不管是積極、還是消極的方式,隻要一有違抗,下場如何——在其他城鎮、村莊反抗過的人們下場如何,其傳言早已傳遍了依威柯鎮。


    然而——


    “………………”


    所有士兵突然一致停下了腳步。


    “………………”


    道路正中央站著一名女孩。


    “被帶去公爵宅邸的女孩們都沒再迴來過了。”……不曉得她到底有沒有聽到過這個風聲,但隻見那女孩絲毫不顯畏怯的樣子,反而一副“我等很久囉”的樣子,定睛瞧著士兵們。


    長長的黑發——眼神稍顯嚴厲的女孩。


    雖然她麵無表情,讓人感受不太到嫵媚或嬌俏,但五官本身卻十分整齊清秀。若單純論她的容貌美醜的話,那模樣任誰都會說她是個“美女”吧。


    “……”


    士兵們仍舊沉默無語。


    不過,有幾名士兵像是要斷她後路似地,繞到了那女孩的背後。


    女孩盯著他們的動作,看了好一會兒——


    〖希望為公爵效勞的人,請和士兵們一起過來。〗


    應該是在上方監視著吧……低沉的破羅嗓音又說話了。


    同時,士兵們以手勢催促著女孩——把她排進隊伍之中,然後又開始在中央道路上行進了起來。所有的士兵連一語都不發,簡直就像是在表達“對話不是我們的工作”一樣。


    一邊從隱密處偷窺著那幅景象——


    “………………那是怎麽一迴事啊?”


    托魯一邊皺著臉喃喃自語。


    他的身旁還有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在。


    “托魯?”


    嘉依卡一邊覦著托魯的側臉,一邊不可思議地歪頭問:


    “擔心?”


    “呃不,並不是擔心,而是……”


    托魯眯起雙眼,說道:


    “那些士兵的樣子啊……你看了也知道吧?”


    “……完美的行進?”


    “完美過頭了吧?”


    (不管再怎麽飽經訓練……怎麽可能做得到那麽整齊統一?)


    這並非膚淺的判斷。


    像托魯這種修練武術超過一定程度以上的人,都會半無意識地打量對方的唿吸。


    武術的熟練度往往會反映在唿吸和步伐上。遇到別人的時候,會先揣量自己是否打得到對方,正是武術家之所為。


    所以托魯才如此明了。


    那些士兵們——所有人都踏著毫無偏差的步伐,整齊統一到異常的地步。或許就連唿吸的步調也毫無二致也說不定。二十多人的部隊,竟像是同一個生物一樣。


    (雖然這在理論上並非絕不可能……)


    有條不紊的動作。


    這在軍隊之中是一種理想。步伐齊一的行軍並不罕見。畢竟這既可以提高部隊的整體性,亦可以讓敵方充分感到集團所帶來的壓迫感。


    但是,他們現在隻不過是走在普通的街道上而已——唿吸一致到這種地步,根本就沒有意義可言吧。


    “……嘉依卡。”


    “呣咿?”


    “他們——該不會跟我們在不歸穀穀底所看到的一樣,是由素材物質所構成的士兵吧?”


    所謂的素材物質,是一種對魔法反應極為靈敏的特殊物質。利用這個物質,可以打造出人偶——按照魔法師的意思行動的傀儡。實際上,托魯他們就曾經和這樣子的人造傀儡作戰過。


    但是——


    “…………調查?”


    嘉依卡把手上抱著的魔法機杖朝向道路。


    她這個樣子應該是在意指:“要使用探查係的魔法嗎?”但托魯卻搖了搖頭,阻止了她:


    “不要浪費魔力來源。”


    目前也沒有說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先做出確認。


    “啥?你們是在討論‘那些’是不是活人嗎?”


    芙蕾多妮卡歪著頭詢問。


    “對啊。你辨別得出來嗎?”


    “辨別得出來啊。有味道嘛。”


    芙蕾多妮卡以“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的口氣說道。


    “味道?”


    “活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啊。至少我確定他們不是人偶或屍體啦。”


    “……這樣啊。”


    雖然不是很懂她邏輯中的細節……但芙蕾多妮卡都這麽說了,那應該就沒有錯吧。她在這個時候向托魯他們說謊,也沒有什麽意義。


    隻是——


    (如果那真是拜訓練所賜的話……)


    如果事到臨頭要搞出什麽事端來的話,那可就棘手了呐。


    整齊一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動作,這證明他們的熟練度可說是非比尋常。


    扼殺“個體”,從而讓整個集團如一隻野獸般地行動——不單隻是肉體而已,就連精神上也需要接受非人般的修練吧。


    肯定沒辦法像剛才……和普通的男人們打架時一樣順利。總之,肯定無法將形勢導成一對一。如果從正麵迎戰,他無疑會被對方的“數量”給擊垮。


    當然,托魯並不打算特意和那些士兵們正麵對戰。


    因為他隻不過是要——隻要能夠入手“遺體”就好了。而遺體的所在位置,應該就是在航天要塞之中。


    “……總之……”


    托魯目送著偕同士兵們一起走遠的女孩背影。


    阿卡莉。


    為了要先行進入航天要塞之中,從內部牽引托魯他們入侵,故鋌而走險,答應了加瓦爾尼公爵的“雇用”。


    “萬事拜托了。”


    托魯朝著妹妹的背影,如此喃喃說道。


    *


    低音沉悶的驅動聲響,從正上方傳了下來。


    簡直就像是地鳴一樣——本來應該是從腳下傳上來的聲響,如今卻像是從上方摁住聽者的頭似地,夾帶著相當大的壓迫感。


    “………………哼嗯。”


    阿卡莉抬頭望著頭上那塊黑色巨影。


    航天要塞。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強、且最大的魔法兵器。


    確實正如其名,巨大得仿佛足以遮蓋整片天空。光隻是普通地仰起頭來,阿卡莉的視野便全被那航天要塞的底部給占滿了。


    底部有一部份……分裂開來。


    “原來如此,那兒是升降機啊。”


    阿卡莉一邊麵無表情地抬頭仰望著,一邊小聲地喃喃自語。


    從頭上灌注而下的沉悶驅動聲響之中——混雜著“嘰嘰嘎嘎”鋼鐵摩擦的聲音。


    航天要塞的底部裝甲——有一部份像是脫落了似地,降下到阿卡莉他們的所在之處。那是一塊極大——連〈斯維特萊納號〉也能就這樣子乘坐上去般的巨大板子。像汲井水用的桶子一樣,那塊板子連接著鐵鏈,從上方垂吊而下。板子的形狀是圓型的。或許是為了防止人類或物品掉落吧,可以看見板子的周圍圍了一圈鐵柵欄。


    航天要塞基本上不降落到地麵。


    由於要塞過於巨大,因此一旦著陸,重量便會集中到底部,很有可能造成歪斜。


    在建造時或修整時,升降機會收納起來,恰好密合於垂直挖鑿的專用巨大洞孔,以整個升降機來支撐要塞。在緊急狀況下要能夠降落到水麵上,譬如有深度的湖水或海水,乃是最基本的要求。


    當然,一旦啟動之後,飛舞在天空中的航天要塞,唯一的進出方式——舉凡士兵人員進出、乃至各種物資的搬入——全都仰賴這座升降機。


    而這正是形成航天要塞易守難攻的要因之一。


    以尋常的兵力,即便有千軍萬馬,也無法攻入航天要塞。


    某些航空戰力……裝備飛行用魔法機杖的航天機兵、以及龍騎士,雖可以自行飛抵航天要塞,但這種特殊兵力的人數很有限。說到底,人類這種生物,本就無法飛翔於天空。因此,並不是說任誰隻要拿著飛行用魔法機杖,就能夠理所當然地在空中飛翔。


    “………………”


    轟隆……沉重的聲響響起,升降機在阿卡莉等人的麵前降落到了地麵。


    跑上前的士兵們打開一部份的鐵製柵欄之後,迴頭望向她。


    那意思應該是在叫她趕快走上升降機吧。阿卡莉乖乖地聽從他們的指示,站到巨大鐵板的上麵。士兵們也圍繞著她,站上了那塊鐵板——明明就沒有人發出任何信號,升降機竟自動再次被鐵鏈吊起,開始緩緩上升。


    (果然無法從“正麵玄關”呐。)


    阿卡莉一邊環視周圍的士兵們,一邊心想。


    這座升降機在構造上隻不過是一塊鐵板而已。雖然有防止掉落的柵欄,但也僅此而已,並無任何足以藏身一人的遮蔽處。而且——降下升降機的場所是個空曠之處,不相幹者根本連靠近也無法吧。


    航天要塞大多用於戰場最前線。因此,有這樣子的設計,自是理所當然。畢竟敵兵若能輕易地潛入的話,那可就不成模樣了。


    過了不久——


    “………………哼嗯。”


    在航天要塞的底部中央——裂開來的洞口,被升降機填起,就像是蓋上了蓋了一樣。同時,粗大的鐵棒從周圍伸出,緊緊卡住升降機的鐵板部位,固定好升降機。


    就此,平常的出入口便完全閉合起來了。


    “………………嗯。”


    這是個寬敞的房間。


    規模寬敞到如果用“房間”或“室內”等詞來表達的話,很有可能會讓人產生誤解。這麵積應該足以建蓋好幾棟的民房。天花板也很高——以一個空間而言,這個空間真的是大得非常過分。


    這兒應該就是用來裝卸物資的場所吧。


    可以看到牆邊正堆著好幾個木箱。


    然後——


    “……那是……”


    木箱旁有十多名女性身子緊緊相挨,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她們恐怕就是因這次“招募”而被帶迴來的女人吧。不隻依威柯鎮,還有領地內的其他幾個城鎮、村落,航天要塞似乎都會去巡視、並把物資和女人搜刮迴來。所以士兵們應該是在同一天持續在隔壁城鎮、附近村落打轉,然後再一次性地把大家集合在這兒吧。


    目前為止一直像人偶一樣直立不動的士兵們,又再次動了起來。


    然而,他們這次既不催促阿卡莉、也不管其他女人——就這樣子組成隊形,從開在牆壁某處的出入口,默默地走了出去。


    “嗯?這究竟——”


    是要她怎麽做?


    太過無所顧忌,而被人懷疑到頭上來的話可就糟了。


    這時候,她是不是應該要去那群女人的旁邊,跟她們一樣挨著身子、擺出狀似不安的樣子啊?阿卡莉一邊心裏做如是想,一邊皺著眉頭……


    “——唷,我來了。”


    像是在和士兵們交替似地,出入口處出現了一道人影。


    阿卡莉眯起雙眼,停下腳步。


    一名矮小的男人……站在那兒。


    先前自航天要塞傳下去的“宣告”聲音,恐怕就是這個人所發出來的吧。低沉的破鑼嗓子,聽起來就像是老人家的聲音一樣……但外貌卻是個中年男子,年齡人約在四十歲左右吧。


    看似敏銳精明——有些神經質的五官。顫骨突起,因此那張臉看起來莫名瘦削,但就不曉得他的體型長得如何了。因為他正穿著一套極寬的肩部鎧甲,以及自脖子處完全覆蓋而下、長達地板的披風。


    “我是葛拉特·藍斯亞。”


    男人一邊瞪著阿卡莉、以及其他女人們,一邊如此宣告:


    “加瓦爾尼公爵家的總管。”


    總管——換句話說,他是管家囉?


    換言之,加瓦爾尼公爵現在的宅邸如果正是這座航天要塞的話,那麽他就是一手操辦這整個要塞內部的人了。總而言之,就是被搜刮來的女人們的直屬上司。


    “首先,你們全部的人都先換上準備在那兒的衣服。隨後會再告知你們詳細的命令。”


    阿卡莉和女人們轉頭望向葛拉特所指示的方向。那兒確實放著一個半開的木箱,可以看到狀似侍女裝的衣服正塞在那個木箱裏頭。


    (——比其他人先快點換裝比較好吧。)


    阿卡莉一邊走近那個木箱,一邊心想。


    想當然耳——她在潛入這座航天要塞之前,當然有在衣服各處藏了各種道具和武器。她知道自己愛用的鐵錘無法完全藏起來,所以並沒有帶來——但不管怎樣,如果要換衣服的話,她還是得要重新藏好身上的道具和武器。


    所以她需要盡快先去搶一件方便行動、大一點的衣服,這樣也比較好藏東西。


    阿卡莉把手伸向木箱——


    “……嗯?”


    就在此時,她的手撞上了也同樣伸往木箱的另一隻手。


    當很多女人都還在困惑不已,幾乎都沒有動作的時候——居然有女人跟阿卡莉一樣,想著要趁早換裝而走近了木箱。阿卡莉反射性地轉頭看去——


    “————!”


    雙方眼睛對上——下一瞬間——


    阿卡莉和對方幾乎同時挪動自己的右手。


    對方是探向自己的頭發,而阿卡莉則是探向自己的腰部。


    阿卡莉在腰上掛了二把飛鏢,隱藏在她的腰帶裏麵。雖然大多是用來投擲——但飛鏢也可以當作藏於掌中的小型劍來使用,因此亦可用來握住砍擊敵人、或是擋下對方的武器。


    不過——


    “…………”


    她們剛剛幾乎同一時間開始動作,而現在也是同一時間停下了動作。


    阿卡莉和對方像是一起結冰了似地,動作靜止了下來。


    奇妙的平衡對峙橫亙在兩人之間。


    雙方就這樣子相持不下——數秒之後——


    “——薇薇?”


    另一個女生從對方的背後發出聲來。


    一名頭發剪齊至肩膀處、鼻上掛著一副小眼鏡、身材嬌小的少女。


    看來她和與阿卡莉對峙中的少女互相認識的樣子——她臉上短暫浮現出疑惑的表情,隨後又看向阿卡莉的方向。


    然後——


    “……!”


    那名少女也瞪圓雙眼、僵在原地。


    就在此時。終於開始動作的其他女人們——在靜止不動的阿卡莉三人身旁,一個個都取出了衣服,紛紛開始換起衣服來了。對於打算最先換裝、如今卻僵直在原地互瞪彼此的阿卡莉及其對手,其他女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對她們投以疑惑的一瞥……但她們似乎也無多餘的心力可以去介入別人的事情了。


    接著——


    “真是巧遇呐。”


    阿卡莉麵無表情地說道。


    “真的呢。”


    對方那位金發少女微笑了一下,如此迴應。


    那張小巧可愛的臉上雖然裝飾著笑靨——但那雙一看就像是不肯服輸的大眼,卻絲毫不見笑意。她仿佛想用視線射死阿卡莉似地,以強而有力的目光緊緊注視著阿卡莉。


    “那…那個……”


    戴眼鏡的少女有些驚惶失措的樣子,視線在阿卡莉和金發少女之間遊移不定——


    “………………”


    “………………”


    阿卡莉和金發少女再次一起伸手探向木箱,從木箱中扯出衣服來。


    阿卡莉一邊將視線投向手上的衣服——


    “因為沒用,所以被雇主解雇了嗎——”


    一邊降低自己聲音的音調,漠然地喃喃自語——哦不,是低聲細語。


    “——暗殺者?”


    “那才是我要說的話呢——亂破師。”


    對於阿卡莉的問題……隸屬於基烈特隊的少女暗殺者“薇薇·荷羅派涅”,壓低自己的音量,惡狠狠地反唇譏諷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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