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彼端傳來一個聲音。
熟悉的聲音。
令人愉快的溫柔聲音。
那個聲音說道：
“……啊，睡的好嗎？”
那真的是她非常熟悉的聲音。
搭檔的聲音。
那個萬年睡不醒、沒幹勁的男人的聲音。
對此，
“……嗯”
菲麗斯-艾利斯小聲呻吟道，同時睜開了眼。
於是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那家夥的臉。
萊納-琉特的臉。
他配在菲麗斯身旁照顧著她。
“睡得真好啊”
他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
抬頭看著那張溫柔的臉龐，菲麗斯問：
“……睡了？你在說誰？”
“當然是菲麗斯啊”
“我？”
“嗯”
“雖然我應該是在你身邊照顧你的……”
“你太用心照顧，累倒了”
“是嗎？”
“是啊。托阿雷是這麽說的”
“是嗎”
“是的”
“……是嗎”
菲麗斯重又說過一次後，環顧周圍。
於是發現自己身在一頂小帳篷裏的簡易床上。搖曳的油燈散發著紅色光芒。
被那燈光照著，萊納那張溫柔困倦的臉也跟著搖晃。
靜得嚇人。
連風聲都沒有。
聽到的，隻有自己和萊納的微微唿吸聲。
抬頭看著萊納的臉，他正溫柔地盯著自己，然後菲麗斯坐起身來。
接著說道：
“……哼。我才沒有在你身邊照顧你呢”
萊納聽後，笑了。
“你自己剛才才說一直在照顧我……”
“那是騙人的”
“啊哈哈”
“真的喲？”
“啊啊，是嘛。我知道了”
萊納還是在笑，然後他這樣說道。
“但是，讓你擔心了。抱歉”
“…………”
“我睡著的時候……其實稍微有點意識。然後，我記得那時候你對我說的話……”
這時，菲麗斯好像是要打斷萊納的話似的，揮起拳頭，朝他的臉打去。
然後，她正要說“住口”，萊納卻一下子用手抓住了她的拳頭，阻止了她。平時的話應該是輕易就能打到，然後哇哇叫著被打飛出去，接著向自己怒吼過來，可是現在他卻強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對此，
“……嗚”
她又發出了呻吟。
並不是很痛，可是萊納為什麽會這樣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呢。
在這個狹窄的帳篷裏被萊納抓住手腕，不知怎麽胸中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但是，她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她自己也不明白。
胸口毫無意義地跳痛起來。
這時，萊納依舊是那副笑臉，說道：
“真的是讓你擔心了。抱歉”
他毫無在乎地看向這邊，溫柔地如此說道。
對此，菲麗斯，
“…………”
她稍微有些粗暴地揮開了萊納的手。
“沒什麽”
她說。
從萊納麵前別過臉去。
真是的，完全不明白是怎麽迴事，可自己的臉卻像發燒似的，快要紅起來，於是她別過臉去。
於是他連忙問道：
“誒，你生氣了？”
對此，菲麗斯說道：
“……我總是在對你生氣”
“啊哈哈。這樣啊，是因為我愛睡懶覺嗎？”
“因為你是個萬年變態色情狂”
“變態色情狂？”
“是的。每天夜裏，你都會潛入女人的帳篷裏然後肆意妄為！但是你的惡行到這裏也要結束了。美少女天使菲麗斯醬，前來懲治你這混蛋！”
說著，她一口氣重整態勢，然後以數倍於剛才的速度向萊納踢去。
見此，
“嗚哇，你，被以那種速度踢到我會受傷的……喂等等”
他用右手擋下了菲麗斯的飛踢，但是卻沒有完全承受住，向後退了幾步。
然後他甩了甩接下飛踢的右手，
“很痛耶~你也差不多點，剛才是認真的吧？”
他這樣說著，菲麗斯微微笑起來。
“嗬嗬，我打你的時候從來都是認真的……”
但是話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就這麽看著萊納的胳膊。
看著他的右手。
在與加斯塔克的戰爭中，他的右腕應該是被利爾驅使的雷獸撕碎了才對，可現在，卻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複原了。
“你那隻手……”
這麽一說，萊納有了反應。
他看著自己的手腕，然後
“啊，這個？好像是複原了”
如此簡單地答道。
菲麗斯聽了，又問：
“複原？”
“是啊。不，說來話長……但是算了，比起那個，我來這裏稍微有些別的話要說。所以，能不能請你來聽一聽呢？”
萊納這樣說。
於是菲麗斯問：
“別的話？”
“是。話說，我也有病在身很疲勞，你看，激烈動作就請要了我吧，稍微冷靜一下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冷靜下來、嗎”
“對對，冷靜一下”
於是菲麗斯點點頭，
“好吧”
說著，從床上下來。
然後在那張床上坐下。接著她看著依舊站在那裏的萊納，發現在這帳篷裏，除了她睡的床外沒有別的可以坐的地方，
“你也要坐嗎？”
這樣一問，萊納又笑了，
“你還挺機靈”
聽他這樣一說，菲麗斯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我一直都很機靈”
“是嗎？”
“是”
“那，我就聽你的話，坐下咯”
萊納說道。然後他走近這邊。
在菲麗斯身旁，坐了下來。
因為床不是很大，所以坐得很近。
近到差不多能夠接觸到彼此的身體。
對此菲麗斯，
“……啊、啊、嗯。好。因為我剛醒，我還是站起來吧”
說著，她站了起來。
然後不知為什麽，胸口又痛起來。非常痛。唿吸變得難受，針紮似的痛。
她看向萊納。他還是那樣微微笑著，那張臉上顯露著疲勞之色。
於是菲麗斯眯起眼睛。
看來是真的生病了。
很正常的啊。
發生了那樣的事。
在那個戰場上。
在那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的戰場上，這個平時毫無幹勁的萬年懶覺男，曾經像個傻瓜一樣獨自努力著。
這個太過溫柔而總是受傷的笨蛋，為了守護同伴而殺掉了大量的人類，可是卻用著泫然欲泣的臉笑了——
於是菲麗斯說：
“……不要緊吧？”
然後萊納迴答道：
“什麽？”
“不，那個……”
“讓你擔心了嗎？”
“我為什麽要去擔心你啊？”
“哈哈”
“喂，真的不要緊嗎？”
菲麗斯這樣問道。
她盯著他的眼睛。
盯著他那雙總是被不斷罵作“複寫眼”的怪物，每當在這種時候幾乎就要哭出來、很悲傷地扭曲了的黑眼睛。
況且，這家夥還殺了人。雖說是為了守護同伴，可畢竟是殺了大量的人類。
然後這家夥應該會為此苦惱。
因為是笨蛋。因為軟弱。因為溫柔，這家夥總是一邊傻笑著一邊受傷。
於是菲麗斯，
“……你……”
話沒有說完，萊納打斷了她，
“呐菲麗斯”
他說。
於是菲麗斯不再講了。
“什麽？”
然後萊納又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你不用安慰我也沒關係”
他說。
“因為有你一直陪著我身邊，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他突然這樣說。
“謝謝你”
萊納溫柔的看向這邊，說道。
“…………”
然後聽到這話，菲麗斯又感到胸中那奇妙的違和感了，她開始唿吸困難。
“……你、到底在說什麽……”
但是，這時，萊納又打斷了她的話。不知為什麽，他用稍微有些認真的表情看向這邊，
“那麽，稍微那個、有話要對你說”
“…………”
“啊~、那個、什麽呢。嘛、突然說這種話到底算什麽啊”
“…………”
“但是，我想過了。必須要把事情弄清楚。你看，即便是這種時候，其實我們什麽時候死都不奇怪吧？可是如果沒有告訴你就死去，我覺得這樣很糟糕”
他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菲麗斯不禁歪起頭來。
“你要說什麽？”
於是，萊納果然變得有些緊張了，
“不、這個、那個”
“嗯”
“我啊”
“嗯”
“我、對你……”
“嗯。對我怎麽了？”
這時，萊納一度沉默下來。仿佛是在想著該怎麽說下去一樣，他從這邊別過眼睛，然後又再次凝視這邊。
接著，他說道：
“……啊~、那個、我啊……好像是喜歡上你了，菲麗斯”
這個笨蛋竟然這麽說道。
在這個狹窄的帳篷中，筆直地凝視著自己，萊納竟然說了那樣的話。
“…………”
他說喜歡我，不是用著平時那種睡不醒的臉，而是以極其認真的表情這樣說的。
然後那一瞬間，
“…………”
她又感到胸口一陣抽搐。心髒怦怦地跳著，幾乎要吐出來了，自己的身體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越是不安胸口就越痛。
然後、
“…………”
菲麗斯看著萊納說道：
“……你說、喜歡、我？是把我當做女人來喜歡嗎？”
她這麽問。
於是不知怎麽，萊納幹脆地點了點頭。
“是”
“就、就是說……那個……你要和我、以男女關係來交往，是這樣嗎？”
“哎呀、總覺得這種說法有點、聽起來太過直接了……誒、嘛、就是這麽迴事”
萊納不好意思地搔著頭。
菲麗斯看著他那副樣子。
“…………”
就這麽無言地看著他。
然後萊納一臉為難地抬頭看著這邊，
“……啊、難道說你討厭嗎？”
“…………”
“那個、啊、哎呀、如果菲麗斯對我完全沒有興趣的話那個、啊、忘了這件事吧。話說、啊啊、糟糕了啊。我、是不是有點跑太遠了？”
“…………”
“但是、那個、因為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就再問一迴吧。那個、你……討厭我嗎？”
萊納這樣說道。
然後，對於這個問題，答案當然是“不”。
不可能會討厭。
如果討厭就不會跟著他離開羅蘭德，一起旅行到這種地方來了。
那家夥是重要的搭檔，一起胡鬧的同伴，是奴隸，是一起喝茶的朋友。
但是。
“…………”
這時，
“……果然，你是沒有把我當做一個男人來看待啊？”
萊納這樣問道。
對此，菲麗斯為難地眯起眼睛。說起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呢。
男人女人是怎麽迴事，菲麗斯雖然在雜誌小說中讀過，可在現實中對於自己來說，萊納會成為那種男人女人的對象，這樣的事，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
可是現在，就在眼前，那個笨蛋竟突然說起那種話來。
況且對此。
“…………”
對此，自己的胸口不自然地怦怦作響。
是因為不知所措嗎，抑或是在高興，她連這些也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這很不自然。
她知道，自己的心在興奮，比任何時候都激烈得多。
而且現在，眼前的萊納也和自己所知道的那個笨蛋不同——她這樣想道。
那個笨蛋，應該不會這樣幹脆地說出自己喜歡誰。
而且即使他真的喜歡自己，也無法這樣幹脆地告訴自己，他應該不是那種人。
這點她是知道的。
她真的已經和那個笨蛋一起相處很長時間了。兩人環遊世界，好幾次差點死掉，一同歡笑，做了許許多多無聊的事情，所以她知道，他不是那樣能夠輕易對人說出“我喜歡你”的人。
而且，在眼下這個時間點上——距離那個時候還沒過多久，他殺了許多人，那個傻瓜應該還在不斷為此事自責，現在，在這種時機他應該不會說出那種話的。
所以，菲麗斯麵對眼前這名正在看著自己的男人，說道：
“……你是，誰？”
響起一陣風聲，她的拳頭即將打中萊納的腦袋。以這個架勢如果被打中頭的話，萊納大概會死吧。
而且對於那個速度，萊納無法應對。至少，在疏忽狀態下的萊納，是反應不過來那樣的速度的。
這點菲麗斯很清楚。因為一直並肩而戰。萊納如果不以魔法加速身體，是趕不上她拚盡全力的速度的——應該是這樣才對。
“所以說很危險的啦！”
萊納又抵擋下了菲麗斯的攻擊。他用本應失去的右手抓住了菲麗斯的胳膊。牢牢地抓住了她。
但是菲麗斯沒有停。她掙脫開他的手，又要放出一記飛踢，但是，
“停下”
萊納說。
然後僅僅這樣，菲麗斯就好像被看不見的什麽東西抓住一樣，身體動彈不得。
於是她瞪著萊納，問：
“哈，終於現出原形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於是這個有著萊納外貌的什麽人，用著和萊納一模一樣的困倦表情笑了，
“怎麽會穿幫呢”
於是菲麗斯迴答道：
“因為你不是萊納”
“哎呀，是嗎。雖然我覺得口吻、表情都學得很像啊”
“但你不是萊納”
“是這樣嗎？”
“是的”
“是嗎。果然你對萊納……對我兒子，觀察得很細啊”
他這樣說著，打了個響指。於是他的臉，突然從萊納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
但是，並不是變得完全不同。
首先注意到的是發色。
與萊納的黑發正相反，是金色的頭發。
而那張臉就和萊納一樣，異常困倦，但是皮膚要比萊納白皙，眼睛是藍色的。
年齡，似乎還很年輕。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吧？
總之，與萊納十分相似。盡管發色、膚色以及眼睛的顏色都與他不同，但是那種纏繞周身的睿智卻又怠惰的感覺，卻與他很像。
盯著這個與萊納相似的金發男子，菲麗斯說：
“……你說兒子？”
“是的”
金發男子幹脆地點點頭。
“但是”
“啊，順帶一提，因為你大概想說身為二十歲的萊納的父親，我的外貌是不是太年輕了，所以我就先跟你說了，我和你哥哥一樣，實際上沒什麽實體……可以自由改變外貌年齡。比如……”
他又打了個響指。
然後男人的臉又變了。
變成了大概四十多歲的中年樣貌。
這個中年男子微微笑著：
“我用這個樣子之前跟你見過一次。因為封印了你的記憶所以你大概不記得了……總之就讓你迴想起那時的記憶吧”
這麽說著男人朝菲麗斯伸過手來。就要碰到了她的腦袋。
對此她，
“……和哥哥，一樣……？你到底……”
但是在她說完之前，男人已經碰到了她的頭。
刹那。
在頭腦深處，好像響起了什麽聲音。至今為止強行扣在那裏的什麽東西掉了，就是那樣奇妙的感覺。
然後她想起來了。
突然想起來了。
想起了不知為何失去了的記憶。
那還是在羅蘭德時的記憶。
她迴想起這個中年男子突然出現在眼前，說出自己殺死了萊納。
那時她非常慌亂，與他展開了戰鬥。然後還沒出手，就先輸了。
那家夥是真正的怪物。
被劍砍到也不會死，而且不畫魔方陣，甚至不吟咒文就能放出魔法。
簡直已經無能為力了。
他不是菲麗斯一個人能夠對付得了的對手。
但是聽到萊納被殺，她還是勃然大怒向他砍了過去。
她明白自己贏不了，但還是向他攻了過去。
結果，她被束縛、被奪去意識，然後好像連記憶也遭到了操縱。她不知道在被消除記憶期間，自己到底被做了什麽。
她瞪著以前見過的這個中年男人，問：
“……你到底，是什麽人？”
於是中年男人又打了個響指。再次變迴二十五六歲的年輕樣貌。
變迴了那個與萊納極為相似的一臉倦容的男人。
然後，他用那張好像萊納的臉微微笑著，男人說：
“所以說是萊納的父親”
“……萊納的父親？”
“是的”
“那麽，萊納的父親到底找我有何貴幹？”
她這樣一問，男人聳聳肩，
“就是想跟將來可能成為兒媳婦的姑娘打個招唿”
他說出了這樣的玩笑話。
他以某種不明的力量束縛住菲麗斯的身體，一邊嗬嗬笑著一邊這樣說道。
於是菲麗斯瞪著那個男人，
“開玩笑……”
“我沒在開玩笑喔。因為你，喜歡著萊納吧？”
“…………”
“你看，臉一下就紅。而且心跳也加速了。嘛，你的心跳會那麽激烈，稍微也是受了魔法的影響才會出現那麽強烈的心髒反映。不過……”
這樣說著，男人高興地笑了。不，不光如此，他還露出好像看到了好玩東西一樣的表情，看向自己，
“不過，那是你的真心喔。若是你討厭萊納的話，厭惡感應該會增加才對。但是當你被人說喜歡萊納時，卻臉紅了。心跳加快了。那麽，現在在你心中那陣打旋的感情波動到底……”
這時，菲麗斯說：
“閉嘴”
但是男人沒有停下。
“那份心情，到底是什麽呢”
“我說了，閉嘴”
“即使我不說，事實也不會改變。你對萊納……”
“好了趕快閉嘴！”
菲麗斯怒吼道。
對此男人露出苦笑，然後聳聳肩。
“嘛，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戀愛的心情。不過，你對萊納抱有好感這點是不會錯的”
聽到他這樣說，然後在這種時候，菲麗斯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感情在大大動搖。
被人說，你喜歡萊納吧。
在聽到別人說自己喜歡那個笨蛋時，她感到胸口陣陣作痛。
這種心情就是戀愛嗎？如果被問，她自己也不知道。
說起來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戀愛。
但是。
“…………”
她不討厭萊納，這點是明白無誤的。
然後那家夥好像也是要確認她這份心情。
他說她喜歡萊納，似乎是為了確認她的心情。
但是，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菲麗斯問。
胸口的疼痛讓她皺起眉頭，同時她這樣問道。
男人聽了，又打了個響指。
期間，直到剛才為止她那受到不可見力量束縛的身體似乎能動了。身體又重獲自由。
但是，菲麗斯卻沒有行動。反正即使攻擊這家夥也沒用勝算。
所以她筆直地瞪向男人：
“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樣一問，男人笑了。一臉悲傷。他用和萊納很像，但卻比他更寂寞的表情抬頭看著自己，說：
“我想要保護兒子……萊納啊”
“保護？”
“是啊”
“怎麽迴事？”
對此男人說道：
“你也已經很清楚了吧，他是個膽小鬼？”
“…………”
“真的很寂寞，雖然一個人時就會哭泣，但在人前卻強作歡顏。他說過。因為自己是怪物，所以一個人也不要緊。因為不想傷害別人，所以一個人也不要緊。即使不和任何人接觸，因為自己是怪物所以不要緊。那家夥一次又一次地這樣勸告自己”
“…………”
聽到這話，菲麗斯幾乎要哭出來了。總覺得，這個男人所施加的能夠大大動搖感情的魔法似乎仍在奏效。
男人繼續說道：
“但是，人類是無法獨自生存的。如果身旁沒有誰在，沒有一起歡笑的人，是不行的。所以我想要陪在他身邊……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卻無法順利辦到”
“…………”
“所以，我一直在尋找能夠代替我陪在他身邊的人。在那個愛哭鬼身邊，不會背叛他能夠給與他支持的人……”
於是，
“那麽，你要將這個任務交給我咯？”
她問。
對此，男人迴答：
“是的。你不接受嗎？”
“…………”
她對此搖搖頭。
不，她沒有那種打算。
因為從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那個笨蛋在獨自哭泣。
因為當她一個人感到不安時，他就會來到自己身邊。
但是現在在萊納身邊，已經不止她一個人了。已經有了許多別的人陪著他身邊了。
那個叫什麽米露可的“破忌”追擊隊的女子。
還有為了解開萊納的“複寫眼”之謎而周遊整個梅諾裏斯大陸的紅發女子。
然後還有席翁。
“…………”
雖然他現在已經離得很遠了，但他一定還是喜歡萊納的。
所以萊納已經不再孤單了。
即使萊納哭泣、叫喊、無法動彈，他應該也絕不會孤單。
可是，
“……為什麽選我？”
菲麗斯問。
這點，她不明白。
所以，
“為什麽，要讓我來代替你？”
她這樣問。
於是男人說：
“因為你不會背叛萊納”
“不會背叛？”
男人頷首。
看著男人那張和萊納極為相似的臉，菲麗斯說：
“但是席翁他……”
“他背叛了吧？不，他已經不行了，這點你也看到了吧？”
“…………”
男人如此說道。
席翁已經不行了，你也看到了吧？他這樣說。
對此，菲麗斯瞪著那個男人，
“你知道席翁什麽……”
但是，男人打斷了她的話，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會變得怎樣。或許席翁君也可能再迴複正常。但是，現在不行”
“……所以，選擇了我？”
“是啊”
“但是，應該還有其他候補。可是為什麽，你要選擇我？”
“你是說姬琺嗎？”
“……是”
“她似乎也喜歡萊納呢。為了我兒子，也會舍棄性命”
這句話又讓她感到好像胸口被人勒緊一樣的痛楚，菲麗斯皺起眉頭。就這樣悄悄按住胸口。
然後男人愉快地看著那隻手，
“難受嗎？”
他這樣問，
“……你在說什麽？”
她皺著眉說道。
於是男人說：
“還有其他喜歡萊納的女孩子——你聽到這樣的話，會感到胸口作痛吧？”
“…………”
“因為我讓感情增幅了，所以胸口在痛。但是你不知道那份痛楚的理由。好可愛啊。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麽迴事”
“…………”
“但是，還是盡早覺察到那份感情比較好喲。因為人生總是稍縱即逝……趕快對重要的人表白比較好啊。在彼此都還活著的時候”
男人說完這些話後，露出悲傷的笑容。然後就這樣，向著帳篷外看去。
好像，還是夜裏。
他確認過外麵的情況後，
“那麽，閑聊就到這裏吧。我的時間也好像已經不多了，來說說正題吧”
說道。
於是菲麗斯問：
“正題？”
男人從床上站起來，說：
“嗯”
然後朝周圍看了一圈，確認在帳篷一角放著劍。
菲麗斯的劍。
隻為劍之一族——艾利斯家打造的巨大長劍。
男人向那把劍走去，然後拾起來。從鞘裏稍微拔出一點。然後看到了刃，在它的根部被施加了一道封印。
那是很小的、用紙一樣的東西做出來的封印。
在那個封印上，畫著黑色的花紋。花紋是一個圓中有雙微笑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下，是一張微笑著的嘴。
那花紋，按照菲麗斯的想象，正是團子神的尊容，況且那個封印又是在她昏倒時貼到劍上的，所以這是團子神在向她傳遞訊息！她曾這樣對萊納和席翁吵鬧著說明。
“……那次昏倒，是因為你奪走了我的意識嗎”
這樣一說，男人隻以聳肩做答。
“就是說那道封印也是你貼的咯”
於是男人看向這邊，
“啊，對。因為封印的形狀可以隨意確定，所以到底哪種形狀好呢？如果問你的話，你會說喜歡這種形狀吧”
聽了這話，菲麗斯依舊瞪著男人，說道：
“沒有過那種問答吧？”
於是男人笑了。
“那就沒有吧。因為問題是直接輸入進你的腦子裏的。然後，從你腦中直接取出你喜歡的形狀。隨便還直接接觸了你對萊納的真正感情所在的地方……”
“閉嘴”
菲麗斯說。
然後男人沉默下來，
“算了，這種事情是要當事人雙方來努力的……好，我不說了”
“…………”
“那麽，這迴真的要說正題了喲。嗯，是什麽來著了？”
這樣一問，菲麗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我怎麽知道”
她說。
“隨便出現在別人睡覺的地方，然後想怎麽幹就怎麽幹”
於是男人笑了，
“是你經常進入萊納睡覺的地方，然後大肆吵鬧吧？”
“我不要緊”
“哈哈，就是你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治愈了我兒子哪。雖然我是不懂”
“…………”
熟悉的聲音。
令人愉快的溫柔聲音。
那個聲音說道：
“……啊，睡的好嗎？”
那真的是她非常熟悉的聲音。
搭檔的聲音。
那個萬年睡不醒、沒幹勁的男人的聲音。
對此，
“……嗯”
菲麗斯-艾利斯小聲呻吟道，同時睜開了眼。
於是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那家夥的臉。
萊納-琉特的臉。
他配在菲麗斯身旁照顧著她。
“睡得真好啊”
他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
抬頭看著那張溫柔的臉龐，菲麗斯問：
“……睡了？你在說誰？”
“當然是菲麗斯啊”
“我？”
“嗯”
“雖然我應該是在你身邊照顧你的……”
“你太用心照顧，累倒了”
“是嗎？”
“是啊。托阿雷是這麽說的”
“是嗎”
“是的”
“……是嗎”
菲麗斯重又說過一次後，環顧周圍。
於是發現自己身在一頂小帳篷裏的簡易床上。搖曳的油燈散發著紅色光芒。
被那燈光照著，萊納那張溫柔困倦的臉也跟著搖晃。
靜得嚇人。
連風聲都沒有。
聽到的，隻有自己和萊納的微微唿吸聲。
抬頭看著萊納的臉，他正溫柔地盯著自己，然後菲麗斯坐起身來。
接著說道：
“……哼。我才沒有在你身邊照顧你呢”
萊納聽後，笑了。
“你自己剛才才說一直在照顧我……”
“那是騙人的”
“啊哈哈”
“真的喲？”
“啊啊，是嘛。我知道了”
萊納還是在笑，然後他這樣說道。
“但是，讓你擔心了。抱歉”
“…………”
“我睡著的時候……其實稍微有點意識。然後，我記得那時候你對我說的話……”
這時，菲麗斯好像是要打斷萊納的話似的，揮起拳頭，朝他的臉打去。
然後，她正要說“住口”，萊納卻一下子用手抓住了她的拳頭，阻止了她。平時的話應該是輕易就能打到，然後哇哇叫著被打飛出去，接著向自己怒吼過來，可是現在他卻強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對此，
“……嗚”
她又發出了呻吟。
並不是很痛，可是萊納為什麽會這樣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呢。
在這個狹窄的帳篷裏被萊納抓住手腕，不知怎麽胸中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但是，她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她自己也不明白。
胸口毫無意義地跳痛起來。
這時，萊納依舊是那副笑臉，說道：
“真的是讓你擔心了。抱歉”
他毫無在乎地看向這邊，溫柔地如此說道。
對此，菲麗斯，
“…………”
她稍微有些粗暴地揮開了萊納的手。
“沒什麽”
她說。
從萊納麵前別過臉去。
真是的，完全不明白是怎麽迴事，可自己的臉卻像發燒似的，快要紅起來，於是她別過臉去。
於是他連忙問道：
“誒，你生氣了？”
對此，菲麗斯說道：
“……我總是在對你生氣”
“啊哈哈。這樣啊，是因為我愛睡懶覺嗎？”
“因為你是個萬年變態色情狂”
“變態色情狂？”
“是的。每天夜裏，你都會潛入女人的帳篷裏然後肆意妄為！但是你的惡行到這裏也要結束了。美少女天使菲麗斯醬，前來懲治你這混蛋！”
說著，她一口氣重整態勢，然後以數倍於剛才的速度向萊納踢去。
見此，
“嗚哇，你，被以那種速度踢到我會受傷的……喂等等”
他用右手擋下了菲麗斯的飛踢，但是卻沒有完全承受住，向後退了幾步。
然後他甩了甩接下飛踢的右手，
“很痛耶~你也差不多點，剛才是認真的吧？”
他這樣說著，菲麗斯微微笑起來。
“嗬嗬，我打你的時候從來都是認真的……”
但是話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就這麽看著萊納的胳膊。
看著他的右手。
在與加斯塔克的戰爭中，他的右腕應該是被利爾驅使的雷獸撕碎了才對，可現在，卻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複原了。
“你那隻手……”
這麽一說，萊納有了反應。
他看著自己的手腕，然後
“啊，這個？好像是複原了”
如此簡單地答道。
菲麗斯聽了，又問：
“複原？”
“是啊。不，說來話長……但是算了，比起那個，我來這裏稍微有些別的話要說。所以，能不能請你來聽一聽呢？”
萊納這樣說。
於是菲麗斯問：
“別的話？”
“是。話說，我也有病在身很疲勞，你看，激烈動作就請要了我吧，稍微冷靜一下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冷靜下來、嗎”
“對對，冷靜一下”
於是菲麗斯點點頭，
“好吧”
說著，從床上下來。
然後在那張床上坐下。接著她看著依舊站在那裏的萊納，發現在這帳篷裏，除了她睡的床外沒有別的可以坐的地方，
“你也要坐嗎？”
這樣一問，萊納又笑了，
“你還挺機靈”
聽他這樣一說，菲麗斯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我一直都很機靈”
“是嗎？”
“是”
“那，我就聽你的話，坐下咯”
萊納說道。然後他走近這邊。
在菲麗斯身旁，坐了下來。
因為床不是很大，所以坐得很近。
近到差不多能夠接觸到彼此的身體。
對此菲麗斯，
“……啊、啊、嗯。好。因為我剛醒，我還是站起來吧”
說著，她站了起來。
然後不知為什麽，胸口又痛起來。非常痛。唿吸變得難受，針紮似的痛。
她看向萊納。他還是那樣微微笑著，那張臉上顯露著疲勞之色。
於是菲麗斯眯起眼睛。
看來是真的生病了。
很正常的啊。
發生了那樣的事。
在那個戰場上。
在那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的戰場上，這個平時毫無幹勁的萬年懶覺男，曾經像個傻瓜一樣獨自努力著。
這個太過溫柔而總是受傷的笨蛋，為了守護同伴而殺掉了大量的人類，可是卻用著泫然欲泣的臉笑了——
於是菲麗斯說：
“……不要緊吧？”
然後萊納迴答道：
“什麽？”
“不，那個……”
“讓你擔心了嗎？”
“我為什麽要去擔心你啊？”
“哈哈”
“喂，真的不要緊嗎？”
菲麗斯這樣問道。
她盯著他的眼睛。
盯著他那雙總是被不斷罵作“複寫眼”的怪物，每當在這種時候幾乎就要哭出來、很悲傷地扭曲了的黑眼睛。
況且，這家夥還殺了人。雖說是為了守護同伴，可畢竟是殺了大量的人類。
然後這家夥應該會為此苦惱。
因為是笨蛋。因為軟弱。因為溫柔，這家夥總是一邊傻笑著一邊受傷。
於是菲麗斯，
“……你……”
話沒有說完，萊納打斷了她，
“呐菲麗斯”
他說。
於是菲麗斯不再講了。
“什麽？”
然後萊納又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你不用安慰我也沒關係”
他說。
“因為有你一直陪著我身邊，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他突然這樣說。
“謝謝你”
萊納溫柔的看向這邊，說道。
“…………”
然後聽到這話，菲麗斯又感到胸中那奇妙的違和感了，她開始唿吸困難。
“……你、到底在說什麽……”
但是，這時，萊納又打斷了她的話。不知為什麽，他用稍微有些認真的表情看向這邊，
“那麽，稍微那個、有話要對你說”
“…………”
“啊~、那個、什麽呢。嘛、突然說這種話到底算什麽啊”
“…………”
“但是，我想過了。必須要把事情弄清楚。你看，即便是這種時候，其實我們什麽時候死都不奇怪吧？可是如果沒有告訴你就死去，我覺得這樣很糟糕”
他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菲麗斯不禁歪起頭來。
“你要說什麽？”
於是，萊納果然變得有些緊張了，
“不、這個、那個”
“嗯”
“我啊”
“嗯”
“我、對你……”
“嗯。對我怎麽了？”
這時，萊納一度沉默下來。仿佛是在想著該怎麽說下去一樣，他從這邊別過眼睛，然後又再次凝視這邊。
接著，他說道：
“……啊~、那個、我啊……好像是喜歡上你了，菲麗斯”
這個笨蛋竟然這麽說道。
在這個狹窄的帳篷中，筆直地凝視著自己，萊納竟然說了那樣的話。
“…………”
他說喜歡我，不是用著平時那種睡不醒的臉，而是以極其認真的表情這樣說的。
然後那一瞬間，
“…………”
她又感到胸口一陣抽搐。心髒怦怦地跳著，幾乎要吐出來了，自己的身體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越是不安胸口就越痛。
然後、
“…………”
菲麗斯看著萊納說道：
“……你說、喜歡、我？是把我當做女人來喜歡嗎？”
她這麽問。
於是不知怎麽，萊納幹脆地點了點頭。
“是”
“就、就是說……那個……你要和我、以男女關係來交往，是這樣嗎？”
“哎呀、總覺得這種說法有點、聽起來太過直接了……誒、嘛、就是這麽迴事”
萊納不好意思地搔著頭。
菲麗斯看著他那副樣子。
“…………”
就這麽無言地看著他。
然後萊納一臉為難地抬頭看著這邊，
“……啊、難道說你討厭嗎？”
“…………”
“那個、啊、哎呀、如果菲麗斯對我完全沒有興趣的話那個、啊、忘了這件事吧。話說、啊啊、糟糕了啊。我、是不是有點跑太遠了？”
“…………”
“但是、那個、因為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就再問一迴吧。那個、你……討厭我嗎？”
萊納這樣說道。
然後，對於這個問題，答案當然是“不”。
不可能會討厭。
如果討厭就不會跟著他離開羅蘭德，一起旅行到這種地方來了。
那家夥是重要的搭檔，一起胡鬧的同伴，是奴隸，是一起喝茶的朋友。
但是。
“…………”
這時，
“……果然，你是沒有把我當做一個男人來看待啊？”
萊納這樣問道。
對此，菲麗斯為難地眯起眼睛。說起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呢。
男人女人是怎麽迴事，菲麗斯雖然在雜誌小說中讀過，可在現實中對於自己來說，萊納會成為那種男人女人的對象，這樣的事，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
可是現在，就在眼前，那個笨蛋竟突然說起那種話來。
況且對此。
“…………”
對此，自己的胸口不自然地怦怦作響。
是因為不知所措嗎，抑或是在高興，她連這些也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這很不自然。
她知道，自己的心在興奮，比任何時候都激烈得多。
而且現在，眼前的萊納也和自己所知道的那個笨蛋不同——她這樣想道。
那個笨蛋，應該不會這樣幹脆地說出自己喜歡誰。
而且即使他真的喜歡自己，也無法這樣幹脆地告訴自己，他應該不是那種人。
這點她是知道的。
她真的已經和那個笨蛋一起相處很長時間了。兩人環遊世界，好幾次差點死掉，一同歡笑，做了許許多多無聊的事情，所以她知道，他不是那樣能夠輕易對人說出“我喜歡你”的人。
而且，在眼下這個時間點上——距離那個時候還沒過多久，他殺了許多人，那個傻瓜應該還在不斷為此事自責，現在，在這種時機他應該不會說出那種話的。
所以，菲麗斯麵對眼前這名正在看著自己的男人，說道：
“……你是，誰？”
響起一陣風聲，她的拳頭即將打中萊納的腦袋。以這個架勢如果被打中頭的話，萊納大概會死吧。
而且對於那個速度，萊納無法應對。至少，在疏忽狀態下的萊納，是反應不過來那樣的速度的。
這點菲麗斯很清楚。因為一直並肩而戰。萊納如果不以魔法加速身體，是趕不上她拚盡全力的速度的——應該是這樣才對。
“所以說很危險的啦！”
萊納又抵擋下了菲麗斯的攻擊。他用本應失去的右手抓住了菲麗斯的胳膊。牢牢地抓住了她。
但是菲麗斯沒有停。她掙脫開他的手，又要放出一記飛踢，但是，
“停下”
萊納說。
然後僅僅這樣，菲麗斯就好像被看不見的什麽東西抓住一樣，身體動彈不得。
於是她瞪著萊納，問：
“哈，終於現出原形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於是這個有著萊納外貌的什麽人，用著和萊納一模一樣的困倦表情笑了，
“怎麽會穿幫呢”
於是菲麗斯迴答道：
“因為你不是萊納”
“哎呀，是嗎。雖然我覺得口吻、表情都學得很像啊”
“但你不是萊納”
“是這樣嗎？”
“是的”
“是嗎。果然你對萊納……對我兒子，觀察得很細啊”
他這樣說著，打了個響指。於是他的臉，突然從萊納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
但是，並不是變得完全不同。
首先注意到的是發色。
與萊納的黑發正相反，是金色的頭發。
而那張臉就和萊納一樣，異常困倦，但是皮膚要比萊納白皙，眼睛是藍色的。
年齡，似乎還很年輕。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吧？
總之，與萊納十分相似。盡管發色、膚色以及眼睛的顏色都與他不同，但是那種纏繞周身的睿智卻又怠惰的感覺，卻與他很像。
盯著這個與萊納相似的金發男子，菲麗斯說：
“……你說兒子？”
“是的”
金發男子幹脆地點點頭。
“但是”
“啊，順帶一提，因為你大概想說身為二十歲的萊納的父親，我的外貌是不是太年輕了，所以我就先跟你說了，我和你哥哥一樣，實際上沒什麽實體……可以自由改變外貌年齡。比如……”
他又打了個響指。
然後男人的臉又變了。
變成了大概四十多歲的中年樣貌。
這個中年男子微微笑著：
“我用這個樣子之前跟你見過一次。因為封印了你的記憶所以你大概不記得了……總之就讓你迴想起那時的記憶吧”
這麽說著男人朝菲麗斯伸過手來。就要碰到了她的腦袋。
對此她，
“……和哥哥，一樣……？你到底……”
但是在她說完之前，男人已經碰到了她的頭。
刹那。
在頭腦深處，好像響起了什麽聲音。至今為止強行扣在那裏的什麽東西掉了，就是那樣奇妙的感覺。
然後她想起來了。
突然想起來了。
想起了不知為何失去了的記憶。
那還是在羅蘭德時的記憶。
她迴想起這個中年男子突然出現在眼前，說出自己殺死了萊納。
那時她非常慌亂，與他展開了戰鬥。然後還沒出手，就先輸了。
那家夥是真正的怪物。
被劍砍到也不會死，而且不畫魔方陣，甚至不吟咒文就能放出魔法。
簡直已經無能為力了。
他不是菲麗斯一個人能夠對付得了的對手。
但是聽到萊納被殺，她還是勃然大怒向他砍了過去。
她明白自己贏不了，但還是向他攻了過去。
結果，她被束縛、被奪去意識，然後好像連記憶也遭到了操縱。她不知道在被消除記憶期間，自己到底被做了什麽。
她瞪著以前見過的這個中年男人，問：
“……你到底，是什麽人？”
於是中年男人又打了個響指。再次變迴二十五六歲的年輕樣貌。
變迴了那個與萊納極為相似的一臉倦容的男人。
然後，他用那張好像萊納的臉微微笑著，男人說：
“所以說是萊納的父親”
“……萊納的父親？”
“是的”
“那麽，萊納的父親到底找我有何貴幹？”
她這樣一問，男人聳聳肩，
“就是想跟將來可能成為兒媳婦的姑娘打個招唿”
他說出了這樣的玩笑話。
他以某種不明的力量束縛住菲麗斯的身體，一邊嗬嗬笑著一邊這樣說道。
於是菲麗斯瞪著那個男人，
“開玩笑……”
“我沒在開玩笑喔。因為你，喜歡著萊納吧？”
“…………”
“你看，臉一下就紅。而且心跳也加速了。嘛，你的心跳會那麽激烈，稍微也是受了魔法的影響才會出現那麽強烈的心髒反映。不過……”
這樣說著，男人高興地笑了。不，不光如此，他還露出好像看到了好玩東西一樣的表情，看向自己，
“不過，那是你的真心喔。若是你討厭萊納的話，厭惡感應該會增加才對。但是當你被人說喜歡萊納時，卻臉紅了。心跳加快了。那麽，現在在你心中那陣打旋的感情波動到底……”
這時，菲麗斯說：
“閉嘴”
但是男人沒有停下。
“那份心情，到底是什麽呢”
“我說了，閉嘴”
“即使我不說，事實也不會改變。你對萊納……”
“好了趕快閉嘴！”
菲麗斯怒吼道。
對此男人露出苦笑，然後聳聳肩。
“嘛，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戀愛的心情。不過，你對萊納抱有好感這點是不會錯的”
聽到他這樣說，然後在這種時候，菲麗斯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感情在大大動搖。
被人說，你喜歡萊納吧。
在聽到別人說自己喜歡那個笨蛋時，她感到胸口陣陣作痛。
這種心情就是戀愛嗎？如果被問，她自己也不知道。
說起來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戀愛。
但是。
“…………”
她不討厭萊納，這點是明白無誤的。
然後那家夥好像也是要確認她這份心情。
他說她喜歡萊納，似乎是為了確認她的心情。
但是，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菲麗斯問。
胸口的疼痛讓她皺起眉頭，同時她這樣問道。
男人聽了，又打了個響指。
期間，直到剛才為止她那受到不可見力量束縛的身體似乎能動了。身體又重獲自由。
但是，菲麗斯卻沒有行動。反正即使攻擊這家夥也沒用勝算。
所以她筆直地瞪向男人：
“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樣一問，男人笑了。一臉悲傷。他用和萊納很像，但卻比他更寂寞的表情抬頭看著自己，說：
“我想要保護兒子……萊納啊”
“保護？”
“是啊”
“怎麽迴事？”
對此男人說道：
“你也已經很清楚了吧，他是個膽小鬼？”
“…………”
“真的很寂寞，雖然一個人時就會哭泣，但在人前卻強作歡顏。他說過。因為自己是怪物，所以一個人也不要緊。因為不想傷害別人，所以一個人也不要緊。即使不和任何人接觸，因為自己是怪物所以不要緊。那家夥一次又一次地這樣勸告自己”
“…………”
聽到這話，菲麗斯幾乎要哭出來了。總覺得，這個男人所施加的能夠大大動搖感情的魔法似乎仍在奏效。
男人繼續說道：
“但是，人類是無法獨自生存的。如果身旁沒有誰在，沒有一起歡笑的人，是不行的。所以我想要陪在他身邊……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卻無法順利辦到”
“…………”
“所以，我一直在尋找能夠代替我陪在他身邊的人。在那個愛哭鬼身邊，不會背叛他能夠給與他支持的人……”
於是，
“那麽，你要將這個任務交給我咯？”
她問。
對此，男人迴答：
“是的。你不接受嗎？”
“…………”
她對此搖搖頭。
不，她沒有那種打算。
因為從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那個笨蛋在獨自哭泣。
因為當她一個人感到不安時，他就會來到自己身邊。
但是現在在萊納身邊，已經不止她一個人了。已經有了許多別的人陪著他身邊了。
那個叫什麽米露可的“破忌”追擊隊的女子。
還有為了解開萊納的“複寫眼”之謎而周遊整個梅諾裏斯大陸的紅發女子。
然後還有席翁。
“…………”
雖然他現在已經離得很遠了，但他一定還是喜歡萊納的。
所以萊納已經不再孤單了。
即使萊納哭泣、叫喊、無法動彈，他應該也絕不會孤單。
可是，
“……為什麽選我？”
菲麗斯問。
這點，她不明白。
所以，
“為什麽，要讓我來代替你？”
她這樣問。
於是男人說：
“因為你不會背叛萊納”
“不會背叛？”
男人頷首。
看著男人那張和萊納極為相似的臉，菲麗斯說：
“但是席翁他……”
“他背叛了吧？不，他已經不行了，這點你也看到了吧？”
“…………”
男人如此說道。
席翁已經不行了，你也看到了吧？他這樣說。
對此，菲麗斯瞪著那個男人，
“你知道席翁什麽……”
但是，男人打斷了她的話，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會變得怎樣。或許席翁君也可能再迴複正常。但是，現在不行”
“……所以，選擇了我？”
“是啊”
“但是，應該還有其他候補。可是為什麽，你要選擇我？”
“你是說姬琺嗎？”
“……是”
“她似乎也喜歡萊納呢。為了我兒子，也會舍棄性命”
這句話又讓她感到好像胸口被人勒緊一樣的痛楚，菲麗斯皺起眉頭。就這樣悄悄按住胸口。
然後男人愉快地看著那隻手，
“難受嗎？”
他這樣問，
“……你在說什麽？”
她皺著眉說道。
於是男人說：
“還有其他喜歡萊納的女孩子——你聽到這樣的話，會感到胸口作痛吧？”
“…………”
“因為我讓感情增幅了，所以胸口在痛。但是你不知道那份痛楚的理由。好可愛啊。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麽迴事”
“…………”
“但是，還是盡早覺察到那份感情比較好喲。因為人生總是稍縱即逝……趕快對重要的人表白比較好啊。在彼此都還活著的時候”
男人說完這些話後，露出悲傷的笑容。然後就這樣，向著帳篷外看去。
好像，還是夜裏。
他確認過外麵的情況後，
“那麽，閑聊就到這裏吧。我的時間也好像已經不多了，來說說正題吧”
說道。
於是菲麗斯問：
“正題？”
男人從床上站起來，說：
“嗯”
然後朝周圍看了一圈，確認在帳篷一角放著劍。
菲麗斯的劍。
隻為劍之一族——艾利斯家打造的巨大長劍。
男人向那把劍走去，然後拾起來。從鞘裏稍微拔出一點。然後看到了刃，在它的根部被施加了一道封印。
那是很小的、用紙一樣的東西做出來的封印。
在那個封印上，畫著黑色的花紋。花紋是一個圓中有雙微笑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下，是一張微笑著的嘴。
那花紋，按照菲麗斯的想象，正是團子神的尊容，況且那個封印又是在她昏倒時貼到劍上的，所以這是團子神在向她傳遞訊息！她曾這樣對萊納和席翁吵鬧著說明。
“……那次昏倒，是因為你奪走了我的意識嗎”
這樣一說，男人隻以聳肩做答。
“就是說那道封印也是你貼的咯”
於是男人看向這邊，
“啊，對。因為封印的形狀可以隨意確定，所以到底哪種形狀好呢？如果問你的話，你會說喜歡這種形狀吧”
聽了這話，菲麗斯依舊瞪著男人，說道：
“沒有過那種問答吧？”
於是男人笑了。
“那就沒有吧。因為問題是直接輸入進你的腦子裏的。然後，從你腦中直接取出你喜歡的形狀。隨便還直接接觸了你對萊納的真正感情所在的地方……”
“閉嘴”
菲麗斯說。
然後男人沉默下來，
“算了，這種事情是要當事人雙方來努力的……好，我不說了”
“…………”
“那麽，這迴真的要說正題了喲。嗯，是什麽來著了？”
這樣一問，菲麗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我怎麽知道”
她說。
“隨便出現在別人睡覺的地方，然後想怎麽幹就怎麽幹”
於是男人笑了，
“是你經常進入萊納睡覺的地方，然後大肆吵鬧吧？”
“我不要緊”
“哈哈，就是你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治愈了我兒子哪。雖然我是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