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雪花在寒風中唿嘯起舞。


    敦誌在山路上前行。


    ——好冷。還是好冷。


    如果刹在事前的說明沒錯,敦誌等人借助銅鏡的力量,應該已經潛入了白尾的記憶。


    仰望天空。


    剛才為止都是深夜,現在盡管天色灰暗降雪不止,仍然可以辨認出是白天。


    衣服也不同了。


    本來穿著黑色的夾克和黑色的皮褲。


    現在卻換上了染成藍色的和服,還背著一個沉重的四方箱子。鞍馬的寶刀也下落不明。


    「小依呢……!?」


    敦誌和依應該都來到了這個世界。


    四下張望,終於發現身後還有一個人。


    是一個小女孩。


    「不必走那麽急啊,兄長大人。」


    「啊啊,抱歉……了……」


    隨著踏雪聲走近的,是白發的女孩子。


    緋紅色的和服,手上撐著紫色的和傘。


    臉上是柔和的笑容。


    「你怎麽了,兄長大人?」


    「小依!?」


    「是的,我是依。」


    「無事會合太好了。」


    「小刹也說過吧,緣分結下之時,記憶便會隨之蘇醒。」【y:個人覺得這時的依比現實之中氣質更為沉穩一些,於是語氣略微有所變化】


    「好像說過呢……因為太深奧了完全聽不懂。」


    兩個小學生都能理解的事情,自己卻完全聽不懂,真是說來難堪。


    依將和傘讓向敦誌。


    「兄長大人,身體和藥品都會沾濕的哦?」


    「那、那個……兄長大人?藥品?」


    「冷靜一下,敦誌學長。我們現在替代了白尾記憶中的某人。隻要好好迴想一下,就應該能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


    「原來如此。」


    深唿吸,然後順著記憶的溪流往迴追溯。


    「……我是,藥販子。」


    「是的。」


    「帶著妹妹……從關西來到關東……這個時代還沒有藥局,是以行商人的形式遊走在不同地區的。」


    「是從富山過來的嗎?」


    「不太清楚有沒有那麽遠……應該是吧。」


    從東京向西北出發的話,則是埼玉、長野一帶,再遠一點就是富山。要是一直沿途徒步的話也會相當辛苦吧。


    「要刮起大風雪了呢。」


    「是啊,希望在日落之前能找到落腳之處。我們快走吧……小依。」


    記憶之中,自己和妹妹都擁有各自的名字,既然現在是旅人之身,也不需要拘泥吧,敦誌喚迴了她的真名。


    向她伸出了手。


    成為了年幼妹妹的依,握住了這隻手。


    「我們出發吧,兄長大人。」


    有點難為情也有點害羞的氣氛下,臉頰不由放鬆下來。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貳


    暴風雪越來越猛烈,連道路前方都被宛如煙幕的茫茫白雪所遮擋。


    厚厚的積雪之下,連腳下的路況也難以確定。沒有護欄的狹窄山路上,右側是森林,左側是河堤般的斜坡。


    「咕……這也是,白尾的記憶嗎……?」


    「是以此為基礎構築的世界呢……唔唔。」


    「再走一段,應該就能看見村莊了。」


    「啊,是的。」


    依突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累了嗎?」


    「不是的……好像聽見人的聲音……」


    將注意力集中到耳朵,在唿嘯的風聲中,夾雜著女人的喊聲。


    「……救……我……」


    「聽見了!」


    「是求救聲嗎!?」


    「……在這邊麽!?」


    敦誌慎重地沿著山路一側的斜坡滑下。依也跟在後麵。


    大雪紛飛而被部分掩埋的樹叢之間,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有、誰在……」


    「你沒事吧!?」


    「啊,抱歉了。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希望你幫幫我。」


    被風雪所半埋的,是一位身穿淡紫和服與長身和裙的少女。即使沾上一層薄雪,亦難掩蓋她那頭美豔的黑色長發。


    「發生了什麽事?」


    「在風雪裏從山路踩空,就掉到這裏了。」


    「原來如此……有哪裏會痛嗎?」


    「腳好像扭傷了……」


    「我明白了。請不要勉強。我抱你上去吧。」


    「謝謝你。」


    「兄長大人,行李交給我吧。」


    「嗯,拜托了。」


    把背上的藥箱遞給依後,敦誌把半埋在積雪中的少女抱起。


    兩臂撐住膝窩和後背,沙沙地登上斜坡。


    總算迴到了山路上。


    放下少女,繞到她的腳側。


    「可以讓我檢診一下嗎?」


    「唔、嗯。」


    少女緩緩挽起了和裙的下擺。


    腳上是黑色的鞋子。


    敦誌想起這就是明治時期女學生的打扮。當時應該算很時髦吧。


    避免弄痛了她,小心緩慢地脫下鞋。


    肌膚嬌嫩,毫無贅肉而緊致的腳部。


    左腳踝紅腫了起來。


    「……我並不是醫生,隻是個藥販子,並不懂複雜的治療……現在給你塗上治療扭挫傷的藥膏。」


    從依手中的藥箱裏——憑借藥販子的知識——選擇出藥膏。藥膏呈草綠色。


    往紅腫的部位塗上。


    「吔……」


    「請忍耐一下。」


    「唔、嗯,也不算很痛。」


    她仔細端詳著敦誌的臉。


    敦誌也,咦?地想到了什麽。


    「那、那個……?」


    「……要是認錯人的話我道歉……難道,是敦誌嗎?」


    「誒!?」


    難道是……


    從刹那裏聽來的作戰計劃中,進入白尾記憶的,應該隻有敦誌跟依才對。


    「是我啊!姬倉香利奈啊!還記得嗎!?」


    「記、記得!但是,為什麽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


    這也隻是想象——依這樣說在前麵。


    「白尾比預定中更靠近會長,這便是原因吧?應該是咒術將會長也卷入了。」


    「是麽……是我沒能阻止住白尾……」


    「我也是的。不過,事前進行萬全的準備也是應該的,但是小刹為什麽會來得這麽晚?而且還是那種打扮?」


    「嗚……」


    因為之前她全裸給敦誌占卜,這怎麽說得出口。


    香利奈也撓了撓頭。


    「這樣說來,小刹全身都濕透了吧?」


    「好、好像很專心地淨身了呢。」


    敦誌的解釋並未使兩人釋然,不過她們也沒有再加追究。


    依改變了話題。


    「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在這份記憶之中,不要讓白尾結下‘誓約’。會長,是替代了誰的身份?」


    「……姬倉千莉。」


    果然麽。


    是白尾的印象呢,還是敦誌等人自身的意識呢,總之是替代了記憶之中形象最接近的某人。


    ——不過,要是我被投影成千莉才是最糟糕的。敦誌想著。【y:為啥你總覺得其他男角都這麽重口……】


    不敢想象自己被男性求婚的情景。


    且先趕迴村子好了。


    「我背你迴去吧。」


    「抱歉。」


    「不必客氣。小依,行李能再拜托你嗎?」


    「當然可以。」


    叁


    由於風雪而無法判斷太陽的方位,總算在天黑之前趕到村莊了。


    中途路過一座架設在大河上的橋梁。


    河床上卻沒有水流。根據香利奈的解釋——千莉的記憶中——大概半個月之前,水勢便停止了,現在河床已經徹底幹涸。


    「嗯……導致這麽寬的河川斷流的原因,會有哪些?」


    「應該是一場強烈的地震之後才斷流的吧。」


    這個時代裏,鄉村地區還沒有近代的水利工程。這種異變也是可能的。


    「村公所再過去一點,就是姬倉家。」


    「那就是香利奈同學的……不,千莉小姐的家呢。」


    「嗯。千莉的父親在擔任村長。」


    厚重的積雪下,土牆瓦頂搭建的房子,讓人難以想象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住家。


    不過也許隻有村長家建成這樣吧。


    村子裏以稻草葺為屋頂的住家也不罕見。


    鳴響了門鈴,一位壯年的大叔,與年齡相約的大嬸,還有三個弟弟都出來了,「發生了什麽事!?」「嘛,千莉!?」「怎麽迴事!?」發生了一陣大騷動。


    向大家說明了千莉在雪路上失足受傷,還有敦誌與依是藥販子及其妹妹的情況。


    村長將二人作為女兒的恩人盛情款待。


    大嬸趕忙準備出好幾道料理。


    弟弟們跑到鄰居家傳開了消息,到晚上時已經聚集了一大群客人,就像宴會一樣。


    還向他們借了衣服,換掉身上被雪濡濕的外衣。


    依也換上了鮮豔的和服,咕嚕地轉了一圈。穿著振袖的她伸直雙臂。鮮紅色的染花布上,散落點綴著繽紛的花卉,渲染出一種文靜可愛的氣質。


    「兄長大人,這件和服很華麗呢,你看。」


    「啊啊,確實呢。」


    一位開朗的大叔敬上一杯酒。


    「謝謝你啊,醫生~先幹一杯!這是我們引以為豪的本地酒哦~」


    「不……我還沒成年呢……也不是醫生……」


    「不愧是醫生,果然夠嚴肅。那,來根煙如何?」


    「就說了,煙也……」


    突然從藥販子的記憶中想起——這時還沒有禁止未成年人吸煙的法律。


    明治初期,微妙的時代啊。


    「啊,那樣妹妹要來一口嗎?」


    「誒?」


    大叔向依勸煙時,敦誌慌忙拒絕。


    「嚇了一跳呢,兄長大人。」


    「真的嚇到了。」


    如果在現代,不會有這種大人吧。


    旁邊有人端來一盤料理。


    「這是我老伴的得意料理哦。醫生你們請多吃一點!」


    「哈啊……」


    這是金平牛蒡嗎?【金平牛蒡:牛蒡、胡蘿卜切絲後配以多種佐料炒製的小菜,冷熱吃皆可】


    嚐了一口,甜而爽脆,確實很美味。


    「非常美味呢!小依也嚐嚐吧。」


    「好的!」


    「哈哈,沒錯吧!」


    本來隻是個藥販子,治療過千莉的腳傷後,已經完全被叫成醫生了。


    由於長途旅行的疲憊,敦誌和依從宴會離席了。


    盡管名義上是敦誌他們的歡迎會,不過主角離場後,宴會還在繼續。


    來到村長準備的客房,裏麵已經鋪上了被鋪。


    靠在一起的兩套寢具。


    「……啊啊,對哦。村裏的人們都以為我們是兄妹呢。」


    「因為稱唿是兄長大人嘛。」


    「而且,小依也還是小孩子。」


    「大人的話,就不能睡在一起嗎?」


    「誒,不,那個嘛……不是夫妻的成年男女,兩人同睡應該很不妙吧。」


    「你在跟小孩子說什麽啊!」


    背後傳來了人聲。


    不知何時千莉——香利奈也走進了房間。


    「香利奈同學,腳,已經沒事了嗎?」


    「多虧了藥販醫生的治療。正打算來道謝時,卻看見你在跟小學生說些不知羞恥的話……真是可歎!」


    「不,我什麽都沒說啊!?」


    「那就好……啊,對了。浴室也準備好了,早點去洗吧。」


    「真是幫大忙了。小依,你先洗吧。」


    「可以一起去洗嗎?」


    香利奈放出了憤怒的氣場。


    「敦誌……」


    「不對不對不對!小依,在遇到靈獸之前我會先被香利奈同學殺掉的。」


    「是這樣嗎?」


    「哈哈哈……」


    「我,想和兄長大人一起洗澡。」


    被香利奈領往浴室的依的背影,流露出一絲寂寞。


    應該隻是純粹作為家人希望一起入浴吧。


    ——是自己意識過度了麽?


    敦誌獨自留在客房裏麵歎氣。


    刹在淨身儀式時,直到懷疑敦誌是蘿莉控之前,也完全看不出她將自己當成男性來看待。


    這裏的村民們,也不將年幼的妹妹作為女性看待。


    一切都是自己意識過度嗎?


    隻要不去意識到就好了。


    ——小依不還是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嗎。不能把她當成女性來看待。她還是小孩。是小孩,是小孩啊!


    「好,一起洗澡吧!我不會在意的!將小依當成小孩子吧!所以肌膚接觸也是沒問題的!」【y:沒問題你妹啊!好吧現在是你妹沒錯……】


    抓起擦身的棉布。


    大步通過走廊。


    在更衣室脫下衣服——喀拉一聲,拉開了浴室的木門。


    已經蒸汽騰騰了。


    依表情一亮。柔滑的肌膚好耀眼。


    「啊,是兄長大人呢~」


    「~~~!?」


    一聲無音的悲鳴。


    居然除了依,還有另一個人在!


    浴桶外麵,還有一位身材豐滿傲人的女性在擦洗身體。


    她抬頭看著敦誌,身體僵直得如同雕塑一樣。


    亮麗的肌膚表麵,肥皂泡也開始滑落。


    「敦、敦、敦……誌……」


    臉色越來越紅。


    敦誌後背冒出了冷汗。


    她們會一起洗澡真是預料之外。【y:但是其他人不像你這樣特意來找女孩子洗澡的……】


    ——該、該怎麽辦!?


    這下大條了。頭腦裏就像被浴室的霧氣占據一樣,一片空白。


    完全沒有遮掩的機會,裸身完全暴露在外的香利奈,連耳根都變得通紅,眼睛也滲出了淚水。淚珠一滴一滴滾落下來。


    「嗚嗚嗚~~~!!一、一次還不夠……連第二次也……」


    「啊哇哇!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兄長大人,不是來跟我一起洗澡的嗎?」


    「我、我以為隻有小依在的……」


    「你這家夥,果然小女孩比較好嗎,調敦誌!?」


    「誒誒!?才沒有那……」


    「唿誒?兄長大人,小女孩就不行嗎!?」


    「又來這套嗎~!?」


    伍


    依就在身旁睡熟了。


    前晚也沒能睡好的敦誌,盡管非常疲憊,意識卻格外地清醒。


    「嗯紐~」


    她翻了一個身。


    身體骨碌地翻過來。


    依的臉孔就在眼前。還能感受到她的唿吸。


    敦誌的心跳進一步加快,完全睡不著了。


    ——嗚嗚,果然應該把被鋪分開的。


    依簌——簌——的唿吸聲與某種聲音重疊在一起。


    有誰在低聲說話。


    看來是留在宴會房間的村中男人們在壓低聲音討論著什麽。


    「……要拜托怪物什麽的。」


    聽見了這樣的隻言片語。


    敦誌撐起身體。內容似乎並非與白尾無關。


    「嗯紐?」


    依也醒了。似乎還是很困,一頓一頓地揉著眼角。


    敦誌小聲對她說。


    (……抱歉,吵醒你了?)


    (怎麽了?)


    (聽見了怪物怎樣怎樣的事情。)


    (那可不能聽了就算呢。)


    盡管才剛起床,依已經抖擻好精神。


    悄悄拉開房間的隔門。走廊前方充當宴會會場的房間還亮著燈。


    村中的男人們正在商談。


    「……這樣下去,也隻能上了。」


    「但對方可是怪物哦!?他所要求的東西,不已經明擺著了麽!」


    「噓!……聲音太大了。」


    敦誌和依一起走向那個房間。


    打開房門。


    「抱歉打擾了……那件事,能再詳細地講講嗎?」


    村裏的男人們正在大房間裏圍成一圈討論。


    好幾個人都驚訝得站了起來。


    「醫、醫生!?」


    「我我、我們,才、才沒有在討論怪物什麽的話題哦!?」


    不小心說漏了嘴的一個人,被旁邊的人敲了一記。


    遠道而來還隻是個藥販子,突然要求對方說明事態,對方困惑也很正常,但這裏可不能就此離席。


    「我曾經到訪過很多地方。也許可以幫上些什麽忙。」


    男子們都沉默了。


    煩惱片刻之後——村長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醫生說不定有什麽好提議。我會將事情逐一說明的。請坐到那邊。」


    村裏的男子們讓出了圓圈的一個空位。敦誌在空位坐下。依也在他後麵輕輕坐下。


    「那麽,怪物是指?」


    「嗯,大概在半個月之前……村子旁邊不是有一條大河嗎,河水突然斷流了。」


    「那可真是麻煩呢。」


    「是的,這個季節還有降雪,飲用水還能應付過去,不過入春之後得把河水引入水田。要是河水不能複流的話,村子就難以維持下去了。」


    「我明白的。」


    「嘛,降雨與河水也隻能拜托神明了,我每天都會到神殿參拜的……」


    「神殿?」


    「村子的盡頭有一座古老的神社。大概三日前,在參拜迴來路上,我在橋上被搭話了。」


    敦誌默默點頭。


    村長似乎畏懼著什麽,壓低了聲音。


    「他自稱白尾。」


    「……叫白尾麽。」


    看來就是這件事了。


    「然後,白尾說了——他也可以設法讓這條幹涸的河流恢複原狀。」


    「他現身了嗎?」


    「嘛……」


    含糊其辭的村長,用衣袖擦掉額上的汗水。


    在這個信仰心濃厚的年代,他應該飽受驚嚇吧。


    「村長,看見他了?」


    「穿著紋付和服禮裝……脖子上麵是狐狸的頭。」


    村長端著茶杯的手顫抖不已。其他男人們也臉色蒼白。


    敦誌讓他把後續說完。


    「白尾隻說三天後會來聽取迴答……就沿著橋走往深山的方向了。」


    「原來如此。」


    「兄長大人,可以借用一點時間嗎?」


    依向敦誌耳語幾句。應該是覺得不便擅自發問吧。敦誌代替她向村長打聽。


    「有到河流的上遊看過嗎?」


    「沒……讓一位年輕人去看了,但還沒有迴來。不知道他到了水源地沒有。」


    「是這樣麽。」


    「然後……其實今晚就是第三天了。之後怪物應該會過來吧。」


    「誒!?」


    牆上的掛鍾指向了深夜一點。


    「白尾在什麽時候會來!?」


    「隻說了夜晚會來……然後到訪這個家。」


    「我出去一下!」


    「那、那可不行。河流關乎村子的存亡。我作為村長,即使是醫生也不能推托給你!」


    責任感真強。和香利奈很像。


    必須想方設法阻止約定的成立——這樣下去就會如白尾的記憶一樣結下‘誓約’的。


    「村子……白尾是可怕的靈獸。我無法讚同向他求助。」


    「醫生了解得真多。但是,河水不複流的話,村子也熬不下去的。我也不希望和怪物扯上關係……」


    村民們也無法提出可以讓大家接受的解決方案——敦誌隻能領著依離席了。


    男人們繼續圍成圈討論著。


    敦誌迴到所分配的房間,關緊了窗戶。


    「該怎麽辦?」


    「兄長大人,這個村子是幻境一般的存在。」


    依略微推開了木製的窗戶。


    窗外沒有一盞街燈。在黑暗之中,隻有紛飛的白雪反射出淡淡的光輝。


    「也是呢……這個世界,是小刹用銅鏡映照出的白尾的記憶。」


    「是的。是依據記憶用咒術創造的世界。而我們必須將白尾關於‘誓約’的記憶覆蓋掉。這個地方發生過什麽事,都不會再對過去的人們產生任何影響了。」


    「我明白的……可以的話仍然希望避免與村民們發生爭執。」


    「我也是。」


    「好,在這裏做好準備後,在村公所附近進行埋伏吧——將白尾趕走,將約定化為一張白紙!」


    「好的!」


    敦誌和依利索地換好衣服,從客房的窗戶爬了出去。


    赤腳走在雪地上很冷。


    鞋都放在大門了,隻好如此。


    而且手上沒有任何武器。離萬全準備還差得遠。


    一直以開朗的笑容鼓勵著敦誌的依。也隱約顯得坐立不安。


    陸


    他一步一步地向這邊靠近。


    身穿紋付和服禮裝,頭則是狐狸——是白尾。


    敦誌從建築物的陰影裏走出來,擋住他的去路。


    「你能遵循禮儀從橋上過來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不經過村公所就直接到村長家呢。」


    『嗬嗬嗬……你認識我嗎?』


    「啊啊,我與現在的你無仇無怨,但不能讓你通過這裏。你還是別幹涉這個村莊吧。」


    『要是河水不複流的話,村子會毀滅的。』


    「就算這樣,也不能讓你作出奇怪的約定!」


    『嗬?你知道我所提出的條件嗎?』


    「要新娘的話到山裏去找吧。」


    白尾第一次動搖了。狐狸的容顏難以辨認表情變化,但是細長的眼睛睜成正圓。


    『你、你這家夥……究竟是什麽人!?』


    「隻是一個藥販子,而已!」


    敦誌奔跑上前。一口氣縮短了距離。


    將靈力凝聚到拳頭上砸出去!這種戰鬥方式並不適應,不過跟退魔刀在手時應該大同小異的。


    退魔師與惡靈的勝負,本來就是靈力與靈力之間的衝撞。


    「吃我這拳吧~~~~!!」


    『喔喔!?』


    在碰到他之前並沒有被彈開。誓約的效果還不存在。


    狐狸的臉孔被砸中了。


    確實命中目標的手感。


    『咕!?』


    迸射出靈力的青白色磷光。


    白尾踉蹌了一下——僅此而已。


    幾乎毫發無傷!?


    『……唔。』


    「為什麽!?」


    敦誌因驚愕而失聲。


    白尾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了拳頭。


    『很痛啊!』


    反應慢了半拍。


    臉上被痛毆了一記。


    「咕哈!?」


    意識一瞬遠去了。


    在雪地上翻滾了好幾圈,然後撞在村公所的外壁才停下。


    依發出了慘叫聲。


    「兄、兄長大人!?」


    還以為腦門都要被砸碎了。


    強烈得沒法馬上站起來的一擊。


    「咕……咳啊……」


    『區區人類的靈力,你以為——可以打倒我白尾麽?』


    「怎麽可能……」


    明明已經凝聚了鬼眼的靈力才攻擊的。


    依跑到敦誌身邊。


    「身體沒事吧!?」


    完全不是沒事的狀況,但還是點頭了。


    「我還,能上……不過我的攻擊,為什麽無法奏效?」


    「那、那是……」


    她皺起眉頭,似乎難以啟齒。


    「你知道嗎?」


    「因為兄長大人的靈力,幾乎沒有凝聚到拳頭上麵。」


    「誒!?」


    自己本來打算將全部靈力都集中到上麵的。


    不過依否定了他的做法。


    「這是辦不到的。不過相對的,靈力逸散充滿到身體各處,反而削弱了白尾的攻擊所帶來的傷害。」


    「不可能吧……我隻是跟平常使用退魔刀一樣,將靈力匯聚到拳頭上的。」


    「退魔刀是巨大的靈力容器。隻要往內注入靈力,就能提升其威力。但是往拳頭凝聚靈力,就跟往平底盤子裏麵注水一樣。」


    「我、我這是……」


    過分高估自己的力量了——還以為即使沒有退魔刀,也能一定程度上與之對抗的,完全判斷失誤了。


    依像是掩護無法動彈的敦誌一般擋在前麵。


    和白尾相互對峙。


    『嗬嗬嗬,接下來對手是這個小鬼麽?』


    「兄長大人……請好好看著。」


    「看、看什麽?」


    依在空中寫下了文字。


    以往都是以數根手指同時描下筆劃的,這次卻隻用食指仔細寫下。是為了讓敦誌看得更清楚吧。


    「祓!!」


    以靈氣寫下的文字凝聚著力量,飛向了對手。


    白尾以單手擋下。


    『喔喔喔~~~!?』


    伸出的左手手指彎曲向了不可能的方向。皮膚也裂開了。飛濺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種黑色的液體。預期以上的威力使白尾瞪圓了眼睛。


    不過,離致命傷還差得遠。


    『小鬼也是咒術師麽!!』


    「唔。」


    白尾彈指之間拉近了與依的距離。


    揮出了拳頭。


    好快!


    連續發動的攻擊被依迴避及卸掉了不少,但也隻能維持住守勢一方。


    拳頭終於砸到了腹部。


    「呀啊!?」


    敦誌拖動著沉重的身體,趕到翻轉在地的依身旁。


    「小、小依……!!」


    「咕……看、看清了麽?」


    「書寫文字的咒術!?啊,當然看清了。」


    「那是咒印。我並不擅長這個,無法發揮出更大的威力。但是……兄長大人的話……」


    「我嗎!?」


    一個人負責退魔師的工作時,已經是拿到鞍馬的寶刀之後了,至今都沒有嚐試過其他方式。


    「那樣就能……將文字作為靈力的容器……」


    「我試試看!」


    敦誌鞭策著顫抖的身體,與白尾對峙。


    對方是單純的強悍。談論靈力之前,連腕力都很強勁。本來就是野獸般的存在。


    敦誌將靈力注入右手的指尖。


    ——這樣,完全不夠麽。


    在空中寫下文字。


    靈力流入了文字。正所謂照葫蘆畫瓢地寫出了‘祓’字。


    但是,對手不可能乖乖等著的。


    『剛才就這樣睡下多好!』


    「嗚喔!?」


    白尾以異常的速度接近,如台風般揮舞著拳頭砸向敦誌。以這種家夥為對手能擠出書寫文字的空隙嗎。


    ——不!一定得擠出來!


    不能就此放棄!


    敦誌一邊繞圈迴避,一邊補完在某個位置的文字筆劃。


    然後完成了。


    「好!這樣又如何呢……祓!!」


    『你以為能凝聚靈力的,隻有你一個麽?』


    「誒……!?」


    『‘吹起狂風吧’。』


    白尾單手一揮。


    龐大的靈力化為暴風迫近。


    敦誌一瞬間擋在倒地未起的依前麵。兩人被吹飛後沿著雪地滑行。


    「唔哇~~~!?」


    「唿啊~!?」


    猛烈的暴風令村公所倒塌了。


    轟鳴聲震撼著四周。


    察覺到異變後,男人們從村長家你推我擁地出來了。


    「怎麽了!?」「村公所被!?」「發生了什麽事!?」


    看來村民們都看見了白尾。男人們都動搖地停下了腳步。


    隻有村長即使掩飾不住顫抖,仍然衝到了前麵。


    白尾打開了扇子,遮住了嘴角。


    『似乎有一兩個讓我不快的下賤家夥待在這裏呢……不過是區區人類,居然還想超越我,真是無稽之談。』


    「難、難道是醫生……!?醫生在、哪裏!?」


    『嗬嗬嗬,跟瓦礫一起被吹到九霄雲外了吧。』


    「怎麽會……」


    『這樣行嗎?這樣行嗎?不讓河水複流也可以嗎?』


    村長痛苦地低吟著。


    一直圍觀著的村民之一跪倒在地。


    「已經沒辦法了,村長!拜托他吧!」


    「但、但是……」


    「這樣下去入春就無法耕種水田了!我家還有剛生下的孩子呀!」


    「唔」


    『你打算怎麽辦,姬倉喲?』


    「唔唔……代價是?」


    『嗬嗬嗬。沒有對等的酬勞,靈獸是不會行動的。什麽都不會做……姬倉喲,隻要許下約定就行。將你的女兒作為新娘交給我!』


    「什麽!?」


    村長瞪大了眼睛。


    聽見這條件的村民們也紛紛開始動搖。


    白尾以神明之名高聲宣告。


    『汝隻需將姬倉家的女兒交給我!我會將她迎娶為新娘的。』


    「怎麽可能!」


    『不想讓河水複流麽?』


    「嗚……唔唔……咕……給、給我點時間!給我點時間考慮!」


    『嗬嗬嗬,真是悠閑呢。不過煩惱也是情有可原的,就再等你三天吧。要村子,還是女兒,你自己選擇!』


    拋下驚慌失措的村長,白尾離開了。沙沙地消失在風雪之中。


    ‘誓約’還沒有結下。


    敦誌被埋在雪堆與瓦礫之中——抱緊了一動不動的依,將村長和白尾的互動看在眼裏。


    「咕……不會、讓你……」


    伸出了手指。


    在半空中書寫文字的途中,意識便斷開了。


    柒


    「喂,振作一下!別死在這種地方啊!?」


    敦誌在意識朦朧之間,聽到了這個聲音。


    拖曳重物的摩擦聲。


    在雪地上,有誰在搬動敦誌的身體。


    全身冰涼。


    手腳失去感覺。


    似乎看見了黑色長發的少女身影。


    敦誌的意識再次遠去。


    衣服摩擦的聲音。


    睜開眼睛。


    解開紫色的和服後,香利奈的裸身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外。


    「……!?」


    敦誌擠不出一絲聲音。


    鋪上木板的房間。


    沒有電燈泡,隻有一盞方形提燈從房間角落照亮著四周。


    飄忽不定的橘色火光,在香利奈的肌膚表麵,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妝。肢體起伏所產生的影子,伴隨著微弱火光的搖曳而起舞。


    「敦誌……!?」


    「……」


    她唿喚著他的名字。


    香利奈就如忘記自己的一絲不掛似的,緊緊擁抱並唿喚著敦誌的名字。


    即使試圖迴應,意識卻再次沉落黑暗的深淵。


    簌、簌……平靜的唿吸聲。


    是香利奈同學嗎?


    大概是的。


    才察覺到,本來冰冷至極的體溫已經恢複了。


    手似乎碰到了什麽。手的觸感也恢複了。光溜溜的,柔嫩而吹彈可破的,像是會吸住手心的觸感。


    睜開了眼睛。


    「……」


    裸身的香利奈,像是抱緊敦誌一般偎依在他的身旁。


    然後,在兩人之間,睡著一個白發的少女。


    ——小依!?


    香利奈和依都一絲不掛,三人身上蓋著同一張布被。


    敦誌手掌觸及的是依的腰部附近。


    好溫暖。


    手從她的腰間滑到了側腹。胸部微弱地上下起伏著。可以感覺到她在唿吸。


    還活著。


    「……太好、了。」


    依能活著太好了。


    鼻子深處一陣溫熱,流出了眼淚。


    這時,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唿吸的香利奈,睜開了眼睛。


    「嗯?」


    她盡管看上去疲憊不堪——卻仍然破涕為笑。


    「敦、敦誌!」


    「……香利奈同學。」


    「太好了……剛才你凍得像冰塊一樣……」


    她為敦誌能夠活下來喜極而泣。


    感激之情無法盡訴。


    「又被你救了呢。」


    「好害怕。車站那次跟剛才你的身體,冰冷的程度簡直不能相比……要是你死掉的話……」


    「……大概,真的隻有一線之隔吧。」


    「你能活著,太好了。」


    她使勁地抱了上來。由於依夾在中間,兩人並沒有緊貼著身體,但那壓倒性分量的胸部膨起,卻也緊緊地擠了過來。


    真有點擔心依會不會因此窒息。


    「是、是香利奈小姐幫我們暖身的吧。」


    肌膚的直接觸感,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難免害羞。


    香利奈也滿麵通紅。


    「嗚、嗯。因為你們身體太冷了。我之前讀過一本書,說在雪山遇難時,會全身赤裸緊貼在一起取暖的。」


    「我也似乎聽說過。」


    「這隻是救護措施而已。所以理所當然地一點都不會害羞哦?沒錯吧?」


    「當、當然了。」


    「嗯嗯……」


    「啊、小依!?」


    「敦誌學長……會長……」


    「噢噢!沒事吧,鞍馬依!?」


    「……為什麽,大家都沒穿衣服?」


    果然還是會有點害羞的。


    捌


    敦誌和依醒來時,已經是與白尾對戰整整一天之後了。


    敦誌、依與千莉——也就是香利奈,圍坐在火盆旁邊。


    當然,已經不是裸身相對了,全員都穿戴整齊。


    「……我們被積雪埋掉了麽。」


    「嗯。還有村公所的瓦礫埋在一起。」


    「又被你所救了……真是非常感謝。」


    「說什麽客氣話。我盡力協助是理所當然的。你們要是放著我的事情不管,才不會遭受這麽多苦頭,不是嗎?」


    「那也是,嘛……不過要是沒有香利奈同學給我們暖身……」


    「那、那是救護措施而已!」


    她臉唰地變得通紅,敦誌便不再言及暖身的方法了。即使似乎還能體會到那份肌膚傳遞的暖意,也不宜再明言吧。【y:什麽時候開始學會羞恥y了……】


    改變了話題。


    「呃……這裏是什麽地方?好像不是村長的家。」


    鋪上地板的房間,其構造更接近一座山間小屋。


    「這裏是,村子盡頭的神殿。本來是不允許進入的,現在是特別事態。」


    「特別事態是指?」


    「是怎麽迴事呢?」


    依偏著小頭。她已經恢複了精神。


    「嗯。本來,應該在村長家照顧你們的……但要是讓白尾知道我們救活了與他敵對的人,恐怕會很危險。於是讓你們藏在神殿裏。毛布被和火盆都是從村民們那裏借來的。」


    「是這樣啊……」


    真是友好的人們。即使是擅自戰鬥而輸掉的自己,也願意鼎力相助。


    所以才更不甘心。


    「咕……我太天真了。還以為沒有退魔刀也可以取勝。‘誓約’隻要不存在,總會有辦法……」


    白尾跟在學校裏對戰時相比,確實弱化了不少。但仍然贏不了。是敦誌過去太倚重退魔刀的緣故。


    「戰鬥方式還未能適應,這也是沒法的。」


    「確實還沒適應……啊,說起來,小依!難道,哪裏受傷了嗎!?」


    「誒?」


    「白尾確實很強,但平常的小依,應該能贏他吧?」


    「那是因為……」


    躊躇片刻後,依決定如實相告。


    「……我的身體上麵,被蒼月大人施予了無數的咒術式。平常的話,我會在無意識中使用它們,但是似乎這些咒術式都沒被帶進這個世界裏。」


    「原來如此,跟我的退魔刀一樣。」


    香利奈詢問道。


    「沒有勝機嗎?」


    「不,一定會想辦法的!」


    為此才來到記憶的世界。


    白尾說過三日後再來。已經經過整整一天了,隻有今天和明天兩天的時間。


    依在胸前握緊拳頭。


    「我們來特訓吧!兄長大人的話,即使徒手也可以打贏白尾的!」


    她幾乎不能使用咒術了,隻能讓擁有鬼眼的敦誌進行徒手戰鬥。【y:由於二卷設定裏麵,鬼眼是和靈魂相連結的,於是能帶進記憶的世界;確實潛能上各種犯規沒錯,不過能使用到什麽程度還是受肉體所限製的】


    「隻能上了。」


    「隻是看一遍就能使用咒印了,之後需要做的,就是為了在實戰中靈活運用,將書寫的速度提升上去。」


    「那才是難點呢。」


    香利奈站了起來。


    「好,我去準備些食物吧。」


    她往村子走去。


    期間,敦誌接受了依的特訓。


    首先依對咒印的知識進行了講解—


    「將在空中寫下的文字,作為靈力的容器。通過想象就可以了。隻要能將力量灌注入文字,寫什麽都可以的。」


    「想象將力量灌注到文字中麽……」


    「我為了使用方便,會使用祓、清、禊——等文字。大概來說,祓是廣範圍攻擊,清是一點集中攻擊,禊則是致命一擊的感覺吧?」


    「……怎麽說呢?」


    依的說明太抽象了,好難懂。


    「那樣,兄長大人隻要寫自己喜歡的文字就行了。」


    「那就嚐試各種文字吧。也可以作為在空中書寫的訓練。」


    比起學習更需要熟悉,也有這種含意。敦誌在理論上也是略懂皮毛,就這樣嚐試在空中寫下自己所想到的文字。


    拾


    翌日——


    血紅色的落日照射著群山。地麵上的殘雪也被染成了紅色。


    今晚,靈獸應該就會出現。


    必須設法阻止約定的締結。


    「裂!!」


    比起最初,已經基本熟悉咒印的書寫了。


    這樣下去在白尾到來之前,就能更加——正想到這裏,氣喘籲籲的香利奈跑了進來。


    「敦誌——!!」


    「咦……怎麽了?」


    「來、來了!他來了!白尾,已經來過村子了!」


    在地麵上嚐試排列著各種文字的依,慌忙站了起來。


    「怎麽迴事!?」


    「剛才、他到過、村長家了!」


    香利奈斷斷續續地告訴他們,聲音還透出一絲悲痛。


    「糟了!」


    ——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晚上才來了!!


    依肩膀一顫。


    「是逢魔之時麽。之前一直是在夜間出現的。」【大禍時=逢魔時:傍晚天色微暗,由晝入夜的時刻,約是傍晚六點前後,傳說在此時往往容易遭遇魑魅魍魎,大禍即非常不吉利】


    「得趕快過去!」


    敦誌跑往河流上遊的方向。


    依和香利奈也跟在後麵。


    「啊,兄長大人,村長先生的家應該不是這個方向吧!?」


    「村長應該已經接受條件了!所以,要直接去河流的上遊!」


    白尾曾經說過——


    我一夜便將河川迴複原狀。


    然後,告知姬倉。


    每晚,我會送上鮮花。初次是一朵……次夜是二朵……等九朵花相並之夜……我就會將他的女兒帶走。


    將與花相關的內容傳達給村長,並與他締結‘誓約’,應該是讓河水複流之後的事。


    「還來得及的!去追白尾吧!」


    敦誌喊道。


    從村子盡頭的神殿衝上山,一道幹涸的河床出現在眼前。


    沒有平整過的河堤之類的可走平路。隻能沿著河岸撥開草叢灌木前進。


    「走這邊!」


    敦誌毫不猶豫地滑下了河底。


    河床上還有殘雪,腳底也變得濕滑,但也比在樹叢中穿行要快得多。


    全力奔跑。


    與依的距離越拉越遠。是由於她失去了強化身體能力的咒術式吧。


    「小依,還能支持住嗎!?」


    「哈、哈……對不起。有點難受。」


    「別勉強自己!香利奈同學,小依就拜托了!我先走一步!」


    「你、你說什麽!?」


    「不可以,兄長大人!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要是河水複流的話就太晚了!」


    敦誌加快速度,拉開與二人的距離。


    依並沒有往常的力量,香利奈也隻是普通的人類。這裏隻能自己戰鬥了。


    拾壹


    「……這是、什麽!?」


    兜兜轉轉沿著河床繞彎奔跑,敦誌終於趕到了這裏。


    一塊巨大的岩石堵住了河流。


    堵在寬闊的幹流,與分叉流往村莊的支流的岔道口。


    河流寬得連大卡車都能從中間開過去,而堵住河流的巨岩直徑約有十米,深深嵌入在河床中。


    巨岩對側的幹流汨汨水聲不息,而由於岩石的阻擋,支流幾乎滴水不入。


    「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岩石……?」


    剛好與河流寬度相稱的巨岩,而且恰好堵在幹流與支流分岔的地方。


    巨大岩石上,站著身穿紋付和服禮裝,頭是狐狸的靈獸。


    「白尾……!!」


    『嗬?還活著麽,小子。』


    「那種程度我才死不了的!喂,白尾……這塊岩石,怎麽迴事!?」


    『嗬嗬嗬……正如你所見,將河水斷流的,正是這塊岩石。現在我要將它搬走。』


    白尾如同按著劇本一樣宣言道,啪地合上白扇子。


    敦誌利用鬼眼觀察巨大的岩石。


    然後察覺到了異變。


    靈能的視野可以看透巨岩的內側。並不是幹涸的支流一側,而是翻滾著濁流漩渦的幹流一側。有什麽東西卡在了水底,並沒有隨著水流衝走。


    是一個年輕男性的遺體。


    「喂,怎麽迴事,白尾!被棄置在岩石內側的,是誰!?」


    『唔?』


    白尾細長的眼睛,眯得更加窄小了。


    敦誌迴想起與村長的對話。


    「有到河流的上遊看過嗎?」


    「讓一位年輕人去看了,但還沒有迴來。」


    敦誌咬緊了牙關。


    怒氣在胃中翻滾。


    「你……為了不讓人知道岩石的事情,就把村民殺掉了!?」


    『我不記得有這迴事。』


    打算拒不承認麽。


    「那樣,再問你一個問題……這塊岩石上到處殘留著你的靈氣,又是怎麽迴事?」


    『嗬嗬嗬。那種事情也能看見麽?』


    「你,為了堵住河流而將這塊岩石從別處弄來的麽!?」


    白尾嗤笑著。


    『無力的人類注意到無聊的事情了麽,看來小子你也有必要被丟到河裏呢。』


    堵塞河流的巨岩,是白尾所為。全都是白尾為了使村長立下交出女兒的約定,而作下的準備。


    「這個混蛋……以神明之名結下的誓約!?別開玩笑了!要是想獲得與行為對等的迴報的話,你所應該接受的並不是受到祝福的祝詞之類的報酬!而是與這份罪相應的懲罰!」


    敦誌一蹬地麵。


    沿著巨大的岩石奔跑。


    『嗬嗬嗬……隻要你一死,就誰都不知道了。』


    「這個卑鄙小人~~~!!」


    一拳正中狐臉中心。


    『伮!?』


    白尾踉蹌了一下。


    跟集中靈力的咒印無關。是包含著怒意的一擊。


    隻是,拳頭果然還是沒法給予致命傷。


    「……我絕不會原諒你的,白尾!」


    『區區一個人類!!』


    白尾格格地握緊了拳頭揍了迴來。


    「嘿!」


    敦誌從岩石上跳下來,躲過了攻擊。


    在空中書寫文字。


    白尾為追趕敦誌從岩石上跳下來的一刻,敦誌放出了蘊含靈力的咒印。


    「裂!!」


    『咕喔喔!?』


    直擊對手。


    白尾的肩膀被扯裂,黑色的體液飛濺出來。他失去了平衡,仰向摔到地上。


    河堤的殘雪與泥土都被掀起。


    敦誌在空中寫下新的文字。


    咒印的預備動作越大,威力就越大——隻要能連續命中,就能壓倒對手。


    「破!!」


    給予剛要起身的白尾,更為沉重的攻擊。


    將之吹飛。


    ——能行!!


    敦誌繼續寫下文字,就在此時。


    『‘切裂吧’。』


    白尾的語音響起。


    這種關頭被反擊的話!


    敦誌的眼前生成了靈氣的刀刃,朝他斬來。


    「嗚喔!!」


    向一旁跳開,勉強迴避。


    不過,集中的精神中斷後,寫到一半的咒印霧散消失了。


    白尾重新站好。


    『區區一個詛咒師……』


    「你以為我沒有任何對策就會跑來戰鬥麽?」


    『別太自滿了……要是我動真格,你根本不堪一擊。』


    「是麽。」


    『我可是靈獸哦?‘給我退下’。』


    靈氣化為巨大的錘子揮下。


    預想範圍之內。


    敦誌再一次往一側飛撲避開,然後快速寫下咒印。這是與依兩人想出的,作為隱藏殺手鐧的文字——


    「劍!!」


    龐大的靈力凝縮到空中的文字中,化為了閃光的利刃。


    比起劍更偏向於槍。


    敦誌握住這柄光之槍,擲向了白尾。


    「去吧~~~~!!」


    『‘消失吧’。』


    擁有力量的言語試圖讓槍霧散,但凝縮於槍中的靈力更勝一籌。


    光槍貫穿了白尾的身體。


    『嘎啊啊啊啊啊啊~~~~!?』


    「成功了麽……!?」


    青白色的光芒與黑色的液體都噴迸四散。


    『噶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地震般的轟鳴聲。


    白尾體型逐漸增大。


    人類的外型瓦解了。


    巨大的嘴巴張開可以將牛整頭吞下。四條巨樹般的粗腿抓緊了地麵。


    紋付和服禮裝也消失了。


    四條腿的野獸。


    毛色純白的巨大狐狸現身了。


    「這、這就是……」


    『混帳詛咒師。竟敢浪費掉我暫時的軀體。就讓你跪倒在我的真正形態之下!』


    要是半年前的敦誌,會因為巨大的軀體而感到恐怖。


    不過,現在也已經踏過眾多的修羅場了。


    「並不是變得越大就越強的!」


    在空中再次寫下文字。


    以最強力的咒印給它一記重擊——正打算這樣做。


    『咕嚕喔!!』


    察覺到時,白尾的前腳已經迫近眼前。好快。


    ——不可能吧!?


    敦誌被撞飛了。


    身體幾乎要散架的衝擊力。


    「~~~!?」


    發脾氣的孩子,將玩具人偶甩開一般的,非常粗暴的攻擊。


    敦誌一直飛到了河岸邊上,吹起了一片殘雪與泥土。


    「嗚……啊咕……」


    勉強維持住意識。


    左臂無法活動。


    可以看見左臂彎向了異常的方向。


    側腹很痛。似乎斷了好幾根肋骨。


    支撐起身體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還以為可以勢均力敵地對抗的——卻僅僅一擊就已經被逼上絕境。


    「……好強。」


    『人類真是脆弱呢。所以,為免新娘被我一碰就壞掉,才編寫了一個咒術,準備了那個小巧身體的……就因為你這家夥,又得重新製作了。』


    「咕、咕咳……」


    至今為止它所顯露出的身穿紋付和服禮裝的狐頭外型,原來隻是為了抑製力量的軀體。


    退魔師們畏懼靈獸的理由,現在終於明白了。和妖怪的等級差太遠了。


    「就、就算這樣……!!」


    敦誌腹部運勁站直身體。


    想起了香利奈的事情。


    第一次相會是在入學典禮的早晨。自己被幽靈糾纏而幾乎遲到時,她僅僅為了敦誌一個人而在校門等候。


    說法方式與男生相近,所屬是劍道部,家裏又是劍術道場,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卻又會給花壇澆水,又是機械白癡,又有著為旋轉木馬而興高采烈的女孩子的一麵。


    在雪夜被她救了一次。


    幾天前又同樣地被她救了。她還用自己的懷抱給敦誌暖身。


    盡是一次次的恩情。


    即使給她添了麻煩,也仍然重視著敦誌的——一個善良的人。


    美穗和藤岡他們也遠道而至前來助威。刹也提供了協助。


    「我可不能,在這裏放棄。」


    將意識集中至鬼眼。


    手指在空中疾馳,拉下筆劃。


    再快一點!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折斷吧’。』


    啪嚓一聲,敦誌右手的食指像枯枝一樣折斷了。


    「咕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巨浪即將淹沒自己。


    白尾放聲哄笑。


    『太慢了……詛咒師喲。我才不會慢慢等你呢。連你這家夥發動攻擊都等不及了呢。嗬嗬嗬。』


    「唔唔……」


    『差不多,該結束了。』


    他冰冷而清晰地宣告著——卻與一位少女高亢的嗓音相重合。


    「等一下!」


    凜然響亮的聲音。


    從河床下遊,飄舞著白色長發的小女孩跑到麵前。


    是依。


    「不會再讓你向他出手了!」


    她毫無畏懼之色,插到了敦誌與巨大狐狸的中間。


    跑得略慢的香利奈,說著「你還好嗎!?」支撐著敦誌的身體。


    「小依,你來了……不,但是太勉強了。你還不是最佳狀態,現在的小依而言……那家夥太危險了……」


    「就算對手再強也不能就此逃跑。我會守護兄長大人的。」


    她展露出燦爛的笑容。


    強化依的身體機能的咒術式,並沒有帶到記憶之中。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咒術知識豐富的九歲小孩而已。


    白尾盯著她。


    『小鬼頭想先死麽?』


    「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覺得你應該放棄千莉小姐。懷著俗世的欲望而欺騙人類什麽的,會讓靈獸之名蒙羞哦。」


    『你閉嘴……我會複流河水,迎娶新娘。擋在我前麵的人,都要殺!』


    「不會輸的!」


    依寫下了咒印,果然很快。


    咆哮的巨大狐狸的臉頰突然燃燒。


    但是,其威力並不能擊退靈獸。


    『耍小聰明!!』


    白尾向前突擊。


    敦誌大喊著。


    依進行了迴避——但她的動作,實在太慢了。


    幼小的身體,被直接撞飛。


    頭部撞擊在岩石上,然後一動不動。


    敦誌的思考變為一片空白。


    「誒?」


    一切都太唐突了。依並沒有起來。連一下抽搐也沒有。


    聲音逐漸消失。


    香利奈悲痛地唿喊著依的名字。一次,一次,一次地唿喊依的名字。


    連這唿喊聲也逐漸遠去。


    敦誌什麽都無法思考了。


    撲向依的香利奈,緩慢地搖了搖頭。


    「死、死了……」


    「……誒!?」


    「她死了……」


    「怎麽會……」


    敦誌的內心,就如被一塊巨岩牽引而無限墜落。


    ——小依被殺了。


    從邂逅開始至今的記憶,在腦內如走馬燈般閃過。


    不能相信。


    不願相信。


    怎麽可能相信!


    憤怒、絕望、悲歎……諸般情感化為了渦流。


    幹渴的喉嚨,迸發出了野獸一般的悲鳴。


    「嗚喔喔喔喔~~~~~~~~~~~~~~~~!!」


    白尾向前踏出了一步。


    『嗬嗬嗬……不必悲傷,我馬上將小子你也送上黃泉之路吧。』


    是這家夥殺掉的。


    不可饒恕。


    隻有這家夥,不可饒恕。


    ——殺掉它!


    敦誌出生至今,第一次爆發出憎惡的情感。


    頭腦中響起一個聲音。


    ‘殺掉它!複仇吧!’


    全身如沸騰一般發熱。體內血液的流動不斷加速。


    左眼劇痛。


    平常會發出慘叫,甚至滿地打滾都不為過的劇痛。但是,這時不論是情感還是痛覺都全部麻痹了。否則不可能忍耐得住這種變化。


    痛楚從鬼眼擴散到四肢。


    ‘將憎惡解放出來吧!’


    沒有任何理由抗拒這個聲音。


    敦誌全身如承受著烈焰炙烤一般急劇升溫。身上感受到的是劇痛麽,抑或更多的是憤怒、憎恨、悲痛麽。


    攥緊了拳頭。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狂號一聲。


    一躍而起。


    直接砸在巨型狐狸的臉上。


    『咕喔!?』


    喀啦,就和碾碎水果一般的手感。


    白尾的臉頰扭曲了。


    接著往將依撞飛的前足——踢了一腳。


    『嘎啊啊啊~~~!?』


    巨樹般粗壯的前腳,竟然如腐朽已久的木樁一樣碎裂了。已經無法支撐在大地之上了。


    「唿……唿……」


    敦誌重複著紊亂的唿吸。


    拳頭的皮膚都內翻了起來。血液噴湧而出。


    接著傷勢便如快進一般開始迴複。但是,覆蓋在上麵的新皮並不是人類的肌膚,而且紅黑色的外皮,堅硬得如同甲蟲的外殼。


    ‘殺掉它!殺掉它!殺掉它!’


    方才使出踢擊的腳,也同樣血流如注,然後再生——不,應該說被什麽東西逐漸替代了。


    香利奈聲嘶力竭地喊著什麽。


    聽不見。


    自己的心跳聲太嘈雜了,別的什麽都聽不見。


    視野裏看見了依。就像切斷了絲線的扯線人偶一般,癱倒在地,不會再起來了。


    ‘殺掉它!’


    頭腦中響起一個聲音。跟敦誌自身的聲音有幾分相似。


    如同一直被鎖鏈束縛著的手腳獲得了自由,一身輕鬆。即使無窮的力量似乎也唾手可得。


    白尾咆哮著。


    『這種力量……人類怎麽可能會……!!』


    「喔喔喔喔喔~~~!!」


    再踹向另一條前腳。


    同樣地碾碎。


    『嘎啊啊啊啊~~~!?』


    巨型的狐狸癱跌著地。混雜著雪屑的泥土漫天飛揚。


    白色的體毛也染上了泥土色。


    碎裂的前腳,汨汨地流淌著黑色的體液。


    「殺掉它……」


    往已經橫臥在地的白尾的軀幹上,再狠狠踹了一腳。


    就跟踹在白色的牆壁上麵一樣,但敦誌一發踹擊的威力,和爆破大廈的炸藥無異。


    『咕啊啊~~~!?』


    白尾巨大的身體被踹飛。


    伴隨著地麵震動的轟響,翻滾落地。


    『你、你、你……怎、怎麽可能……』


    「殺掉它……殺掉它!」


    敦誌舉高了右手。


    靈力往拳頭上聚集。


    即使被說這是往平底盤子注水的行為,靈氣卻竟然逐漸成型。本來隻是光芒的集合,卻轉化為水晶般的硬質物體。


    靈氣凝縮化為一柄巨大的刀刃。


    白尾開始顫抖。


    香利奈在叫喊。


    可是,迴響在敦誌頭腦裏麵的,隻有一個怨恨的聲音。


    ‘殺掉它!將它碎屍萬段!’


    刀刃開始揮下。


    朝著白尾的巨大身體。


    朝著它的頭部。


    ——不可以,敦誌學長!


    是依的聲音。


    「誒!?」


    殺意雲消霧散。


    靈氣的刀刃脫手而出。飛出一段距離後,刺進了堵塞了河流的巨岩之中。


    岩石頓時灼熱發紅。


    啪地,如同破裂的氣球一樣爆散。


    河水往支流河床噴湧而出。


    水流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迫近眼前。


    白尾發出了敗犬的慘叫,將尾巴夾在屁股下麵逃跑了。靈獸的驕傲與威嚴,都被倉猝地拋諸腦後。


    敦誌茫然地呆立著。


    本來已經倒地不動的依的遺體——卻變成了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女孩。


    「小、小依呢……?」


    「敦誌!」


    香利奈跑到他的身旁。像是要護住他的頭部一樣摟緊了他。


    並不是依的女孩子,敦誌,還有香利奈,都被奔湧的濁流所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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