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個禮拜的漫長連續假期——黃金周的最後一天。


    「好閑喔!」


    時間是下午一點。


    「喂、很閑吧?」


    高須家裏一片昏暗,仿佛戶外的大晴天隻是假象南邊的窗子對麵,看似伸手可及的高聳大樓與圍牆,擋住眩目的初夏陽光。


    即使光線昏暗,屋子裏仍舊一片窗明幾淨,到處都打掃得整整齊齊:屋內雖然狹窄,但在住戶的智慧與努力之下,奇跡似地保有清爽的生活空間。這絕妙舒適與便利的居住環境,全仰賴這位背對著客廳、正在廚房裏收拾餐具的獨生子龍兒的家事技巧。但是——


    「你有沒有在聽啊?」


    別說是一句感謝,就連問話都沒人迴應。


    龍兒停下正在洗碗盤的手,以異常銳利的視線,轉頭望向躺在背後的米白色物體——那團物體現正懶洋洋趴在矮桌旁,下巴放在對折的坐墊上,表情呆滯,伸出手指戳著一旁的鳥籠縫隙。


    小鸚朝著戳進籠裏,好像很好吃的手指指腹啄個不停。這隻黃色鸚鵡的魅力就在於長相醜得可愛。拚命張開的土色喙子、顏色有如腐敗牛舌的小舌頭在喙子間不斷伸進伸出,還有此刻好像快升天一樣,正在翻白眼的眼皮以人類難以理解的亢奮狀態危險痙攣——那副模樣連身為飼主的龍兒也不敢正視。


    「大河……不要再玩了!小鸚有點怪怪的。」


    「啊……?哎呀!?真的耶?」


    總算轉過頭來的米白色物體——逢阪大河終於迴神了。正當她準備拔出伸進籠子裏的手指時——


    「咦!?拔不出來……」


    笨蛋……看她歪著脖子的樣子,龍兒隻能歎氣。


    「幹嘛啦!現在可不是歎氣的時候!這下搞不好一輩子都拔不出來了啦!」


    大河小小的身體自榻榻米上坐起,一麵不高興地念念有詞,一麵拚命想要把手指從單手抱住的鳥籠裏拔出來。小鸚心想:美食要溜走了嗎?反而更激烈地啄咬大河的手指。


    「唔哇……這個舌技……」


    柔軟及腰的灰栗色長發不禁顫抖,身上穿的多重蕾絲連身洋裝輕輕包住她纖細的身材。


    米白色的蓬蓬裙讓她優雅的姿態更加可愛——


    「喂!你在發什麽呆啊還不是你的鳥害的!趕快處理一下啊!giy!]


    「giy?」


    「大笨狗(注:日文為「犬野郎」,羅馬拚音第一個字母縮寫為「giy])。虧我還用那麽委婉的說法——是不是應該要感謝我啊?」


    麵對突如其來的惡劣態度,龍兒連迴嘴的力氣都沒有。如果不說話,大河看來就像個會動的洋娃娃:寶石般閃耀的眼瞳、薔薇花蕾般的薄唇,有如煉乳般甜美的危險容貌——然而她卻是個無可救藥的——


    「啊——我累了啦!哼!」


    「嘰!」的一聲,鳥籠整個變形——她是兇狠殘暴到無可救藥的猛虎星座。正如她的綽號「掌中老虎」……個子如同能夠擺在手掌上的嬌小,但兇殘程度卻有如老虎


    話雖如此,與之對峙的龍兒在外表上的魄力也不輸她——還在持續成長的身高,以及瀏海之間若隱若現、一般人根本比不上的銳利眼神。雖然體格並非特別壯碩,但是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令人害怕,宛若心中充滿黑暗,最後終究爆發的年輕人。


    可是——


    「等等等、別弄壞啊!不行!冷靜點!」


    龍兒隻有外表可怕。為了從老虎手中保住寵物的住處,隻好抹乾濕漉漉的雙手,走到大河身邊跪下,試著把鳥籠拉下來——


    「痛痛痛痛痛痛!」


    「喔!抱歉!」


    一聽到手指被咬住的大河放聲大叫,龍兒連忙放手。不曉得是受到驚嚇還是情緒太過高昂,小鸚竟然把尖銳的喙子戳進大河的指甲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徹心扉的大河不禁大叫,用力把手指從鳥籠縫隙裏拔出來。


    握著手指,在榻楊米上安靜了數秒後——


    「……痛死了啦……可惡……!」


    抬起頭來的大河,眼中不僅帶著些許的淚水,還閃著殺人兇光望向小鸚。似乎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的小鸚——


    「呱哇哇哇哇哇……」


    一邊向上望著大河,一邊喀嚏喀嚏地顫抖……或許是承受過大的壓力,它的羽毛開始掉落……龍兒連忙把鳥籠抱在胸前大喊:


    「唔哇!小鸚快變成禿鳥了!振作點!打起精神來!你再變醜的話就沒辦法住在一起了!快到那裏避難…真搞不懂大河在搞什麽…」


    大河也跟著站起來:


    「慢著!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怎麽可能跟一隻鳥認真!」


    「那你幹嘛緊握拳頭!?」


    「這是為了要扁你!」


    她輕輕揮舞緊握的小拳頭,將龍兒逼到牆邊。


    「我又怎麽了!?」


    「我的手指很痛耶!」


    「關我屁事!」


    大河追著抱住鳥籠的龍兒,在屋裏團團轉。


    「唉呀——!」


    突然臉朝下「噗通!」倒在榻榻米上——大河被某個從稍微開條縫的紙拉門裏,伸出的白色物體給絆倒了。


    而那個白色物體的真麵目——


    「……為什麽跑出來了?」


    龍兒目露銳利的兇光,轉身放下鳥籠。那是龍兒親生母親的美腿——題外話,龍兒並不


    是在生氣,隻是覺得很頭痛而已。


    一隻腳從用紙拉門隔間的個人房裏伸出——高須家一家之主的泰子正在沉睡中。在鎮上唯一一家小酒吧昆沙門天國裏擔任媽媽桑的她,滿身醉意迴到家時,已經是早上六點。


    「啊——我吵醒她了嗎?」


    麵對辛苦工作的家庭支柱,即使是身兼任性、性情乖僻與唯我獨尊三種缺點的掌中老虎,也保持摔倒的姿勢低聲說話。


    「不——她還在睡,還在睡。」


    龍兒壓低聲音,抱起伸出紙拉門的腿,將它推迴房間裏時——


    「恩……恩唔……」


    撒嬌的鼻音,接著——


    「……嗚咿咿—!」


    「哇啊!怎麽了」


    美腿的主人竟然哭了起來。身穿兒子的國中體育短褲和薄到能夠看到黑色蕾絲胸罩的t恤,棉被上的泰子突然用手指磨蹭雪白的臉頰、開始大吵大鬧——恐怖的是,她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自傲的豐滿胸部為g罩杯。


    「有、有蛋包飯的味道!小龍和大河妹妹趁泰泰睡覺時偷吃~!嗚咿咿咿—!」


    「怎麽可能!你那一份我用保鮮膜包得好好地擺在廚房冰箱裏,醒來之後隻要用微波爐加熱就可以吃羅!」


    「你有用番茄醬在上麵寫上泰子的名字yasuc0嗎?」


    「沒有。寫了的話,蓋上保鮮膜就糊掉了呀!而且應該是yasuk0才對吧!」


    「……唔~恩……泰泰好困,別說太複雜的事情……」


    砰!她再度躺迴枕頭上,迅速發出輕微鼾聲。因為某種原因成為單親媽媽的泰子,不但家事不行,賺錢能力也是普普通通,性格還算穩重溫柔,隻是腦袋裏似乎少了顆螺絲……身為兒子的龍兒每天都在找尋老媽掉落的螺絲。說到這裏,聽說在泰子國三的時候——


    『數學的偏差值(注:偏差值是日本用來評量學力的數值百分之丸十九的人都落在七十五到二十五之間)隻有十七~!導師看了之後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和泰泰無言的四目相對到日落—]


    這是她自己說的。


    話雖如此,高須家還算過得去。身為一家支柱的泰子、負責家事的龍兒、寵物小鸚,除此之外還有——


    「痛……下巴擦傷了。真是的,這間房子實在太小啦!喂!龍兒,晚餐吃生魚片好不好?我剛剛摔倒時突然想到的——雖然完全沒關係。」


    「還真是完全沒關係啊……」


    「怎麽樣我不能吃生魚片嗎」


    她一邊搓著下巴,一邊用大大的眼睛瞪著龍兒——真是隻脾氣暴躁的老虎。雖然他們沒有同居,不過——


    「我記得車站前的四得超市,在五點有鮪魚的限時特賣會……」


    「那我也要一起去。四點四十五分來接我!我先迴家了。」


    「咦?你要走啦?」


    「有意見嗎?」


    每當假日,他們兩人從中午就窩在一起、晚上也在一起、買東西也是一起……不一起過夜是不成文的規定,不過晚飯之後,兩人一起打瞌睡到深夜也是家常便飯,彼此的關係,就算說是同居也無妨。龍兒的視線在站起身的大河背後遊移.


    「為什麽要迴家啊?有什麽事嗎?反正你也沒事吧?再多留一會兒嘛!」


    就連這麽一小段時間也想要一起度過。大河不耐煩地撥弄頭發,投來冷冷的視線:


    「閑閑沒事的人是你吧!難得天氣這麽好,我差不多該洗衣服了。」


    「洗衣服?那種事情隻要按個按鈕不就行了?你家的洗衣機還有乾衣功能,又不需要花時間去晾。不要迴去啦,好嗎?」


    「嘖!」大河煩躁地瞪著龍兒,眼神像是要殺了麵前這個迂迴的厚臉皮家夥。


    「啊!煩死了!你到底要幹嘛有話直說!」


    呃——龍兒支支吾吾地:.


    「……我、我們一起……一起去家庭、餐廳……」


    「又要去!」


    大河的臉瞬間出現不耐煩的表情,但龍兒沒有因此退縮——


    「不過是要你幫個忙而已嘛!?我一個人怎麽去!?今天還不是因為你說要吃蛋包飯我才做的!對了,你有想過平常為了你和北村的事,我是多麽的辛苦嗎!?稍微幫幫我有什麽關係?


    就隻有要你幫這個忙而已!」


    「啊——吵死了!我要揭穿你!」


    「揭穿什麽!」


    正當兩人進行無意義的爭吵時,紙拉門另一側傳來:「唔、唔、唔!」泰子宿醉的痛苦呻吟——兩人立刻閉嘴。


    「…真拿你沒辦法,受不了。」


    最後大河屈服了。


    「你要請客喔!還要去買本雜誌……跟你聊天真是……」


    「呸!對吧?」沒氣質的吐口水動作充分表現出大河的心情。


    即使如此,龍兒也沒有任何怨言。知道了!他很有男子氣慨地點頭,心想:「隻要肯陪我去家庭餐廳,出點錢算不了什麽。」


    至於為什麽要去家庭餐廳,因為裏麵有——


    ***


    「來羅!這是您點的!」


    菜單裏麵不可能出現的優酪聖代「碰!」地放在大河麵前。


    「加量不加價的香草冰淇淋大河特製版!這可是秘密,別讓其他客人看到喔。」


    「小實,這樣好嗎?你不會被罵嗎?」


    「可以可以、沒關係的!因為這個連續假期你幾乎每天都來啊!這一點小小的[殺必死』不算什麽啦!高須同學也有殺必死喔—要吃抹茶聖代嗎?不想吃甜食的話,炸薯條如何?


    我會給你很多很多~超多的喔~!」


    「啊,我不用了。」


    龍兒揮手表示沒關係、沒關係——但還是無法從飲料吧的咖啡前抬起臉來——應該說是沒辦法睜開眼睛。


    因為服務生裝扮的櫛枝實乃梨實在太耀眼了。


    光澤的頭發被綁成馬尾,整個露出的纖細後頸散發出閃亮的光芒淺橘色的連身洋裝搭配純白色的迷你圍裙——這製服實在是太可愛了。連平常不顯眼的胸部也被薄而柔軟的衣料襯托出來,閃著笑容的臉頰則帶有蜜桃未熟時的誘惑。


    低頭藏住自己發熱的臉,龍兒拚命躲開單戀一年的女孩投射過來的視線。他也想看她,


    卻不能看她……不,是無法看她!這就是戀愛中男人的矛盾心情。


    「可是在這個連續假期裏,你們每天都來這裏光顧,還說沒在交往……兩位,這實在說不過去吧?」


    異口同聲:「沒有、沒在交往。」


    隻有在實乃梨再次提起這個話題時,龍兒和大河才會有默契地同時搖頭。


    「真~的嗎?」


    「真~的啦。」


    厭煩的大河眯起眼睛,抬頭看向超級活潑、毫無惡意的死黨。


    「小突自己還不是在連續假期裏,每天都在這裏打工,難道你和店長或廚房的大叔在交往嗎?我們也一樣啊!隻不過是一起來這裏,怎麽算是在交往?」


    「你的想法會不會跳太快了?」


    「沒辦法,誰叫小突要說那種話。」


    基本上,官方說法是:[高須與逢阪沒在交往。」但是實乃梨每次都想以半開玩笑的方式推敲出兩人的關係。這對於單戀實乃梨的龍兒來說,是再殘酷也不過的玩笑。


    「是是是,我知道啦,老爺子。」


    「誰是老爺子!?」


    「我沒有和店長交往,也沒有和兩天去一次的小火鍋店長、ktv店長交往,也沒有和一太早打工的便利商店店長交往,所以大河和高須同學也沒有在約會——這樣可以了吧?好了!我該迴去工作了。」


    「你究竟打了多少工啊?」


    龍兒不自覺地開口發問,而且還很自然呢!幹得好!


    [這還算有所節製喔!畢竟放假有社團活動,身為社長的我是不能休息的。」


    實乃梨突然轉身迴答,可是龍兒卻無法繼續發問。大河接著開口:


    「你太操了吧?這麽拚命賺錢,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嗎?」


    「隻要一有時間就要勞動。這就叫“勤勞怪奇檔案”(注:日語發音接近日本電視連續劇「銀狼怪奇檔案]喔!』


    「那、那是啥?」


    「就是『複蘇的勤勞』(注:日語發音同日本電影「複蘇的金報]!那我晚點再過來!』


    真實身分是特級勤勞少女的實乃梨,隻留下這些謎樣的關鍵字,便往廚房走去。目送背影的兩人——


    「好厲害……不隻長得可愛,而且還很認真,跟你真是天差地遠啊。」


    「什麽意思!?」


    「你睡到過中午才醒、連頭發和衣服都沒整理就跑來我家、吃完午餐後無所事事的看電視、吃完晚餐後又懶洋洋賴到深夜才迴家。真是個不事生產的家夥!」


    「哼!」大河抬起下巴一副了不起的模樣說:


    「現在是放假,有什麽關係!你自己還不是和我差不多!而且你還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現在不是為了你,特地陪你來到這邊了!再說……」


    大河用聖代湯匙指向龍兒——


    「哇……牛奶加工品飛到眼睛裏了——!」


    「我一直很閑還不是你害的?懂不懂啊,恩」


    大眼睛所流露出來的眼神不是生氣,而是嘲弄。傲慢的大河擺起架子:


    「你真好命啊——你有可以幫你見到喜歡之人的我可是我呢?心地善良的我,卻沒有人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幹嘛兜圈子罵人?放假見不到北村跟我沒關係吧!我不是已經很用心在幫你了嗎?」


    「……」


    「不準話說到一半就無視我的存在!」


    「吵死了。」


    大河逕自說完要說的話後便沉默不語,視線轉往途中書店買的女性雜誌上。可是龍兒無法接受,隻能將找不到出口的憤慨跟黑咖啡一口吞下。


    那絕對不是我的錯!龍兒想起連續假期第一天下午發生的事——


    在大河的催促下,龍兒打了通電話給自己的死黨&大河的單戀對象北村佑作——他和實乃梨一樣,所屬的壘球社在連續假期中停止社團活動三天。知道這件事的大河,要龍兒去問問看他有什麽預定行程。話雖如此,大河根本沒有勇氣找北村出去玩,所以兩人計劃先讓龍


    兒和北村約個日子,然後大河再於半路上,裝成偶然遇見他們般一起出去玩——這真是個令人感動的計劃啊!


    然而,就在緊張到冒出冷汗的大河身邊,電話那頭傳來無情的迴答:『啊——抱歉!我也想找一天出去玩,可是學生會和家裏都有事要忙,行程已經排滿啦!』這怎麽想都隻是時機不對,沒道理把責任通通歸咎到我身上吧?


    「反正還會再見麵……而且你見到他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


    抬起頭的大河沒有發出聲音,表情也沒有改變,隻有嘴唇——送、你、下、地、獄!


    「不是我自己下地獄……而是你送我下去嗎……?」


    「你聽到啦?耳力不錯嘛。」


    「哼!」用鼻子發出冷笑,向龍兒射出比老虎更兇狠的視線。


    每當這種時候,龍兒總是會不自覺思考——


    為什麽我會和這種家夥,像現在這樣互相習慣彼此的存在,過著被小看、被藐視的日常生活呢——?


    「啊!」


    ——被大河短促的哀鳴打斷了思考。


    「啊——啊!你在搞什麽啊笨蛋!」


    一滴藍莓醬汁從大河的嘴邊滴落在連身洋裝的膝蓋附近。抱著頭的龍兒拿了麵紙快速站起身來,像仆人般跪在大河的沙發邊。在醬汁滲入白色蕾絲之前,得先想辦法擦掉才行。


    「唔——糟了……這會留下汙漬嗎?」


    「不,還好。迴家好好處理,應該可以去掉。」


    用杯子裏的水稍微沾濕麵紙,全神專注地輕輕擦拭連身洋裝身旁的大河正在可憐兮兮地呻吟著。再怎麽說,這件連身洋裝的價格,比龍兒平常穿的衣服要貴上二十倍以上……雖然不是龍兒的東西,可是如果把它當便宜貨隨便處置,總會覺得對不起錢神。就算大河剛才再怎麽壞,衣服還是衣服,和他無冤無仇。注意到這一點時,兩人已經迴到一如往常的步調——結果就是這樣。


    自己和大河總是這樣——在防止汙漬滲入的同時,龍兒不知不覺將目光望向遠方。


    兩人的關連隻是彼此單戀對方的死黨,但卻因為一些偶發事件而讓關連更加明顯,最後競變成這種奇妙的共同奮鬥關係……雖說幾乎都是往對大河有利的方向奮鬥,不過會變成這種關係也是命運的安排。


    一個人生活的大河在生活方麵完全依賴龍兒:而天生就愛做家事、愛幹淨的龍兒也沒拒絕她,甚至連複雜的家庭環境都莫名的契合,關鍵就在於——大河的笨手笨腳。


    眾人害怕的掌中老虎出人意料的一麵,也是危險到無可救藥的一麵——世上就隻有龍兒一個人知道,所以龍兒非得看著大河。如果放任她不管,這家夥可能會一天跌倒個三次。隻要她在身後,就會忍不住迴頭望隻要她一用火,就會忍不住開口提醒沒幫她準備好的話,甚至連飯都沒得吃當她把身體搞壞時,又會忍不住想要照料她的日常生活。


    不僅如此,他還恰巧目擊氣氛難以言喻的告白場麵、也意外知道她愛流淚。


    各種巧合累積的絕妙平衡,讓龍兒與大河一起吃飯、一起上學與一起買東西,雖然彼此沒有特別的好感,不過這種奇妙的關係卻讓兩人很安心。


    而且對龍兒來說,他認為兩人在一起還有一個原因:龍兒是龍,大河是虎——自古以來龍虎就是一組的。


    「啊!」


    再次滴落的藍莓醬汁打斷龍兒的思考——


    「好危險啊!你幹嘛又把醬汁滴到我正在擦的位置啊?滴在手上不就好了嗎?」


    「你很羅唆耶!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又沒有拜托你幫我擦。」


    「你說什麽?我不幫你擦的話,你會弄嗎?不會對不對?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是為了你才擦的,我是為了這件連身洋裝!」


    「喔~原來如此~喜歡的話就給你啊!要不要穿穿看這件洋裝啊?」


    總之……演變到這個地步都是因為龍兒忙中有錯


    即使如此,龍兒還是不希望眼前這件高價衣服輕易沾上汙漬。他的眼神猶如被判刑十年的累犯(可能有點不爽),不在乎旁人目光,再度埋首於除漬作業。這時——


    「啊!」


    「你又幹了什麽!」


    大河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聲音,讓龍兒反射性拾起頭。


    「不是啦,這個好可愛!我要買,我一定要買!」


    大河一麵小聲說著,一麵將雜誌稍微折起一角。


    「又要浪費錢了。你要買多少衣服才甘心啊?老是買些輕飄飄又蓬鬆的衣服。你要買哪一件?多少錢?」


    「你真的很煩耶!你是我老媽嗎」


    「反正最後整理的人是我,我當然有權過問。」


    龍兒起身坐到大吵大鬧的大河身邊,看向她正在閱讀的雜誌頁麵——坐在一起的兩人看起來感情很好。前一天拚命整理大河房間衣櫃裏,滿出來的大量高價衣服的鮮明記憶,至今仍留在龍兒的腦海裏——所以我有阻止她隨意購買沒用物品的權利!


    「你、你要買這個?這個……該怎麽說……」


    大河表示「我一定要買!」的雜誌頁麵上,隻見長腿模特兒穿著窄牛仔褲,正擺出美麗的姿勢。雖然不是輕飄飄或蓬鬆的衣服,可是龍兒不由自主偏著頭:


    「我是為你好才說的喔……你穿這個的話,褲管應該可以拖地了吧……」


    大河的身高隻有一百四十幾公分,隻要推估一下就知道腿有多長。然而——


    「我想要的、是這個、包包、喔!」


    唰……大河的手指在雜誌模特兒手中的包包上畫圈。


    「啊、啊……這樣啊。」


    「腿那麽短真是抱歉啊!」


    大河異常平靜的平板聲調聽來反而更加恐怖,龍兒不禁準備轉身逃跑。大河眯起兇猛的眼睛、嘴角上揚,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等一下!喂,冷靜點……這可是櫛枝工作的地方……此乃將軍府是也……」


    「你在說些什麽!?別開玩笑了!我才不吃你那一套咧!既然知道自己說錯話,先道個歉如何」


    大河猙獰地皺起鼻子——龍兒不擅長開玩笑,一點效果都沒有。慘了!她真的生氣了


    龍兒當然也想早點道歉,可是——


    「呃……」


    「反正我就是短腿的矮子!可是我又沒妨礙別人!」


    大河揪住龍兒的衣襟,猛烈地前後搖晃,別說是發出聲音,就連唿吸都辦不到,隻能手忙腳亂拍著桌子,拚死傳達「投降、投降!」


    大河突然把手放開。順勢倒在沙發上的龍兒咳個不停:


    「我、我……我說真的!總有一天我會被你殺死!」


    「哇、哇、哇……」


    大河嘴半開,雙眼像小孩子受到驚嚇般圓睜。龍兒不斷點頭,看樣子她總算對自己的暴力行為有所自覺了……


    「對吧?你自己也嚇到了吧?學到教訓的話就別再勒住別人的脖子……」


    「啥!?你在說什麽!?才不是咧!那、你看、這邊!」


    大河不耐地瞪著龍兒,手指指向剛才的頁麵「你看、你看!」


    「我知道你想要這個包包啊?」


    「不——是啦!這個!這個人!」


    粉紅色的指尖,指著一位翹起纖細長腿的美女——不對,是美少女。在全黑的冷酷背景中,身穿價值數萬的細肩帶上衣以及更昂貴的牛仔褲,微卷的頭發隨風飄揚,是個相當美麗的模特兒。不過身為模特兒,美麗也是理所當然的。總之就是很普通的頁麵。


    正打算開口發問垣又怎麽了?」的瞬間,頭被用力抓住——


    「痛痛痛痛!」


    龍兒的腦袋順勢轉了一百八十度,臉被扭到背麵——


    「喔……」


    不禁發出讚歎聲。


    女服務生領著剛進來的客人,在距離龍兒與大河座位不遠之處就座。


    在有點嘈雜的店裏


    看到那名客人的不隻大河與龍兒,其他客人也紛紛轉頭竊竊私語,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那名客人。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讓人聯想到小鹿的纖細修長身材——


    身高看起來不高,不過嬌小的臉龐造就八頭身的黃金比例。


    極度講究、小心嗬護的柔亮飄逸頭發,沒有被整理的太過整齊,而是自然散落在肩上。


    有如孩子般嬌小的臉蛋上,戴著好萊塢貴婦戴的大型太陽眼鏡。每個步伐都是那麽優雅,穿著細跟涼鞋的腳踝仿佛雕像般完美。


    一般人沒有的纖細手腳,配上合身的窄牛仔褲與極簡風格的針織衫,比任何打扮都要閃亮。肩膀上的名牌包包,還有潔淨的雪白肌膚,在在訴說她並非常人。


    簡單來說,她是個超級美人。沒有人能夠從她極引人注目的外表移開視線。


    當她若無其事拿下太陽眼鏡時,全店立刻被一股異樣的興奮給包圍。


    「喔喔喔喔……」


    龍兒也跟著叫了起來,銳利的視線不自覺發狂似地目不轉晴。


    眾人麵前的閃亮美貌,因為濕潤的雙瞳增添了幾分孩子氣,


    小小的臉上鑲著兩顆奇跡般的大眼睛、潤澤的臉頰染上一層粉紅、溫和輕鬆的表情既優雅又甜美,與洗練造型的外表反差,更加引人注目。


    全身上下清純的模樣,無一不惹人憐愛:溫柔婉約又穩重的態度,簡直就像是博愛的天使降臨這間家庭餐廳,散播美的光芒給現場的凡人,頭上似乎還可看見眩目的光圈。


    而且那美麗的外表總覺得——


    「就是這個人……」


    「恩……」


    和大河指的頁麵上是同一個人。


    「是模特兒耶……」


    龍兒深深歎了口氣。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模特兒」,在雜誌上看起來不過是隨處可見的美女,沒想到本人那麽耀眼奪目。讓人不禁覺得,世界上有人長的這麽美麗真的好嗎?


    「那個人叫“川嶋亞美”,上上個月還上過雜誌封麵。」


    大河也難得興奮到滿臉通紅,有點得意地告訴龍兒。


    「這樣啊……啊~搞不好我會迷上她……川嶋亞美……為什麽會跑來這個什麽也沒有的住宅區呢……」


    [前陣子雜誌上介紹過,她媽媽就是女演員川嶋安奈喔!」


    「喔喔喔~不就是昨天晚上才看過……『伊豆是個好地方殺人事件,草原犬鼠溫泉的誘惑勝利犬女法醫夕月玲子係列4](注:「草原犬鼠溫泉」是指冬天的伊豆溫泉,會有草原犬鼠泡溫泉的景觀。另外日本稱年過三十未婚無子女的女性為「鬥敗犬」,相對的[勝利犬』表示已婚育有子女的女性)那個夕月玲子的女兒嗎……這麽說來的確有幾分神似。好!用手機照張相——」


    「住手!小心等等被罵!」


    「也、也對……總之,先冷靜下來吧。好像有點太high了。」


    「哼!死老百姓。」


    「你自己還不是很high!』


    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一起深唿吸。


    「不過……還真是看到好東西呢!」


    這是這段連續假期中唯一值得迴憶的事。」


    兩人一起點點頭,同時拿起自己的杯子——龍兒是咖啡,大河是奶茶。正當他們準備喝下的瞬間——


    「佑作—!伯父、伯母,他們說我們的位子在這邊~!」


    「好!」


    「噗!」


    兩人同時噴出口中的飲料。


    咳咳咳!交情很好的兩人一起被嗆到,一口氣差點接不上來。那也是當然的,突然出現眼前的模特兒美女,竟然親密叫著兩人都很熟悉的家夥……


    「為、為、為什麽……這是怎麽迴事!?」


    「北、北、北、北村同學不會吧、不會吧,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莫大的震撼讓龍兒激動的拿起麵紙擦拭桌子,而一旁的大河也緊緊抓著龍兒。大概是發現到他們兩人——


    「咦?這不是高須和逢阪嗎?還真是巧啊!怎麽緊靠在一起?你們兩個感情還是一樣那麽好啊!」


    北村佑作以理所當然的表情走進店裏,並且揮揮手走了過來。龍兒眼中有如刀刃反射的光芒因過度震驚而益加銳利:大河則是完全沉迷在自己的感情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不在意的北村繼續說:


    「聽說櫛枝在這裏打工,你們有見到她嗎?」


    從頭到尾都沒有停下腳步。


    「恩,我們有見到櫛枝……不對啦!」


    立電兒的臉有如比丘山的僧丘((注:比丘山位於日本滋賀縣,為天台宗根據地。在日本戰國時代曾以僧兵眾多聞名,後來被織田信長消滅)般嚴肅,激動地逼問若無其事的死黨:


    「你……這究竟怎麽迴事為什麽、那個……」


    「嗯?啊!我忘了,正好為你介紹一下那是我爸媽。高須和家母曾在畢業出路會談時見過麵吧?」


    你好啊,高須。令堂可好?——北村的雙親朝這邊點了個頭。雖然對他們很不好意思,


    可是——


    「不是啦!不是那個!」


    龍兒用力搖起頭:


    「不是那個,是、那個、那個、你看,那個!」


    不擅表現情感的龍兒全身搖個不停,想要讓好友知道他的激動。


    「怎麽了,佑作?」


    「喔!我正好要介紹你。」


    ——大事不好了!


    震撼的來源自己走到龍兒與大河麵前。她的身上仿佛圍繞著閃亮的光粒子,還有一股甜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是川嶋亞美。雖然看起來這副德性,但是和我同年,以前也住在這附近。在她搬家之前,我們一直都是鄰居——也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吧」


    「什麽叫做『看起來這副德性』?」


    雖然正在微笑,可是臉頰稍微鼓了起來,邊鬧別扭、邊開玩笑地瞪著北村的模樣,就像個普通女孩。在龍兒的麵前、活生生、實際存在、立體的真人——


    這情景多像是奇跡啊……但北村完全不以為意,繼續說:


    「不過是口頭上的措詞而已。這兩位是我的好朋友,高須龍兒與逢阪大河。」


    北村向天使介紹這並肩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的詭異雙人組。天使川嶋亞美立即笑著說:


    「你們好!我是亞美,請多指教!」


    然後伸出兩隻毫不設防的手。


    龍兒目不轉睛盯著那雙美麗的手……不,是看呆了,呆滯到無法理解對方伸出手的意思,渾身僵硬——


    「握個手吧!佑作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手溶化了——從手心開始溶化。


    「啊、啊啊、啊……」


    川嶋亞美拉起龍兒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握在自己手裏。她的雙手好冷,隱約碰到的戒指更冷……


    「咦?恩?那個該不會是……」


    她龍不遲疑放開發呆中的龍兒,美麗的手指指向桌上的雜誌——


    「呀——!」


    隨著嬌羞的叫聲,亞美連忙抓住雜誌,見不得人似地緊抱在胸前。低著小小的臉蛋,一麵掩飾胸前的雜誌,眼中閃著燦爛光芒,一麵向上偷瞄。小聲說:


    「討厭……!怎麽這麽巧……怎麽會這樣?該不會……啊啊!討厭,你們知道了嗎?我就是這個……那個……上麵的……應該說……被你們知道我在做這種工作……」


    在閃爍的眼中搖曳的煩惱,似乎是出自真心——被一箭穿心的龍兒發呆一會兒之後心想:她在說什麽啊?


    就算沒看到雜誌,光是亞美的外表,任誰看到都會想起模特兒月曆吧?反而是亞美自認大家都沒發現她是模特兒這點,才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該不會是亞美對自己過人的外表沒有自覺吧?


    龍兒濃縮這個想法,努力擠出一些話:


    「不……從看到你開始…就覺得你是個模特兒……」


    這種說法未免太冷淡,卻是龍兒唯一說得出口的話。不過亞美——


    「咦——?騙人!」


    發出不可恩議的叫聲,睜大眼睛、歪著脖子。


    「怎麽可能我明明沒化妝,穿著也很隨便……這種樸素的裝扮哪裏像模特兒?」


    看來她一點都不了解自己。這個天使該說是天真無邪呢?還是單純呢?


    「你看,我的頭發還是剛睡醒亂糟糟的樣子,起床之後沒整理就出門了!為什麽呢……真奇怪……搞不懂……」


    龍兒看到她深恩的表情,隱約明白原因為何:天生美貌的人,不會懂得美麗的珍貴。不過或許因為如此,她才能始終保持單純吧?正當龍兒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時——


    「啊!」


    亞美的指尖突然指向龍兒的鼻子。


    「你是不是覺得我天生少根筋?」


    「呃……」


    亞美鼓起雙頰,以惡作劇的眼神瞪著因為受到驚嚇而僵住的龍兒——我的確有想,可是意思好像不對……不,以現在的情形來看還蠻符合的。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那麽認為吧?」


    亞美的眼底正蕩漾著笑意。龍兒不禁被她牽著鼻子走,順勢點個頭。


    「我就知道!」


    啊——她發出撒嬌的抱怨聲,鬧脾[地嘟起嘴。


    「真討厭,每個人都這麽說:『亞美真是少根筋啊』為什麽?我明明就沒有少根筋,


    大家為什麽要這麽說我……老是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佑作也是這麽想的吧?」


    「就說了沒那迴事啊!」


    無端卷入爭端的北村隻能聳聳肩,苦笑了一下。似乎一直在等待適當時機的他,輕推亞美的背:


    「走吧,該迴座位去了。爸爸正因不能點菜而傷腦筋呢!」


    「啊!對喔!不能讓伯父他們久等。」


    北村向龍兒兩人舉起手,表達自己的歉意:


    「我爸他們隻是來吃個飯,吃完就會迴去了。高須和逢阪還會再待一陣子吧?晚一點我們再聊羅!」


    「啊、好。」


    「待會見羅!」


    揮手轉身的亞美,動作實在太美了!這種想法有如洶湧的波濤,持續不斷湧來。


    已經累到全身無力、靠在沙發上的龍兒,還是目送離去的死黨與亞美,直到他們入座。


    「唉……」


    不知第幾次歎氣。


    長得漂亮,加上母親又是知名女演員,可是卻一點架子也沒有,徹頭徹尾的單純。清澄的心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美麗。雖然生性有點笨拙,不過正好為她的可愛加分。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女孩,真是……完美到不行!


    和某位同樣也是美少女,可是個性異常兇暴、性格極度扭曲到令人掉淚的掌中老虎硬是不同——說起來根本不該把她們兩人擺在一起比較。


    「北村竟然有那麽棒的青梅竹馬……那個川嶋亞美,雖然是個藝人,不過看起來卻是個好女孩。長得美個性又好……你稍微學學人家吧!喂,大……」


    「……」


    「大……河?」


    「咕嚕」一聲吞下口水,龍兒的屁股往外一滑,順勢離開大河身邊,裝做若無其事挪到對麵的位置。


    這才發現自己忽略身旁那隻無聲低吼的老虎。還在想她怎麽變得那麽安靜——才沒這迴事!原來心情極差的肉食性猛獸隻是潛伏在草叢裏,準備捕捉獵物。


    此刻的大河身體散發著騰騰殺氣,仿佛已從草叢中跨出一步——細致的漂亮臉蛋變得有如惡鬼、足以撕裂肉體的野獸獠牙自微咧的嘴唇若隱若現、大眼睛射出炯炯兇光、薄薄的眼瞼半張,死命盯著亞美的背影。嬌小的身體藏在沙發裏,但是驕傲的下巴卻高高拾起——大河的心情差透了。


    姑且不提她和天使之間的差距,不過龍兒還是忍不住說句話:


    「你……怎麽了?幹嘛這樣?別因為出現和北村關係密切的美少女,就因此感到煩躁啦!剛剛不是還很興奮、很開心的嗎?」


    「不是……」


    仿佛野獸正在舔嘴的不祥低沉聲音。


    「才不是因為那種無聊事咧!不是那個關係……」


    然而大河話隻說到這裏就停了。撥了一下頭發,小聲地唿口氣。龍兒知道老虎心中的緊張情緒已經解除。


    「算了,沒差。」


    大河麵向龍兒,散發神經質光芒的眼睛似乎在冷酷無情的笑容裏消失無蹤:


    「在意那種家夥?太無聊了吧?就算你再笨,好歹也看得出來吧?」


    「看得出什麽?」


    「我對那種人特別敏感。總之給你點提示吧——自己說自己『常被人家說少根筋』的人,沒有一個是真的。」


    「真的嗎?」


    「隨便啦!真是的!」


    「哼!」大河得意地動動玫瑰色的唇,不再望向亞美。龍兒心想:心情那麽差卻不說要走,看來她還是想和北村說點話吧。


    從大河臉上的表情很難判斷她心裏在想什麽,總之她一直用那副表情翻閱雜誌龍兒則是心神不定的瀏覽雜誌附錄別冊「便當配菜食譜÷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左右——


    「唷!我爸媽已經迴家羅。」


    北村全身上下穿著unqlo(注:日本知名的平價服飾品牌)風格的服飾,和閃閃發亮的模特兒美少女一起來到大河與龍兒的桌前。亞美隻要在店裏稍加移動,店內客人的視線就不免被她吸引。


    「久等了!」


    站在北村身後一步的亞美臉上浮現天使笑容並對龍兒揮手,龍兒不禁被她吸引,也朝她舉手揮舞——


    「心情很好嘛……簡直就像正在搖尾巴的哈巴狗…」


    大河冷冷一句話,讓龍兒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麽丟臉的事,連忙放下手,


    由於說不出「川嶋同學坐我旁邊、北村就坐大河旁邊吧!」所以自動變成男生坐一邊,女生坐一邊。


    龍兒身旁的北村翻開菜單,對亞美說:


    「亞美,時間上還可以吧?還要點什麽嗎?」


    「不用了,剛剛已經吃很飽了……你們兩個呢?」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來,龍兒嚇得抖了一下肩膀大河更是無法正視穿著便服的北村,隻能僵硬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膝蓋。


    「呃、呃……我們……大河要、要吃什麽?」


    嗯恩嗯,大河搖了搖低下的頭——話題結束接下來該怎麽辦?該說什麽好呢?


    龍兒的眼睛充滿期待,等著認識所有人的北村繼續下一個話題。這恐怕是這輩子唯一一次與模特兒同席,所以應該要好好熱鬧一下、留下美好的迴憶。


    沒想到——


    「啊——剛剛招唿家人真是累啊。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態度一如往常輕鬆的北村,完全不顧現場接下來的氣氛離開了座位。


    「咦?等……」


    龍兒急急忙忙伸出手,不過還是說不出「不要走!」


    看看大河——低著頭的她簡直跟石頭沒什麽兩樣


    看看亞美——微笑的她正不解地偏頭看著舉止詭異的龍兒。


    不行,我不知道該如何維持氣氛——於是龍兒也假裝若無其事的搔搔頭:


    「啊!我也想去洗手間……那個……洗手間在哪裏呢……」


    他連忙跟著北村,兩個人一起到洗手間。


    龍兒當然也有考慮拋下那種狀態中的掌中老虎和亞美獨處,會不會有問題……但還是沒出息地敗給緊張感。自己原本就不擅長說話,再加上對方是女孩子,而且是超級美少女模特兒——龍兒根本沒有信心能夠炒熱氣氛,偏偏這種時候大河又派不上用場。


    龍兒快步追上邁向洗手間的北村,無法迴頭窺探剩下兩個人的座位。再沒什麽比現在的樣子更沒出息了!可是……沒辦法,還是先專心解決廁所的事吧!


    但是來到廁所門前,北村突然轉身——


    「好樣的,果然來了。」


    「怎、怎麽迴事?」


    「我就知道你會跟來。」


    北村推推銀框眼鏡,小聲地如此說道。北村對著眼中閃著「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光芒的龍兒招手,兩人躲在香煙販賣機後麵。


    「我有事問你,你要老實迴答。」


    北村的杏眼直直看著龍兒,然後很直接地間:


    「高須覺得亞美如何?」


    「你……不是要上廁所嗎?」


    「上不出來。」


    北村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看來真的是為了想和龍兒說話才假裝要上廁所的。不曉得問題的用意是什麽,但並非不能迴答,也沒有不想迴答的理由。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你不要突然帶個那麽可愛的女孩子出現行不行?害我緊張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恩,我承認她很可愛。」


    且隻是可愛,簡直是完美到不行。該說是單純嗎……單純到可怕的地步。」


    「恩……」


    緊鎖眉頭的北村吞下原本想說的話,用手推了推眼鏡,順便揉一下疲倦的眼睛,接著緩慢推著龍兒的背。


    「跟我來一下……」


    「喂!要去哪裏?廁所呢?不迴座位嗎?」


    「沒差啦、沒差啦……總之先蹲下!」


    兩人低身彎腰躲進觀葉植物的陰影,朝與廁所相反方向的座位前進,再潛身躲入分隔吸煙區與禁煙區的屏風陰影。搞不清楚狀況的龍兒也隻好跟著他一路躲躲藏藏。繞了一大圈,兩人來到了大河與亞美的正後方——這位置既能夠清楚看到座位上的兩人,又是兩人視線的死角,不會被她們發現。


    「喂!你想幹什麽啊?這樣很變態耶!」


    「別吵……閉嘴看就對了!」


    北村手指的前方,亞美慢慢交叉雙腿,張開雙臂放在椅背上。


    「啊——好累喔。喂喂、亞美美喉嚨好乾喔!幫忙拿個冰紅茶吧?」


    亞美輕撥美麗的頭發,手撐著臉頰,看來很疲倦的樣子,然後將麵前的玻璃杯隨意推到大河麵前,


    「……」


    大河隻是瞥了杯子一眼,表情不變地將視線拉迴膝蓋上。「嘖!」發出這種聲音的人不是大河,是亞美


    「嗯?真沒用!一副陰沉的樣子……態度又差。隨便啦!反正等佑作迴來再叫他幫我拿。或是叫那個眼神兇惡的怪家夥去也行。那家夥看起來就是一副隻要是亞美說的話都會聽的樣子。」


    一邊用甜美的聲音說話,一邊咧了一下草莓色的嘴唇。即使如此,還是無法破壞那副清爽美麗的容貌。然後她連瞧都不瞧如洋娃娃般不發一語的大河一眼,逕自繼續說道:


    「喂、那是你男朋友啊?」


    「……」


    「亞美美可以把他搶走哦——雖然我用不到。」


    「……」


    「對了、那個眼神——這個時代還有不良少年啊?你竟然能夠和那種笨蛋交往,亞美美真是服了你—」


    [……:」


    大河仍舊沒開口,隻是一直盯著亞美。


    「哎!也對啦,在這種什麽也沒有的鳥地方,頂多隻有那種水準的家夥。啊——真是遜、斃、了~」


    亞美像在唱歌一樣自顧自的說完之後,也不管大河迴不迴應。粗魯地拉過名牌手提包,


    找出鏡子,開始凝視自己可愛的臉龐。徒手整理頭發、仔細塗上透明唇蜜、看看表情、再看看側麵、再度迴到正麵……「亞美美真是可愛!」開心地說完之後,滿意的笑了。


    「啊——好想去大玩特玩……你和那種男朋友平常都在幹嘛?飄車嗎?」


    「他不是我男朋友……」


    壓抑情緒的大河低聲迴答——隻要是認識大河的人,聽到她這種聲音都會發抖。


    「啊、是!嗎?是不是都無所謂啦!不過也對啦,都什麽時代了還裝出一副不良少年的樣子……再怎樣沒常識也該有個限度嘛~亞美美很受不了那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家夥呢~」


    從頭到尾始終盯著鏡子的亞美,臉上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突然間又以沒禮貌的視線看著大河:


    「喂、你身高多高啊?我現在才注意到,你怎麽那麽矮啊?」


    「……」


    亞美從頭到腳打量大河,驚訝地挑眉:


    「哦——原來有在賣這種尺寸衣服的店呀。不過買牛仔褲時應該要改短褲管吧?亞美美從來不用改,所以不懂啦!」


    「——那就是她的本性。」


    「本、本性?」


    「對就是亞美上幼稚園前的性格。愛撒嬌、任性、粗暴,標準的驕縱大小姐。」


    龍兒一麵發抖,一麵盯著死黨的臉,手裏的觀葉植物葉子也被他捏爛。


    「怎、怎麽會有人個性那麽差……什麽『亞美美』?太恐怖了!簡直是惡魔!」


    「對吧?」


    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女孩子……不、班上或許有,隻是基本上龍兒很少接觸女孩子,所以不曾親眼見過。他隻知道一起生活的大河性格很差勁,可是和亞美的性格惡劣完全不同。龍兒覺得大河比亞美好多了——也許是因為明白大河的骨氣所以有些同情她吧?


    「亞美隻有表麵上對人不錯,不過個性有問題……隻要是她不在乎的對象,就會露出真實的性格。至於她不在乎的對象,大概就是同性吧?」


    「當、當模特兒的女孩子個性一定要很糟才行嗎……?」


    「我認為問題出自於當了模特兒之後才出現的『表麵性格]我個人覺得,如果她的性格差距沒有那麽大、又能夠表裏如一的話,個性惡劣也不錯。」


    「那樣的話……又會如何呢……」


    讓龍兒歪著脖子思考死黨的話,接著進一步采出身子——


    掌中老虎怎麽了?


    「大河就這樣任由她胡言亂語、都不反駁一下嗎?」


    快告訴她我不是不良少年!龍兒緊咬嘴唇、兇惡的雙眼閃閃發光,來迴看著兩位美少女,大河依舊沉默,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那、那家夥該不會因為對方是北村的青梅竹馬,才會這麽客氣吧?」


    「客氣」是最不適合逢阪大河的兩個字,不過隻要事情和北村有關,大河就會變得很沒用一定是這樣吧?否則我就搞不清楚大河為什麽要如此沉默——就在龍兒很滿意這個答案的瞬間——


    「一切到此為止」的景象在龍兒眼前發生。這在一般用語裏,又稱為「打耳光]


    「……!」


    亞美撫著臉頰,眼睛瞪得老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蚊子……有蚊子。」


    亞美身旁那隻瞬間露出獠牙的老虎淺淺一笑,紅色的舌頭梢縱即逝。


    「幸好沒怎麽樣,要是吃飯的家夥被蚊子叮了還得了。哎呀、這是蒼蠅!」


    「啊——!」


    大河在亞美麵前張開手心,隻見四分五裂的小蒼蠅慘死在她掌下。看到屍體的亞美臉色開始愈來愈紅。接下來當然就是——


    「你、你、你幹嘛這樣啦!?」語氣激昂的大叫。


    「哼!」亞美的狼狽模樣讓大河發出冷笑:


    「我可是好意耶!真是不知感恩的女人。」


    「好、好意——!?」


    亞美的聲音已經逼近超音波,周圍的客人也開始發覺不太對勁。


    「別說笑了!明明就是你太亂來了!真不敢相信!搞什麽、真的太過分了!過分、太過分了!所以我才不想來這種地方……!」


    「吵死了……」


    大吵大鬧的亞美讓皺起眉頭的大河眯起閃亮的雙眼,眼裏冒出血光。「嘖!」的一聲也充滿兇惡氣勢。


    「死小鬼、閉嘴¨」


    迎麵而來的怒吼終於讓亞美閉嘴——勝負就此揭曉。


    「……嗚……嗚、嗚!……」


    亞美纖瘦的肩膀跟著紊亂的唿吸顫抖,可愛的臉龐開始扭曲——「啊啊—這樣下去不行——」北村連忙起身,龍兒也跟著快步走迴氣氛糟到極點的座位。


    就在兩位男士迴到位子的瞬間——


    「佑——」


    龍兒似乎看到轉身跑來的亞美背後,有如少女漫畫般開滿花朵——亞美的動作華麗到充滿戲劇性。


    「佑——作——!嗚啊!」


    她流著眼淚撲進北村懷中。


    纖細的肩膀不停顫抖,言不成句的亞美像孩子般口齒不清的說:「我想迴家!」被淚水濡濕的眼睛,由極近的位置仰望北村。


    「啊——啊——啊——啊……為什麽不能好好相處呢?真是的……造成這麽大的騷動真是抱歉啊!逢阪、高須,我先送這家夥迴去了。」


    鞠躬、垂眉、道歉——北村的全身散發歉意,然後抱著亞美,俐落的從座位上拎起亞美的手提包,無視店內眾人的矚目,直接拉著亞美離開。


    最後剩下——


    「大……大河……?」


    「…」


    「喂!醒醒啊!」


    大河臉上的表情寫著:對決贏了,但最後卻輸了。


    大河稍微嘟起嘴,兩眼無神,像佛像一樣無言——所謂找不到能夠安慰的話語,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恩、那個、反正就是打起精神來吧!」


    「……」


    「簡單來說,剛才的經過我和北村都看到了。放心吧!北村絕對不會認為是你欺負川嶋亞美的!」


    「那……也就是說北村同學全都看到,也都知道,卻還護著那女人迴家?」


    「沒有護著她吧……」


    「溫柔地抱著她、安慰她?」


    「我想應該沒有抱著……唔啊!」


    玻璃碎裂的聲音和女服務生的慘叫聲同時響超、盤子掉落一地摔個粉碎一直吵鬧不休的小鬼似乎感受到什麽詭譎氣氛,冷不防「哇啊——」地哭了起來:咚!波!啪!咻!飲料吧的牛奶發泡機突然壞掉冒出煙來——「呀——!」「哇——!」現做的熱牛奶灑在排隊的客人身上:「店長!廁所塞住了……唔哇啊啊啊!」沒人想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的店員叫聲響起又消失——


    「我討厭那個女人!」


    大河全身上下發散著閃電般的殺氣,青色火花以驚人的氣勢啪滋啪滋四處散開。事情演變到這種局麵,龍兒已經無能為力了。隻見大河咬牙切齒的嘴唇幾乎失去血色,緊緊握住的拳頭不停顫抖——


    「哇!不準哭!」


    「……!」


    如果北村還在,應該會有新的進展。事到如今,大河的眼中開始滲出透明的淚水。


    「大家都在看!忍住!」


    「嗚嗚……」


    大河悔恨呻吟,用袖子擦淚——大事不妙了。就在幾乎想要抱頭的龍兒耳邊,突然傳來天使的聲音:


    [咦?怎麽了?」


    「小實……」


    剛剛不知到哪去的女服務生實乃梨這會兒才出現。實乃梨眼睛瞪得圓圓的——


    「大河~~心情不好嗎?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碰到髒東西了,我去洗手。」


    「哇喔!打死了一隻蒼蠅!」


    大河一麵攤開手心、一麵站起身,實乃梨連忙讓條路給她過。她目送大河的背影之後,緩緩轉向龍兒:


    「她怎麽了?我去休息時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不、這……稍微遇到一點麻煩……」


    結結巴巴不單是因為緊張的關係——剛才發生的事情該如何告訴實乃梨?這一點也讓龍


    兒很傷腦筋。不過為什麽偏偏在那種時候去休息啊?思考邏輯跟神一樣隨性的實乃梨露出一副沈恩的表情:


    「我是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大河似乎很生氣……很少看到溫和的大河會那樣。」


    「溫……溫和!?」


    哪裏溫和了?


    這是今天龍兒覺得最恐怖的時刻。


    ***


    不過在買完東西迴到高須家,龍兒開始淘米煮飯時,大河的心情已經恢複了。


    「反正又不會再見麵,她看起來也不像在和北村同學交往…更重要的是,在意那家夥的事未免也太無聊了。」


    「兩杯米夠吧?還是要煮兩杯半?」


    「兩杯半。」


    雖然還是一副氣唿唿的樣子,不過大河在廚房角落邊玩砂糖罐邊說:


    「這次的處理方式可就成熟多了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吞下這股怨氣呢!」


    「打人耳光的家夥有資格說這種話嗎……喂,叫你別玩砂糖……」


    「……」


    「不準給我舔砂糖罐的湯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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