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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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名為「護身符」的魔具


    勇者大人的戀愛故事,是我們這些身分低下的普通人閱讀小說《勇者物語》時,相當關注的部分之一。


    某位勇者,與遭魔族擄走的公主墜入情網。


    某位勇者,和從小一起長大、彼此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馬結為連理。


    某位勇者,則與夥伴中的女戰士談起戀愛;又曾有某位勇者,愛上了被魔族囚禁、無助求援的少女。


    所有勇者故事的共通點,便在於勇者大人一旦把心獻給某位對象,就會拚命跨越一切障礙,從一而終地追求所愛。


    就算情敵出現,或者是被單戀著自己的某國壞心眼公主刻意刁難,勇者永不變心,排除萬難隻為了心愛的她。


    如此從一而終的戀愛故事,隻要是女性,幾乎沒有不憧憬的。


    而當代的勇者格烈德所選擇的女性為——容貌普通至極,幾乎不具存在感的侍女a。


    平凡、隨處可見的女性。


    一般在故事中這類女性甚至不會有名字,多以「侍女們」總括而論,而且也沒有什麽特徽,她們的存在目的隻在於讓場麵顯得熱鬧而已——


    勇者大人愛上的,竟然是此等大眾臉角色。


    ……無法接受。


    身為侍女a的我,艾莉亞·米勒佛多,打從心底如此認為。


    和勇者大人結婚?開什麽玩笑。即便身邊所有人都認可,我自己也絕不允許。


    沒錯,不管大家怎麽說,絕對……


    然而格烈德大人所贈與的鐲子,卻正在找手腕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被強迫戴上,而且怎麽拔都拔不起來的婚約手環——不,是護身符手環才對。


    拜此所賜,現在大家都誤以為我是「勇者的未婚妻」。我明明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婚事!結果卻因為這手環的緣故……!


    我邊思索著這些事,邊離開自己房間往公主殿下的起居室前進。


    身為侍女,一大早就有忙不完的事。


    基本上日班工作都由我負責,內容為照顧主人露薏潔公主從起床到入睡期間的一切事務。在公主殿下尚未睜開眼的,我必須先跟夜班的侍女交接、與其他日班的侍女協調安排當日事務,並且還得事先為公主殿下準備好一整套晨起要穿的衣裳,因此我的早上可一點都不悠閑,十分忙碌。


    「早安,艾莉亞。」


    在前往公主殿下房間的途中,正好巧遇同為侍女的蓓琳妲,一路上便和她邊走邊聊。


    蓓琳妲的話題幾乎都圍繞著勇者大人與我的婚約打轉。


    「結婚典禮時一定要邀請我唷!我一直都好想去一趟艾琉錫翁呢!」


    在蓓琳姐的心目中,似乎早已認定我會和格烈德大人步入禮堂:還擅自想像婚禮會在艾琉錫翁舉行。


    之所以會這樣,大概是由於公主殿下已和艾琉錫翁的皇予勒弗斯大人締結婚約,而她曾說結婚時要帶我同行。


    可即便如此,我也早已數度表示過對這樁婚姻沒有太大的興趣,因此實在無法理解為何蓓琳妲會那樣深信不疑。


    「我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曾經答應過這件婚事!」


    「沒關係、沒關係啦,我懂!我相信你一定會跟勇者大人結婚的!」


    「你到底是憑著哪一點做出這種判斷的啊……」


    「你想辦哪種風格的婚禮?華麗風?還是樸實風?啊,該不會趁公主殿下婚禮還正熱鬧的時候,艾莉亞和勇者大人就突然完婚了?感覺可能性很高呢!」


    「等等,你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等注意到時不知不覺就被迫成婚了……這並非不可能啊!有夠恐怖的!


    為避免事情演變到無法挽迴的地步,手鐲無論如何都一定得拿掉!


    我再次加深了決心。


    況且隻要稍微想一想,就會發現其實我根本就不需要護身符。城堡中施放了結界,魔族根本闖不進來,而若是有心懷惡意的人類接近,城裏的人也會保護我,怎麽可能會有任何危險呢?


    先前震驚於「你今後已是大家襲擊的目標」一語,才答應先戴上手環,然而隻要待在城堡內像平常一樣工作的話,幾乎不可能會出事啊。


    況且等婚約引起的騷動弭平後,應該也不會再有人把焦點放在我身上。


    所以結論就是,既然我的人身安全沒有問題,自然也不需要所謂的「護身符」。


    ……看來想拿掉手鐲的話,唯有和格烈德大人談判一途了。


    我並不想讓國王陛下跟宰相大人知道我有多討厭這樁婚姻,所以必須盡量找個城裏人煙稀少,卻又不至於得和格烈德大人兩人獨處的地方進行對談……


    我邊思索著,邊步入了連接王族與貴賓居住處——我們稱該處為主居館——的迴廊;從迴廊上恰巧可以望見中庭一隅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淺金色發絲,白襯衫搭上簡單黑色長褲,腰際上掛著把寶劍的男子,正是勇者大人格烈德。


    「哎呀,那不是格烈德大人嗎?」


    蓓琳妲注意到我的視線,開口說道。


    「嗯……他在那種地方做什麽呢?」


    格烈德大人正獨自佇立在中庭仰望著天空。然而天空卻一如往常,毫無異樣。


    就算是陷入沉思好了,也難以解釋他麵朝天向上望的行為。一般在想事情的時候往下看才比較正常吧?


    該不會……這難道跟貓有時候會莫名直盯著某處發呆的行為有點類似?


    此時格烈德大人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轉頭往我們這邊望了過來。


    「艾莉亞。」


    原本毫無表情的臉龐瞬間笑得燦爛,看到這一幕的蓓琳妲,雙頰立刻染上紅暈……我說蓓琳妲,你不是已經有未婚夫了?這樣好嗎?


    「早安。」


    瞼上堆滿笑的格烈德大人,快步朝這裏前進。


    「一早就能看到勇者大人的笑容,真是太幸運了。我有預感,今天一定會是很棒的一天!」


    蓓琳妲陷入陶醉低聲輕語。反觀我,則有股「今天恐怕會很慘」的預感……


    「您早,勇者大人!啊,艾莉亞,那我就先走羅!」


    蓓琳妲充滿朝氣地打過招唿後,便突然丟下這樣一句話。


    她大概是顧慮到我吧,但實際上根本是幫倒忙,我反而希望她能繼續待在這裏!拜托別讓我和勇者大人獨處啊——!


    我頻頻用眼神想把內心這些想法傳達給蓓琳妲,但卻徒勞無功,她甚至還一臉了然於心地說:「沒問題,你晚點進來工作我也應付得了,我會替你交班的。」


    然後俏皮地眨了眨眼,迅速離開現場。


    隻剩下呆站在迴廊上的我,以及離我愈來愈近的格烈德大人。


    等等,我一點都不想在這種隨時可能有人絰過的地方和勇者大人兩人獨處啊!?


    ……不過仔細想想,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不論幸或不幸,此時此刻就隻有格烈德大人與我。這是與他直接談判,拜托他替我取下手環的絕佳機會。


    「不好意思,格烈德大人!」


    我從迴廊往中庭踏出一步,主動開口。


    「關於這個手環的事,我想和您談一談!」


    就在我一邊喊著,一邊舉起左手的同時!


    手腕倏地被一股驚人的力量往上扯。


    身體瞬間傾斜。


    還來不及思考怎麽迴事,我的腿便離地浮空——身體猛然以極快的速度被推往格烈德大人所在之處。


    「怎怎怎怎怎——!?」


    整個人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突然拉起,然後直接往前拋……大概類似這樣的感覺。


    接著就直接撞上格烈德大人——在我以為會發生這種事的時候,身子已經被格烈德大人擁進了懷裏。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隻能呆呆地發著楞。


    格烈德大人方才的確朝著我的方向前進,而且實際上也已經離當時的我不遠,但那絕非伸手可及的距離。或許他剛才真的有想抱住我的念頭,不過就物理上來說絕對辦不到。


    可是卻憑空出現一股強烈力量,像是要迴應格烈德大人的意誌似地,猛地把我甩進他的懷裏。


    「艾莉亞,怎麽了!?」


    蓓琳妲聽見我的叫聲後迅速地衝了迴來。但她一見到我被格烈德大人抱在懷中的樣子,臉上立刻換上一副「哎呀呀原來是這樣啊」的表情開口道:「討厭,居然一大早就那麽熱情,實在是有夠恩愛的呢!」


    「咦?喂!你誤會了!」


    我慌張地想從格烈德大人手臂中掙脫。


    「哎唷,不用害羞嘛。不過我覺得在這種地方相擁,好像有點不適當吔。這裏再怎麽講都是公共場所嘛!這種行為還是在自己房間裏進行比較好喔。」


    「就說事情不是那樣!」


    「那我這次真的要先離開羅!二位,記得別太超過唷!」


    「你根本沒在聽——!」


    蓓琳妲簡直像故意忽略我的發言似地,就這樣再次離開了現場。


    而再度被留下的,隻有莫名尷尬不已的我,以及依舊微笑注視著我的格烈德大人。


    為了不讓人誤會是我主動投懷送抱,關於手環的事情等下再談,先搞清楚這個詭異現象的原因再說。


    「格烈德大人,您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麽?」


    不管怎麽想都覺得應該是什麽奇怪的力量在作祟吧?因為剛才很明顯我可是被抓起來往前丟的!


    但格烈德大人卻搖了搖頭。


    「不,我什麽都沒做。剛剛那個是手環本身的力量。」


    「手、手環?」


    「沒錯。」


    現在可不是讓你笑著迴答「沒錯」的時候啊!


    「手環的力量是什麽啦!」


    我忍不住逼問格烈德大人。


    「你不是說過那是護身符,不是婚約手環嗎!」


    說著說著,腦中猛然想起格烈德大人為我戴上手環時所說的話。


    『這是魔具,它可以代替護身符。』


    ……當時他的確是這樣講的。所以這手鐲雖名為護身符,其本質卻依舊是魔具。


    魔具中內藏魔法是正常的,所以即便有奇異的力量也不足為奇。雖然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


    「這種事情,您應該一開始就要先說明清楚呀!」


    會突然冒出魔力的護身符未免也太可怕了吧!?戴著它的人可是我吔!


    況且這種莫名其妙的力量到底是什麽?快給我說清楚——!


    「這是施放在手環上的『祝福』魔法……」


    在格烈德大人開口說明的同時,從蓓琳姐離去的方向——也就是從主居館那邊傳來了人聲。以聲音來判斷,應該是剛輪完夜班的女官或侍女。


    「啊~~夜班終於結束了。」


    「工作一整個晚上真的很辛苦,趕快迴去睡覺吧!」


    我忍不住「嘖」了一聲。


    若讓她們看到現下的情景,真不知又會傳出怎樣的流言蜚語。萬一要是傳出像「艾莉亞會在工作時打混偷懶,還趁機偷跑去跟勇者大人卿卿我我」之類的流言,那可就真的是欲哭缸i淚了。


    ……事實上,在衷心希望我和勇者大人締結良緣的國王陛下、宰相大人麵前雖然沒人敢開口明講,但背地裏心懷嫉妒的人其實不少,特別是那些自認頗有姿色的女性更是如此。


    若是被那些人撞見這一幕,那不管被講得多難聽都很正常吧……


    總之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逃離此處。


    「格烈德大人,我手邊還有工作,先行告辭。詳細情形請容我之後再向您詢問!」


    丟下這句話後我便迅速離開格烈德大人身邊。雖然話講到一半就跑不太禮貌,但為求自保現下非閃人不可。說到底,維護職場環境還是相當重要的!


    我不給格烈德大人任何有可能開口挽留的機會,就這樣逃離了現場。


    「慢走,之後再聊。」


    ——背後好像傳來了這樣一句話。但我因為走得太急,所以也不是很確定。


    快步前往公主殿下房間的途中,我偶然想起了一件事。


    ……到底格烈德大人一大早待在渺無人煙的中庭裏做什麽呢?


    2  直到死亡分開我倆


    格烈德大人替我戴上的婚約手環,事實上是個封入咒術的飾品。


    若和裏頭的詛咒……不,應該說是「祝福魔法」相比,手環想拔也拔不起來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麽。


    我是那天中午才真正得知——不對不對,是被迫明白手環效果的。


    那天我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前往格烈德大人的房間。打算針對自己被強製轉職成勇者未婚妻、拿不下來的手環,以及今早不可思議的現象等種種事情直接找對方理論。


    目的地並非格烈德大人專用的私人客房,我再怎麽傻,也絕對不願意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要去的地方,是國家為了讓勇者一行人能自在聚會休息而特地準備的大客廳。


    身為侍女,無論何時都不應忘了該有的禮儀,因此我壓抑著想破門而入的衝動,輕輕地在門扉上敲了敲。


    「請進。」


    從客廳內傳來了格烈德大人的聲音,看樣子他的確在裏麵。


    「打擾了。」


    胸部一陣緊縮,我以備戰姿勢踏進了客廳。


    像我這樣一介侍女,平常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到這種地方來。


    專為勇者大人等國賓所準備的迎賓大廳,既寬敞又豪華。房間中央有張巨大的大理石桌,放在室內各處的沙發也一眼可知全是最高級的物品;當然餐車上擺放的茶器組就更不用說了……要是讓我用那組茶具泡茶,手肯定會抖個不停吧。


    哎呀,不小心就開始看起自己感輿趣的泡茶用餐車了,但我的目的可不是這間客廳或茶器組,而是格烈德大人。


    格烈德大人佇立在玻璃窗前,不過房內並非隻有他一人,其他還有身兼魔法師與艾琉鍚翁皇子兩職的勒弗斯大人以及女戰士法拉大人,他們兩位也正坐在沙發上。


    不過當時映入我眼裏的,就隻有格烈德大人而已。


    我會這樣不是因為被勇者大人的性感魅力所吸引,也跟什麽情啊愛的沒有關係,純粹隻是像作戰時必須「確認目標,瞄準對象」這樣的理由罷了。


    「格烈德大人!」


    草草地打過招唿後,我便直接往他的方向移動。


    「今天早上那是怎麽迴事?請您說明一下!還有這隻手環,可以麻煩您幫我拔下來嗎?如果真的非戴不可,那拜托幫我換到右手好不好!魔具不管戴在左手或右手應該都沒關係吧!?」


    當我一邊連珠炮似地說著,一邊高舉起左手腕靠近格烈德大人的同時——相同的情形又發生了。


    當我與格烈德大人之間的距離縮短至三公尺左右時,令甲的狀況再次重演。戴著手環的手忽然受到一股力量牽引,才意識到自己失去平衡時,雙腿就飄浮了起來。


    身體離地後便受到奇妙引力的拉扯——等我察覺時,自己已經往格烈德大人的懷裏飛了過去。


    果然今天早上的事不是意外啊!


    ——那個,各位聽到「飛入懷裏」一詞時,腦中浮現的是何種光景呢?


    身體輕飄飄飛著,緩緩地移動然後抵達格烈德大人的懷裏?


    ……不不不,絕對不是這樣!


    若舉個音效來做比喻的話,那大概是「咻——碰」的感覺吧。剛察覺自己的腳浮起離開地麵的同時,身體馬上像子彈般地往勇者大人的方向飛去!是「咻——碰」喔!


    簡直就跟磁鐵一樣!


    目睹這一幕的勒弗斯大人和法拉大人瞬間大驚失色;勒弗斯大人甚至嚇到從沙發上站起來。


    不過最為震驚的當然還是我本人,嚇儍的我就這樣直接撞入不知為何一臉滿足的勇者大人懷裏。


    不過格烈德大人真不愧對勇者之名,如同今天早晨一樣,他牢牢地接住了直衝過去的我,連晃都沒晃一下。明明是「咻——碰」地飛了過去吔!格烈德大人難道是那種外表削瘦肌肉卻十分強健的類型?唉,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事先便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老早就做好準備的緣故啦。


    我說呀,問題不在這!不不,這部分當然也有問題!


    剛剛的現象到底是怎麽迴事!?據我觀察恐怕……不,十之八九是那手環搞的鬼!


    「唔……」


    無視發楞的我,從震驚中迴神的法拉大人歪著頭說道:「我和戀愛幾乎無緣所以不太懂……不過看樣子近來婚約手環的效能還挺有意思的嘛。」


    「哪有可能。」


    立刻在一旁反駁的——竟然是勒弗斯大人。發言之快,連讓我在心中吐槽的機會都沒有。


    「婚約手環裏才不會封著這種魔法咧!」


    「是喔,原來這是特殊效果啊。所以勒弗斯你準備要送給公主的婚約手環裏,就沒有這種功能羅?」


    「這還用說嗎!」


    此時此刻就在我的麵前,法拉大人與勒弗斯大人居然一來一往彼此互相吐槽了起來。


    ……總覺得有點不甘心。有股難以形容,像是「輸了」的感覺……這股敗北感到底是怎樣?


    不過話說迴來,女戰士法拉大人……其實是個天然呆對吧?剛才的台詞「我和戀愛幾乎無緣所以不太懂」,應該也不是刻意在說笑,而是認真的?


    美麗、實力堅強,但卻是個天然呆……這角色設定未免也太有梗了!


    以勇者大人為首的一行人,全都有著端正秀麗的容貌。當然法拉大人也不例外。


    挺直的鼻梁、織長的睫毛、柔順的金黃色發絲、藍灰色的瞳眸,以及深邃細長的雙眼。


    氣質沉靜,說起話來又穩重,組合起來給人一種相當中性的感覺,用威風凜凜來形容也不為過。


    在成為勇者團隊的成員之前,據說法拉大人原先是在北方一個名為塞爾菲達的國家擔任騎士。就因為如此,不同於在城內就卸下武裝的格烈德大人,她總是身披鎧甲,除了睡眠時間外,法拉大人一向鎧甲不離身;甚至有人在傳她若不穿著盔甲,就無法覺得安心。


    那身披暗金甲胄颯爽前行的英姿,即便知道她是女性,仍教人禁不住為之傾倒。或許正是這層緣故,法拉大人在侍女群中也擁有相當高的人氣。


    就算她們知道法拉大人是個「天然呆」,眾人大概也隻會覺得「呀啊——!好棒!好可愛呀!」之類的。而且反應還會相當熱烈。


    「剛才那是雷納斯施予的神聖魔法。神聖魔法不是我擅長的領域……不過那應該是『祝福』的一種。」


    丟下這樣一句話後,勒弗斯大人對仍抱著我的格烈德大人投以狐疑的眼神。


    「格烈德,你讓雷納斯在那個手環上施放『祝福』了?」


    「嗯。」


    格烈德大人爽快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成對的手環,那當然會附加神官的『祝福』不是嗎?」


    所謂的『祝福』,是神官們舉行儀式時使用的一種法術,其效力會因神官的力量而有所差異。


    舉個例子,假設讓神官以「祈求能平安無事抵達終點」為目的施予『祝福』魘法,如果是實力較弱的神官,效果頂多隻能讓人求心安而已,大抵就是「有總比沒有好」的程度。


    然而若是力量強大的神官所授予的『祝福』,那麽能夠平安順利抵達目的地的機率便會一口氣上升不少,也就是說途中遇上盜賊、魔物的機率會大幅下降。


    既然雷納斯大人能夠與勇者一行人一同踏上旅途,那肯定也具備相當的實力。而雷納斯大人授予的『祝福』——


    不用問也知道,絕對擁有強大的力量。沒錯,本人我非常明白。


    但我不懂的是——這種『祝福』到底有什麽用!簡直是莫名其妙嘛!


    「那個『祝福』有什麽含意嗎?」


    勒弗斯大人把我想問的話說出口了。


    「除了雷納斯的神聖魔法外,你也插手加入了某些東西吧?裏頭混入了你的魔力。」


    「『直到死亡分開我倆』,這句話聽起來很不錯吧。」


    格烈德大人並沒有迴答勒弗斯大人的問題,隻是低頭微笑地看著我一會後,再將視線轉向勒弗斯大人。


    與此同時,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殆盡。


    「施放這個絕對有它的必要性。」


    勇者那雙無法看出任何感情、玻璃般的眼眸緊盯著勒弗斯大人,淡漠地繼續開口道:「雖然確切的時間點不清楚,但需要它的時刻總會來臨的。」


    「是【天啟】嗎……?」勒弗斯大人皺起眉頭。


    「是的。」


    兩人的對話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天啟。恐怕也是技能的一種,然而究竟是何種技能就不清楚了,大概也很特殊。真不愧是勇者大人,好像擁有各式各樣的技能……


    ——等等,問題不在這裏!這個詭異的現象才是問題所在啊!


    「那這效果到底是什麽!給我說清楚——!!」


    我的怒吼聲響遍了整間迎賓大廳——


    3  那是祝福的……不,詛咒的手環。


    根據他們的說明——


    手環被雷納斯大人授予了名為「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的莫名其妙『祝福』魔法。


    這法術具有將配戴手鐲的兩人拉在一起的神奇力量。


    ……與其說是祝福,不如說是詛咒還比較對吧?


    不能怪我這樣想啊,因為這『祝福』實在煩死人了!


    我可以心懷怨恨吧?可以吧?再怎麽講,這效果實在太過誇張了!


    隻要我進入格烈德大人附近約半徑三公尺範圍內,手環就會自動讓我們倆黏在一起。


    到底誰會被誰吸過去,似乎是根據兩人的魔力值而定,完全沒魔力的我和擁有壓倒性魔力的勇者大人接近彼此時,自然會是我單方麵被拉往格烈德大人那邊。


    聽說如果雙方魔力均等,引力便會同時作用在兩人身上,不會發生「咻——碰」這種事……


    而且勒弗斯大人還說,隻要擁有某種程度的魔力,就能輕鬆取下這個乎環;所以格烈德大人可以不費力氣地拔下自己的手環。但是我卻……


    毫無魔力這一點,真是切身之痛。過去我曾認為有沒有魔力都無所謂,現在就不一樣了。魔力……我好想要魔力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據說要讓這股引力發動需要耗費數秒鍾的時間,因此若趕緊趁隙離開半徑三公尺範圍內,就不會發生「咻——碰」的狀況了。


    另外如果離勇者大人不到一公尺,那麽讓兩人靠攏的引力也是無效的。雖然得靠這麽近引力才會失效這點也讓人不太開心就是了……


    今天早上我因為手環而「咻——碰」後,能夠不再次受到引力影響順利逃離格烈德大人的懷裏,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當然此刻的我,也早已努力掙脫開格烈德大人的手,以猛衝的態勢逃離他的懷中!


    這次也沒有發生「咻——碰」事件。


    簡單來說,讓人忌憚的「咻——碰」發生的時機,就是我靠近格烈德大人周圍半徑一至三公尺處時。


    這樣的話,大家應該覺得隻要不接近格烈德大人就萬事太平了吧?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我巴不得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啊……然而,手環的效力還不僅止於此。


    隻要離開勇者大人到達一定的距離以上,竟然就會觸動某種效果!


    一定的距離是!?某種效果又是!?


    我一臉陰鬱地詢問勒弗斯大人,雖說他是等級最高的魔法師,不過對於自身專業領域外的神聖魔法好像也不是很了解。


    居然還因為這樣向我賠起罪來了……


    「對不起,因為雷納斯的『祝福』受到格烈德的魔法幹擾,所以導致難以【分析】……」


    堂堂一國皇子,在我麵前低下了頭。我明明隻是個小小的侍女,被這樣對待實在是誠惶誠恐。


    雖然他應該不是以皇子,而是以勇者團隊中魔法師的身分向我謝罪……但是勒弗斯大人,您的姿態會不會太低了點呐?您貴為皇族,擺擺架子也沒關係的。


    早已染上侍女習性的我,對此感到十分地不舒服。我甚至覺得該道歉的人是自己才對。怎能讓自家主子的未婚夫低頭謝罪呢!


    「不不不,這絕不是勒弗斯大人您的錯,您沒有必要向我道歉。」


    我一邊搖頭,一邊如此說道。真正該謝罪的,應該是房間裏的另一位才對吧?


    在勒弗斯大人努力向我說明原委的此時此刻,那一位當事者正悄悄地與我持續進行著攻防戰。我想盡辦法不要接近格烈德大人,而格烈德大人卻堅決想靠過來,兩個人就這樣一來一往地角力著。


    格烈德大人每接近一步,我就往後退一步。大概是這種感覺。


    「格烈德……」


    勒弗斯大人一臉錯愕,而女戰士法拉大人則坐在沙發上啜飲著茶,顯然決定袖手旁觀。


    「真是令人莞爾的景象呢。」


    「哪裏令人莞爾?我可是拚了命吔!」


    使盡全力想逃跑的我似乎讓勇者大人覺得很好玩……或者該說很愉快的樣子。他微微地笑著,盡可能地縮短與我之間的距離。


    憑勇者大人的能力,隻要他決心要靠近,我根本逃不掉。可是格烈德大人並沒有這麽做,彷佛隻是純粹在享受你跑我追的樂趣。


    乍看之下,就像是貓在欺負老鼠一樣……不對,真要說的話反而更像是搖著尾巴開心玩遊戲的狗狗……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勒弗斯呆呆地望著這光景,但同時也不忘用自身擁有的【分析】技能,調查施放在手環上的魔法究竟為何。


    「隻要讓兩人的手環彼此接觸,魔力好像就能夠互相抵銷……有時間限製就是了。」


    看樣子勒弗斯大人好像有辦法分析魔法,並且能找出解決之道。


    「……不過我能得知的部分僅限於此。其他事情就得直接問雷納斯了……」


    勒弗斯大人相當抱歉似地說著。


    這明明不是他的錯,但他卻把姿態放得如此低。搞不好勒弗斯大人是那種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的人?而造成他這種性格的主因,肯定就是勇者大人……


    心中不禁開始同情起勒弗斯大人。當然啦,我也有感受到勇者大人的夥伴們可能更同情我就是了!


    「我明白了。那麽稍後我會親自詢問雷納斯大人。」


    我邊發言邊慢慢地退往門的方向。


    剛剛好,我也正想對雷納斯大人好好抱怨一下關於他施放在這個詛咒手環上的『祝福』魔法啊!


    「雷納斯的話,他好像跟蜜麗一起往公主房間去了唷。」


    在我開始午休前並沒有發現那兩位的身影,看來我們好像是錯過了。


    「謝謝您告訴我,勒弗斯大人。那麽我就此告退了!」


    我一邊出書告辭,一邊急切地打開大門。不等勒弗斯大人迴覆,就用身為侍女不該有的氣勢「碰眶」一聲摔上門扉,像是被貓兒追趕的老鼠般快速衝刺逃離貴賓客廳。這是今天的第二次逃亡。


    所以——


    朝著安全地帶(公主殿下的房間)奔去的我,做夢也想不到客廳中發生了如下的對話。


    *  *  *


    「格烈德,你看起來很樂在其中呢。」


    法拉微笑著向格烈德說。格烈德對此依舊毫無表情,但身上卻仍殘留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滿意氛圍,並垂下視線。


    「……樂在其中?……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快樂』啊……」


    「不但快樂,而且還很開心呢。你終於漸漸能夠產生和一般人一樣的感情了,這是好事。」


    「『快樂』、『愉悅』……這一切都是托她的福。她為我帶來了各式各樣嶄新的事物。」


    勒弗斯用略帶緊張的嗓音,打斷了法拉與格烈德之間的對話。「格烈德,那個手環裏的魔法效果,是針對魔族才施放的?」


    「嗯。」


    「真的是【天啟】?所以你才要雷納斯施放『祝福』?」


    「嗯。雖然一切還很模糊……但恐怕,就在不久的將來……」


    「……真是棘手呐。」


    勒弗斯歎了口氣。


    *  *  *


    這個時候的我,尚不明白事情的全貌。


    我不知道他們的戰役就真正意義上來說尚未終結,而且,自己其實早已卷入這場戰役的漩渦之中——


    4  下跪道歉是異文化


    「雷納斯大人,我有話要問您。是關於這東西的事!」


    逃迴名為「安全地帶」的公主殿下房內後,正好雷納斯大人與蜜麗大人也都在,於是我再次戰意滿滿地擺出「確認目標,瞄準對象」的姿態,一邊展示自己的左手腕,一邊逼近他們。


    對方明明是尊貴的客人,我的態度還如此隨便。麵對這樣的我,公主殿下及其他的侍女們顯然相當吃驚,她們那副模樣自然也映入了我的眼裏,但我實在顧不得那麽多了。


    我麵對的,可是「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這種嚴重狀況呐?


    若是發誓永遠相愛的兩人還沒話講,但遭人強硬套上的手環中,竟然封入了這種……總覺得有種到死為止都得持續這樣下去的感覺。


    而且這手環想拔還拔不掉,簡直就像不知道從哪來的詛咒道具一樣!讓我幾乎想大聲喊出來:「貴為侍奉女神的神官,做這種事真的好嗎!」


    「那是婚約手環。」


    雷納斯大人的視線投向手鐲,微笑著說出這句話。


    不過那黑色瞳眸中一閃即逝的膽怯,可沒逃過我的眼睛。


    雷納斯大人,您對這手環有印象對吧?對吧!說到底,這可是您自己授予了『祝福』的魔具呢!


    「說、說到這個,我是不是還沒講呀?艾莉亞,恭喜你訂婚羅!我以格烈德兒時玩伴以及隊伍成員的身分歡迎你加入!」


    我完全忽視這串訂婚雲雲的說詞,臉上扯出一抹毫無誠意的笑容,開口說道:


    「雷納斯大人,我要跟您談的,就是關於被封入這個手環中的『祝福』魔法。我們現在就確確實實地促膝長談一下此事吧?」


    「……」


    大抵是注意到我的眼神根本沒在笑,雷納斯大人的嘴角不自然地微微僵住。


    ——事後根據公主殿下的說法,當時的我雖然滿臉笑意,但背後好像有一股黑色的氣場,實在恐怖至極。


    或許這個時候的我,麵對遭人強迫戴上手環、轉職為「勇者的未婚妻」等各項現況有著諸多不滿,鬱悶憤怒的情緒已經達到最高峰了。


    我也不是沒發現自己抗議的對象不太對,但直接去向問題根源抗議的話就會發生「咻——碰」事件,最後隻好把憤怒的矛頭指向雷納斯大人……哎,反正總麵吾之,雖說這就叫遷怒,但當下的我腦中隻想著無論如何一定要表達自己的不滿,根本管不了其他了。


    蜜麗大人大概是察覺到我的情緒,直覺身旁的青梅竹馬似乎即將遭遇危機,連忙開口救援。


    「艾莉亞,那個那個那個,你先冷靜一下!」


    是說麵對勇者團隊中的神官大人,隻是區區一介侍女的我根本不可能對他造成什麽危害,不過蜜麗大人好像依然覺得要先平複我的情緒才是上策。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有比馬魯瓦納海溝還要深的理由呀!」


    ……順便說明一下,馬魯瓦納海溝是一位名為挑戰者的魔法師偶然發現的,為世界上海洋最深之處。


    「還要深的理由?」


    「沒錯。那理由會讓聽的人、說的人都流下一把辛酸淚啊!」


    聽的人、說的人都會流下辛酸淚?……那我或許真有那麽點想知道。


    腦中竟然會這麽想的我,大概多少也已經完蛋了吧。


    我收起憤怒的心情,決定聽聽他所謂「還要深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顧慮周全的公主殿下為我們遣走眾人,房間內隻剩下我、公主殿下、蜜麗大人以及雷納斯大人之後,雷納斯大人開口第一句台詞竟然是:「那個,請讓我跪拜謝罪吧!」


    「——什麽?」


    跪、跪拜!?


    公主殿下和我同時嚇了一跳。


    「根據傳說中的賢者蓮·白沙崎之著作所言,跪拜是究極的謝罪方法,所以我決定要仿效這個方式向你賠罪。本來應該是要在草席或藺草墊等編織成墊狀物的東西上進行才算是正式作法,但這裏沒有這些東西,所以隻能在絨毯上……」


    一邊說著,雷納斯大人一邊雙膝著地!


    蜜麗大人也不打算阻止,隻是打趣地看著一切發生;一旁的公主殿下也目瞪口呆。


    我本人則是慌亂極了。


    妖精、精靈以及魔族之外所有的人類都信仰女神,而神官由於在祭祀女神的神殿中供職,因此身分尊貴,被人們視為女神的代言者。


    如此高貴的神官大人竟然對我下跪!


    讓他做出這等事情的人是我吧?是我對吧?雖然並非我親口叫他這麽做的,但就結果來看事實就是如此對吧?


    眼前的狀況讓我臉色一陣慘自。要是這件事泄漏出去,大家一定會認為是我對神官大人施以暴行,神殿也會因為這樣所以盯上我,搞不好還會被亂石狂砸一頓!


    「拜、拜托您別這樣!您萬萬不必這樣跪拜我啊!」


    我驚惶失措地連忙阻止。


    在此同時——「您施放的『祝福』魔法,竟然過分到必須下跪謝罪啊……」——我在心中悄悄地吐了槽。


    5  白之祭司


    勇者大人的夥伴們全都是些美形的人,神官雷納斯大人自然也不在話下。


    一頭長至後頸,微卷柔軟的淡翡翠色發絲,再配上黑曜石般的漆黑雙瞳。不同於格烈德大人那崇高神聖的美貌,也和勒弗斯大人高貴優雅的氣質有所差異,雷納斯大人的俊美別有一番韻味。


    若勉強一定要形容的話,那麽他整體給人的就是一股柔和的感覺。總是微笑著的臉龐,和純白的神宮服飾相得益彰,充滿了包容力。果然是貴為女神代言人的神官大人才有的特殊氣質。


    一般雖然通稱為神宮大人,但事實上神官隻是所有在女神神殿裏供職的聖職者之總稱。也就是說,神官並非表示雷納斯大人職業的正式名稱。


    根據提供勇者團隊相關資訊的主要來源「勇者時報」所書,雷納斯大人的頭銜應該是祭司。


    侍奉於神殿的神官們,位階大致可分為主教、祭司、執事三種。當中祭司不僅是肩負重職的核心角色,同時也會受神殿派遣到世界各地,以傳布女神的聖威。雖然祭司並非神官中最高的職位,但若考量到擔任主教的神官數量本來就極少,就可以知道祭司已經算是相當高的位子了。


    再者,雖然名稱上都叫做祭司,但其實可以更進一步細分。不同位階的神官,身上神官服的顱色也會不一樣;愈是能夠使用強力神聖魔法的神官,似乎位階也會愈高。


    雷納斯大人的神官服為白色,是祭司中的最高等級。


    換句話說,雷納斯大人在祭司中是擁有數一數二實力的人。


    手環上施放的、簡直讓人覺得蠢極了的『祝福』,也是這位神官的力量之一。


    不過站在眼前的雷納斯大人……這麽說固然有點抱歉,但他身上實在絲毫沒有偉大祭司該有的那股氣質……神秘也好威嚴也好,全都感覺不到。


    因為在我慌忙請他不要跪拜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對不起嘛~~!我也覺得那個『祝福』實在有點不妙啊,可是就格烈德他嘛……」


    他居然開始找藉口搪塞!


    而且口氣有夠輕浮的!心中如此想的我,對這位神官的敬畏之心也逐漸地一去不迴頭了。


    先別管這件事,重點是雷納斯大人接下來的話——


    勇者一行人救出公主殿下迴國的途中,曾順道繞去修瓦洛傑國的第二都市。


    才抵達旅店沒多久,格烈德大人對眾人丟下了句:「我去拿一下先前訂購的東西。」之後便離開了。


    除了公主殿下以外,其餘知道那項「東西」所指為何的所有成員們全都一臉鐵青。再怎麽說,那都是格烈德大人忽視戀愛對象——也就是我本人的想法,擅自訂購的結婚手環。


    聽到這段話的我,心中的感想就是「果然如此」。


    格烈德大人當時的說詞好像是「我吩咐雕刻師做一雙成對的手環,他好像搞錯我的意思,所以才變成婚約手環」一類的?但現在看來,我更確定他根本早有預謀!


    他一定是故意在訂購時就模糊其辭,讓工匠不小心誤會他的意思。此外明明可以戴在右手的手環,他卻讓我戴在左手,這點絕對也是故意的!……這·家·夥!


    即使內心怒火逐漸高升,我依舊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那個夜晚,蜜麗大人與雷納斯大人正在卿卿我我時,格烈德大人好像突然闖進幹擾到了他們。


    ……抱歉突然打斷您的發言,不過蜜麗大人與雷納斯大人竟然是這種關係!?我沒聽說過,也從來沒注意到呐!


    不不不,神官一職就算有妻子也沒問題,雷納斯大人與蜜麗大人又是青梅竹馬,會發展成這樣並不算太意外。


    我隻是有點嚇到,這兩位居然會是情侶。就連『勇者時報』中也沒提到這件事啊。


    不過這麽一來,為何蜜麗大人會袒護雷納斯大人,也就說得通了。


    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蜜麗大人完全不阻止雷納斯大人下跪,甚至興味盎然地看著一切發生的這件事……兩人關係看起來似乎有些複雜,但又好像不是如此……


    哎呀,趕緊迴到主題吧。


    當時進入兩人房間的格烈德大人,撞見別人的親熱場麵也絲毫不懂得要迴避,自顧自地把手環拿給雷納斯大人,開口道:「麻煩你在上麵施放『祝福』。」


    房內的兩位自是十分驚訝。不是因為被人打擾了好事,而是因為格烈德大人竟然要雷納斯大人在手環上授予神官的『祝福』。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一般在婚約手環上施放『祝福』的時機,大多是相愛的男女在神官大人麵前宣讀結婚誓詞之後。才由神官獻上類似「願二位幸福美滿」,讓人安心的『祝福』。


    然而格烈德大人要求的『祝福』內容卻是——


    首先,就是那個「咻——碰」。


    然後……


    「手環上附有通知功能,隻要你離開另一隻成對手環的主人,也就是格烈德一百公尺以上,它就會自動通知格烈德。」


    「——什麽?」


    「還有,手環隨時隨地都會告訴格烈德你所在的位置。」


    「——什麽?」


    「不過就算不這麽做,格烈德還是隨時都能利用精靈掌握你的所在地就是了。」


    「——什什什麽?」


    「他似乎是希望就算在精靈之力無法發揮作用的地方,也能隨時掌握你的行蹤。」


    「——什麽?」


    「啊,還有就是,那個手環在通知你所在位置的同時,若是你遭遇到任何危險,它就會自行進入防衛模式。」


    「……不好意思,我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裏吐槽起才好。」


    我的臉皺成一團。


    想吐槽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讓我根本隻想「哇啊啊啊啊!」地尖叫。


    什麽叫離開超過一百公尺就會通知?隨時隨地透過精靈掌握我的蹤跡是怎麽迴事!防衛模式又是什麽啦!


    太多了,我想吐槽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不過這個當下我最想吐槽的,是眼前這位像在說「我幹得不錯吧!」一臉得意洋洋的雷納斯大人!


    我真想問問他,剛才的下跪謝罪到底算什麽!


    不,比起這個我更想說的是——


    「你這家夥到底把我的人權擺在哪裏啊!!」


    「吼吼!」


    一迴神,我發現自己的手早已不自覺地緊抓住白色神官服領口,並用力地往上提起。


    6  天啟


    「這部分你就饒了他吧,艾莉亞。」


    就在我動手抓住雷納斯大人後,耳邊悠悠地傅來了蜜麗大人不急不徐的聲音。


    「雷納斯並沒有忽視你的人權,是因為這關乎格烈德所感受到的【天啟】,所以他沒辦法拒絕。」


    聽到這番話,我鬆開了手。


    ……天啟。我對這個詞匯有點印象。先前拜訪國賓專用的客廳時,勒弗斯大人與格烈德大人那段我聽不太懂的對話中,確實曾出現過天啟這個名詞。


    看起來這個手環上的效果,跟那個「天啟」多少有點關係。


    「艾莉亞,總而言之,你先冷靜一下吧。」


    公主殿下也開口了。


    「你還沒為二位上茶唷!所以可以請你如同往常一樣,泡壺美味的茶嗎?」


    「……好的。遵命。」


    被公主殿下這麽一講,我實在無法拒絕,更何況公主殿下是為了我著想才這麽說的。


    對我而書能將興趣與工作結合,好好地泡一壺茶的當下,是心情最安穩平靜的時光。公主殿下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為了幫助我冷靜下來才會這樣要求。


    方才自己好像有點反常,太過激動了。


    不管有多麽生氣,揪住神官大人的衣領,實在不是侍女該有的行為。而且雷納斯大人貴為國賓,就算被冠上大不敬的罪名也不足為奇。


    我深深地自我反省。


    雖然不覺得錯全在自己身上,但光以氣到要掐斷雷納斯大人脖子這點,以侍女來說就已經不及格。我的確該好好反省,侍女實在不該怒氣衝衝地逼供,而是該自己默默生悶氣才對。


    比方說——對了,在雷納斯大人的茶裏麵加入人稱世界第一辣,霖格勒國生長的辣椒萃取物如何……?


    這個點子才在腦海裏浮出,我便慌張地搖了搖頭,想把這個念頭甩掉。


    在神聖的茶裏加入辣椒萃取物或是從抹布中擰出的汙水,這種事太不像話了!


    不、不可以不可以、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屈服於誘惑!我絕不能如此做,絕不能啊!


    一番糾結後,正經泡了壺茶的我迴到公主殿下的房間,聽大家稱讚我茶泡得好的同時,內心也鬆了口氣——幸好沒真的在茶裏加料。


    之後便誠惶誠恐地接受大家的好意,坐上客人專用的沙發,開始聽雷納斯大人與蜜麗大人娓娓道來。


    ——聽說格烈德大人擁有名為【天啟】的技能。


    嗯,這件事情我多少也有感覺到啦。


    不光是擁有數量驚人的技能,同時還具有足以發動各類技能的魔力,真是教人羨慕至極呢。呿。


    ……哎唷,我們趕緊迴到正題吧。


    【天啟】這項技能正如字麵上所示,是上天——亦即女神給予的啟示。


    不過天啟的內容並不會以預言呈現,通常都隻是靈光一閃,且內容都是與未來有關的語言,所以出現時,大多格烈德大人也僅會表示「有這種預感」,詳細狀況其實相當模糊不清。


    如此瞹昧隨便的【天啟】之所以會受到重視,是因為其警示的內容從未出錯過。


    與天啟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技能【預知】,雖然一樣能窺知未來發生的事,但精準度卻差了些。將預知的內容說出口,就會導致不確定因素產生,所以【預知】中會發生的事情也就有可能迴避。


    【預知】隻是舉出未來的各種可能性之一,【預知】的未來或許不隻一種……雷納斯大人與蜜麗大人的話實在很難理解,他們所敘述的內容對於身為平凡人的我而言,老實說真的太艱深了,根本搞不清楚他們想表達什麽。


    總而言之,我決定隻要大致記住幾個重點,「透過【預知】技能得知的未來不一定正確,事情不見得會如同預知所言般發展」。


    「【預知】的事情有可能會失準,但【天啟】卻和預知不同,預測出的未來完全無法迴避。」


    所以一旦格烈德大人感應到了什麽,那代表他所感知的事情百分之百一定會發生。


    因而勇者一行人自然非常重視格烈德大人的【天啟】。


    我會被套上這個手環,似乎也與【天啟】有所關聯。


    手環必須加入「咻——碰」的效果,並且隻要遠離格烈德大人就會自行發動的「艾莉亞身在何處通知係統」與「防衛模式」,都是因為格烈德大人有預感覺得這些東西是必要的。


    但是我卻好想好想吐槽。


    因為嘛……那個,那些話會不會其實隻是格烈德大人隨口敷衍的呢?


    「艾莉亞身在何處通知係統」與「防衛模式」還說得過去,但不管怎麽想,那個「咻——碰」效果實在沒有任何必要性吧?


    看看格烈德大人跟我玩「貓捉老鼠」時那既開心又愉快的模樣,任誰都很難相信這跟女神賜予的啟示有關。


    不過雷納斯大人他們相當信任格烈德大人從【天啟】中得到的預感,所以縱使一開始有些為難,但最後還是按照格烈德大人的吩咐,在手環上施放了名為『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的『祝福』。


    「那個,雖然我當時也認為你一定會恨我……」


    「我恨你!」


    「但因為格烈德堅持這絕對有其必要,所以我也隻能照做了呀?那可是格烈德的【天啟】吔。」


    「那你又把我的人權擺在哪了!」


    「……」


    「喂,怎麽不迴答我?還有你為什麽要偷看別的地方啊,雷納斯大人!」


    順帶一提,我也沒忘了問所謂「防衛模式」究竟是指什麽,但得到的答案卻是——


    「抱歉,這部分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所以不清楚。」


    ……原本對於神官大人的敬畏之心就已如風中殘燭了,聽到迴答的一瞬間僅剩的敬意更是消失得一幹二淨。


    ——不過當時的我,其實也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之處。因此對於平常絕對會有疑問的幾個點,我卻沒有進一步詢問。而雷納斯大人、蜜麗大人兩人也絕口不提。


    究竟為何手環會需要加上這些效果?


    有必要用這種方式保護我嗎?


    還有,手環的防衛模式到底是針對「什麽」而準備的?


    7  一起來了解勇者大人吧


    要是您續杯的話,我就幫您加料羅。


    我在心中邊如此想著,邊靜靜在一旁看著大家喝茶。


    咦?問我想在誰的茶裏麵混入異物?就算不用說,大家應該都心知肚明吧?嗬嗬嗬嗬。


    「艾莉亞,你怎麽一直瞪著人看呢?可以趕緊恢複平常的樣子嗎?」


    優雅地飲盡杯中物,將杯子放迴托盤上後,公主殿下如此開口道。


    不愧是我的王子,她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緒有些不平靜,委婉溫柔地出言告誡。


    看起來混入異物這招是行不通了……咳。


    被我視為目標的神官雷納斯大人,雖然稱讚我泡的茶好喝,但大概因為覺得氣氛不太對,所以並沒有要求續杯,隻是滿臉笑意地出言表示:「話說起來,艾莉亞與格烈德,你們兩個不是該好好了解彼此嗎……」


    ——了解彼此。


    這是在我被格烈德大人求婚之際,於大廳中為了賞行「真·敷衍拖延」計劃而隨便找的藉口。


    為什麽都到了這種時候才要舊事重提呢?


    該不會是我的計劃被看穿了,所以雷納斯大人才出書諷刺吧?腦中如是想的我,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艾莉亞,你對格烈德的了解程度有多少?」


    啊咧,不是諷刺嗎?我果然得了被害妄想症嗎?大概是精神上太過疲憊的緣故……都是因為最近連續發生太多事情了啦!不自覺地,我把眼神投向了遠方。


    不過還是得重振精神,開口迴答問題——這幾天來,我和格烈德大人有過任何進一步的交流……或者該說有任何足以了解彼此的正經對話嗎……?


    答案是「沒有」。所以這個問題我就算想答也答不出來。


    別無他法,我隻好就自己所知的範圍開始講起。


    「這個嘛,關於格烈德大人我所知道的就隻有刊載在『勇者時報』上的資料而已,像是年齡、出身地……」


    格烈德大人的年齡為十九歲。順便提一下,蜜麗大人、雷納斯大人與勒弗斯大人,也一樣是這個年紀。


    然後關於出身地,他出生於艾琉錫翁國南方一個名為蘭格雷亞的村莊。除了『勇者時報』上麵有記載外,他自己在大廳介紹名號時也說過自己名叫「格烈德·蘭格雷亞」,憑這句話大概也判斷得出來。


    蜜麗大人的全名是「蜜麗·蘭格雷亞」。兩人同姓,並非因為他們是夫妻或有血緣關係,而是由於兩人出身地相同之故。


    平民是無法擁有姓氏的。


    而我好歹也是個貴族,所以才能擁有米勒佛多這個姓氏。


    像蜜麗大人、格烈德大人這樣的平民,隻要不離開村莊,就算有名無姓通常也不會有問題。但離開村莊後情況就不同了,必須得讓人知道自己是某某村的某某,以便外人分辨,否則要是遇見同名的人就會相當麻煩。


    在外地報名號時,一般的作法大抵都是在名字後加上出身地以和辨識。所以格烈德大人自我介紹時,會說自己是「格烈德·蘭格雷亞」,亦即「蘭格雷亞村來的格烈德」之意。


    另外雷納斯大人的全名則是「雷納斯·露菲特」。


    露菲特這個詞匯,來自於光之女神蕾菲莉亞與暗之神艾堤拉德名諱的組合,是代表侍奉神的人——也就是神官的語匯。成為神官的人們,全都必須冠上「露菲特」這個姓氏。


    ……哎叫,不小心嚴重離題。現在應該要談的是我對勇者大人了解到什麽程度才對。


    腦中浮現了格烈德大人那過於秀麗的容貌。


    我對格烈德大人的了解……難道就僅止於此嗎!?


    啊,有了!還有一些要是不知道反而還比較好的事!


    「他好像是會走路的天災,還有最終兵器……」


    我語帶歎息地說出口後,雷納斯大人微微地笑了。


    「哦哦,真不愧是格烈德選上的人,那麽快就已經接受事實了呢……!」


    「我並沒有接受!」


    「那麽你對於格烈德的了解,就隻有這樣嗎?」


    「……你居然忽略我說的話!」


    這簡直是相聲了嘛。不過我們之中並沒有人在刻意搞笑,彼此的態度都極為認真……至少我自己是如此啦。


    無視於我的吐槽,雷納斯大人雙手交叉胸前,一邊點頭一邊表示:


    「唔,真希望你能夠多多了解格烈德呐。若和格烈德對你的了解程度相比,兩者差距實在太大了。」


    不好意思,剛才是不是存人說了些讓人忍不住想吐槽的話?好像有人提到關於對我的了解程度喔?還有什麽差距太大了之類?


    「我們希望你可以更加了解格烈德。不過那家夥幾乎不太主動提及關於自己的事,所以就由我和蜜麗代替他迴答吧!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我們。」


    「對啊對啊,能比我們更了解格烈德的,大概就隻有精靈了,所以不用客氣有任何疑問都盡管問喔!」


    要我徹底了解格烈德大人,感覺似乎是個永遠都無法達成的目標……


    然而不論是雷納斯大人或是蜜麗大人,都用一副「快呀!問吧!」的眼神催促著我。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到底是怎樣?意思是我不問不行嗎?


    但是關於格烈德大人,我並沒有什麽特別想知道的。


    什麽?三圍尺寸?就算知道這種東西又能怎樣?這種事情誰有興趣啊!


    三圍這種東西,隻有萬一不幸擊昏……說錯了,是結婚。隻有萬一不幸非結婚不可時再知道就行了。因為應該隻有在訂製禮服時,三圍尺寸才會派上用場。


    無奈的我,隻好提出一般人在相親時最常問的問題。


    「我想想……格烈德大人的興趣是什麽呢?」


    非常正統老套的必備問題。


    然而——


    「……啥?興趣?」


    勇者大人的兩位兒時玩伴立時陷入了苦思中。彼此麵麵相覷,眉頭深鎖……該不會連他們也搞不清楚吧?


    「好像——沒有興趣?」


    ……這帶有問號的迴答方法,到底是怎麽迴事……


    「那……格烈德大人喜歡吃什麽東西?」


    重整心情,我換了另一個問題。


    但是——


    「……啥?喜歡吃……什麽東西?」


    又是一副頭痛的樣子!?


    「不、不喜歡吃的東西也可以啦……」


    「……不喜歡吃的東西……?」


    啊啊,他們的表情更困惑了!最後居然一臉疑惑的開口:「那個就是……他沒有討厭的食物。喜歡的食物也……沒有?」


    ……喂喂喂,雷納斯大人,為什麽最後一定要加上問號呢?


    可以讓我吐槽一下嗎?


    你居然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怎麽可能會沒有興趣,也沒有喜歡或討厭的食物?一般來說總會有些什麽吧?就算沒有,你多少也能舉出點以前遇過的狀況吧!


    比方說,格烈德大人會像正常的勇者一樣,熱衷於訓練自身劍術技巧且樂此不疲什麽的。不挑食當然沒關係,可過去他總曾吃過某些料理,並且開口稱讚其美味吧?或者是有過要求再來,碗的經驗吧?怎麽可能啥都沒有!


    如同上麵舉的例子一樣,隨隨便便都可以想到一、兩件事能說不是嗎?拿我來說好了,若有人問我興趣為何,我至少也能迴答喜好兼工作的「泡茶」啊。


    但是,二位卻說什麽都沒有……你們真的是勇者大人的青梅竹馬嗎?讓人不懷疑都難。剛才不是說得很大聲,「任何疑問都盡量問吧」,這胸有成竹的發言到底算什麽?


    麵對不禁顯露出質疑眼神的我,蜜麗大人與雷納斯大人慌張地解釋:「我有什麽辦法?不管別人端什麽上桌,格烈德都一定全部吃光,而且根本不曾開口說過喜歡或不喜歡啊!」


    「對呀!人家給什麽他就吃什麽,事情該做時他就會動手做,不管對什麽事態度都一樣……也沒聽過他主動開口說過『我想做這件事』之類的話啊!」


    「這、這到底……」


    意思是說,格烈德大人凡事都處於被動狀態,從來沒有自我主張嗎?


    就連熟悉他的玩伴們都這樣講,那麽一直以來,究竟他活著的樂趣是什麽?不經意地,我的腦中開始思索了起來。


    這件事大概就是一切的契機吧。讓我不再把他當勇者大人或令人頭痛的求婚者看待,隻是單純不設任何立場地好好思考問題。


    微不足道的疑問,微不足道的契機,就能導致事情有所改變。


    不過此時的我,尚未注意到自己內心的變化,隻是想著——大概是我的問題完全出乎麵前二位的意料之外,才會如此。


    而由於我認為自己的問題沒問對,所以也就不禁陷入了「剛剛到底該問什麽問題比較好?」的想法中。


    「那順道請教一下……您倆本來以為我會問什麽問題呢?」


    結果得到的答案完全超乎想像。


    雷納斯大人爽快地表示——


    「格烈德的存款額。」


    「……啥?」


    我呆住了。公主殿下也楞了。我應該問的,是他的存款額?


    這發言太過悖離我的預想了!我到底該從哪裏吐槽起才好?


    蜜麗大人繼續接話。


    「不是啦,就是你看嘛!大家不都會在意結婚對象的收入嗎?比方說財產或生活能力等等的?你是有家世的大小姐,可是格烈德不一樣喔!他是個庶民,我們在猜你可能會討厭貧窮的生活,而且說不定你也會想知道跟他結婚的話,未來的生活有沒有可能綁手綁腳……」


    ……這問題的等級……他們想出來的問題等級,和我的差距似乎太大了。


    我隻是針對一些剛認識時應該要知道的事情提出疑問而已,而他們想定的卻是以結婚為前提時該了解的問題。


    一開口就提存款額……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吧!


    馬上單工直入提出這種質問——誰會做這種事啦!


    受夠了,這兩人到底是用什麽樣的眼光在看我啊?……看來真的必須得找時間好好地和他們促膝長談仔細聊聊了。


    「那,我可以問一下嗎?格烈德的存款額有多少?」


    公主殿下興致盎然地開口。


    而雷納斯大人口中報出的數字,讓我與公主殿下瞠目結舌、吃驚不已。


    ——看樣子,勇者大人是位有錢人呢。


    8  勇者大人的成長故事


    雷納斯大人嘴裏吐出的金額,相當於我米勒佛多家好幾十年的收入。


    接受委托,討伐魔族,然後賺取報酬……即便如此,這金額也實在太過驚人了。


    總之對於身為一介平民的勇者大人來說,他的財產根本多到一個誇張的程度。


    「為、為什麽會那麽……」


    雖然不免會起疑,不過格烈德大人應該沒在背地裏幹些肮髒勾當吧……?


    雷納斯大人不顧我的疑惑,隻是接著說:「所以艾莉亞呀,就算嫁給格烈德也不用擔心會流落街頭喔!」


    他豎起大拇指,俏皮地眨了一隻眼睛,嘴上不忘順便補上一句:「放心啦!」


    ……猛然一股想殺人的衝動竄上了心頭。


    從一開始到此時此刻,我可從來沒有煩惱過與勇者大人結婚後的經濟問題!


    不隻如此,就連和勇者大人結婚後的生活情景,也從未在我腦中出現過!


    太可惡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想我的?稍後請務必讓找好好地與二位促膝……以下略。


    「不隻格烈德唷!其實人家我也還算小有資產呢——」


    蜜麗大人滿麵笑容的道。


    ——根據蜜麗大人的說法,會襲擊、抓走人類的中級魔族中,聽說有不少家夥喜歡收集人類擁有的物品。


    這些物品或許是寶石,也有可能是貴重的魔具、美術品,品項種類因人(魔?)而異。不過共通點在於它們都出乎意料地有眼光,據說隻要是魔族,其收藏品必定價值不斐。


    勇者們理所當然的必須接受委托,打倒這些魔族……


    「寶物我們當然得接收啊,那也是報酬的一部分嘛。」


    蜜麗大人如此表示。換言之,魔族從人類手上奪取的貴重寶物,就由打倒魔族的勇者們所侵占……不不不不不,是迴收。


    若知道原來的所有人是誰,一定會物歸原主,不過當中好像也有不少讓遭竊者不敢公然舉手承認領迴的物品。


    比如像贓物,非法畈竇品,以及曾在背地裏遭不法交易流通的物品,


    勇者大人們迴收後的寶藏,暫時會先由神殿保管。


    隻要所有者出麵向神殿申請並親自領取,就能夠要迴屬於他們的寶藏。但若失主原本就是非法取得該物的話,自然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出麵領迴。


    最後,找不到主人的貴重物,就會再次迴到勇者等人的手裏。


    「神殿會將這些寶藏賣掉,換成大陸貨幣後交給勇者團隊,神殿那邊會收取手續費,而我們則能直接取得現金,是個對雙方都有利的交易。」


    「……真、真是美好的施與受呢,」


    雖然久聞勇者與女神神殿自古就有極深的瓜葛,但沒想到竟然連在金錢方麵都是如此……太驚訝了。驚訝之餘,神殿那神聖的形象也跟著幻滅了。


    不過也是啦,就算是神殿,沒經費也活不下去嘛!得培養、派遣主教等聖職者,還必須在各地建造神殿,光是維持這些,就得花上不少錢了對吧!


    光靠信徒捐獻怎麽夠呢?錢這種東西自然越多越好羅。


    不過神殿如此現實的一麵,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啊哈哈。


    別管我個人的感歎了,先迴到主題上。根據二位的說法,勇者團隊會全員均分這些所得。


    可這麽一來,就有問題產主了。


    雷納斯大人是神官,所以隻能收下所需的最低額度。


    勒弗斯大人貴為皇子,平時金錢無虞,至今也都隻拿一點意思意思而已。


    法拉大人除了整頓裝備外,對錢絲毫沒有執著,老是愛收不收的。


    至於路法葛大人,就算收下了人類的錢也毫無用處,因此總是分文不取。


    所以換句話說,錢當然會有剩。


    然後說到格烈德大——一如眾人所知,他對金錢完全沒興趣。拿了自己日常開銷所需的金額後其他就不管了,隻丟下一句「就照蜜麗的喜好處理」。


    哎,不過像他那樣美得超凡脫俗的人,如果配上守財奴性格的話,感覺實在很不搭啊。一副說著「錢?那是啥?好吃嗎?」的樣子,才符合格烈德大人的形象嘛!


    在全體成員都表現出這種態度的情況下,出身庶民,一樣不需要龐大錢財的蜜麗大人,最後束手無策,隻好決定——把剩下的錢財都變成格烈德大人的存款,並請冒險公會、神殿等單位代為保管。


    「反正他說隨便我處理嘛!」


    說著這句話的蜜麗大人,眼中毫無任何笑意。


    她似乎對於自己以外的成員都過度無欲無求這點感到有些惱火。


    別人一定認為正正當當領取均分額的自己「充滿了貪念」吧……我猜,蜜麗大人心中大概多少有點這種感覺。


    隱約彷佛可以聽見她的真心話——「分明隻是收下應得的報酬,為什麽非得這麽有罪惡感不可呢!?」


    就這樣,在蜜麗大人遷怒般的處置之下,格烈德大人的存款額也不斷地往上飛升。


    不僅如此,還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旅途中偶然的機會下,一位認識的商人曾對勇者大人們開口要求「拜托借我開店資金,我之後一定會償還的!」眾人原本也不期待對方還錢,但沒想到商人生意愈做愈好,最後歸還的金額竟是原先借出的數倍。


    又或者,他們曾將格烈德大人巧合下得到的草帽拿去與人以物易物,結果最後數度輾轉後,居然換到寶物級的物品……總之,充滿了令人想吐槽不已的小插曲。


    格烈德大人的存款,於是乎持續直線增加。


    「格烈德最花錢的時候大概就是寄生活費給父母的時候吧。」


    雷納斯大人微微笑著,如是說道。


    「哎,雖然就我個人的立場來看,我認為他們實在沒資格收下這些錢就是了。」


    神官大人臉上笑容依舊,嘴裏卻接連吐出一串略帶惡意的言語。


    正當我以為自己聽錯時,蜜麗大人也跟著補充:「沒錯。真虧他們能一臉安然地收下啊。格烈德也是,明明可以扔著他們不管就好,卻老實得不可思議。」


    她皮笑肉不笑地口出惡言。兩人一起滿臉堆笑地說出這段話的樣子好恐怖啊!


    難道他們會這樣,與格烈德大人的雙親有關?


    腦中不經意閃過這個念頭。因為聽他們兩人的語氣,感覺似乎對格烈德大人的雙觀有些意見。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想法,蜜麗大人朝我露出了個苦笑。


    「讓你覺得不舒服,真抱歉啊。不過要我們說的話,那兩個人根本沒資格被稱為父母。」


    「是啊。就連到了最後的最後,還讓格烈德萌生那些不必要的想法,對這點我們真的非常憤怒。」


    雷納斯大人點頭附和,接著用認真的眼神望向我。


    「我想對艾莉亞說的,就是這件事。我想格烈德本人絕不會親自開口告訴你,但是這件事,我們真的希望你能先有點概念。」


    平時總是掛著笑容的雷納斯大人,表情突然變得十分認真。在他的氣勢逼迫下,我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事件的開端——就在格烈德出生不久後。我的父親萊耶爾主教,於一次偶然的機緣下,路過了蘭格雷亞村。」


    雷納斯大人開始平靜地訴說一切。


    「當時村落中沒有小神殿,也沒有主教,所以我的父親顯然很受眾人歡迎。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接受了某對夫婦的商談請求。」


    「格烈德大人的雙親嗎?」


    「是啊。他們對我的父親說,自己剛生下來的兒子非常奇怪。父親跟著他們到家中一看,結果大吃一驚。所有種類的精靈們,都對現場的嬰兒——也就是格烈德大人,抱以高度的關心。」


    「全精靈的守護……」


    「擁有【精靈守護】的人類非常少見,因此父親便囑咐他們要好好用心照顧這個孩子。然而,站在看不見、聽不見也無法感應到精靈的雙親立場來看,道一切除了恐怖外,什麽意義都沒有。」


    「那麽,格烈德大人的雙親最後怎麽做呢?」


    「他們恐懼畏怯,因而無法用心撫養這個小孩。」


    雷納斯大人稍微停下了話語,露出了淒涼的笑。


    「不論是好是壞,他們隻不過是普通的村民。由於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擁有此等力量,最後選擇了完全放棄養育。」


    「那格烈德大人是如何成長的?就算格烈德大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完全不要人照顧就從嬰兒時期一人獨自活到現在……」


    「他的父母確實會做飯給他吃。但是他們既不擁抱他,也不主動喂他吃飯。他們甚至怕到不敢靠近格烈德。最後取代他們撫養格烈德的,你猜猜是誰?是精靈……但精靈終歸不是人類。在祂們養育之下的格烈德,根本無法好好成長。」


    雷納斯大人的臉上雖然在笑,卻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我也根本無法開口吐槽。


    因為接下來的內容,實在太令我受到打擊——


    「幾年後,我的父親再度拜訪蘭格雷亞村,你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嗎?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個不會笑不會哭,連人話都不會說,一個宛如人偶般的孩子。」


    ——格烈德大人的過去,比我所能想像的還要殘酷。


    9  精靈的守護


    格烈德大人在我身邊時,臉上大多掛著笑容。不過我知道,某些時刻他會露出不帶任何情感的漠然表情。而我也明白在那種時候,他玻璃般的瞳眸中隻有一片虛無……


    有人曾說過格烈德大人那副毫無表情的臉龐,才是他原本的樣子。一開始我實在無法相信,但現在我想對方的話應該沒錯。


    沒有表情的、僵硬的、彷佛精工細雕人偶般的格烈德大人。


    就連嬰兒唯一表達意誌的途徑——哭泣——都不會的孩子,多麽悲哀。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底深處,湧現出一股憤怒的情緒。


    對他的雙親,對雷納斯大人的父親,也對精靈感到憤怒。


    沒人告訴過這孩子該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悲傷或痛苦。


    連如何索求親情,他都不知道。因為他連親情都不懂。


    雷納斯大人的父親,萊耶爾祭司,得知格烈德大人的現狀後,便希望能在蘭格雷亞村建造小神殿,並自願申請成為該紳殿的祭司。


    就這樣,萊耶爾祭司帶著妻子與年幼的雷納斯大人,移居到蘭格雷亞村——為求能夠在背地裏支援格烈德大人。


    ……如此這般。聽起來好像是個很棒的故事,但我可以開罵嗎?


    原本助長格烈德大人不幸遭遇的,不就是雷納斯大人的父親嗎?


    麵對顫栗恐懼的父母,居然就丟下「好好用心照顧這個孩子」這句話,額外施予他們不必要的壓力,反而隻會讓他們更畏縮而已。


    而且這句話也太不具體了吧。


    所謂「用心」,到底該怎麽做!?要是光靠這麽抽象的概念就能夠把小孩養大,那世界上還會有這麽多麻煩事嗎!


    真可惡,所以我才說男人都……!太過分了,世界上這種隨便的男人實在太多了!先前提過的我家老爸也……哎呀呀,不小心離題了。


    現在的重點是格烈德大人。聽完剛才的故事後,我忍不住覺得有件事非問不可。


    「雷納斯大人,您的父親為什麽不把格烈德大人帶到神殿收養呢?」


    特地到村裏建設小神殿,與格烈德大人保持距離,我真的不明白當中的理由。


    雷納斯大人臉上浮現略顯苦澀的微笑。


    「因為時機不適當。若是太平盛世,那父親當然可以把他當成自己孩子般照料養育。但是在這個時代卻辦不到。因為格烈德,是勇者候補人選。」


    ——勇者候補人選。


    這個詞匯,在我耳裏聽起來,不知怎麽地就如同【精靈的守護】一樣,宛若禁錮格烈德大人的枷鎖。


    10  勇者候補人選並不輕鬆


    ——故事迴溯到二十年前。


    當時擁有【預知】技能的神官,預言魔王將會出現。


    在某種周期下一定會出現的「魔王」。


    而就算沒有這個預言,教宗、祭司等人也一直認為再過幾年人類與魔族必定會開戰,因此從以前就持續處於備戰狀態。


    現在預言一出,眾人就更加篤定了。


    依照原有計劃,為了要找尋勇者候補的人選,需要把能夠察覺精靈並聰懂精靈話語的祭司們秘密遣送至各地。


    雷納斯大人的父親萊耶爾,據說也是當中的一員。


    「我家是五代前勇者的子孫,所以雖然未受到【精靈的守護】,但是各代中都有不少人能夠聽得到精靈的聲音。」


    第五代的勇者大人。對於稱霸『勇者故事』的我,當然一清二楚!


    沒記錯的話,該位勇者應該是位出生農家,以農務維生的純樸青年。雖然有時需要人家推一把,但總體來說是個有勇氣的好青年。


    他嘴邊老是掛著「我不適合當勇者啊」這種不知是膽怯還是謙虛的話,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每當這種時候,他身邊強勢又有些傲嬌屬性的青梅竹馬少女總會對他說:「你一定可以的啦!我也會好心陪你一起去,所以為了眾人,加油點!」在半推半就之下,青年成為了勇者。我想五代前的那位勇者大人,應該很想讓大家看見自己青梅竹馬的優點,因為故事中的他,好像對那位女孩有些意思。


    少女似乎擁有成為治愈師的力量,所以便擔任隊伍中負責治療的角色,時時待在勇者大人的身旁。


    勇者大人一定為此而鬥誌高昂吧!不用說自然會更加拚命努力。


    途中也出現了必備的事件——玩伴少女被魔族給擄走、某地方對勇者大人抱有愛意的公主出現想橫刀奪愛……而這一切都更加深了青年與少女的羈絆,兩人激勵彼此,終於打倒了魔王,迎接大團圓的結局。


    最後兩人握著彼比的雙手迴到故鄉,結為連理。


    雷納斯大人,就是這兩位男女主角的後代子孫。


    這麽一講,似乎更之前某一代勇者大人的對象也是青梅竹馬,同樣也肩負治療隊友的責任,投身在隊伍之中。好像被選為勇者的人,身旁的玩伴們也都會選擇性地附加有某些能力。比如說眼前的雷納斯大人、蜜麗大人,不也是勇者的兒時好友,後來也被選入勇者集團中嗎?


    ——強勢的青梅竹馬少女,以及人家一逼就投降的青年。


    腦中不經意浮現的語句,讓我不禁交互望向坐在對麵的蜜麗大人以及雷納斯大人。


    就像手環事件,雷納斯大人也是被格烈德大人威脅一下就答應了,看起來他似乎對別人施予的壓力沒轍。


    血脈,果然會傳承呐!


    麵對我若有所思的視線,雷納斯大人好像沒有感覺,隻是繼續說了下去。


    曆代的勇者毫無例外,都擁有【精靈的守護】,換言之,受到精靈守護或精靈所喜愛的人,有相當的機率會成為勇者候補人選。為了要找出這類人物,若是搜查者聽不見或感覺不到精靈,那當然行不通;所以自然必須要倚靠祭司才行。


    「為了勇者候補人選的安全,父親受到神殿嚴格的命令,不許與勇者候補人選有太深的牽連——一旦找到了候補對象,就必須迅速離開該地。」


    『或許女神給予了他某種使命,所以他才會誕生。要好好用心地照顧適個孩子。』


    認真思考,或許萊耶爾祭司也隻能這樣講了吧。因為可能原本就連與格烈德大人的雙親接觸,都是不被允許的。


    時機真的不適當。我終於明白雷納斯大人這麽說的原因了。


    若事情發生在【預知】之前,那麽人家一定會歡喜地把這珍貴、擁有【精靈守護】的孩子迎接到神殿中養育。然而到格烈德大人受到神諭為止的約二十年間,神殿都無法與具有【精靈守護】的人類有所瓜葛,因為眾人必須避免魔族發現勇者候補人選的存在。


    但是——萊耶爾祭司卻親自要求在村中建立小神殿,並成為當地的祭司。


    這不就和勇者候補人選牽連太深了嗎……?


    我提出疑問後,雷納斯大人苦笑。


    「當然父親那時態度也有點強硬,但重點是他認為格烈德若繼續被那對父母養育,就算是現在是候補,再這樣下去的話以後也不太可能成為勇者。所以神殿那邊固然不太願意,但最後還是應允了。」


    「被那對父母養育會……?」


    「嗯。現在格烈德已經成為勇者,迴頭看來會覺得一切都像個笑話,但當時可沒人認為在那對夫婦養育之下的格烈德會當上勇者。」


    「啥?」


    是不是我腦子儍了?雷納斯大人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也就是說,神殿那邊是這樣思考的,如果那對夫婦要成為勇者的雙親,那他們就該被賦予『勇者雙親』應有的角色責任。但因為他們並沒有身為勇者雙親該有的氣度,所以格烈德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勇者……這就是神殿方的思維。」


    「哈啊?」


    我對此震驚極了。


    說什麽像是笑話似的……根本一點都不好笑!勇者確確實實是格烈德大人啊!


    這亂七八糟的想法到底是怎麽迴事?


    先例這種鬼東西,不就是為了讓後人打破所以才存在的嗎!整個事件,給人一種「就算可能性極低,但考量到萬一,所以你們必須一切都給我盡力做到最好」的感覺。怎麽不想想,這可是關乎當事者的一輩子!因為這種隨便的想法,讓格烈德大人的人生變成一團糟……實在可憐極了。


    「哎,格烈德後來也得到了神諭,所以可以知道神殿已經不再把雙親納入判斷基準了啦。」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神殿的眾人,一定忘記了當時是他們自己搞不清楚狀況,並且還改口說那對父母是「女神給予勇者的試煉」對不對!


    給予勇者的試煉。


    對於『勇者故事』中屢次出現的這段話,我此刻感到從未有過的氣憤。


    說起來雖然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對接受試煉的勇者本人來說,絕對不可能太輕鬆。


    現在我終於了解了。


    而且——神殿尋找勇者候補人選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覺得「神殿什麽都不做,反而對勇者候補比較安全」的人,就隻有我嗎……?


    隻要選出勇者後,女神應該就會向神殿宣告此事吧。


    當我講出這句話後,雷納斯大人馬上困擾似地笑了笑。


    「啊……確實在一般人之間是這麽傳的……這件事是秘密,所以不管是公主抑或是艾莉亞,都千萬不能講出去唷?其實女神宣告給大神殿的神諭,就隻有『勇者已經選定了』這樣而已,但究竟勇者是誰,完全沒人知道。」


    「——什麽?」


    我和公主殿下,有默契地一起驚唿出聲。


    ……所以統整後,應該是這麽迴事:


    神諭宣告的,隻有「勇者出現羅~~」這件事情。到底選出來的人是誰,若本人不親自現身承認的話,就不會有人知道。


    一般大家都以為被選為勇者的人一定會自告奮勇地說:「好!為了大家,打倒魔王吧!」但事實上當事者並不一定會這麽想。若是勇者大人覺得自己辦不到而保持沉默的話,一切就完蛋了,人類隻剩下滅亡這條路而已。


    所以不論如何,神殿非得讓人跳出來當勇者才行。


    尋找勇者候補人選,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如此就能迅速掌握女神選上的人是誰。


    若是勇者大人躊躇猶豫,為了守護人類,神殿便會設法說服當事者,拜托他挺身而出。


    ……啊啊,這麽一想,對神殿的幻想完全粉碎破滅了。


    ……好像至今深信不疑的一切,與事實有不少的差距。


    莫非我們一直相信的事情,其實與真相所差甚遠者,根本不在少數!?


    ——這個世界,真的是一個如同我們所想的世界嗎?


    一股莫名的不安匆然席卷而來,有一種……原以為安穩實在的踏腳處忽然崩毀,陷入一片憂慮的感覺。


    11  製約


    雷納斯大人繼續說下去。


    「我父親最先做的事情,是教格烈德人類的話語,接著是把他帶到外麵的世界。」


    格烈德大人在萊耶爾祭司赴任之前,聽說幾乎都被關在家中。


    因此附近的鄰居們從未見過格烈德大人,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放棄養育這個事實。


    恐怕那些村民們即使覺得可疑,但因為不想惹麻煩,所以才選擇無視吧。


    「我還記得,當大家看到父親和我牽著的格烈德時,有多麽震驚。」


    雷納斯大人不禁微微地笑了。


    「雖然那對父母有給他吃給他穿,但全是些不合身、鬆垮垮的服裝。好不容易幫他打扮整齊準備好鞋子後帶他到外頭,不過因為他那頭長發從沒修剪過,再配上那副容貌,看起來就活像個小女孩。」


    足以想見,格烈德大人的美貌,似乎自幼如此。


    穿著寬鬆的衣服,搖動一頭長發,怎麽看都像是女孩子的格烈德大人,被人牽著手歪歪倒倒地走著……我突然覺得腦中的這幅畫麵好像有點萌。


    「那時候我們一家剛好也才搬進這個村莊。我以前原本住在其他城鎮。」


    蜜麗大人突然開口插話。


    我好像有點懂了,為什麽這三個人會從小就是朋友,又為什麽他們總是在一起。


    雷納斯大人、蜜麗大人對這個封閉的村莊來說,同樣都是新成員。特別是孩子們,大概都對新來的兩人充滿戒心,敬而遠之吧。


    格烈德大人雖然一直都住在村裏,但卻從未接觸過其他人,所以對別的孩子們來說一樣等同於新成員。這三張新麵孔當然難以和其他人親近,發展到後來就是三個人時常湊在一起。


    「再加上……」我自個兒在心中悄悄補充道。


    三人的容貌都如此高貴秀麗,這或許也是造成別的孩子們膽怯不敢接近的理由之一。


    長相平凡,有著張大眾臉的我,可以明白村中孩子們的心情。隻要待在這些人身旁,就會覺得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陪襯角色,所以自然而然就不想靠近他們了。


    ……順道一提,現在的我也一樣有這種感覺。


    人稱國內第一美女的露薏潔公主,加上美形情侶蜜麗大人及雷納斯大人,正把我團團圍住!


    不過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就算膽怯害怕,也不會刻意迴避的。


    而且該怎麽說呢……我好像也愈來愈習慣這種狀況了。近來每天都被俊男美女包圍,所以已經免疫了嗎?


    畢竟有句話叫「美人三日厭」嘛!——雖然好像哪裏不太對啦。


    獨自如此這般地在心中吐槽一番後,我開口問了一直掛心的事——萊耶爾神官到了村莊後,格烈德大人與他的雙親如何了?……我內心不免有些期待,環境應該有所改善了吧?


    但是一看到雷納斯大人與蜜麗大人聳肩的樣子,我便領悟到事情沒那麽簡單。


    這對夫婦——尤其是勇者大人的母親,開始正常地對待、碰觸格烈德大人,他們對格烈德大人的恐懼終於有所緩解,也願意與他有接觸。


    ——然而這一切已經無助於重建他們之間的羈絆了。


    乍看之下雙方似乎已經恢複普通的親子關係,可格烈德大人心中卻完全無法萌生對父母的親情;而夫妻兩人的恐懼雖然漸漸淡去,但畏懼之情仍舊存在,與格烈德大人的相處方法,就好像在碰觸疙瘩或腫瘤一樣。


    「然後最糟糕的地方,就是這對父母開始在格烈德麵前說些有的沒的——那些因為過去離格烈德太遠,所以不曾在他麵前講過的話。」


    『你為什麽要帶著這種力量出生呢?』


    『格烈德誕生,一定有什麽原因和意涵啦。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這麽平凡的人,哪可能會生下像你一樣擁有特殊能力的小孩?』


    ——這些話語對於格烈德大人來說,聽起來就像是在否定自己一樣。


    會這樣想也是很自然的嘛!


    『因為有某種理由,所以自己才會存在—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個理由,那自己根本沒必要誕生。』


    聽說格烈德大人過去好像一直這麽認為。


    然後在他接受神諭後,終於找到了答案——『打倒魔王,就是自己存在的理由』。


    啊啊啊,胸口不禁覺得好壓迫,好痛。


    他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征戰至今嗎?深信著自己的存在必定有其理由,持續成長茁壯,然後一被選為勇者後,就認為打倒魔王才是自己生在世上的意義——


    ……這實在太過悲哀了。


    我好想告訴他,事情不是這樣的。不,恐怕雷納斯大人們早已不厭其煩地對他說過無數次了吧……


    我好想告訴他——我們根本不需要存在的理由。身邊的夥伴們,不都一直覺得格烈德大人隻要做自己就好了嗎?


    ——但是,過去一直把格烈德大人當成勇者來看的我,或許根本沒資格說這種話……


    「所以啊,我們真的很感謝艾莉亞。」


    雷納斯倏地漾起微笑說道。而一旁的蜜麗大人也露出溫柔的笑容,並且看向我。


    「愛上你,讓格烈德知道,除了打倒魔王以外,生命還是有意羲的。」


    「艾莉亞的存在,把他從雙親咒縛般的語言中拯救出來。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沒、沒有,沒這迴事……」


    我連忙驚惶失措地說。


    我真的、真的什麽都沒做,所以被他們再三道謝,實在非常困擾。


    而且就算他因為愛上我而重新找到活著的意義,這點卻讓我覺得好沉重。是因為我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大眾臉角色嗎……


    或許我沒有足以承接一切的器量吧。


    ……所以,嗯,就是這樣吧。其實,我好像有點明白格烈德大人雙親的心情了。迷惑、敬畏的那份情緒。「不禁心想為什麽被選上的會是自己」的那份心情。


    不過相反的,我實在也不希望格烈德大人有「若是找不到擁有這些能力的理由,那麽存在也毫無意義」的想法。


    這樣很矛盾嗎?


    啊啊啊,思考好像陷入無限循環的迴圈中了。不斷轉呀轉的。


    這個當下,好像知道了太多事,思考、感情完全呈現追不上的狀態。


    或許暗中察覺了我的狀況,公主殿下突然開口說:「艾莉亞看起來好像一次接收太多情報,無法思考了呢。」


    言外之意就是:「我們差不多可以散會羅?」


    「也是,我們說了那麽多事。」


    「我們想講的,大概也就這樣了。剩下的就由艾莉旺自己多了解格烈德,然後自行判斷吧。」


    我的情緒難以平複,思考不停地轉著圈圈,不過在聽到雷納斯大人的話後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現在格烈德好不容易有了點類似正常人的感情,那家夥自己應該也還不習慣吧?所以他或許會給你帶來一些困擾與麻煩,不過格烈德絕對不是壞人。」


    我再度頷首。


    卸去勇者身分的格烈德大人,絕對不是壞人,這一點我相當清楚。


    「那家夥,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對於這句話,我依舊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就算現在心靈的hp所剩無幾,但我仍然清楚格烈德大人絕不會傷害我……因為他撫摸我的動作,是那麽地溫柔。


    就連最初我向剛到城堡裏的格烈德大人要求,希望他能夠救出公主殿下時,他安撫似地碰觸著我的那雙手,也那麽地溫柔、貼心。


    那時候雖然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不過之後我也一直覺得他是個既溫柔又完美的人。


    隻是最近在不知不覺間,幾乎都要忘記這些事情了!


    可當時萌生的好感,我一直牢記在心底深處,從未忘卻。因此對他的求婚固然感到困惑,但也實在無法堅決把他的好意拒於門外。


    因為他是勇者大人、因為這是國家大事、因為周遭的人施加的壓力,除了這些令我頭疼無法斷然拒絕的理由外……其實最重要的是我的心裏對格烈德大人確實有好感。


    ……頭好痛,真的好痛。


    就是這份好感讓我無法斷然拒絕他,但充其量也就隻是好感罷了,還稱不上戀愛。


    我是這樣想的……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不,我沒有談過戀愛,所以或許不太懂,但覺得對方討人喜歡,和覺得自己喜歡對方,應該是兩迴事……雖然這些想法隻是從小說上參考看來的啦。


    ——你會像戀愛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樣,對格烈德大人感到心髒砰砰跳嗎?


    我捫心自問道。


    ……當然會砰砰跳啊!但這應該不是心動的感覺,而是因為不曉得他接下來會有什麽舉動,也不知道自己會陷入何種狀況,所以才會心髒砰砰跳!


    ——你會一直一直想著格烈德大人嗎?覺得他在腦中揮之不去?


    ……是揮之不去沒錯!是的,我當然常常想到他!因為我現在的煩惱全都是格烈德大人所賜啊!


    ——所以,咦咦?


    連我都快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麽在心中吐槽自己了。


    ……那到底是怎樣?


    單純的好感?還是愛?我完全不懂自己的心——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之間的發展都跟王道戀愛故事很相似,但我還是覺得自己的狀況有哪裏不同……


    ……大概是因為我沒有當女主角的命吧。


    然而有一點我很清楚——自己確實漸漸被製約了。


    好感也好戀情也好,心中天秤不管哪一邊的感情都往格烈德大人身上傾斜了,沒錯,我很清楚!


    先是用能力啦、天災啦、兵器啦什麽的要脅我,接著又告訴我背後這些賺人熱淚的故事,不覺得有種算計的感覺嗎……


    如果這些都在蜜麗大人與雷納斯大人的計劃之中,目的是讓我對格烈德大人心軟的話……顯然他們成功了。


    不管怎麽說,聽了這些故事後,誰還有辦法像過去一樣遠觀一切呢?……我實在沒辦法再袖手旁觀。


    目送雷納斯大人與蜜麗大人離開後,我再度重拾平日的工作,迴房間照顧公主殿下的起居,可腦中依然被許多事情占據著。公主殿下雖然有時候會投來探詢般的眼神,但我因為滿腦子都在想著一些有的沒的,所以也沒有注意到。


    結果一整天自己的思緒都兩人所說的話所影響,心情也跟著陰鬱了起來。即使工作結束躺上床以後腦袋還是無法停止思考,想著格烈德大人的種種,也憩著自己的種種。


    ——而就在我無法入睡整夜翻來覆去的同時,城外卻也不平靜。有東西正悄悄趁夜混了進來,蠢蠢欲動。


    「人類的結界一眼就能識破,根本到處都是破綻。」


    暗夜裏,傳來竊竊的笑聲。


    「玄淵老大每次都要我們偵查但不準出手……真是有夠膩啦……要不要玩玩呀?」


    ——彷若找到有趣的玩具似地,少年般欣喜的聲音劃破了黑夜的天際。


    12  魔之徵兆


    如同昨天,我又在前往工作地點的路途中,看見了格烈德大人。


    他依然站在從迴廊能望見的中庭角落,並且和前一天一樣仰望著天空。天空一望無際,明亮清朗。


    ——難道他望向的地方,其實有什麽東西嗎?


    雖然我看不見,但格烈德大人是勇者,又會使用魔法,而且還受到了【精靈的守護】。就算他在視線的盡頭發現了我看不見的東西,也不奇怪。


    然而我甩了甩頭,把這個念頭趕出腦外。


    不會有這種事的。城堡四周有結界,而這裏剛好居中,不可能會發生任何事情。


    ……可是如果真的有什麽狀況的話……?


    之所以會這麽想,是因為昨天馬上注意到我的格烈德大人,此刻卻依舊望向上方,專心地凝視著天空。從他的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昨天沒有的緊張氣氛,


    讓人甚至不太敢開口叫他……


    我悄悄地離開了迴廊。


    總覺得默默地離開比較好,而且聽了昨天那些話後,我也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格烈德大人。


    一顆心還沒完全穩定下來,也不確定未來該如何是好。


    所以即使心中懷著小小的不安,我還是決定把問題留到以後再說。


    再次覺得不安——或者該說有預感時——已經是當天午休時間了。


    從格烈德大人求婚那天以來,我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是眾人注意的對象,因此也不再去餐廳和大家一起用餐,而是待在公主殿下房間隔壁的侍女待命室解決午飯。


    公主殿下的餐點會直接從廚房送來,所以宰相大人便安排廚房順道連我的份一起準備。


    ……之後想來,我才知道這也是守護我安全的計策環節之一。


    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我的相關資訊便很容易外流,而那些不肖之徒也能能逮到機會透過我接近勇者大人,所以才會有此對策。


    我工作的地方,也就是公主殿下的房間,位於戒備森嚴的主居館。主居館和我們雇員的樓房之間以迴廊相連接,雇員樓是特別為了在城堡內工作的人、貴族以及擁有一定地位的仆役們所建的,那裏因為離主塔、主居館相當近,所以外人難以進入。而一般隻負責雜事的男仆、女仆、傭人等的房間,則都蓋在城堡外。


    雖然偶爾還是會在主塔及公主殿下房間附近看見正在打掃的女仆,但這類女仆的介紹者位階一般都不低,所以才能進到重要的建築物中。


    換句話說,我活動的範圍原本便僅有可能遇見出身於有頭有臉家庭之人。雖然平日完全沒意識到……。


    唯一能讓我遇到不特定多數外人的場所,就隻有餐廳。


    所以宰相大人才會暗中如此安排。但是我並沒有察覺這一點,隻是想著自己可以不必再沐浴於眾人眼光之下,並暗自歡喜著。


    ……的確,我實在太沒有危機感了。


    那天我忽然興起念頭,趁著午餐後休息時間,前往餐廳……不對,正確來蛻,是到餐廳隔壁的廚房,打算用餐車把公主殿下以及自己用過的餐具推迴去歸還。


    歸還餐具、食器這種小事,其實平日都是交給剛近來見習的新進侍女,但那天負責的女孩告假,所以我便決定自己來。


    ……我連作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卷入那麽大的騷動之中。


    「艾莉亞、艾莉亞!」


    離開主居館前往餐廳的途中,在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唿喚我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如此想著的我轉過頭,眼前的人正是本國的第二王子阿爾佛利德殿下。


    今天他沒有完全甩開護衛,後頭還跟著兩位騎士,兩人都站在王子殿下附近不遠的位置。


    「哎呀,阿爾佛利德殿下,您好。」


    反射性擺出客氣笑容打了招唿,腦中卻不自覺迴憶起幾天前在自己房間內發生的插曲,嘴角不禁有點僵。


    沒錯。阿爾佛利德殿下和我一樣有張大眾臉,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是卻會在半夜偷偷潛入別人的房間,是位非常危險的人物!


    這麽說來,眼前的這位確實因為格烈德大人的關係而……


    「艾莉亞,能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阿爾佛利德殿下笑得燦爛,快步地靠近我。在與我距離還剩下數公尺時,果然發生了事情。


    「我有事情想問你!我聽到流雷,說你已經和勇者殿下……哇啊!」


    王子殿下就像是踩到香蕉皮一樣,雙腿一滑往後翻倒。


    「殿下!」


    運氣好的話也得摔痛屁股,運氣若是不好,恐怕會撞到後腦杓……就在我如是想的時候,後顱待命的騎土們完美地發揮反射神經,在阿爾佛利德殿下著地前接住了他。


    明明身著厚重的鍾甲卻依然那麽敏捷,真不愧是騎士。


    雖然他們渾身肌肉,看起來皮粗肉厚,讓人光看就覺得熱。


    「不、不好意思。謝啦。」


    阿爾佛利德殿下以王族不應有的輕浮口吻道謝,在騎士們的支撐下站了起來。


    ……果然格烈德大人讓精靈們進行的妨礙工作,依然持續好評發揮中。


    畢竟再怎麽說,阿爾佛利德殿下跌倒的地方什麽都沒有,想腳滑也很難吧。


    就連還沒站穩的殿下本人一定也這麽想。起身後,他看著自己摔倒處的地麵,一臉詫異不解。但我實在無法開口說出真相,隻能繼續嘴角抽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啊,艾莉亞,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那麽糗的樣子。」


    阿爾佛利德殿下抬起頭,表情有點局促。我搖搖頭,向他迴答道「沒這迴事」。


    因為這不是阿爾佛利德殿下的錯嘛!


    「是這裏的地板太容易滑倒了。阿爾佛利德殿下沒有受傷,實為不幸中的大幸。」


    我安慰似地溫柔說著。這裏當然其實一點也不滑,隻是為了化解尷尬場麵所以信口胡言……拜托,我可是擁有六年資曆的侍女耶!


    「艾莉亞……!」


    阿爾佛利德殿下的表情忽然開朗了起來。……咦?該不會我意外觸發了什麽事件吧?


    「你竟然會為我擔心……」


    「那是……」


    因為你是我主子的哥哥,而且你還是本國的王子,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為你的遭遇完全肇因於我。


    我隻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那麽說的……喂喂,我說阿爾佛利德殿下,你為什麽要臉紅!?


    難、難道我失策了?不光是觸發了事件,還鼓勵到他了?


    「艾莉亞,我聽到關於你和勇者殿下的奇怪傳言——」


    「阿爾佛利德殿下!」


    一陣慌亂的聲音蓋過了阿爾佛利德殿下的話語,同時,從主居館的方向還傳來鎧甲金屬碰撞的聲響,我看見護衛以外的其他騎士往這裏跑了過來。


    這是……格烈德大人和精靈新展開的妨礙工作嗎?


    會這麽想,是因為他們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妙了。簡直就像算準了一樣。


    不過說來奇怪,跑來的壯年騎士們,臉上全是一副匆忙慌張的表情。


    騎士們在阿爾佛利德殿下麵前停下腳步,一邊調整唿吸一邊報告:「發生大事了!」


    「怎麽啦?發生什麽事?」


    迴答的不是阿爾佛利德殿下,而是護衛騎士的一員。穿著同色盔甲的他們,屬於同一支親衛隊,所以彼此當然認識。


    「其實是……」


    奔跑而來的騎士喘著氣,正準備開口迴答時,終於發現到我的存在。他停下要講的話,一臉煩惱地看著阿爾佛列德殿下。


    看起來大概是在我麵前不能說的話。阿爾佛利德殿下是城堡警備的總負責人,得如此趕忙向阿爾佛利德殿下報告,那或許是警備上出了什麽重要問題。


    我識相地向阿爾佛利德殿下告退:「我必須將食器拿到廚房歸還,那麽先行告辭了。」


    「咦?啊?啊、喔……」


    看得出阿爾佛利德殿下的表情既遺憾又留戀,但又明白應該把我擺在一旁以工作為先,於是勉強地點了點頭。


    「那麽,就先行告辭了。」


    我對阿爾佛利德殿下低頭示意,並對後方的騎士們輕輕點頭,推著餐車步行離開。


    騎士見我離開才開口繼續報告:「恐怕大事不妙了,殿下!」


    「怎麽了?」


    「其實——……」


    「……你、你說什麽……!?」


    拋下阿爾佛利德殿下驚愕的聲音,我離開了現場。


    推著餐車走在迴廊上,我緊緊地抓著餐車上的手把。


    來報告的那位騎士,應該平時嗓門就不小吧?他以為自己已經壓低音量了,但其實話聲並不如他想的那麽小,加上走廊又是容易傳遞聲音的地方,因此講話聲依然能傳到一定的距離外。


    ——當然,也傳入了推著餐車的我的耳裏。


    ——城堡裏傳來了目擊疑似人型魔族的報告——


    那位騎士,確實是這麽說的。


    *  *  *


    城堡周圍施放著結界。


    這是為了防範魔族入侵而準備的裝置。


    雖然過去曾遭抓走公主殿下的魔王破壞,但在國家雇用的魔法師們不眠不休之下,結界已經重建了起來。


    所以若是遭受破壞的當時也就罷了,可已經修補完畢的此刻,魔族要現身在城堡中是不可能的……原本應該如此才對。


    然而那位騎士卻說,有人在城堡裏目擊疑似魔族的東西。


    換言之,意思就是——結界並沒有發揮作用。


    我的背後不禁竄過一陣涼意。


    腦中浮現的是幾天前,格烈德大人在我房間中對阿爾佛利德殿下所說的話。


    『魔法師們施放用來防禦魔族的魔法中,有幾個地方出現了漏洞。這恐怕是因為他們彼此實力有差距所致,導致整體結界有的地方非常堅固牢不可破,但某些地方防禦力卻非常薄弱。如果是普通的魔族,那防守上當然是沒問題,不過若是幹部級的魔族,那他們便能從那些防守力弱的地方入侵城堡。』


    也就是說結界就算能夠防範魔獸,還是有可能提防不了擁有力量的魔族入侵。


    隨後上頭雖然也有通知魔法師補強結界,但他們接到通知,不過是三天前的事。尚未補強完畢的部分,應該還有很多吧?


    況且人們目擊到的,是人型魔族。


    一般時候雖然概括性地稱唿「魔族」,但其實魔族可以細分為兩種:一種為有著動物外貌的魔獸;另一種則是數量極為稀少,但智能、魔力都極高,具有人類姿態的魔族。


    會現身在人類麵前,襲擊人類或家畜的主要是魔獸;人型魔族鮮少在出現在人們眼前。我也曾經看過外貌如馬的魔獸,但是要說看到人型魔族,那位渾身肌肉的魔王還真的是第一次。


    之所以如此說,是由於——一旦他們出現,之後一切都會化為烏有。他們壓倒性的魔力,會對人類的性命、建築物或大自然造成極大的破壞。


    而現在居然聽說城堡內有高等魔族……究竟是真還是假?


    當然不能怪心生懷疑的我,因為無論是現在眼前所見的主居館或東館,都一陣風平浪靜,和平日無異。


    然而由於城堡內相當寬闊,即便某處發生了事件,傳不到另一個區域的可能性還是很高。


    到底是何人在何處目擊了一切?依照現在還沒引發嚴重騷動的情況來看,或許目擊者是騎士或魔法師?


    想到這裏,我的腦中忽然浮現了格烈德大人。


    說起魔族,人們自然會聯想到勇者一行人。世界上最了解魔族的人,莫若於他們,假設遭人目擊的是魔族幹部,隻要打倒魔王的格烈德大人在現場,那就無需擔憂了。


    在城堡內看見魔族這種事情,在格烈德大人的所在範圍內,應該——


    「……不可能發生才對。」


    我停下推著餐車的腳步,小小聲地呢喃。


    很遺憾的是,國家本身也必須顧及自己的麵子吧?當然無法爽快地說:「有人目擊到魔族,好,那就麻煩勇者大人們吧!」


    勇者大人們,既非為了擊退襲擊城堡的魔族而來,也不是為了打擊魔族所以逗留此地;他們是國賓,也就是國家禮遇的重要客人。麵對客人,在自己出手處理事件前,就隨意開口要他們幫忙,是絕對不可能的。


    再加上阿爾佛利德殿下、騎士、士兵以及魔法師們,也有各自的尊嚴要顧。


    這些人有責任堅守這片地盤,能夠不麻煩勇者們出手,對他們而言自然是最好的。


    他們應該覺得靠著自己能夠解決吧……在被害範圍尚未擴大之前。


    向勇者大人們求助,是最終手段。唯有自己再也無法掌握一切後,才可能開口請求勇者們幫忙。


    我也是在城堡中工作的一員,所以很明白他們的心情。


    比如說,假設忽然來了位別國的侍女,隨自己高興地胡搞了一番,那任誰都會火大。現在的情況就有點類似。


    隻是……眼前的事態攸關人命。若是出現犧牲者,那就太遲了。


    固然對阿爾佛利德殿下不好意思,但是目擊魔族這等事,實在應該告訴格烈德大人他們才對!


    我下定決心後,便推著餐車再度踏出步伐。打算把餐具放到廚房後馬上前往格烈德大人所在的迎賓廳,將方才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格烈德大人等人或許會有其他管道可以得知現狀,但考量到阿爾佛利德殿下應該不會親口說出來……目前果然也隻剩下我能傳達了吧?


    我一邊思索著一邊經過餐廳,往隔壁的廚房方向前進。在我歸還好食器,踏上迴程時……


    「呀啊啊啊!」


    餐廳那裏倏地傳來慘叫聲。


    「這是什麽!」


    「魔、魔族!?」


    聽到這句話的我停下了腳步,同時餐廳的廣大門扉完全敞開,人們從中大量蜂擁而出,爭先恐後地逃竄著。


    「快逃呀!」


    「叫、叫騎士!不,得快點叫魔法師!」


    「為什麽魔族會在這裏呀啊啊啊!」


    裏頭情況似乎十分危急!


    我幾乎要被從餐廳中逃出來的人流給撞倒,隻好把身體靠在大開的門後,讓人們通過。


    分明魔族就在附近,但我卻能如此冷靜,這讓我自己也相當不解,直到事後想起,才覺得當時的我或許認為自己有責任向格烈德大人們報告此事;而最好的做法,就是自己親眼確認一切後,再開口敘述。


    或許是看過魔族最高位的肌肉大叔魔王,對於人型魔族多少也有了點免疫力吧……要是宰相大人聽到了,大概又會說什麽:「因為你身上有著米勒佛多家的血脈」之類的話。


    總之我在奇妙的使命感所驅使下,完全感覺不到恐懼,趁著人流中斷時往餐廳裏探頭窺伺。


    裏麵的人所剩無幾,有害怕得嚇到站不起來的、有完全腿軟的,還有恰巧在場的士兵、騎士,加上幾名魔法師。有戰力的人全部麵向著窗戶,握著劍采取備戰姿勢。


    沿著他們的視線,我看到了——佇立在玻璃窗外,直盯盯看著這裏的東西。


    它有著人類的手、腳,全身布滿肌肉,然而頸部以上卻是——牛的頭。


    「彌、彌諾斯牛頭怪……!?」


    我不禁脫口低語道。


    沒錯,站在餐廳窗外的東西,正是傳說中外表半人半獸的魔族!


    彌諾斯牛頭怪是傳說中有名的魔獸。


    南方某個大島嶼的王妃與牛形魔獸交合後,生下了牛頭人身的彌諾斯牛頭怪,害怕其力量的國王於是創造了巨大的迷宮,將該魔族禁閉於其中。


    每年都必須以七位少年少女為祭品,送進魔宮裏。


    然而某一次,祭品當中有一位名為特修斯——之後成為勇者的剛強青年——打倒了彌諾斯牛頭怪,並且沿著起初準備好的毛線球線段逃離了迷宮,故事大抵是如此。


    原本我以為,這頂多就是個傳說而已。


    過去的勇者中並沒有叫做特修斯的人物,而本來魔族與人類之間,也不可能會生下小孩。


    魔族以魔力核創造出身體這個「容器」,以此存在於天地問,生殖方法自然與人類不同。因為他們模仿生物的樣貌,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傳說,但人類和魔族畢竟不同種,所以兩者之間也不可能誕生新生命。


    大抵是過去不知道實情的人類,看見半人半獸樣貌的魔族後才編造出這樣的神話。


    不過實際上,半人半獸模樣的魔族,確實是存在的。


    某些擁有比一般魔獸高的智能、魔力的魔族,經常會用這種麵貌出現。然而……


    「它確實算是人型魔族……」


    這股微微的失落感,到底怎麽迴事?


    聽說目擊到的是人型魔族,所以我腦中一直想像著是擁有完全人類樣貌的魔族。


    半人半獸模樣的魔族,很遺憾的——不不,是很幸連地,算在魔默的範疇之中。


    這個城堡中有為數眾多的騎士、魔法師,所以若隻有一頭魔默,那麽不必借助格烈德大人們的力量,應該也能夠了事。


    看著眼前的魔族,我暗自安心鬆了口氣。


    ……然而無知愚蠢如我,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事。


    我忘了,依照魔獸的實力,照理沒能力足以破壞城堡的結界,闖入此地——


    窗外態度悠哉的彌諾斯牛頭怪(為了方便,就讓我繼續這麽稱唿它),鮮紅的雙眼透過玻璃,環視著餐廳內。


    由於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逃了出去,所以餐廳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因過度恐慌而無法逃離的人,準備應戰的騎士、魔法師們,以及像我一樣不顧後果選擇旁觀的局外人。


    它的視線匆地停在從門中偷看的我身上。我不禁屏息,僵住盾頸,不過那股眼神很快就從我身上移開。


    我這張隨處可見、一點特征都沒有的臉,大概連一丁點兒印象都不會留在它的腦海裏頭吧。大眾臉萬歲!


    才這麽想著,魔法師們忽然大喊出聲:


    「什麽!是『隱匿』!?」


    「不,它還會使用『移動』!」


    「等等!」


    聽到這些話語的我,再次看向彌諾斯牛頭怪,它的身影竟就這樣一黠一滴地慢慢消失了!


    就像是罩上薄紗般,彌諾斯牛頭怪變得若隱若現且愈來愈模糊。


    魔法師們開始詠唱某些咒文,但在詠唱結束前,牛頭怪已經完全變得透明,消失殆盡。一瞬間,窗外隻剩下一陣虛無。


    「不行!捕捉不到它的蹤跡了!」


    「可惡!」


    在魔法師們吐出不甘心的話語時,有一名騎士跑到窗邊打開玻璃,並且探出頭往下掃視。


    是的,餐廳的位置並不在一樓,而是位於二樓。所以方才的彌諾斯牛頭怪,實際上是漂浮在空中的。


    「沒用,到處都不見它的蹤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家夥移動了嗎?」


    一位騎士把劍收入劍鞘中,一邊開口詢問魔法師們。當中一名魔法師表情凝重,迴答道:


    「那東西在使用移動魔法的同時,也用了隱匿。也就是說它運用隱匿蹤跡的法術掩飾身影,同時往別處移動。」


    「它會往哪?」


    「這……我們捕捉不到它的氣息,所以不清楚……」


    「居然有這種事……」


    騎士臉色刷白,即便肌膚長年經日曬洗禮,那股蒼白依然透了出來。而我也一樣,一臉慘淡。


    由於彌諾斯牛頭怪一連串的行動太過迅速,因此魔法師們完全跟不上,甚至連消失後的牛頭怪蹤跡也捕捉不了。現在彌諾斯牛頭怪到底會移往何處,完全成為謎團。


    它究竟會離開城堡?還是繼續待在城堡內的某處?一切全不在我們的掌握中。


    不過,我並不認為那家夥隱匿後會離開城堡。我認為隱藏身影的它,此刻一定還在這裏的某處。


    那家夥消失後,到底會去哪裏?


    它的目的是勇者們?還是——


    「公主殿下……!」


    我高聲尖叫,邁步奔往主居館。


    *  *  *


    啊啊,我真是白癡!為什麽沒有早點想起公主殿下呢!


    公主殿下不久前不是還被魔王給囚禁著嗎?就算魔族們再度瞄準公主來襲也不奇怪呀!


    ……當然我也沒忘記,它們也有可能是針對勇者團隊而來的。


    彌諾斯牛頭怪縱使看到我,也完全沒任何反應。或許隻是因為我的長相太過大眾臉,所以官並沒有發覺我就是「勇者的未婚妻」,但如果它的目標原本就是我,那看到這身侍女製服,應誘會有警覺並且采取行動才對!


    但它卻一點動作都沒有,這就代表那家夥的目標並非「擔任公主殿下侍女的『勇者未婚妻』」!


    雖然無法確定對方的目標是誰,但也不能斷定它不是衝著公主來的。


    畢竟讓魔族需要大費周章入侵這個小國家城堡內的獵物實在不多——有可能的除了公主殿下與勇者一行人外,再來就是我。


    而現在排除我是目標的可能性後,能夠想到的對象就是——


    啊啊,我為什麽要離開主居館呢!如果沒那麽做的話,就能夠馬上飛奔到公主殿下身旁了!


    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得盡早確認公主殿下的安危,並且通知勇者大人們,請他們守護公主殿下!


    我一心一意地在走廊上奔跑,但是就在這時候,與主居館連結的走廊竟然被封住了!


    出來時並未封閉的走廊門扉,現在緊緊地關閉著。


    主居館為王族、國賓居住的重要場所,因此若發生緊急事態,便會關閉平時開放通往其他苴他建築物的走廊大門,避免入侵者潛入。


    由於餐廳出現了魔族,所以此刻大門便被封鎖了。


    唯有從主居館那一側才可能打開門扉,所以此刻的我束手無策。不管怎麽敲門,當然也隻是徒勞無功。


    「可惡!」


    大吃閉門羹的我,於是遷怒般地踹了大門一腳……不過也隻是討了個皮肉痛而已。


    「到底該怎麽辦……」


    繼續待在此處,不僅無法確認公主殿下的安危,也無法向格烈德大人等人報告彌諾斯牛頭怪入侵的事實。難道沒有方法能夠進入主居館了嗎……?


    我焦躁地晈著指甲,努力地思索解決之道。


    忽然一個想法閃過腦海——每天早上從雇員樓進出時所走的出入口。


    那裏平常應該被視為後門才對,說不定沒被關上……?


    然而非常遺憾的是,這裏並沒有能直接通往雇員樓的道路,必須要暫時離開到建築外,繞過主居館才能夠進到該處。


    在這種不知彌諾斯牛頭怪何時會出現的狀況下,還得離開建築物……說真的,讓我非常害怕。可若是在被堵在此處的期間,公主殿下發生什麽萬一……?


    肌肉大叔魔王擄走公主殿下時,我因為恐懼無法采取任何行動,隻能默默目睹一切發生。在那之後,我不是痛哭了一場並深感後悔嗎?


    而若現在,公主殿下再發生什麽事的話——


    我緊緊閉上雙唇,折返迴到剛才前來的走廊,快速跑下位於途中的樓梯,飛奔至建築物外頭。


    沒錯,女人就該有膽識!區區一、兩隻魔獸也怕的話,有什麽資格勝任第一侍女的頭銜!


    ——真正最恐怖的,是失去主子後才後悔自己無能為力的感覺。


    無法獻上任何心力,隻是以淚洗麵祈禱主人平安的日子,我已經過得夠多了!


    我繞過主居館,朝著雇員樓前進。所幸待在建築外的並非隻有我一個,還有其他從餐廳逃出來的人們。


    加上那些聽聞騷動而來的騎士、士兵、魔法師們,為了尋找消失的魔獸,也正往東館的方向移動。現下建築物外麵並不如我剛才所想像那般毫無人蹤。


    對此稍微安心了一些,與騎士以及魔法師們錯身而過的我,趕緊往工作者們居住的樓棟邁進。


    雇員樓位於餐廳所在東館的相反側位置,和主居館相對。就算小國城堡的規模不大,但是從工作人員居住的建築物到主居館還是有段相當的距離。


    一口氣奔走到此的我,也喘到一個不行。


    扶著主居館的牆壁,我暫時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唿吸。等到氣變得順暢後,我抬頭望向上方,打算加快腳步走完剩下的路程。


    就在道個時候,我發現了一件事情。


    被雇員樓、北館以及主居館所包圍的這個地方,恰好形成了一個中庭,中庭的正中央出現了個小小的身影。


    一瞬間我以為那是格烈德大人;因為這裏,剛好正是今早他所待的場所。


    但是那並非格烈德大人。那人看起來比格烈德大人個子小得多,發色也不是金色,是一位擁有灰發的少年。


    年紀應該約莫十到十二歲左右,如同城裏的孩子一樣,那孩子穿著白襯衫外搭茶色背心,下半身則是深藍色的長褲。少年站在中庭低矮的植栽間,定定地望向主居館上方。


    為什麽會有小孩在城堡裏……一般人或許會有這種想法,不過貴族子弟為了禮儀見習,經常會選擇成為侍者、侍女。的確也聽說過萬一他們在廣闊的城堡中迷了路,會抬頭望向主塔、主居館藉此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哎,這是我自己過去的經驗啦。


    所以我自然而然就認為那應該是新來的見習人員,或許是餐廳中的騷動讓這孩子逃到外頭不小心迷了路,所以現在才會待在這裏。


    少年一注意到我,就收起了仰望的視線低下頭來。一定是因為迷路了,覺得有些害羞吧。這種年紀的小孩正好處於叛逆期,自尊心很高的嘛。


    我在心中忖度著可行的辦法。雖然不曉得這孩子是誰的見習侍者,但是這裏隨時可能會有魔族現身,實在不能置之不理。


    看樣子一起帶少年前往主居館,應該足最恰當的作法了。想著想著,我一邊靠近少年,一邊準備要開口和他說話。此時——


    「艾莉亞,不行!」


    後方忽然傳來了人聲。


    「不可以靠近那東西。」


    「咦?」


    這個聲音是——!


    扭身往後一看,穿著如同平日的白襯衫、腰間掛著聖劍的格烈德大人,就站在距離數公尺外的位置,這不禁讓我瞪大了雙眼。


    他是何時出現的……?難道他是用魔法……?可是……


    「……格烈德大人?」


    讓我最驚訝的,並非格烈德大人突然出現。而是總對我展露過多笑容的他,此時的表情卻不同往日,既嚴肅又認真地定睛望著這裏。


    格烈德大人往前踏出一步,並且同時再次開口:


    「艾莉亞,不可以靠近那東西。快離開。」


    「——咦?」


    這時候,那個效果發動了。


    因為格烈德大人往我這裏靠近,所以效果便自然奏效——沒錯,就是之前說過的那僩「咻——碰」!


    「欸!」


    被手環的力量拉扯,我的腿離開地麵飄浮起來,接著便像射出的箭矢一樣,筆直衝向格烈德大人的懷裏。


    而我就這樣被事先準備好的格烈德大人抱住,接著他像是在對待貴重品般,輕輕地把我放到地麵。


    ……竟然在不清楚種種事態的外人眼前,上演了這個「咻——碰」……!


    不知是害羞還是恨意,讓我的臉漲紅一片。


    但是當我打算抗議而抬頭往上看時,卻發現格烈德大人毫無表情,散發出一股戰戰兢兢的緊張氣氛。而他的雙眼,正盯著少年。


    「……格烈德大人……?」


    發生什麽事了,感覺與平常不一樣。一瞬間我還以為他連這種孩子都會嫉妒,但看樣子……


    背後撲來一陣寒意。該不會、難道……?


    格烈德大人手往少年的方向一揮,輕喊:「神風刃。」


    話一落下,格烈德大人的掌心卷起一陣狂風,接著風化為漩渦,往少年的方向衝去。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到、到底他想對一個小孩子做什麽……!?


    然而就在下一秒,讓我完全呆傻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應該被狂風漩渦打中的少年,和格烈德大人一樣揮了揮手,就讓格烈德大人創造出的風化為雲煙,消失殆盡。


    「……竟然……」


    該不會、難道……!


    「不愧是勇者,真沒想到你竟然那麽快就發現了。」


    少年說著,抬起臉龐,無法抑止地笑了出聲。我看著那張臉,唿吸停了一下,禁不住依偎著格烈德大人的手臂。


    ……那長相,是個非常普通的少年,要說是大眾臉也不為過。


    隨處可見的樣貌,讓人毫不起疑的平凡少年——然而那張臉上浮現的笑容,完全讓人難以和「少年」的形象做出聯想。


    訕笑——應該是最符合那個笑容的詞匯了。


    不過讓我更加震撼的——是少年的雙眼。


    ——鮮紅,如同血一般的瞳孔,就在他的眼眶中。


    *  *  *


    的的確確是個擁有人類外貌的魔族。


    不同於未擁有完整人類樣貌的彌諾斯牛頭怪,眼前的他從頭到腳都是人類的樣子。


    這一切,隻暗示了一件事情:他是個魔力相當高的魔族。


    格烈德大人語氣淡漠,對擁有少年外文的魔族說:「能夠不驚動施放結界的魔法師,便完美地破壞出洞口——如此纖細精密的法術,確實很完美。若是精靈們沒有一直關注著結界最薄弱處做好警戒,並隨時向我報告的話,那或許真的會連我們都沒發現。」


    「對結界最薄弱處保持警戒」,這句話終於讓我意識到……


    沒錯。格烈德大人近來這陣子,每天早上都會站在這個地方,仰望著天空。而現在這魔族能夠站在這裏,也是因為所謂結界最薄弱的地方——就在這裏。


    所以,格烈德大人才會……


    「艾莉亞。」


    格烈德大人把雙手放在我的背後,低頭望著我唿喚著,他的臉上浮現起一如往常的微笑。


    「對不起,可以請你去我的夥伴那邊,叫路法葛過來嗎?並且要麻煩你通知其他的成員們,告訴他們現在於城堡內徘徊不去的半人半獸魔族,隻是負責吸引魔法師們注意的誘餌。為了能讓眼前的這東西能自由行動,所以那隻魔族才會刻意在人多的地方現身。」


    「咦?」


    「就拜托你了。」


    格烈德大人還沒說完,我的視線倏地晃動了起來。


    不隻是視線,我還感覺地麵好像忽然消失,自己飄浮了起來,隨後又有一股錯覺,彷佛駐足處忽然下墜,全身都要下沉而去。


    而這一切,不過是轉瞬間的事。


    在下墜感突然停止的同時,視線再度恢複清晰,當我迴過神來,自己居然已經站在格烈德大人們使用的賓客大廳中。


    「這……!」


    我說不出半句話,但終究還是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格烈德大人對我施放了魔法,讓我瞬間移動了!


    「艾莉亞!?」


    麵對忽然出現的我,在場的所有人——除了不在此處的格烈德大人以及魔法師勒弗斯大人以外——都從沙發站了起來,聚集到我身邊。


    但相反地,我還沒找迴應有的平衡感,隻覺得眼前晃來晃去,倒向近處的沙發上。


    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暈魔法吧……?


    所謂的暈魔法如同字麵所違,是指平常不習慣魔法的人,若暴露在強力魔法中,或是被魔法移動時,就會出現如同搭乘交通工具般暈眩的感覺。


    蜜麗大人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你、你還好嗎?」


    「用這個就沒問題了。」


    拉法大人從泡茶用的餐車上拿了條浸濕的布,放在我的額頭上。嗚嗚嗚,我對不起各位國賓。


    「謝謝您。」


    「艾莉亞,是格烈德讓你移動到這裏的吧?」


    妖精路法葛大人往前踏出一步,對我問道。


    我一聽到「格烈德」幾個字,馬上慌張地抬起頭來。對,現在不是顧著頭暈的時候。


    「沒錯!人型魔族出現了!格烈德大人他……!」


    「終於來了。這幾天來,精靈一直說結界外有魔族不斷窺看著這裏,就是那幫家夥嗎……」


    「啊,可入侵城堡的魔族不隻一隻!其中有一個並非完全人型,而是一半——」


    「是半人半獸魔族,對吧?城堡中四處傳出目擊它的消息,騷動不小。」


    「咦?啊,對,是沒錯……」


    「你遇見的那個擁有少年外貌的魔族,就是破壞結界的犯人,那家夥背地裏主使了一切。然後格烈德就把你用魔法送到這裏,獨自和那家夥對峙,是吧?」


    「……是的。」


    我點點頭,表情生硬。


    那個……我明明什麽都還沒講,為什麽您就好像一切都了然於心似的全講出來了呢?


    而且不光是路法葛大人,就連神官雷納斯大人也一邊看著空氣,一邊點著頭說:「嗯,原來如此啊。那個有少年外貌的魔族為了要在城堡裏自由移勖,所以才故意放出牛頭魔獸當作誘餌,以此引走魔法師們。畢竟就算能騙過普通的人類,但魔法師們對魔力的氣息很敏銳,所以才會出此對策吧。」


    ……您到底在和誰說話,雷納斯大人?


    難道是……精靈?大家已經從精靈那邊聽到詳細狀況了?……那我根本什麽都不用說了?


    我一下子沒了力氣。讓我飛到這裏,不就根本毫無意義了嗎!


    然而……嗯,我明白。格烈德大人其實是為了讓我逃離那裏,才那麽拜托我的。


    路法葛大人離開了我坐著的沙發,「那麽,我現在要飛往格烈德所在的地方了。牛頭魔獸就麻煩雷納斯與各位,它好像使用了隱匿法術,所以你們自己也得小心點。」


    「了解。」


    雷納斯大人出聲應允後,路法葛大人便微微頷首,從現場消失。


    消失……除了這個詞匯,我想不到更適當的說法了。他真的是一瞬間就不見了蹤跡。


    「好,那麽我說明一下狀況羅!」


    麵對女盜賊蜜麗大人以及女戰士法拉大人,雷納斯大人說道:「入侵城堡的魔族總共有兩隻,一隻為半人半獸的魔獸,其目的就是故意出現在人們麵前,引起動亂,吸引魔法師或是我們的注意;而另一隻則是人形的高等魔族,他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似乎因為某種原因才入侵這裏。他的目的……」


    雷納斯大人停下了話語,往我這裏迅速地瞧了一眼。但是我正取下敷在額頭的濕毛巾,把它重新摺好,所以並不太把此事放在心上。


    然而蜜麗大人們似乎很明白雷納斯大人的視線代表什麽意思。確認眼前的兩人都微微點頭後,雷納斯大人繼續說了下去。


    「目的……我們不清楚。十過危險的對手,顯然是高等魔族。那邊就交給格烈德、路法葛來處理,而我們則負責解決牛頭魔獸。這家夥使用隱匿藏住自己的蹤跡,似乎也相當擅長掩藏自己的氣息。明明隻有顆牛頭,但好像智能挺不錯的。一開始目擊的地點是在士兵的宿舍附近,接著也出沒在庭園處。最後目擊到它的地點,就是餐廳了。」


    「換句話說,它都先選引人注目的地方出現。不愧是負責當誘餌的家夥。」


    「嗯。」


    「那麽,總之現在我們應該前往的地方,就是最後目擊的場所,餐廳。」


    法拉大人接著說。


    「也是。魔法師們現在也還聚集在那裏,所以它很可能再次現身該處呢。」


    「說到魔法師,那勒弗斯要怎麽辦?雖然我想他應該已經動身往公主那邊去了……」


    「啊,對了,公主殿下!」


    蜜麗大人的話,讓我想起了公主殿下,我趕緊慌張地站了起來。被那有著少年外貌的魔族一擾亂,害我完完全全忘記了公主殿下!我怎麽能忘記自己最珍重敬愛的公主殿下呢!


    「得趕緊確認公主殿下是否平安!」


    就算彌諾斯牛頭怪的目的,隻是要引起眾人騷動,但是它還是有可能會出現在公主殿下麵前。我一定要趕緊陪在她身旁!


    「公主現在平安無事唷,甚至壓根沒感覺到這場動亂。勒弗斯注恿到了,並且送來了心靈傳話。」


    或許是要為了安撫我的情緒,雷納斯大人露出笑容,對我這麽說。但下個瞬間,那股笑容馬上消失,換上了再認真不過的表情。


    「我們已經決定讓他繼續陪伴在公主旁邊,所以艾莉亞,你也趕快去公主的房間,待在勒弗斯身旁。雖然這裏受到結界保護,牛頭應該進不來,但總是怕有萬一。有勒弗斯在,他就能想辦法處理,保護你和公主。」


    「好、好的。」


    在他認真態度的威勢下,我毫無抵抗地點頭答應……但匆地有件事卡在心頭,於是我開口問:「那個,您說結界……不是已經被破壞出漏洞了嗎?在這種狀況下,您為什麽說彌諾斯牛頭怪進不來呢?」


    它們一旦潛入了城堡裏,那隨時出現在某處也不奇怪。說不定,它現在其實早已待在此處……


    但是聽到我的話後,雷納斯大人表情一呆,然後扯出一抹苦笑。


    「也難怪,畢竟這件事情我們沒讓大家知道。其實這座主居館以及大廳所在的主塔,除了覆蓋城堡的結界外,還另外施放了其他結界。」


    「咦!?」


    「城堡中經常會采取這個作法。我以前工作的塞爾菲達王城,也是這樣。」


    接下話語的,是法拉大人。


    「王族們居住的樓棟與執政場所,是城堡中最重要的設施,所以當然必須施放特別的結界。就算城堡的結界遭到破壞,隻要能防止魔族入侵最重要的地方,那就能想辦法解決……意思大致如此。在這個城堡中,主塔與主居館這兩個建築物,好像就施有額外的結界。這個結界應該是由侍奉國家的魔法師中,能力最特出的人所施術建構的,所以破綻相當少。不論多高等的魔族,要破壞這結界還是得花費不少工夫。所以單靠一隻魔族,應該不可能完全破壞。」


    「這裏有其他結界……?」


    雖然是首次聽說這件事,但法拉大人的說明,讓我迅速了解原委。


    的確也是,考量到危急狀況,為求在城堡結界受到破壞後,依然能夠守護王族等重要人物,確實必須要有更進一步的守備!


    「……所以說起來,過去進到公主殿下房間擄走她的肌肉大叔魔王……」


    「嗯,他竭盡力量破壞了兩層結界:他並沒有在結界上破壞出洞口,而是以結界無法承受的力量粉碎它。這恐怕是身為魔王才辦得到的技藝。不過當然實際上,一切並不像我們說的那麽簡留了能夠做到的這件事的,除了女神與精靈王外,大概就隻有魔王和格烈德這類人物了。」


    等等,剛剛法拉大人,是不是說了更恐怖的話!居然把魔王與格烈德大人並列!


    不愧是最強的勇者大人,果然擁有被稱為會走路的天災、最終兵器的實力啊。


    「因此待在這裏大致可以放心,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艾莉亞還是到勒弗斯那邊待命吧。請你千萬別離開這棟建築物喔!」


    蜜麗大人再度提醒我。


    「絕對不能想說自己隻是觀察一下,或者覺得不過一下下所以沒關係……千千萬萬不可以唷。」


    「我明白。我在這個故事中並不是女主角,所以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大家說說,是不是常有這種事!就算別人告訴女主角絕對不行,她依然會自己跳入危險之中,結果陷入幾乎喪命的危機裏。明明人家就說不可以了,為什麽還要去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我不是女主角,別人也告訴我「不行,很危險」,那我當然會乖乖地遵守啊?


    隻是雷納斯大人他們直到我離開客廳的最後一刻,好像還是相當擔憂的樣子。


    我是小孩子嗎?大家好像覺得「愈是耳提麵命地警告,反而愈有一種暗示要這麽做」的感覺……不是啊,我真的不會那麽做啊?


    如果我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那可能就會不顧一切強要跟著雷納斯大人等人,或是因為過度擔心與魔族交戰的格烈德大人,而忘記警告偷偷前去觀察情況吧。


    ——但是,我並沒有這麽做,隻是完全遵守眾人的吩咐,非常乖巧地往公主殿下的房間前進。


    而隨後發生的事情,我本人並沒有親眼看到,而是由目擊者或當事者本人提出說法,並且加上雷納斯大人詢問了精靈們,如此聚集了多方證言後,才拚湊出後續的事發經過。


    *  *  *


    ——我被魔法送到國賓客廳後,格烈德大人與擁有少年樣貌的魔族彼此對峙。


    「你這家夥目的是什麽?甚至刻意用誘餌,到底想找什麽?」


    格烈德大人依舊用乎淡的語氣詢問魔族。


    而他說話的用字遣詞,已經和我還在現場時完全不同。聽說他不再保有原本溫文有禮的說話態度,而是開始使用粗魯的語詞。


    然而那位少年外貌的魔族應該不懂當中意義,隻是蹙了蹙眉頭表示:「勇者啊,剛才那女的在場時,你好像不是這個樣子喔?原來你剛才都在裝模作樣?」


    說至此,魔族好像想到什麽似地,忽然張大了赤紅的雙眼。


    「……該不會,是那樣吧?那個女的就是勇者的……?哎呀呀,我還真是看走了眼呀。沒想到居然讓尋找的目標就這樣從眼前逃走,而且還沒發覺!」


    「……果然,目標就是她?」


    格烈德大人將眼睛眯成細線,吐出這句話。聽說他的語氣依然淡漠,但當中包含了一股如同冰一般的冷然。


    然而魔族卻好像一點也不介意,隻是微微地笑了。那模樣,若是沒有一雙鮮紅的眼眸,看起來不過是個狂妄調皮的男孩。當然啦,他的發言並不像孩子就是了。


    「竟然眼睜睜地讓她給逃掉,還讓你送她進了結界裏頭。這點以人類能做到的程度來說算得上挺不錯。哎呀,雖然如果依我的實力,費點力要破壞結界也不是辦不到,隻不過我不想花這個時間。沒想到才打算觀察一下她就自己送上門來!哎唷,好可惜呢,一切真是太可惜啦!要是早點知道的話,就能省下一堆麻煩羅!」


    「你以為老子會放手不管嗎?伊斯皮利迪歐。」


    格烈德大人把聖劍拔出劍鞘的同時,魔族對他說的話發出深感震驚。


    「為什麽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啊,我想起來了,勇者擁有【分析】這種可惡的技能對吧?而且對魔族名諱中含有的力量,也絲毫不害怕呢。我是否該該口叫你……令人恐懼的勇者?」


    魔族——伊斯皮利迪歐一邊說著,一邊好像朝著格烈德大人揮了揮手。手掌前端忽地出現數個銳利的冰錐,並且全數襲向格烈德大人。


    格烈德大人往空中一躍,俐落地閃過了攻擊。然而冰錐卻變換軌道,再次朝向格烈德大人的背後,想要襲擊他。


    格烈德大人飄浮在空中,輕盈地後空翻避開冰錐,擺動手上的聖劍。


    下一刻,聖劍中放出的無形力量擊碎了冰錐,且力量絲毫不見減損,筆直襲往朝伊斯皮利迪歐。


    「……可惡。」


    伊斯皮利迪歐雙手交叉想辦法防禦,但是依然無法完全抵擋聖劍的威力,從原本站著的位置往後退了數公尺。


    「居然有這等力量……」


    放下雙手的伊斯皮利迪歐,臉頰明顯看礙出失去了原有的從容。反觀下降站迴地麵的格烈德大人,唿吸連一點紊亂都沒有。


    「該說……不愧擁有打倒魔王陛下的實力嗎?難怪玄淵老大才說:『不要對那家夥出手』……」


    伊斯皮利迪歐臉部扭曲地低聲暗啐。雖然雙方都對彼此展開了攻擊,但才一波攻擊,就明顯展現了彼此的實力差距。


    ——而這場戰鬥,也相當恰巧地映入在窗口眺望的高層人士眼中。


    就在此時,周圍的空氣忽然開始振動,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中,顯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格烈德,抱歉讓你久等了。」


    臉上掛著讓人幾乎以為他跑錯地方的笑容,現身在現場的,正是擁有銀白頭發與雙瞳的妖精路法葛大人。


    *  *  *


    擄蛻朝東館前進的雷納斯大人們並沒有進入餐廳,而是直接前往位於北館、東館間的中庭。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精靈們傳來消息,告訴他們方才彌諾斯牛頭怪又在那裏現身了。


    中庭裏麵,站了好幾位騎士與魔法師。或許就是這樣,彌諾斯牛頭怪才會再次出現,但這次魔法師們好像再度沒掌握好魔獸的去向,所以現場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在這緊迫的狀況中,雷納斯大人們抵達該處,但騎士與魔法師們卻不如預期,似乎非常不能接受他們的到來。


    這些人,應該是認為自己總能有辦法應對吧。


    不過幸好到達中庭的是神官雷納斯大人、女盜賊蜜麗大人以及女戰士法拉大人,而非身分同為魔法師的勒弗斯大人或魔力值相當高的格烈德大人,因此所幸引起的反彈並沒有太大。


    另外,或許在這些人的心中多少也有點看戲的打算,想測試一下眼前這些人到底有多少能耐可以對付魔族吧。


    總之,雷納斯大人們得到了魔法師們的協助,開始作起準備;否則要是看不到敵人的蹤影,那一切也是枉然。


    一行人在中庭撒上了麗麗絲花。


    麗麗絲是象征女神的花朵,與雷納斯大人詠唱的神聖魔法為絕佳搭配。這麽做,是打算利用麗麗絲花,在中庭創造出讓彌諾斯牛頭怪的隱匿魔法失效的空間。


    不知道為什麽,魔族就是特別怕雷納斯大人使用的這類神聖魔法,所以若隻是單純采取此策略,牛頭怪將會保持警戒,不再現身。所以眾人特地又用了魔法師們的法術覆蓋在雷納斯大人的魔法之上作為偽裝。


    「lux——光啊!」


    雷納斯大人打開總是不離身的書,開始詠唱著什麽。與此同時,分散在中庭各處的魔法師們,也開始進行詠唱。


    接著就是耐心等待彌諾斯牛頭怪現身。


    大約五分鍾後——雷納斯大人創造出來的輝耀空間,明確地映照出飄浮在空中、打算橫越中庭的彌諾斯牛頭怪。


    一旦現身,那它就形同入囊獵物了。剩下的就隻有痛毆它一頓,讓它束手就擒。


    善加利用魔法師們製造出來的偽裝空間,建構能夠拘禁彌諾斯牛頭怪的結界。


    「飛翔!」


    法拉大人與蜜麗大人手持武器,利用飛翔魔法,接近彌諾斯牛頭怪。


    法拉大人的武器為細劍,蜜麗大人則持匕首。一開始雷納斯大人就在上頭施放了【祝福】,讓這些武器能夠用來對付魔族。若想用普通的武器傷害魔族,是相當困難的。


    蜜麗大人手一揮,匕首便無比準確地射往目標,依序刺上牛頭怪的左手、右手、右膝以及左膝。彌諾斯牛頭怪身上發出如同雷電般的東西,接著包覆住它的全身。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彌諾斯牛頭怪口中發出淒厲的吼叫。就算它擁有牛頤,也不會因為這樣就發出哞~~哞~~的啼叫聲。


    蜜麗大人射出的匕首好像施放了可以封鎖魔獸動作的魔法,弼諾斯牛頭怪被固定在半空中,完全動彈不得。


    然而彌諾斯牛頭怪好像也能夠發動魔法,它一邊咆嘯,一邊用手抓住劍,朝著接近自己的法拉大人施放法術。


    結界內吹起如風暴一般的狂風。蜜麗大人的披風與法拉大人的長發,被風吹得胡亂飄動。但她們卻依舊文風不動,穩健地保持那股毅然的姿態。


    根據後來聽到的傳言,這是因為兩人本來魔力就不低,再加以雷納斯大人施放的神聖魔法結界威力,所以才得以如此。


    於是法拉大人用劍掃去朝自己而來的魔法攻擊,到達彌諾斯牛頭怪麵前後,便用細長的劍刃刺入它的左胸——若以人類來打比方,就是心髒的所在位置。


    魔獸僅擁有一個魔力核,而且在模仿人類肉體創造的容器中,這個核大多位於我們心髒所在的位置;這隻彌諾斯牛頭怪剛好也一樣。法拉大人的細劍,確實地貫穿了魔力核。


    這瞬間,結界內掃蕩的狂風應聲而止。


    接著——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牛頭怪再次發出咆嘯,而聲音逐漸轉為死前的哀號,最後身體如同沙子般崩落,消失在空中。


    *  *  *


    不在現場的我,在公主殿下的房中兩度聽到這股吼叫。


    「啊,看樣子雷納斯他們應該擊倒半人半獸的魔獸了。」


    麵對第二次咆嘯聲而微微顫動的我,勒弗斯大人送上了令人安心的微笑……同時他用手輕撫公主殿下的背,安撫正依偎在自己懷裏的人兒。


    真是恩愛得要命。


    我、我才沒有羨慕呢!我不過覺得有雙可依賴的臂膀還不錯而已,隻是這樣而已!


    或許是看我臉上表情有點落寞,勒弗斯大人開口:「格烈德不會有事。為了要保護你,他一定會戰勝,絕不會放那個魔族逃走的。我想此刻大概已經……」


    *  *  *


    「是妖精……」


    看著使用移動魔法現身的路法葛大人,據說伊斯皮利迪歐一臉咬牙切齒,表情扭曲。


    「可恨的女神走狗們!」


    「隨你怎麽講。」


    耳中聽著侮蔑的言語,路法葛大人似乎依舊笑臉相向。


    「反正事實就是如此。女神與精靈王為了維持世界的規律,所以創造了我們精靈。我們就是負責保持世界平衡的調節閥,確實如同女神所豢養的狗。」


    路法葛大人如是說著,把眼神轉向輕巧落在自己身旁的格烈德大人。


    「我本來就這麽想了,現在親眼確認後,更證實他不是有顏色的家夥。」


    「嗯,似乎隻是玄淵的手下。」


    「雖然知道有顏色的家夥不會那麽輕易現身,不過眼前這東西也太遜了。核隻有兩個,作戰訐畫又拙劣得可以。以為放一隻魔獸就可以當作誘餌?」


    白皙美少年微笑著吐出毒辣的話語。若是我在現場親耳聽見的話,一定會把他跟宰相大人直接歸到同一類。


    「大抵是因為還算堪用,所以上頭就命令他來偵查,可這小子自己卻沉不住氣,跑出來多事瞎鬧啊。」


    「……」


    伊斯皮利迪歐一陣沉默,恨得牙癢癢。顯然是一語中的。


    格烈德事不關己地望著他,語氣仍然淡漠:「那家夥的目的是她。」


    「我想也是。」


    ——直到相當久遠後的未來,我才知道原來魔族的目標是自己。在這個時期中,它們正努力地想收集「勇者戀人」的相關情報並開始采取各種行動。


    伊斯皮利迪歐也是當中的一員,他在有顏色的家夥——亦即魔族幹部——的命令下,負責擔任偵察兵,尋找我的蹤跡。


    「這種不起眼的小家夥,逼他招供大概也沒用。反正他看起來根本不曉得幹部們的所在位置。」


    聽到這些話,伊斯皮利迪歐皺起了眉頭,但最後依舊似乎接受了自己沒勝算的事實。他輕輕地飄起道:「我的任務就隻是偵查而已,上頭可沒命令我和你們火拚。現在這樣已經夠了,我就先告辭啦!」


    或許他真的無心戰鬥,雖然無法辨明其意真偽,但從伊斯皮利迪歐的行為話語來判斷,他似乎的確打算撤退。


    但在他升上天空之際最後吐出的話,依然讓格烈德大人火冒三丈:「就某種意義來講,目的似乎已經達成了呢!既然已經察覺勇者的女人身分為何,那我就沒繼續待在這裏的必要羅!」


    下個瞬間,格烈德大人便從路法葛大人身旁消失無蹤,匆地出現在浮於天際的伊斯皮利迪歐眼前。


    「什麽!?」


    ——麵對刺向自己胸口的聖劍,伊斯皮利迪歐根本來不及驚訝或閃避。


    「嘎啊!」


    聖劍即刻剃穿了胸口,伊斯皮利迪歐發出呻吟。


    紅眼圓睜,彷佛訴說著「居然會這樣」,不可置信的臉龐顯露出驚愕表情。身為魔族的他,不管動作或腳步似乎都完全跟不上身為人類的格烈德大人,對於魔族而言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才對。


    格烈德大人從伊斯皮利迪歐胸前拔出聖劍。由於魔族的身體是以魔力構成的,所以並沒有流出鮮血。


    「唔、嗚……」


    伊斯皮利迪歐的身體在空中不穩地晃動傾斜,失去平衡。看樣子它的魔力核位置,與魔獸一樣位於人類的心髒處。


    不過轉瞬的事,魔力核便分解了。雖然身上還有另一個核,讓此刻的他免於消滅的命運,但力量依舊削弱了不少。


    即便勉勉強強避免自己從空中墜落,但隻能上氣不接下氣重新取迴平衡的伊斯皮利迪歐,低頭看著自己胸前敞開的洞口,難掩驚駭之情。


    麵對如此震驚的他,格烈德大人麵無表情地宣告道:「既然你知道她的存在,那就休想活著離開這裏。」


    勇者大人邊說出讓人不禁懷疑「這是哪來的反派?」的台詞,邊詢問了在地麵上旁觀的路法葛大人。


    「路法葛,還有一個核在哪?」


    「左腿的根部。」


    「呃!」


    伊斯皮利迪歐用魔法的力量躍起,打算與格烈德大人保持距離,但整張臉卻好似因悔恨般突然扭曲變形。大抵是因為彼此間實力的差距,讓他領悟到了個事實……別說是與格烈德大人抗衡,自己根本連一丁點的勝算都沒有。


    「既然事已至此……」


    伊斯皮利迪歐赤色的雙眼,看往主居館的方向,嘴角扯起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同時,他小小的身體開始發出紅色光芒。


    「這個結界隻能夠防止敵人入侵,但可無法防止攻擊呀!當然也沒辦法迴避衝擊……勇者啊,我這條命可以給你,但是你得用整棟建築物、那女人的命以及其他周遭人的性命來換!」


    「……哎呀哎呀,想自爆啊?」


    路法葛苦笑。


    「格烈德,這家夥好像打算要爆發自己的魔力呢。雖然已經失去了一個核,但是若他把維持身體的全部魔力用來爆破,還是可以輕鬆夷平這一帶喔。」


    路法葛大人的語氣中完全聽不出絲毫緊張,彷若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要是我在現場,一定會出言吐槽:「喂!你也太事不關己了吧!」我一定會這麽講!


    不過其實這是因為此時的路法葛大人,早已相信事情不可能會發展到最糟的地步。


    因為——


    「這裏已經籠罩在老子和精靈創造的結界裏,你這種丟人現眼的魔力就算爆發,對建築物也不會有任何影響。當然,對她也不會。魔力暴走後唯一會消失的,就隻有你自己,伊斯皮利迪歐。」


    「什……!?結界……?」


    伊斯皮利迪歐張大雙眼,他似乎絲毫沒注意到自己被結界給包圍了。


    會如此驚訝也不是沒道理的。魔族對於任何事物的氣息都比人類來得敏銳,若是平常,格烈德大人隻要一施放結界應該就會被發現。


    然而伊斯皮利迪歐卻一點感覺沒有,直到格烈德大人親口說出來,才明白自己早已被困入無形的監牢中。


    「到、到底是什麽時候……!?」


    「用魔法把艾莉亞送到夥伴那邊之後。」


    ……我離開後,格烈德大人講話的態度和語氣就隨之改變。


    隻有伊斯皮利迪歐不明白那是抑製機製解除的指令,單單隻認為是因為心儀的女性離開現場,所以格烈德大人說話的口氣才跟著變調了。


    但事實上,當時格烈德大人已經動手腳在周圍鋪設了結界。


    「誰叫你們魔族隻要戰況不利,就隻會使出白癡的老掉牙戰術,捕獲人質讓無辜者陷入其中,所以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格烈德大人淡漠道。


    「不過原本……我就沒打算讓接觸到她的你活著離開。」


    聖劍的刃尖指向伊斯皮利迪歐,格烈德大人的雙眼如同玻璃一般,裏頭沒有任何情感;然而全身上下,卻散發著冷冽靜默的怒氣。


    「消失吧。」


    「!」


    轉眼間格烈德大人縮短了和魔族問的距離,朝著伊斯皮利迪歐左腿的根部摔卜聖劍;魔族根本來不及閃避。


    而後——


    「……玄淵老大……!」


    留下一陣淒絕的叫喊,伊斯皮利迪歐消滅了。


    ——幾分鍾後,於再次恢複往日寂靜的中庭,路法葛大人開口對格烈德大人道:「魔族的目標果然轉移到她身上了。格烈德,你打算怎麽辦?」


    「不怎麽辦。保護她,就這樣而已。隻要把魔族幹部全解決掉,她就不會再受到威脅了。」


    格烈德大人以跟平常一樣的淡漠口吻答覆。


    「那麽為了保全她的安危,拜托魔族幹脆點趕緊現身吧……不過現在看來,既然他們已經動手派家夥來偵查,那過不久大概也會自己跑出來——並以『勇者的未婚妻』為下手目標。」


    「嗯。」


    格烈德大人點頭表示同意,讀不出任何情感的雙眼望向天空,低聲道:「剩下的,還有蒼蔚、玄淵、翠碧……」


    ——駐足中庭的兩人,到底有沒有發現呢……?


    其實在格烈德大人們戰鬥時,主居館的窗台,有人從頭到尾注視著一切。


    「……看到了嗎?」


    對身旁人物開口的,正是本國的國王陛下。


    「看到了……比傳言中更厲害呢。」


    陛下旁邊的人一邊望著窗外的景況,一邊迴答——是宰相大人。


    原本這兩位應該在主塔的執務室中各自辦公,但今天卻適逢與王妃陛下一起共進午餐的日子,所以他們才會起身返迴主居館。


    由於爆發了入侵事件,主居館與主塔連接的道路遭到封鎖,因此他們隻好以預備室當作臨時的執務室,親自指揮調度緊急事態時該有的對應政策。那個房間的窗戶,正好就麵對著格烈德大人們交戰的中庭。


    「我是第一次看見人型魔族,聽說他們擁有的力量,能夠讓大國首都一夜間化為廢墟。但那麽高等的魔族遇到勇者殿下,卻簡直像個嬰兒似的。」


    「不愧是被人稱為曆代最強勇者的人呢。他能夠擊垮魔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是啊。」


    國王陛下點頭,眼睛望著中庭中似乎在交談的格烈德大人與路法葛大人,開口道:


    「宰相,不管怎麽樣,我都希望能和勇者殿下建立緊密的關係。」


    「您說得對。透過勒弗斯皇子而與勇者殿下攀上關係固然不錯,但果然還是比不上直接跟他有所連結啊。」


    「所幸,我方與他們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


    「是的。我們想和勇者締結姻親,他們為了勇者,也希望得到那女孩;我們的想法完全一致。再說……」


    宰相才開口,忽然停住,接著又補充似地說:「再說,這也是為了那女孩好呀。」


    「宰相是那孩子的監護者,所以心境上應該很複雜吧……不過雖然遺憾,但個人情感與國家利益若得取其一,那我們也隻能以國家為重了。就算勉強那孩子,被她怨恨,仍然必須選擇對國家最有利的方法。……所謂執政,就是這麽一迴事。」


    「我明白,陛下。」


    宰相大人說著,悄悄壓低了眼鏡後方的視線。


    過了一陣子,東館中庭的雷納斯大人們也打倒了彌諾斯牛頭怪。


    ——如此一來,入侵城堡的魔族全數遭受討伐,在勇者大人們的努力下,騷動終於結束了。


    13  冰之宰相


    當天晚上國王陛下把我叫了過去。


    被魔族這樣一鬧,為了處理後續事宜,城堡中四處都忙碌不已。


    不過所幸並沒有什麽實質上的損失,也沒人受傷,傳出災情的隻有牛頭怪和雷納斯大人們交戰的東館中庭而已。


    由於彌諾斯牛頭怪的攻擊,中庭被破壞得亂糟糟,災情之慘重讓園丁們十分頭痛。


    不過格烈德大人們的戰場——主居館旁的西邊中庭——卻毫無損害。明明擁有少年外貌的魔族應該比弼諾斯牛頭怪要強上許多,感覺真不可思議。


    根據勒弗斯大人所雷,是因為結界種類不同所以才造成這樣的差異。雖然他向我解釋了覆蓋城堡的結界、雷納斯大人所使用的結界、格烈德大人施放的結界三者有何不同,但對魔法一竅不通的我,實在無法領會其中奧妙。


    「格烈德的結界是用精靈之力建構的,所以極為特殊……你隻要記得這一點就夠了。」麵對呆滯的我,勒弗斯大人也隻能這麽作結。


    勒弗斯大人,對於自己的領悟力之差,我感到相當抱歉……不過對於沒有魔力的我而言,光憑感覺真的很難理解啊。


    所以即便國家專屬的魔法師法米爾大人進一步詢問我各種細節,我所知的一切也根本派不上用場。


    是的。最後的結果,完全符合魔族的如意算盤。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作為誘餌的牛頭怪身上,沒人看到那位外表像少年的魔族。據說魔法師們得知這個消息後都相當驚訝,也相當沮喪。


    對魔法師來說,人型魔族的相關資訊非常重要。因此不難理解他們為什麽會如此熱切地想從身為目擊者的我身上套出任何有用的情報。


    可我也已經說過好幾遍,我並沒有魔力!所以才會壓根不曉得那少年是魔族,甚至還傻傻地想要靠近他!


    如果真的想知道事情經過,各位應該去問實際與魔族交手的格烈德人人,或是隨後與他碰麵的路法葛大人才對!


    ……但是似乎誰都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哪去了。


    這麽說起來,我在公主殿下的房間中迎接眾人時,也沒見著那兩位的身影。


    『歡迎您迴來,格烈德大人。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麵對上前迎接的我,格烈德大人展現出柔和的微笑。


    『艾莉亞,我迴來了。抱歉讓你遇到那麽恐怖的狀況,不過現在沒事了。』


    那抹笑容讓我心頭不禁一緊……總覺得在各方麵部很對不起格烈德大人。


    隨後格烈德大人說要去看看結界的狀況後便離開了房間,從那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路法葛大人不知何時也跟著不見人影。


    其他人便暫時待在公主殿下的房間內,邊啜飲我衝的茶邊向勒弗斯大人報告與牛頭怪交戰的經過。


    悶悶不樂的我之後仍然如平常般完成一天的工作,正猶豫要何時把我昨日的想法傳達給格烈德大人知道並打算迴到自己房間時——就被國王陛下召見了。


    昨夜一整晚想東想西睡眠不足,又加上白天因為遇見魔獸引起的騷動四處奔走,在此之後還繼續忙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才結束漫長的一日,全身疲憊的我暫時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對特地來公主殿下房間找我的宰相大人說:「難道不能夠明天再……」


    「不能耶。」


    他滿臉笑容地拒絕了我……所謂被斷然拒絕指的就是這種狀況吧。


    「我知道了……」


    我帶著一身的疲勞點點頭,告知公主殿下要先行告退後便與宰相大人,同前往國王陛下的執務室。


    心中有種像要被帶往屠宰場家畜般的感覺。


    反正說來說去,國王陛下想講的話不就那樣?他總不可能會問我關於魔族的事吧?應該是要向我確認與勇者大人締結婚約之事是否為真。


    我完全不記得有答應過求婚這迴事,所以隻能否定。可光想到要由自己開口就覺得很煩。


    因為國王陛下很期待啊!但我也給不出「沒有」之外的答案,想也知道這樣隻會讓他更鬱悶。


    離開主居館,走在通往執務室所在的主塔的長廊上,我輕輕地對走在自己半步前的宰相大人開口:「那個,宰相大人……關於勇者大人和我訂婚這件事,不過隻是大家的流言蜚語而已唷?」


    言下之意就是「拜托放過我吧」。眼前的這位人物,最擅長捕捉字裏行間微妙的弦外之音了。


    然而——


    宰相大人停下腳步,迴頭看著我:「這句話請你親自對陛下說。隻是艾莉亞我想給你一個忠告,不論你怎麽努力爭取時間,眼前都沒有拒絕這個選項喔?」


    呀啊啊啊啊!


    先前國王陛下沒說破的事,您竟然就這樣講出來喔!


    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但真的絲毫不留情啊……


    擁有十年宰相經曆的他,麵對侍女a依舊會使用尊敬的語氣,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知識分子的討厭氣息。我們堂堂的宰相大人,路易斯·海林格姆,就是這麽一位與眼鏡再搭不過的中年男子。


    雖然就年紀上來看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叔,但是男人的容貌卻和大叔兩個字聯想不起來,看起來年輕極了。怎麽看都覺得頂多二十好幾或三十出頭,可其實他與王宮專屬的魔法師法米爾大人年齡相仿。


    海林格姆宰相大人與法米爾大人,因工作需要所以時常湊在一塊。與充滿中年男性成熟韻味的法米爾大人站在一起時,宰相大人看起來就像是個年齡差距頗大的弟弟或下屬。但事實上他早就已經超過四十歲了,根本就像詐欺。


    莫非是魔族的詛咒?或者混入了妖精的血統?宰相大人年輕的外貌讓各種臆測謠傳滿天飛。但從他的下屬胃出毛病、頭發稀薄機率高居不下這一點來看,「宰相大人其實會吸取年輕部下的青春氣息」是目前最受人支持的說法,我也是這個論點的支持者。


    栗色的直發配上眼鏡深處琥珀色的雙眸;瓜子臉、直挺的鼻梁、看似刻薄的雙唇、細致如鳳眼般的眼睛……那五官就好比精雕細琢的石膏像般美麗。


    在充滿大眾臉的城堡中,宰相大人堪稱當代第一的花美男。


    隻不過前麵得再補上一句「冷得像冰一樣」才算符合現實狀況。


    他並不像勇者大人總是麵無表情—宰相大人美麗卻又恐怖的地方,就在於他的笑容。他總是能笑容滿麵地——吐出如同冰霜般的話語。


    冰雕般的臉龐上浮現出柔和的笑意。對那些畏懼著宰相大人俊美五官的人們來說,那抹笑意就像漫長寒冬即將結束之際,飄蕩於各處的春之氣息;然而藏在他優美雙唇裏的,卻是冰般的刀刃——


    那些冰之刃會毫不留情地切割著對方的心靈。


    即使對象是貴族也依舊不留任何情麵……


    因此人們背後給他的昵稱,就是「冰之宰相」。


    女性因為恐懼所以完全不敢靠近他,宰相大人完全隻能純欣賞而已。偏偏平時宰相大人的美貌常被藏在那副眼睛之後,因此在一部分的侍女之間似乎流傳著「那副眼鏡恰巧可以襯托出他的s氣息,真棒」之類的流言就是了。


    對眼鏡沒有愛也不覺得腹黑鬼畜哪裏萌的我,真正的心聲就是希望能盡量離他遠遠的。


    宰相大人半眯著鏡片後的琥珀色雙眼,繼續開口:「就是因為陛下太善良了,所以不打算強迫你。但你再怎麽說也是個貴族,跟自身種種以及私人感情比赳來還有必須更優先執行的任務……這點你懂吧?」


    雖然對方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在教誨不懂事的孩子,但依然可以聽出來他的意思就是「少在那邊扯些歪理,現在就給我滾去結婚!」對吧?宰相大人?


    另外如果能讓我吐槽的話,您剛剛說的是「我想給你一個忠告」——但您給的明明就不是忠告啊?您那根本叫威脅了吧?


    而宰相大人的「忠告」還打算繼續下去:「你不覺得無法避免的事情,再怎麽搪塞推托還是逃不了嗎?用什麽『了解彼此』之類的藉口爭取時間也非長久之計,更何況報紙公會正拚命想挖出你的隱私,若是不幸被報導成『侍女和勇者大人的婚事延宕不前』,那各國也就有把柄能夠幹涉我國內政了呢。在事情還沒演變到這種地步前——我身為你的保證人,實在有義務要好好勸勸你。這點你明白吧?」


    說出語尾那個「吧」字的同時,他臉上依菖漾著極其柔和的笑容……那張臉真是太可怕了!


    這種人難保不會做出什麽事……不,他一定會做的!


    ——宰相大人是我進城工作時的保證人。說得精準一點,他和法米爾大人兩位都是。


    我雖然不清楚外表年輕但其實已年過四十的宰相大人,以及法米爾大人兩位和我的父親之間究竟有什麽淵源,總之他們是交情甚篤的朋友。


    以「效率至上」為座右銘的宰相大人,還有十分怕麻煩的父親,在我看來根本水火不容……但他們之間的感情卻真的還不錯。


    因此當我決定要進城學習禮儀並同時擔任侍女時,宰相大人便擔任我的監護人,也就是身分保證人。


    雖然我和宰相大人平常都沒在管這個就是了。


    由於父親不在身邊,照常理我應該得跟宰相大人、法米爾大人討論婚事才對,但我卻沒有那麽做。


    看剛剛的樣子也曉得,宰相大人為了國家的利益,是讚成我跟勇者大人結為連理的。


    如果我還跑去和他商量,想也知道會被強迫成婚嘛。好恐怖啦!


    「請你一定要識大體啊。會願意向你這種平凡無奇女性求婚的奇特男人,未來或許不會再出現羅。」


    ……冰之刃馬上戳到了我的痛處。一針見血且十分有力。


    「對方雖然身分是平民,可不但容貌俊美,將來又極有前途,完全沒啥好擔心的,以我的立場來看也是一石二鳥。我先前就一直想著得趕緊為你物色一下結婚對象,這麽一來就能省去不少工夫了。」


    ……我說啊,換言之您的意思就是我無法靠自己找到結婚對象對不對?


    雖然我自己有時也這麽認為,但被人戳破還是會受傷啊。


    況且你,你自己不也是單身嗎……!


    不過因為懾於對方的氣勢,所以我什麽也不敢講,否則他一定又會變本加厲地出口相譏……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好了,陛下還在等著呢,現在實在沒時間站在這裏慢慢閑聊了。我們趕緊過去吧。」


    留下這句毫不體貼的話後,宰相大人再度邁開了步伐。


    然而前進了幾步後,他再次停下迴頭對我說:「對了,我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事。」


    麵對一臉訝異的我,宰相大人依舊保持微笑。


    ……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個人的笑容,完全無法給人任何美好的感覺。


    「在你與格烈德殿下的婚姻正式敲定後,原本應該支付給勇者一行人的酬勞將可一筆勾銷。這件事情已經說好了。」


    「什麽?」


    這個意料外的消息讓我震驚不已。什麽?報酬?


    「雖然我們的經濟狀況還算過得去,但我國畢竟是小國,開銷上當然能省則省,所以這麽做自然皆大歡喜。你能夠找到結婚對象,而我國的國庫也不會有任何虧損。」


    宰相大人用食指推了推眼鏡:「我要說的就這樣。好了,趕緊到陛下那兒去吧。」


    他拋下一臉呆滯的我繼續邁步向前,我隻能楞楞地看著這一幕。


    我如果接受求婚,那報酬就一筆勾……?全額都……是嗎?


    終於理解狀況後,我的心中隱約出現了某種感覺。


    以一介侍女a來說,這算是筆非常可觀的钜款吧!畢竟再怎麽說,原本應該要付給勇者大人的龐大金額,現在用我支付就可以了唷!


    區區一位侍女的身價與拯救公主殿下的報酬……算算這中間的金額差距,我國還真是賺了不少喔?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我!」


    ……我被賣了!


    我被自己的國家給賣了!


    14  似乎有幕後黑手


    我步履蹣跚地跟在宰相大人背後,腦中不停地思索方才聽到的消息。


    拯救公主的報酬詳細金額到底多少我是不清楚,但數字肯定不小。人家可是從魔王手中救出了公主殿下呢。


    至少對於放棄這筆錢的人來說,絕不是能夠輕易首肯的金額吧?


    即便我是子爵千金,但就「娶一位侍女」這件事來講,這交易對勇者團隊而言實在不劃算。我對自己居然值那麽大一筆錢感到震驚,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價格,而是——


    到底是誰先開口的?


    是誰決定了這筆交易?——宰相大人?


    怎麽想都覺得他的嫌疑頗大……但是「我們嫁出一位在自家工作的貴族後代以抵銷你們全額酬金」這種話,堂堂的一國宰相真的說得出口嗎?


    真要說起來,關於支付勇者團隊報酬這件事,是國家正式做出的承諾對吧?雖然我國是個小國,但總還是得維持國家該有的顏麵。


    所以想來想去這條件都不太可能是我方先提出的,那麽也就是說提案的是勇者大人一行人羅?


    假設是勇者方先開口的,那提議的究竟是誰?


    ——昨天如果沒有和雷納斯大人、蜜麗大人先談過,以我的直線思考一定會認為是格烈德大人。在公眾麵前求婚、寄出給父親的書簡、強迫為我戴上手環……他的前科可不少。


    但是在聽完雷納斯大人訴說他的成長史之後,再加上和他之間為數不多的對話來判斷(是否能夠稱為對話姑且也還存疑),隱約可以得知的是格烈德大人對於金錢交易毫無興趣。


    怎麽說呢……以格烈德大人單純的成長過程來看,他跟別人幾乎沒有太多互動。應該也想不出什麽陰謀才對……


    一開始聽說他寄書簡給我父親時,我確實有股「這是想斷了我的後路嗎?」之感,但真的開口詢問後才知道他會這麽做,單純隻是因為從勒弗斯大人那邊聽來了貴族的習俗,所以決定照辦而已。


    隻是事情恰巧被宰相大人得知,所以才會搞成那個樣子,他本人當時也相當困擾。況且看完我父親那隨便的答覆後,他還能做出善意的迴應……


    像這樣的格烈德大人會向宰相大人交涉,說什麽「把艾莉亞嫁給我,報酬一筆勾銷」嗎……我完全無法想像。


    或許我不是描述得很好,但其實格烈德大人不管想做什麽基本上都會直接衝著我來。不論是在大廳的求婚,或者是強逼我戴上結婚手環時都一樣。


    雖然這種行為稍微有點——不,是實在很那個對吧!


    所以特地迂迴地選擇我不在的時機,從其他地方斷我後路,總覺得完全不符合格烈德大人的作風。


    尤其是這次——可是與金錢有關的事情唷?他可是最適合說「錢?那是啥?好吃嗎?」這句話的格烈德大人喔?


    我想大概不是格烈德大人的主意,主謀者應該另有其人。


    ——這樣說來的話,到底會是誰?


    雷納斯大人?不,他那麽沒擔當吔?同時又不是腹黑,總覺得不是他。


    蜜麗大人?她雖然是整個隊伍中金錢觀最正常的人,但同樣身為女性,我覺得她不會想用錢為勇者大人買個未婚妻。


    勒弗斯大人?他為人那麽正派,然後又喜歡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應該不至於想到這種肮髒的作法吧?不過也或許因為他是公主殿下最重視的人,所以我的評價基準多少有點偏頗啦。


    法拉大人?她根本是個天然呆角色,比格烈德大人更不適合謀略的感覺。而且同樣身為女性……以下略。


    剩下的——我腦中浮現了個白皙美少年的身影,那位我幾乎沒跟他交談過的……妖精路法葛大人。


    ……他身為勇者團隊的成員之一,外表當然一樣十分美形。廢話。


    齊肩的長發彷若最高級的銀絲,與長發同色的白銀雙瞳散發著神秘的光輝。潑淨幾近透明的雪白肌膚,搭配上齊整的的精致五官,簡直像尊藝術品。


    年紀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完完全全是個符合「白皙美少年」一詞的秀麗之人。與其說他是美少年,不如說是美少女可能更適當。


    ……是的,路法葛大人雖然如同其名是位不折不扣的男性,但長相怎麽看都像是個女孩子,如果沒人特別點出來一定認不出他真正的性別。我起初乍見一行人時,也以為這是個三男三女的隊伍。


    而且討伐魔族的隊伍裏居然有那麽年輕的孩子……知道這件事時,我真的非常驚訝。


    不過我馬上就明白了。


    發色與眸色相同——這就是他並非人類的證據。


    我雖然沒見過精靈,但是據說精霞們擁有的力量會轉化成象徽的色彩,隱藏在頭發與眼眸當中。又聽說除了精靈王以外,精靈本身雖然沒有實體,但是對於看得到精靈的人而言,祂們的外貌幾乎與普通人類無異。


    精靈們的發色及瞳色會反映出弛所持有之力,所以祂們的發絲與眼眸必定同色。


    相對來說,人類就算頭發、眼睛看起來顏色一樣,但事實上還是會有些微的不同。


    好比說我,雖然頭發、雙眼都是茶色,但其實也不過隻是用「茶色」這個名詞來概括形容罷了。雖說一樣都是茶色係,但我的頭發實際上是核桃色,而眼睛則是接近黑色的濃茶色。


    但是精靈跟妖精卻不同,眼眸和發絲色彩必定一致無二。


    路法葛大人的銀發銀眼便是如此。


    而且路法葛大人和『勇者故事』中必定會出現的妖精擁有相同的特征,身上穿著深綠色——據說是擁有「森林居民」之名的妖精們最喜愛顏色——的長袍,手持雕有麗麗絲花的木製魔杖,這些都足以說明路法葛大人的妖精身分。


    妖精——既非人類,又非精靈的種族。他們是人類與精靈間的調停者。


    精靈王與人類生下的後代便是他們的祖先,妖精們無一例外擁有美麗又類似人類的外貌,同時又有淵博的知識與極長的壽命。


    他們的敷量相當稀少,所以一般人一輩子甚至見不到一次。但是在『勇者故事』中,妖精一定會在隊伍中擔任向導,負責給予勇者一行人建言,所以看過故事的人都很清楚妖精族確實存在。


    妖精擁有特別的力量,同時又非常神聖,所以人類對他們有種異於神官的尊敬。


    所以——我才會有種「怎麽可能?」的感覺。


    路法葛大人是個長相華美,幾乎堪比少女的美少年,同時又是罕見且珍貴的妖精。這樣的他會為了逼我就範而和滿肚子壞水的宰相大人進行交涉嗎……?


    ……不過我會這麽想也不意外吧?畢竟我幾乎沒跟他講過話,當然也不清楚他的個性,所以不能光就他是妖精這點妄下判斷。


    他的外表看來雖然像個少年,但實際上搞不好年紀也沒那麽小。


    沒錯,我的的確確很懷疑他。利用消去法推論後,唯一有可能的就剩他了呀!雖然我不太敢肯定,但他的可疑程度真的越來越高了。


    我的雙眼盯著眼前宰相大人的背影不放。


    要是我問了他有可能迴答嗎?——關於他究竟和誰說好報酬一筆勾銷這件事。


    ……不,我想他絕對不會迴答的。


    『到底誰和我交易跟你有關係嗎?你與其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為了國家好早點答應婚事吧。』


    他大概會這樣講。不對,他肯定會這樣迴答的!


    在我胡思亂想的期間,宰相大人忽然停住了腳步。我們抵達了國王陛下的執務室。


    門前待命的護衛士兵認出我們後肅立了姿態,想必是做給宰相大人看的。大概是害怕自己的散漫模樣會被宰相大人念吧?


    ……果然,這座城堡幕後的大頭目根本是宰相大人。


    宰相大人看了護衛士兵們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動手輕敲房間的門扉。木頭發出「叩、叩」的輕快聲響。


    「讓您久候了,陛下。我把艾莉亞·米勒佛多帶來了。」


    「嗯,進來吧。」


    門的另一頭,傳來了國王陛下的聲音。


    我在宰相大人的催促下,不情願地踏入陛下所在的執務室。


    15  翻臉


    待在房內的,是國王陛下與法米爾大人。


    前次拜訪時法米爾大人並不在,但這次卻連他都在座位上,大概是因為他是我的保證人之一。


    看樣子法米爾大人是值勤時間結束後才被召見的。現在時間已經相常晚,他的臉上有著藏不住的疲憊。為了修複魔族破壞出的結界破洞,法米爾大人應該忙碌不堪吧……況且都這個時辰了。


    「艾莉亞,那麽晚還叫你過來,抱歉啊。」


    國王陛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說著。他不知為何似乎相當開心的樣子,有一種充滿期待的感覺。


    「不會……」


    我盡量能不多話就不多話,渾身有股不知道算罪惡感或是類似無地自容的感覺。


    然而國王陛下卻益發笑逐顏開,說道:「叫你來這沒有其它目的,隻是聽說了那個流言,所以想和你確認一下真偽。」


    陛下的視線悄悄瞥往我左手上的手環,笑得更開心了。八成覺得事情發展正如他們所期待吧。


    我更加坐立難安,急著想開口否認婚約一事。


    就在我正準備說明時——


    「艾莉亞,聽說你和勇者殿下交換了婚約手環,是真的嗎?」


    「咦嗚哇!」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意料外的聲音,我禁不住嚇了一跳發出怪聲,整個人跳了起來。這裏可是國王陛下禦前啊……


    心髒跳得劇烈,我戰戰兢兢地看往聲音傳出的方向。令我驚訝的是,那裏站著臉色大變的本國第二王子——阿爾佛利德殿下。


    阿爾佛利德殿下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出現在法米爾大人身旁!


    我敢向女神發誓,在我進到房間以後這扇門一次也沒打開過!也就是說——可能隻是我沒發現而已,原來阿爾佛利德殿下一開始就待在執務室了。


    不愧是隱藏技能【隱匿】常駐之人,我完全沒意識到他的存在!


    ……這技能對心髒實在不好啊。


    不過中午見麵時,狀況跟現在似乎不一樣。


    我的腦中浮現了格烈德大人的臉,然後又逐漸淡去……那時果然有什麽不明力量作用在王子殿下身上嗎?


    因為王子殿下的【隱匿】技能,原本預設就是常駐的嘛。


    「中午見麵時我就想問了,這件事到處傳得沸沸揚揚,說你……你左手戴上了勇者殿下給你的手環,也就是婚約已經成立了!」


    「戴、戴上這一點確實是事實,可是……」


    當我準備繼續聲明「可我一點都沒印象自己有答應過婚約啊」的時候——


    隔著門傳來了腳步聲以及喘氣聲,才迴頭想看看發生什麽事,敲門聲便立時響起,聽那急促的聲音可以感覺到來人相當急切。


    「抱歉打擾了!我們聽說法米爾大人與阿爾佛利德殿下在這裏,所以就急忙趕來!希望能讓我們謁見兩位!」


    嗓音聽起來年紀不大。


    「這聲音是……諾溫?」


    法米爾大人瞪大了眼睛。


    諾溫……諾溫這個名字我好像有聽過,他好像是法米爾大人的徒弟,是一位正在學習魔法的少年。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不過今年大概是十三歲左右吧。


    這麽說來,當法米爾大人陷入昏迷,不省人事的期間,好像就是由他隨侍在側照顧的。雖然沒聽過他本人正式自我介紹過,但之前去探望法米爾大人時,我記得曾與他說過幾次話。


    「唔嗯,看樣子是有什麽緊急狀況。進來!」


    國王陛下嚴肅莊重地命令道。方才那種帶點輕浮的感覺現在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張威嚴凜然的執政者麵容。


    「打擾了!」


    門扉開啟,擁有一頭淡茶色蓬鬆卷發,以及翡翠般碧綠雙眼的少年踏步入內。


    少年諾溫環視房間,看見法米爾大人的臉後鬆了口氣,表情顯然安定了不少。但又好像隨即想起此處是何等重地,馬上慌慌張張地對國王陛下深深鞠躬。


    國王陛下以寬容的態度製止了他,表示:「你看起來像是有緊急事項要報告。怎麽了?」


    「是、是的!今天在修複魔族們所破壞出的結界洞口時,有好幾位魔法師也一起修繕過去勇者大人們指出的結界薄弱處,但那時好像有人下手搞錯了輕重……」


    「該不會……又讓結界破損了!?」


    法米爾大人臉色丕變。


    「是、是的。隻有一點點而已。魔法師們現在正緊急想辦法處理……」


    「就算隻有一點,但結界破損非同小可,尤其現在又是魔族剛入侵後的非常時期,絲毫破綻都可能會讓舊事重演。法米爾、阿爾佛利德,你們現在迅速趕往現場!」


    陛下眼神掃視兩人,下了指示。


    「好的。」


    「咦?可、可是……」


    法米爾大人即刻遵從了國王陛下的命令,但阿爾佛利德殿下卻頻頻偷看我這邊一臉躊躇。


    那視線讓我心中不禁疑惑地有股「嗯?」的感覺,這麽說來,剛才他才正找到機會質問我傳聞的真假。隻是由於時機太不剛好,所以我還沒開口說出真相。


    方才告訴阿爾佛利德殿下的,就隻有「戴上手環是事實」而已。畢竟這件事本身就容易引起大家的誤會,所以他才會想弄清楚吧。


    看著遲遲不動作的阿爾佛利德殿下,國王一臉嚴厲地開口:「阿爾佛利德,你是這個城堡的警備負責人,不趕緊過去還待在這裏幹嘛?」


    「唔……好的,我知道了……」


    露出苦惱表情的阿爾佛利德殿下點頭後,向國王陛下一鞠躬,與法米爾大人以及少年諾溫一起準備退出房間。但在門扉開啟之際,他再度迴首看了我一眼。


    「艾莉亞,之後我一定會找時間問清楚手環的事!」


    「咦?所以我——」


    就在我預備要說出「我並沒有和勇者大人締結婚約」時,一個聲音蓋住了我即將要講的話。


    「你快點過去!」


    這麽說的應該是國王陛下……不對,是宰相大人。完全是命令的語氣。


    連我一下部以為就算對象是王族,宰相大人也敢照用命令句……


    但事實上是因為宰相大人同時是第一王子安瓦爾特殿下與第二王子阿爾佛利德殿下的教育負責人,所以王子們當然不敢對宰相大人有所不敬。


    在『修瓦洛傑周報』的記者問二位殿下「最不擅長應付的人是誰」時,兩位殿下異口同聲馬上迴答「海林格姆宰相」這件事,我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另外順便提一下,閱讀過報紙的城裏人員,有泰半的反應都是「哎呀,果然是這樣呀~~!」


    阿爾佛利德殿下在被如此難以應付的對手斥責『你快點過去!』後,身體顫抖了一下,卻忍不住仍用飽含疑問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接著才逃跑似地跨出門外,離開現場。


    「唉,那家夥也真讓我頭痛啊。」


    阿爾佛利德殿下離去後,國王陛下把身子往椅背一靠,露出苦笑。


    「是啊,他好像沒有身為王族該有的自覺。」


    宰相大人迴答道,並且將視線轉到我的身上。


    那視線,讓我突然明白了什麽……


    兩位都知道阿爾佛利德殿下對我有意思。雖煞並不清楚他們是在格烈德大人向我求婚前發現的,還是在求婚事件後因為阿爾佛利德殿下態度改變才注意到這件事的。


    大概也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會更加積極地鼓吹我嫁給格烈德大人吧。這麽做既能讓阿爾佛利德殿下斷念,而國家也能與勇者大人攀上關係,真的是一石二鳥呢~~!


    ……大人真是汙穢、肮髒死了。


    然而王族有身為王族該盡的義務。阿爾佛利德殿下是第二王子,當然必須要與門當戶對的對象結婚才行。


    他總不能把時間永遠耗在一個子爵之女身上。好歹也身為貴族的我,的確可以理解那兩位的想法。


    唉,老實說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迴應阿爾佛利德殿下的心意,所以也不特別覺得怎麽樣。


    ——但是。


    像這樣自己的想法老是被忽視,為了國家利益或期望就得任人擺布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當我發現自己就像個商品似地被人出賣換錢的那一刻起……不對,從更之前心中出現的那股朦朧預感,明白演變成被卷進權力漩渦時,我就深有感觸——


    「好啦,艾莉亞,迴到正題,會叫你來不為別的,我想問問關於你和格烈德殿下之間的傳言。」


    國王陛下看向我,臉上再度充滿笑意。一股焦躁感不禁從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勇者殿下贈與的手環,好像是戴在你的左手上?意思是說婚約已經成立了?我要問的就是這個……」


    「隻是無稽之談。」


    「可你的確戴在左手……」


    我假裝沒注意到陛下集中在我左手腕上的視線:「這東西是護身符,戴在身上保護我用的,不是婚約手環。」


    「……但聽說,格烈德殿左手也戴上了和這個成對的手環?」


    接話的,是宰相大人。


    「那是不小心多做的,因為工匠誤會了格烈德大人的意思所以才會做成一對。所以謠雷隻是謠雷,這根本不是婚約手環,單純隻是剛好作成一對的護身符!」


    「但你還是戴上了它……」


    「我們並沒有互訴情衷,也沒有邊宣示永遠的愛邊彼此交換鐲子,所以它根本不算婚約手環!不管誰怎麽講,我說不是就不是!」


    「可是……」


    「一切全都隻是傳聞而已!我本人就說沒這迴事了,沒有就是沒有!」


    ……從剛才開始,我就連珠炮似地打斷國王陛下的話。


    這恐怕相當於大不敬之罪了。雖然我國的陛下非常寬宏大量,沒判過什麽重刑,但被宰相大人瞪個幾眼是免不了的。


    ……不過對此時的我而書,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為真的很火大啊……


    照理來說,這應該是我和格烈德大人兩人間的事情吧?


    若是貴族間的婚事,那或訐國王陛下出麵幹涉也還算正常。


    如果與阿爾佛利德殿下有關,因為王儲的婚姻也會影響政治,所以國王陛下有意見也理所當然。


    不過我自己就算了,格烈德大人可是普通老百姓唷?


    根本沒人有權利對這樁婚事施予壓力說三道四。不管勇者的身分對穩固政權來說有多重要,這樣都是不對的!


    格烈德大人求婚的對象是我,不是修瓦洛傑國。


    不管結不結婚,決定的人也是我!不是國家!


    要答應婚約抑或拒絕,都應該尊重我的意思!我說的沒錯吧!?


    ……想到這裏,心中再也沒有迷惑。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覺醒吧。


    「——陛下。」


    我以冷靜到極點的聲音唿喚國王陛下。


    「怎、怎麽啦?」


    陛下的語氣似乎有一點膽怯。而我雖然不知道在自己身旁的宰相大人是何表情,但也能夠感覺得到他一直在屏氣凝神地關注著這邊。


    我在心裏笑出了聲。


    就讓我好好指導一下眼前認定我一定會聽從命令的兩位大人吧!管他什麽貧窮子爵之女,管他什麽侍女a,我要讓大家知道我也擁有自己的意誌!


    ——別想小看翻臉後的雜魚角色啊!


    為了讓兩位更清楚一點,我明確地開口表示:「勇者殿下求婚的對象是我。格烈德大人並不是向身為米勒佛多子爵之女的我求婚,而是向在城堡裏擔任侍女的我求婚。這是我和格烈德大人之間的問題,所以,是否要答應婚事,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希望各位局外人不要開口幹涉說東道西。此外,被國家當成祭品賣掉這種事,我真的打從心底敬謝不敏。」


    接著我露出了微笑「……這樣二位能理解了嗎?」


    ——國王陛下臉上呆滯的表情,至今仍不可思議地讓我印象深刻。


    16  月下


    在對方愣住時,我繼續說道。


    「那麽這話題便到此為止。夜深了,我就此告辭。陛下,宰相大人,希望二位能好好休息。」


    我深深地低下了頭。


    「啊、喔,好,晚安。」


    國王陛下楞楞地張嘴迴答,感覺跟反射動作差不多,我也抓住這個時間點趕緊離開了陛下的執務室。


    這就是所謂戰略性的及早撤退。等到陛下從驚愕狀態中複活的話,事情大概又會變得棘手難處理。


    然而——


    ……看著我一連串的言行舉動,始終保持沉默的宰相大人,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真是太奇怪了。就算我失去理智,他也應該會毫不在乎地說些什麽「這種事我們可無法認同」或是「你認為我們會允許你任性妄為嗎」才對。難道他有什麽其他的企圖……


    不不不,這種恐怖的事情,還是別再想下去的好。


    雖然訂婚謠言也不是空穴來風,但至少我已經澄清傳聞與事實間的差距,此外還順道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沒錯,這一點很重要!


    我、我說出口了!


    我從正麵勇敢地反抗了!


    帶著有點高昂的心情,我快步地通過平時配置眾多警衛士兵的主塔走廊。


    國王陛下等人恐怕完全沒想到我會翻臉吧。他們應該徹頭徹尾都以為「她不會反抗的。現在雖然事情有所延宕,但她不久後一定會答應婚約」,覺得一切沒什麽大不了。


    ……原本大概也會如此。但在我得知白己成為取消報酬的交易品,以及聽過格烈德大人的成長故事之後就不一樣了。


    聽到那些事以後我想了許多,最後決定事情絕不能繼續像現在這樣下去。


    在警衛士兵們的眼神采視下,我離開了主塔,走上主居館連接雇員樓的迴廊後,我暫時停下腳步,深深地吐了口氣,幫助自己安定心神穩定下來。


    這裏能夠看見西邊中庭——格烈德大人與擁有少年外貌的魔族交手之慮。此刻那裏正點著由魔具發出的燈火,四處充滿微光。


    這是每次工作結束後都會看見的景色,一切如同往常,讓人根本難以相僻道繈先前才發生過戰鬥,然而我確實在這裏見到了魔族。


    ……真的是好漫長的一天。


    在城堡內四處奔走,遇見彌諾斯牛頭怪與人型魔族,被格烈德大人用魔法移動還暈魔法,最後的最後,對國王陛下以及宰相大人發火,終於結束了這一天。


    中間還努力完成了平日工作上的業務,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心靈的hp也被大幅削減幾近於零。不論是肉體或是心靈,現在都已經疲勞到了極點。


    但我卻不想要就這樣上床入睡。


    ……這是當然的。因為從一早開始,我的情感就像鍾擺一樣四處蕩來蕩去,而最後甚至還呈現失控的狀態。


    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馬上睡著。我自認為自己的神經還沒大條到那種地步,至少我本人是這樣想的。


    我想好好地讓心靈沉澱一下,順便也必須讓自己的頭腦跟著冷靜冷靜,所以離開不知何時會有人經過的迴廊後,我並沒有直接迴到自己的房間,而是繼續沿著昏暗的走廊繼續筆直前進。


    主居館的走廊充滿了日常用品、美術品,雕飾得極為華麗,但這個樓棟卻截然不同,冷清乏味得很。


    而明亮程度也有差異。中央樓棟、主居館等地方,每隔三公尺就掛有名為「燈火」的燭台型魔具,通日保持明亮;但此處是雇員樓,設置的發光魔具數量不到那些場所的一半,所以夜晚時當然會顯得昏黃黯淡。


    不過這條路我早已走慣,所以並不會迷路。最終於抵達通往目的地——後院的門扉前。


    推開木製的門,映入眼裏的,是雇員樓後方的小小庭園。


    大小約莫十五平方公尺左右。雖然稱為後庭園,但其實這並非城堡的後花園,而隻是個專門讓雇員使用的小院子。


    這裏的位置剛好藏在雇員樓的後頭,從主居館是看不到的。由於王族、國賓們不會看見此處,所以我們這些受雇請的工作人員獲得許可後就能自由使用這裏。同時後院也是園丁們的試驗場地,此外在料理長興趣兼實用的打理下,還成了座香草園。


    園丁們栽植的花朵恣意綻放,將各處點綴得十分美麗;而若走到種有香草的地方,就能夠聞到淡淡的恰人香氣。


    城堡專屬的後花園固然整治得完美動人,但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庭園,經常走訪此處。


    或許是因為來這裏,就能讓我想到老家中媽媽種滿香草的庭院吧。


    ……腦海中倏忽閃過某個念頭,自己違逆了國家,家裏不曉得會不會受到牽連。


    若顧及到家人以及米勒佛多一族,我恐怕就不敢忤逆國王陛下,會為了網家的利益接受格烈德大人的求婚吧。如同宰相大人所說,這麽做才是貴族該有的正確行為。


    但是我卻沒有遵從國王陛下及宰相大人的意思……身為貴族我真是不及格啊,說不定還會給家人添麻煩。


    不過父親或哥哥一定會為我想點辦法的。麵對逆境,我們米勒佛多家可是意外地有堅強有風骨呢!


    再加上若宰相大人跟法米爾大人願意開口說情的話,我想米勒佛多家應該不至於受到太嚴酷的責難才對。


    我——並不擔心自己。


    或許這樣有些狡猾,但是在違背陛下旨意時,這部分我早已經冷靜計算過了。


    ——勇者大人的求婚雖然把我逼入困境,但同時卻也拉了我一把。


    畢竟國家再怎麽講,都希望與勇者大人建立關係吧?


    勇者殿下求婚的對象——也就是我,理論上應當不可能被國家處以重刑才對。所以就算我犯了大不敬之罪,但到最後這件事應該還是會被壓下去。


    就算國家賣了我,也無法放逐我。因為有勇者大人在背後撐腰。


    我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敢放膽反抗。


    不過這恐怕也隻是暫時的。


    國王陛下、宰相大人總有一天也會用這個方法,反逼我和格烈德大人結婚。


    ……所以,我必須趕緊讓事件落幕。


    「艾莉亞。」


    突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要是平時,在這個不應有人煙的後庭園冒出聲響的話,我一定會嚇得跳起來吧。更何況這聲音還屬於近來總讓我煩惱不已的人。


    但此時的我卻總有股預感,覺得他會來見我。


    我慢慢地迴過頭來。


    如同預期,在那裏的正是勇者——格烈德大人。


    在月光照射下,如同夢中的王子般優美、華麗的美男子,就站在離我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


    淡金色的發絲因為月光照耀而閃閃發光,在黑暗之中下可思議地相當耀眼。


    「……格烈德大人。」


    為什麽您會在這?為什麽您知道我在這?……這些事,我還是別思考比較好對吧?畢竟是那位擁有多種特殊能力的格烈德大人嘛。


    ……嗯,千萬別多想、千萬別多想。


    「半夜出來散步?不過夜裏風很涼,這個給你。」


    格烈德大人把手上的紫色披肩攤開後,往我走近。


    不過各位應該還記得吧?某種原因讓我絕對不能隨便靠近格烈德大人。


    ——沒錯。就是這個受詛咒手環的特殊效果,『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


    今天在中庭,它也發揮作用了。就在我不知道對方是魔族,打算向少年搭話時……雖然最後,我就是靠著那個「咻——碰」才獲救的!


    「咦嗚啊!」


    咻——碰!


    ……姑且不管音效如何,格烈德大人走到離我三公尺左右處後,我的身體再度浮起往他身上猛衝,直接命中他方才攤開的披肩裏頭。


    格烈德大人輕鬆地接住了我的身體,把我放到地麵上,一邊為我披上披肩,一邊微笑道:「來,這個給你。」


    ……動作之順暢幾乎讓人懷疑——簡直就像是早就預想到我會飛過去才攤開披肩的嘛!


    雖然我早已下定決心,不要再對「咻——碰」表示任何意見了……


    雖、然、如、此!


    ——月光下,秀麗俊美的男性往少女靠近,


    「夜晚的風涼,披上這個吧!」


    說著,把手中的披肩輕柔地披上她的肩頭——


    這不正是常見的王道情境嗎!?


    然而現實為什麽如此悲慘至極,少女必須「咻——碰」地撞上披肩不可?原本浪漫的場景全都變成一場笑話了!!


    而更讓人覺得掃興的,是我自己腦中的想法。


    沒錯,我多想吐槽我自己啊!


    大家看看,「這個披肩,一定是格烈德大人從某處拿來的!這是女性用品,所以當然不是他自己的東西吧?我應該要把它還給誰才好?」……我的腦裏居然隻在想這種事!


    連一點浪漫的渣滓都沒有!為什麽我的思考會那麽現實呢!


    嗚嗚,我果然一點都不適合當女主角啊。


    若對象是公主殿下的話就一定不會想到這些,女主角獨有的溫柔特質隻會讓她滿心感動不已!


    哎,不過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話,她的男主角應該不是格烈德大人,而是勒弗斯大人,也不會發生「咻——碰」吧。


    「格烈德大人……真、是、謝、謝、您。」


    我麵向佇立在身旁的格烈德大人,為披肩的事情道謝。雖然語氣僵硬了點沒感情了點,大家就別太介意了。


    格烈德大人看著我,似乎非常開心似地微笑了起來。


    「機會難得,艾莉亞,是否可以請你陪我在夜裏散個步呢?」


    他執起我的手,那副模樣與行為舉止,幾乎就像是某國的王子殿下,讓人不禁怦然心動……就那麽一點點而已喔。


    我吞了吞口水點點頭,將手交給了格烈德大人。


    *  *  *


    這是個月光格外明亮的夜晚。


    傳說中,月亮是夜之神——沉眠的暗之神艾堤拉德的化身。


    而人們也認為,唯有在月光下才會綻放的月光花拉荻絲,便是暗之神艾堤拉德的象征。


    一進入月光花開花的季節,月亮就會變得更為閃耀。雖然後院裏並沒有月光花,但因為現在剛好正是拉荻絲花盛開的時期,因此月光自然比往常更顯明亮。


    在月光以及微微發出昏暗光芒的魔具燈明下,格烈德大人牽著我的手,於後院悠然漫步。


    宛若月下的男女私會。然而在經過花圃的同時,一股困惑襲上心頭。


    ……我們完全沒有交談,我也不知道該聊些什麽才好。


    和我不同,格烈德大人似乎並不在意這種狀況,好像就算一句話都不講也沒關係。


    他身上傳來的奇妙愉悅感更讓我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大概這是因為我跟格烈德大人情感上有所差別。我如此困惑煩憂,而格烈德大人卻隻要待在我身旁,就彷佛覺得一切都滿足了。


    到昨天為止我還可以平淡看待這種差距,現在卻介意得要命。


    或許是因為我了解了格烈德大人的成長背景吧。


    直到昨天,格烈德大人在我心裏不過單純是位「勇者」罷了。


    受到女神遴選並授予特殊力量的他,拯救了公主、殲滅了魔王,對這個世界而言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存在對我而言就像故事裏的角色,遙遠又與己無關。


    不過就像是一顆與我的人生僅育數秒交錯,之後便就此閃耀而逝的彗星,自己隻能站在原地看著彗星擦身而過。


    被這樣一位大人物求婚,對我來講就隻有為難與迷惘,當時的我甚至無法真心考慮自己是否要接受。


    然而現在我對他的觀感已經改變了,格烈德大人不再單單是「勇者大人」,也是「格烈德大人」——我漸漸能看見不是勇者的他是何樣貌。


    了解他的成長故事,再次思考迴顧我們之間有過的對話、他的一舉一動、表情以及各個麵向——我現在逐漸能夠冷靜地審視並了解過去某些未曾看到的部分。


    即便我拒絕他的求婚,我知道他也絕對不會出手危害修瓦洛傑國或全世界。


    因為格烈德大人在麵對不愛自己的雙親時,就算彼此之間沒有感情也依然用心奉養——他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麵對求婚受到女性拒絕這等小事,怎麽可能報複國家、傷害世界呢?……至少我不這麽認為。


    再者,雖然蜜麗大人曾經說過格烈德大人是「會走路的天災」、「最終兵器」,一度讓我驚悚不已,一心隻想敬而遠之。但仔細想想,她其實沒講過「如果你拒絕求婚國家就會受到危害」這種話。一切都是我個人擅自過度解讀,自己嚇自己。


    看起來,我當時好像被他們給弄糊塗了。


    ……嗯,哎,由於公主殿下說過格烈德大人對我的態度實在太不普通,所以才讓我害怕了好一陣子。不過我看蜜麗大人對格烈德大人的態度和對待其他夥伴並沒什麽兩樣……這大概是因為蜜麗大人很清楚,格烈德大人絕不會因為動搖就傷害到周遭的人或隨意驅使精靈之力。雷納斯人人、勒弗斯大人、法拉人人,甚至可能連路法葛大人,都一樣抱持著相同的想法。


    但他們卻刻意隻挑那些恐怖的地方告訴我——或許是為了讓我無法輕易拒絕格烈德大人的求婚……吧?


    也許同時還帶有告誡我「你沒辦法輕易逃開」之類的意圖。


    若隻是單純「被勇者大人求婚」,那我大概也不會顧及國家,反而會更輕易地以「好的掰掰」這種態度說跑就跑。


    雖然現在站在這裏的我,是一位敢對國王陛下發規的人,但其實到昨天為止,周遭的壓力還壓得我不敢暢所欲言,也不能開口拒絕,無法真誠迴應格烈德大人的心情,僅能想盡辦法逃離問題。


    或許他們也深知這一點。


    因此他們才會努力用各種方法,維係與我之間的關係。


    不過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他們會這麽著急?


    即便是支持朋友的戀情,這樣的態度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一般來說,人們通常不會過於介入別人的感情才對。


    就是因為眾人態度如此異常,我過去才會誤以為如果自己拒絕格烈德大人的求婚,他就可能會對國家有所不利,不過在這個前提已經瓦解的現在,一切反而讓我覺得有些怪異難解。


    到底為什麽……是不是還有其它的隱情……?


    為什麽所有的人都那麽積極地撮合我和格烈德大人?


    國王陛下、宰相大人心中打的算盤我是明白的,他們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但為何連勇者一行人都這樣?


    路法葛大人為什麽會和宰相大人做出那種類似交易的行為呢?……背後一定有什麽理由。


    一定有什麽理由讓他們非這麽做不可——


    我抬頭望向格烈德大人。


    如果我現在開口詢問,眼前的這位是否會迴答我呢?


    格烈德大人彷佛感受到我的視線,低頭看了我。接著像說「嗯?」一般地輕輕地歪了歪頭。心中覺得這一幕有些可愛的我,一定是眼睛出問題了吧?


    或許是因為月光下飄散著一股不可思議的浪漫氣氛,才讓我的腦中起了錯覺。


    內心這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害我根本問不出口,隻好慌慌張張地開始扯其他事情。


    「呃,就、就是……園丁每年都會在這一帶栽種桔梗花,雖然現在時節還沒到花都還沒開,但我隻要看著那些花就會想起自己的老家喔。」


    嗯。果然講了件可有可無的事呢。


    然而聽了我隨口扯起的話題,格烈德大人卻浮現了微笑。


    「你是說米勒佛多宅邸後頭的小山丘,對吧?沒記錯的話,你確實最喜歡紫花了呢。」


    「是、是啊,就是這樣。」


    紫花是桔梗的別名,在我的故鄉,人們都稱其為「紫花」……格烈德大人應該是知道所以才講得出來。


    但是……他為什麽會知道呢?通種事果然還是別開口問比較好……是吧?


    反正一定是透過精靈聽說的。我曾經公開宣稱過最喜歡紫花,所以這件事情自然會傳開嘛。


    比起三圍曝光,這種事情根本沒什麽,所以我也不甚在意。


    ……雖然心中某慮可以聽見「這樣好嗎!」這般自己對自己吐槽的聲響,但不知道是月光的氛圍讓它一掃而空,還是早就習慣了,抑或是隻是單純地放棄了……那股聲音變得好微小好微小。


    「來,給你。」


    我的麵前突然出現了朵紫花。


    現在分明還不到花期,但是格烈德大人另一隻空著的手上卻拿著朵盛開的紫花,讓我嚇了一跳。


    「這是……!為、為什麽?」


    格烈德大人柔柔地笑了。


    「這是要送給你的。我拜托地之精靈,請祂加快花圃中一朵紫花的生長速度。」


    ……做這種事,真的可以嗎?不過反正也沒帶給任何人困擾……而且……


    「謝謝。」


    我收下了花朵,微笑道謝。


    這朵花讓我開心到連自己都覺得奇怪。因為這是我最愛的花嗎?還是氣氛使然?或是它讓我想起了故鄉?


    抑或——


    「能讓你那麽開心,我也覺得很高興。」


    格烈德大人笑得幾乎眯上眼,望著我的視線逐漸變得甜蜜熱切。


    這裏就隻有我們雨人。靜謐的環境、柔和的月光以及美麗的花圃,處處充滿著浪漫的要素,沒有地方比這裏更適合培養那種情緒了吧?


    ……周遭彌漫著滿滿的甜美氣氛,腦海裏隨之憶起數天前發生的事,這下可糟了。


    拜托甜度低一點,我已經不想要再長小腹了。如果真的要讓我肥,麻煩請長在胸部……喂!這種事隨便怎樣都好吧!我在想什麽啊!


    快點,得想想其他可以下降甜度的方法……!想些能轉開格烈德大人注意力的事情……!


    為了打散這股尷尬的氣氛,我望著一片澄澈無雲的夜空,開始隨便找些話題。既然剛才不小心提到了花——


    「呃,就是啊,被稱為夜之神的暗之神艾堤拉德啊,明明已經陷入沉眠不再活動了,但為什麽一天仍有一半的時間會是黑夜呢?好奇怪唷!」


    隻因為現在是夜晚,於是便隨口講出了一些毫無意義的話語。對不起。


    「……」


    啊啊啊,過度焦急提出了個蠢問題,結果害格烈德大人苦思了起來!


    他一定被這問題問傻了……雖然多虧這問題甜蜜氣氛消失了,不過怎麽有一股嬴了麵子輸了裏子的感覺……


    「陷入沉睡的神隻……」


    格烈德人人輕聲複誦,和我一樣抬起了頭,看著圓滿的明月。


    月光傾注在格烈德大人身上,淡金色的頭發閃動著光輝。


    謠傳暗之神艾堤批德之所以陷入永眠,是因為祂為了創造我們人類,最後使盡了氣力。


    光之女神蕾菲莉亞與暗之神艾堤拉德,與精靈王們合力創造世界後,讓動物、植物等各種類的生物誕生於世界上。


    最後創造的,就是我們人類。


    然而終於用盡力氣的暗之神艾堤拉德,也就此陷入了永遠的安眠之中。對此歎息不已的,正是暗之神的另一半——光之女神,亦即日之女神的蕾菲莉亞。從祂悲歎的淚水中,生出了魔族。


    身為悲哀象征的魔族是世界公敵,他們憎惡受祝福而生的人類——我也曾於年幼時,聽過這個人人皆知的創世神話。


    但事實上關於艾堤拉德「陷入沉眠」的部分,有各式各樣的說法。


    針對此有兩派說辭,其一認為暗之神早已死去,另外一派則覺得祂為了恢複力量才陷入長眠。


    真相恐怕隻有女神知道。


    所以我剛才的問題自然難以解答,然而格烈德大人接下來的話卻完全超出我的預期。


    「因為艾堤拉德不是暗之神。帶來夜晚的,是暗之精靈王。世界上存在著成對的兩個糟靈王——暗之精靈王與光之精靈王,祂們各自負責一日的一半,持續將力量送入這個世界。」


    「——什麽?」


    我相當吃驚。


    不,我吃驚的部分並不在於暗之精靈王與光之精靈王各自分擔的工作,而是在更前麵的那一句,『艾堤拉德不是暗之神』。


    「那個,您剛才說『艾堤拉德不是暗之神』,意思是指……」


    我睜大眼睛問了格烈德大人,而他也迅速地迴答:「嗯。祂現在陷入了沉眠之中這點雖然是事實,但說艾堤拉德是暗之神是不對的。女神蕾菲莉亞,其實也並非光之神。祂們是創造神,掌管創造的神隻,既非光亦非閣,這才是創世二神的本質。」


    我由於過度驚訝,因而停下了腳步。


    剛、剛才,格烈德大人所說的話,根本就從頭到尾顛覆了好多東西吧!?


    不對不對,我說的並非創世神的部分,而是「光之女神蕾菲莉亞根本就不是光之神」這一點!


    艾堤拉德陷入沉眠好久好久了,所以對我們人類而言祂其實很陌生。因此就算有人告訴我艾堤拉德並非暗之神我也不會太驚訝,但是女神並非光之神……怎麽可能!


    女神神殿、世界各地的女神殿,這下子該怎麽辦?全世界的人類不都祭祀敬拜著蕾菲莉亞嗎?而且還是以光之女神的身分崇拜她!


    這一切全都是錯的嗎?


    ——如果這個事實曝光,那整個世界都會被顛覆的!


    「光之精靈王、暗之精囊王,都是由祂們創造出來的。就這層含意來看,光之女神與暗之神這個稱唿,其實也不算是完全錯誤——」


    但嚴格來說祂們的確不算光之女神與暗之神吧?我太震驚了!


    ……震驚到希望一切都隻是謊言。


    從小聽到大的神話究竟……


    不過麵對格烈德大人,我無法開口質問「這是騙人的吧!?」,因為他受到女神神諭,比起我們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接近女神與精靈王。跟小道傳言比起來,格烈德大人絕對比誰都更清楚什麽才是事實。


    我……不知怎麽地,想放膽相信格烈德大人所說的話。


    模仿格烈德大人的動作,我再次抬頭望向圓月。


    創造出夜晚的其實是暗之精靈王,並非已然沉眠的神隻。


    不過無論是尚未得知事實前,或是知道了事實以後,月亮依舊高掛在我們麵前,絲毫未曾改變。不論我們人類怎麽想,世界依然按照自己的法則繼續運轉。


    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個念頭——


    說不定——這個世界真實的樣貌,與我們所相信的大相逕庭。或許我們不過是照著自己的愛好與想法,扭曲了事實——


    當時我思考的這件事,或許其實就是個預感。


    暗示著未來我也將與這個世界真正的樣貌有所關聯。


    透過名為「勇者」的人物,我將理解世界的本質,世界也將深入了解我。


    ——我在這個時候,才第一次意識到「世界」究竟是個怎麽樣的概念。


    17  空中散步


    「艾莉亞,有人來了。」


    格烈德大人匆地開口。我順著他的話望向後庭園入口處,從門的另一端傳來好幾個人的聲音。


    「哎唷,料理長幹嘛要在這種時間叫人家來采香草啊!」


    「唉,有什麽辦法。那場魔獸騷動,搞得廚房也一團亂呀。」


    「亂到料理長都忘了要下指示了,直到得開始準備明天的東西時料理長才想到缺食材……」


    「那至少也該在天還亮著的時候想到嘛,都這時間了!」


    門「碰!」地應聲而開,四位男女踏入了後庭園。從方才的對話判斷,應該是廚房的員工們。


    我趕緊抓住格烈德大人的手藏到低矮的盆栽後方,但因為料理長栽種的香草田就在這個方向,所以最後一定會被發現的。


    雖然我們並沒有做壞事,根本不必躲躲藏藏,但深夜被人發現兩人獨處的話一定又會被說得很難聽,若再讓他們繼續加油添醋下去的話——那就真的解釋不清了。


    如果傳出「他倆整晚都一起度過喔」之類的謠言,那不管是真是假,最後都隻能走上結婚一途了!


    我也會因為這樣被視作非完璧之身,想不結婚都不行。


    會對這種發展滿心歡喜,趕忙想盡辦法主導結婚事件發展的人,實在太多了!像是他、他、他,甚至還有她!


    順道一提,此時閃過我腦海裏的人有:國王陛下、宰相大人、路法葛大人,以及同樣身為侍女的蓓琳妲。


    總而言之,一定要想辦法別被發現,否則……!


    正當我急忙四處環顧是否有哪裏能夠躲藏時,格烈德大人忽然用手環住我的腰說了聲:「要起飛羅。」


    「——咦?」


    就連開口問「起飛?」的時間都沒有,下個瞬間,我已經被格烈德大人抱著飛上了天際!


    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沒有大喊出聲簡直是個奇跡。或者其實正確說起來,應該是我根本嚇到發不出聲音了。


    廚房的四名人員進入後花園俊,可以看到他們朝著我倆剛才所待的方向移動。不過或許是附近實在太暗,他們並沒望見浮上天空的我們,隻是絲毫不覺異樣地往香草田繼續前進。


    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格烈德大人抱著我,逐漸往上提升高度。


    呀啊啊啊啊!


    由於害怕過度,我不禁往格烈德大人身上依偎過去。


    是的,就算我再怎麽不甘心還是自己主動抱上去了!這裏實在太高,而支撐住我的卻隻有格烈德大人的一隻手臂!嚇都嚇死了啦!


    「艾莉亞、艾莉亞,沒事的,別害怕。」


    「會怕的人還是會怕啊!」


    我不小心往下瞥了一眼,眼下無盡往外擴展的黑暗讓我不住地發抖。那股漆黑感覺正張著血盆人口,隨時準備吞噬一切。


    好可怕……!


    總是牢牢踏在地麵的雙腳,現在什麽都觸碰不到。這種恐懼難以用言語形容。


    我忍不住閉上籰眼,把自己的臉埋入格烈德大人的胸前。


    然而就我的感覺,很顯然格烈德大人還正繼續往上飛。


    這個人,到底是打算上升到多高的地方!


    「格、格烈德大人,求你別再往上……!」


    我發出了悲慘的聲音。如果隻是要躲過廚房那些人的耳目,那根本沒必要到這麽高的地方吧?


    這個經驗也讓我完全明白自己不適合升上天空,隻適合過著在地上爬行的生活!


    「拜托讓我迴去!」


    「艾莉亞,不會有事的,張開眼睛看看。」


    聽著格烈德大人安撫似的話語,我隻是緊緊地抱著他拚命搖頭。


    要我睜眼簡直是要我的命!現在高度比剛才更高了耶!?


    「沒事的。我不可能讓你掉下去,對吧?」


    「這是當然的!如果讓我掉下去,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不論你變成什麽樣貌我都能欣然接受,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活著的你。所以放心吧艾莉亞,相信我。」


    頭頂上,匆地傳來一陣暖意。


    嗯?雖然閉著雙眼的我無法完全肯定,但總覺得有個吻落到了自己的發上。


    我不禁張開雙眼……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刻,恐懼感好像得到了緩和。


    抬起臉龐,在極近之處,正是那雙盈滿溫柔、似青如綠的眼眸。


    「格烈德大人。」


    往下看太可怕了,但若是看著道雙眼睛就沒問腿……我是這麽想的。


    「艾莉亞,我絕對不會膜你掉下去的。相信我。」


    「……好。」


    我輕輕地點了點鹹。雖然他避僩閥腿多多的人物,不過此刻的我可以相信他絕不會讓我摔下去。


    「再往上就會碰到結界了,所以我們到這裏就好。艾莉亞,稍微鼓起勇氣看看四周吧。」


    我總算把視線從格烈德大人身卜移開,心髒噗通噗通地狂跳,環視著周圍。


    腳尖下方可以看見主塔的頂部,也就是大廳天花板上方的屋頂,我們現在正位於主塔的上方。


    「從這裏,就可以看見整個城堡了喔。」


    確實如同格烈德大人所言。被燈光照得發亮的城牆及正門都在我目光所及之處,馬車停泊處、馬廄、正門左方的庭園等也都盡收眼底。


    視線往後,公主殿下等王族、格烈德大人這些賓客們房間所在的主居館一樣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後方是北館,主居館旁邊則是擁有餐廳的東館,西側是我所居住的雇員樓。所有建築物都被籠罩在燈光的光輝中。


    「看看城鎮吧。」


    我往格烈德大人所說的方向看去,小山丘下附近的城鎮在黑夜裏若隱若現。


    城堡裏頭因為掛有魔具照明之故,夜裏依舊一片明亮,但一般民眾鮮少持有魔具,所以到了晚上自然一片漆黑。唯有貴族們居住的一隅,才裝設了為數不多的街燈。


    仰望天空,能看見無數閃爍的星辰。


    「天空和大地,就好像連成一片似的……」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看起來真的就是這種感覺。從天際彌漫到山腳平原的黑暗中間完全沒有交界點,而鎮上點點的光就如同星子一樣。


    這一切讓我陷入一股不可思議的錯覺之中。


    被淡淡光線照耀的修瓦洛傑城堡,幾乎就像是飄浮在夜空中一般,彷佛此處僅有城堡存在,而其他一切全融入了星空之中……


    看得入神之際,一陣風拂過了我的臉龐。


    「啊……」


    開口的是格烈德大人。


    「剛才,風之精靈輕撫了你的臉頰喔。有感覺到嗎?」


    「咦!?」


    我不禁用手摸了自己的臉。


    「剛剛確實有感覺到一陣風,那個……就是精靈……?」


    「是的。」


    「精靈祂……」


    方才的感覺的確不同於普通的風,有那麽點不自然。原來如此,那就是精靈……


    精靈,果然就存在於我們的身邊。出生以來頭一次,我如此確實地感受到這件事。


    「這麽說來,格烈德大人看得到精靈對不對?」


    我抬頭望向格烈德大人。


    「是的,我看得見。」


    「我有點想知道,在格烈德大人的雙眼中,世界看起來是什麽樣子……?」


    在那個當下,我腦中忽地想著,格烈德大人看得到精袋,又擁有魔力,因此就算和我望著相同的東西,看起來一定還是完全不一樣吧。


    格烈德大人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後浮現有點困擾似的笑容。


    「對我而言,這世界既紛雜又吵鬧,一切都離我非常遙遠。過去曾是如此。」


    格烈德大人望向遠方——眼神落在天空與大地的交界處,繼續道:「世界就在此處,而我代在這裏,有好多好多東西主動向我交談,但我卻有股自己正悖離一切的感覺。好像一切……似近而遠。世界——完全不擁有任何意義,它就隻是在那裏罷了。對我而言世界不過是個容器,一個把自己以及各種紛擾塞入其中,毫無色彩的容器。」


    訴說著這些的格烈德大人,雙眼如同鑲嵌在人偶眼裏的玻璃珠般,映照不出任何感情。


    「過去的我一直都認為,身為人類的自己是殘缺的,缺少了太多太多東西……然而好多人卻對找說,說我是擁有一切的人,說我有魔力、精靈,還有外表的魅力。但是艾莉亞,我隻擁有一片空虛而已,我什麽都沒有。如同把水注入破掉的杯子裏,我感覺不到自己擁有的東西有何意義,就像是什麽也沒有一樣。」


    空虛。我的腦海裏浮現了這個詞匯。同時也想起在魔族入侵引發騷動前,雷納斯大人們所敘述,關於格烈德大人的成長過程。


    這孩子一出生便擁有全種類精靈的守護——幾乎可說是過度多餘的守護。


    然而格烈德大人的雙親,卻沒擁有足以接受這個事實的器量。對沒有魔力的他們而言,那種不可見的能力,除了恐怖,什麽都不是。


    嬰兒每次啼哭,他們就對周遭引來狂風暴雨的神秘力量感到膽怯。他們害怕著引發一切的兒子,也不敢接近他。最後,他們放棄了養育這個孩子……他們打從心底放棄與格烈德大人建立親子關係。


    代替雙親養育剛出生幼兒的,是精靈。


    『他們認為隻要替格烈德做飯,精靈就會代替自己照顧孩子,對此鬆了口氣,也覺得這麽一來再好不過。不過他們大概想都沒想到吧……在格烈德表示任何想法前,精靈就能察覺他的欲求,由這樣的精靈來照顧孩子雖然不是沒好處——但壞處其實更多。』


    雷納斯大人的話再次在我腦中蘇醒。


    精靈對於格烈德大人的心思相當敏銳。因此格烈德大人再也不必表現感情,也不用說話,這幾乎等同於他再也不用表達自己的意誌。


    所謂感情,必須與別人建立關係與交流,才能逐步成長。所以不需要與他人接觸的格烈德大人才沒辦法明白什麽叫感情,因為這一切在精靈麵前都沒有必要。


    在萊耶爾祭司來到村莊後,在他與雷納斯大人、蜜麗人人建立人際關係後,格烈德大人才開始真正以人類該有的樣子過生活。但是過往精靈對他的影響依舊深深殘留在他心中,深遠得讓他覺得自己隻擁有虛無。


    ——若他的父母能夠再有勇氣一點、能再多一些足以扶養他的器量的話……如果神殿找到勇者候補人選後,可以不必顧慮規定,多接近他一點的話……如果格烈德大人不是勇者候補人選的話……還有,若是他未曾擁有過【精靈守護】的話……。


    『因為有某種理由,所以自己才會存在;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個理由,那自己根本沒必要誕生。』


    他或許就不會說出如此悲哀的話語,能夠像個普普通通的青年般正常地成長。


    能夠得到【精靈守護】的人類非常稀有、特別,人們總認為這是一種幸運:過去的我也是如此認為的。但是現在的我,再也無法覺得擁有【精靈守護】算是件好事。


    【精靈守護】不過是僥幸,甚至可說是飛來橫禍。我有這種感覺。


    擾亂了格烈德大人命運的是精靈,守護、養育他至今的也是精靈。這樣吊詭的發展,或許正呈現了【精靈守護】的本質。


    茌授予當事者守護力量的同時,也給予了他沉重的命運——守護,就像是一把鋒利的雙麵刃。


    「格烈德大人……您有沒有曾經想過,希望自己從未擁有【精靈守護】?有沒有覺得就是它,扭曲了您的命運……?」


    我忍不住脫口詢問。雖然自己從雷納斯大人他們那裏聽了不少事情,但是究竟格烈德大人本人怎麽想,似乎誰也沒開口問過。


    聽了我的疑問,格烈德大人隻是平靜地搖了搖頭。


    「沒有。與生俱來便擁有的東西,即便假設不曾有過,一切也毫無意義……而且並不是因為有【精靈守護】,所以我才會覺得心中一片空蕩蕩。我之所以如此,原因都出在自己身上。你可以想想看,擁有【精靈守護】的人類,難道隻有我一個?曆代的勇者呢?他們都像我一樣嗎?……恐怕不是吧。而這難道又是因為雙親與我之間的關係淡薄所導致的嗎?如果真要這麽講,孤兒們不也都是這樣長大的?」


    格烈德大人那玻璃般的雙眼望著天空,淡漠地說著。


    「艾莉亞,生在哪裏、父母是誰,這確實是無法選擇的。但是要怎麽過生活,要和別人建立什麽樣的關係,最後還是取決於自己。我會如此而生,如此成長,並非精靈守護的錯,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好想否定這些話,於是不禁搖了搖頭……但內心卻找不到任何足以反駁的語句。


    「即使成為了勇者,一切依舊沒有改變——直到遇見你。」


    格烈德大人低頭看著我,雙眼不再像冰冷的玻璃珠,裏頭蘊藏了某種感情,閃爍著亮光。


    「……格烈德、大人。」


    「艾莉亞,在這腳下的光芒中,以及在那無盡延伸的黑板裏,數不盡的人們就在當中生活著,對不對?」


    「……是的。」


    沒錯,在那視線所及的光芒裏,以及自山腳下蔓延開來的黑暗中,住著許許多多修瓦洛傑的居民。


    「不過對於先前的我來說,這件事並沒有意義。燈火之下有許多性命,他們各自過著生活,每個人都擁有不一樣的個性……一切就如同這個世界一樣,我隻覺得好遙遠、好遙遠。即便身為勇者的我有義務守護眾人,但不過也就這麽迴事。過去的我,隻覺得任何事都無所謂。」


    環抱住我腰際的雙手匆地加重了力道。


    驀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格烈德大人的溫柔笑容,以及正低頭看向我的臉龐。


    四目相接,格烈德大人漾著笑意開口——以充滿愛憐的語氣。


    「然而認識了你,一切都變得有意義了。我也終於能夠理解,燈光下循環流轉著的無數生命有何意涵。與你相遇,這個世界——終於變得充滿色彩。」


    「格烈德大人……」


    「我跟你說,艾莉亞,這個世界毫無道理,一點也不和善,這件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不過……能夠遇見你,能夠像這樣與你在一起,我衷心感謝。我真的好感謝這個世界。」


    「格烈德大人……」


    我不太能理解他話裏全部的意思,不過我知道格烈德大人是認真的。


    找抬頭看著格烈德大人。


    格烈德大人則低頭望向我。


    「格烈德大人,我……」


    我,我……我——胸口,好痛好痛。喘不過氣似地抽痛著。


    我倆對彼此的心意完全不對等,我無法迴應格烈德大人的情感。


    ——罪惡感。這正是導致胸口疼痛的主因。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撇過頭去。


    而格烈德大人則溫柔地道:「我想他們差不多離開後院了吧。我們應該也可以迴去了。」


    緩緩地,我們下降到地麵。


    如同格烈德大人所言,庭園裏頭恢複了寂靜。


    格烈德大人與我輕輕地降落在植滿花朵的一個角落。


    我一踏到地麵,便悄悄地掙脫出格烈德大人的懷抱。


    此時我才注意到自己手裏有個東西,原來我一直緊緊地握著紫花。不論飛舞上天際,或是害怕得依偎著格烈德大人時,花朵都未曾離開我的手中。


    注視紫花一陣子後,我抬起了頭。


    「格烈德大人,我——」


    ……過去的我真是卑劣。您如此真摯地赤裸表達出自己的情感,但我卻隻是想盡辦法逃開。嘴上老掛著「因為我是大眾臉,所以……」滿嘴藉口。


    看樣子非得做個了結不可。為了自己,也為了眼前的人,這一切就是我現在所能做的。


    我凝視著格烈德大人的雙眼,當自己發現時——話已經說了出口。


    「格烈德大人,我、我——無法和您結婚。」


    18  疑惑


    話一出口就覺得要糟。


    慘了——我說得太直接了。


    我原本打算……說得更委婉一點,就像把話的內容用好幾層紙包裹住,不著痕跡迂迴地表示啊!


    啊啊啊,這時候我才想起了自己過去的壞習慣。那時我才剛進城堡裏工作,還被侍女長數落叮嚀了一番呀!


    其實我的吐槽屬性常常不小心搞砸事情,過去常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總是把話講得太直白。


    在雙親身旁時就自由多了,我對父親跟兄長講話時根本部沒在客氣的,幾乎一天到晚都在吐槽別人。


    所以我老是挨侍女長的罵,負責教育我的侍女長總會邊斥責邊單手拿著大摺扇教訓……不不不,是指導我。她告誡我有任何想講的事情,務必記得先藏在心中,別急著講出來。


    有時當我好不容易吐了個絕妙好槽,卻被摺屠啪地一聲打斷的那股空虛感,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心底。


    不過也托對方指導的福,我現在非常懂得判斷氣氛,成長為一值能夠迎合周圍人們需求的侍女。


    吐槽,就放在心底吧!


    我一直認為自己有好好遵守這個信條……哎唷,有時還是會不小心說出口就是了啦。


    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種時候表現出過往的壞習慣。


    我的臉刷白一片。


    怎麽會這麽不小心講了出來咧,而且還講得那麽順口,直接迴絕了……


    ……大概是這股讓人渾身不對勁的甜蜜空氣害的。不對,一定是對國王陛下等人的怒氣尚未消散殆盡吧,害我沒辦法把真正的想法完全隱藏在心底。


    畢竟我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行為對格烈德大人實在很殘酷。


    我誠惶誠恐地注意著格烈德大人的反應。


    格烈德大人聽到我的話後,起初像是很震驚,雙眼睜得大大的——然後然後,臉龐浮起了柔和的笑容。哎呀呀,真是美麗的微笑呢。


    微、微笑——!?


    ……格烈德大人的微笑,讓我陷入了恐慌狀態之中。


    這、這個微笑到底代表什麽?為什麽他會一臉開心地笑著呢?太可怕了啊啊啊!


    該不會,這個微笑暗示了某個事件吧?這是在通知說末日要來臨了嗎?他是不是要讓世界滅亡了?不不不,我相信格烈德大人,我相信他呀!


    或、或是說,被拒絕求婚後還笑得出來,是因為格烈德大人其實能夠從苦痛中得到快感,有著不為人知的癖好!?嗯呃……勇者大人難道是個m?


    被虐狂屬性的勇者,我不喜歡……無法接受!


    然而格烈德大人隻是微笑著。


    「謝謝你,艾莉亞。」


    ——他如此說道。


    ……您可以不用這樣勉強自己,沒關係的。這樣我會覺得很沉重,我沒有s屬性啊!


    不過這麽說來,現在一切都是現在進行式,我正在為格烈德大人帶來精神上的痛苦!


    啊啊啊啊,不行啊!精神上的苦痛=給予他快樂!


    我臉都快抽筋了,「不是,我、我……我並沒有討厭格烈德大人。」


    我並非因為討厭才拒絕他的求婚,反而就是因為對他逐漸萌生好感,所以才會覺得再不拒絕不行。


    當初勇者大人向我求婚時,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應該說我寧嗬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但是當時周遭的狀況並不允許,我為了自己著想才會說出「了解彼此後,我們再進一步」這種話來拖延時間。心中冀望著,祈求勇者大人恢複神智,或是奢求時間會解決一切。


    那時候的我,滿腦子隻想到自己,絲毫沒考慮到格烈德大人的心情,實際上我也管不了那麽多。


    ……不過聽了蜜麗大人們說的話之後,我終於逐漸能夠察覺格烈德大人的情感。


    我明白了自己的行為究竟有殘忍。


    暫且保留求婚的迴覆。這件事情對格烈德大人來說,根本就是讓他不上不下要死不活,不是嗎?


    若換做我站在他的立場呢?向心儀的人求婚,對方對自己沒有意思,卻又因周圍的壓力無法拒絕,於是想辦法拖延迴覆的時間——如果是我自己遇見這種事呢?


    我一定會受傷的,但我卻對格烈德大人做了這種事。


    方才他向我自白一切時,我之所以覺得胸口疼痛不已,就是因為罪惡感的緣故。無法迴應他的愛戀之情讓我覺得好抱歉,這種情緒塞滿了我的心。


    所以我才會認為,絕不能再繼續那樣下去了。與其說是為了自己,不如說更是為了格烈德人人警想,


    我和格烈德大人對彼此的情感差距實在太大了,以現在這種背負外界各種壓力的情況來看,要我隨波逐流強迫自己迴應對方,的確不太可能。


    這種被逼迫的婚姻,對誰都不公平。


    所以我希望歸零重來,讓一切全部重新開始。


    與勇者大人之間的姻緣、國家、政治……我希望在完全沒有壓力的狀況下重新來過。


    ——重新建立與格烈德大人之間的關係。


    像普通的男女般相識相知,花時間培養感情……這是我所盼望的。


    所以、所以,我希望格烈德大人能夠收迴求婚誓言。


    讓一切迴到原先的狀態,從彼此了解這一步重新開始。


    ……總、總而言之,我們先當朋友吧!


    ——這些話,我在幾近於恐懼的狀態中,對格烈德大人說了出口。


    然而在我斷斷續續說著話的時候,格烈德大人的笑意卻越來越深!


    為什麽您要散發出開心的情緒!好恐怖啊啊!


    就因為這樣,語畢時我的眼眶已經含滿了淚水。


    格烈德大人滿臉愉悅地笑著,低頭看著我說:「謝謝你,艾莉亞。在那種狀況下你卻能看見老子勇者之外的部分,還為老子如此著想——謝謝你。」


    ……啊啊,所以他才會那麽開心啊。


    我楞在原地。這個樣子,看起來格烈德大人真的像是個m呢——不對,等等?


    哇啊,剛才,格烈德大人他他他,稱唿自己「老子」而不是「我」……!?


    ——啊哇哇哇,精靈要爆發了嗎!?要發生天災了嗎!?


    望著一臉慘綠的我,他似乎也明白我到底茌恐懼些什麽。格烈德大人依舊維持著笑意,對我說:「別害怕。我現在並沒有與精靈們保持同步,抑製機製也沒有解除。」


    「是、是是是、是喔?」


    本人都親口這麽講了,應該是真的吧。我放鬆心情籲了口氣。


    光看眼前格烈德大人的模樣,的確也不像崩潰的樣子……他好像真的很開心。有人能察覺自己不是勇者的那個部分,真的有那麽開心嗎?


    ——大概格烈德大人早就知道了吧。我之所以沒有拒絕,始終保持猶豫不決的態度,都是因為他擁有「勇者」身分的關係。


    像現在這樣排除外在障礙做出迴覆,也就表示我開始思考與「他本身」有關的種種。


    「格烈德大人。」


    我抬頭望著他,胸前的雙手緊緊抓著他為我披在肩膀上的紫色披肩以及紫花。


    ……現在是關鍵時刻。


    「說了那麽任性的話,對不起。不過,這就是我的迴覆。我現在沒辦法馬上接受您……所以,這個手環——」


    我伸起左手手腕,舉到格烈德大人麵前。


    「可以請您幫我改換到右手嗎?」


    手環若戴在左手,我就會被人們當作是『勇者的未婚妻』,所以如果換戴到右手上,我便能恢複原本的身分。


    ——這樣也就可以歸零重來了。


    接著隻需要在國王陛下們麵前正式請他取消婚約,從明天開始我就能再度迴複為區區的侍女a。


    從那裏,一切再重新開始。


    ——格烈德大人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接著他默默地伸出手,輕撫我左手手腕上的婚約手環。


    閃耀在格烈德大人手上的,是雕刻有拉荻絲花的銀色手環,和我的金色手環正好成對——這就是連結我與格烈德大人的手環。


    就算從左手換到右手,兩人之間的連係依舊不會改變……對吧,格烈德大人?


    我靜靜看著格烈德大人伸手替我取下手環。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不,是我自己覺得事情會如此發展才對。


    「不要。」


    格烈德大人繼續撫摸著我的手環,臉上突然浮現了個豔麗至極的微笑。


    ——什、什麽麽麽麽麽!?


    19  然後,迴歸起點


    我沒料想自己會被拒絕,完全呆住了。而就在此時——


    給格烈德大人們當作客廳使用的房間中央,宰相大人似乎正在與妖精路法葛大人交談。


    根據我事後聽到的,格烈德大人以外的成員運氣相當不好,恰巧也待在房間中,他們全都僵在房間的角落,離宰相大人與路法葛大人遠遠的,不安地看著一切發生。


    路法葛從宰相大人那邊聽到我對國王陛下直接發飄這件事,苦笑著表示:「哎呀,她翻臉了啊?真可惜呢。」


    「是的,看起來似乎時間點挑得不太好。」宰相大人也跟著苦笑道。


    「哎,我也覺得總有一天會演變成這個局麵。遇上不合理的事情就會以頑固的態度堅決反對到底,一旦翻臉哪怕是權力也不放在眼裏……完全就是米勒佛多家的血統呢。她比自己所想得還像她老爸啊。」


    「也因為這樣,所以一切的計劃都亂套了。我原本以為她會放棄然後接受一切,沒想到竟意外地頑固……不過至少一件讓她成為『勇者的未婚妻』了,這樣也還算是有好的進展。」


    路法葛大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宰相大人則是斂起笑容,問道:「……那孩子將會成為眾人的目標,這件事真的無可避免嗎?」


    路法葛大人點頭。


    「嗯。宰相殿下,您也已經聽見破壞結界的魔族與格烈德之間的對話了吧?魔族已經把目標鎖定在她身上了。而且,格烈德的【天啟】也是這樣暗示。他的【天啟】從未失準過。就算做了萬全的準備,隻要稍有疏漏,魔族一定會再次襲擊她。所以才會希望您能提供協助,即便是用強迫的,也要讓她公然成為『勇者的未婚妻』,這樣她才能夠透過勇者獲得【世界的恩惠】。」


    「……【世界的恩惠】。」


    「嗯,也就是人類稱為『主角補正』的技能。它的效果能作用在勇者周圍的人身上,與勇者間的關係愈密切深厚,就愈容易得到恩惠,當然她也不例外。因此最好的作法,就是讓祭司執行儀式,以法定公開形式讓她成為『勇者之妻』……」


    路法葛大人迴答後,宰相大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認為那孩子,應該不可能輕易接受結婚這個選項。別說要她成婚了,說不定她還會趁著這股氣勢斷然拒絕勇者殿下的求婚……若是勇者殿下真的接受事實收手作罷,那該怎麽辦?」


    「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因為格烈德是——勇者。」


    路法葛大人好像相當愉悅似地浮現了笑容。


    「我認讖好幾位被女神選為勇者的人類……包含當代勇者格烈德。他們雖然外貌、性格、成長背景各有不同,但他們的共通點就是全都非常純粹、專一,擁有不屈不撓的精神,完全不懂何謂放棄,無論對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不管敗陣幾次,隻要那條命還在,就會一次又一次地挑戰魔王,這就是勇者特有的氣質。不過——」


    說到這裏,路法葛大人竊竊地笑了起來。


    「專一,不屈不撓的精神。說起來很好聽,但總歸一句就是不懂得放棄,纏人得很。您以為格烈德求婚遭拒後就會放棄?這種事是不可能的,他會一直纏著對方,直到對方認輸為止。」


    路法葛大人甚至還斷言,說若是我當時人在現場,肯定會尖叫著:「呀啊啊,我不要啊——」準沒錯。


    「雖然可憐,但被格烈德看上的那瞬間,她的命運就已經成定局了。」


    「哎呀呀……看起來那孩子,被相當不得了的人給相中了呢。」


    據說宰相大人當時苦笑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雖然的確也不關他的事啦!


    「嗯,就當作是運氣不好,趕緊放棄吧。」


    白晰美少年的臉上,綻放了抹如花般的美麗笑意。


    ——待在房內角落的勇者一行人,以兩人聽不見的微小聲音彼此討論著。


    「這些話對心髒真是有夠不好……」


    勒弗斯大人揉壓著太陽穴低聲道,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這種話真希望他們別在這裏說,為什麽不到路法葛的房間裏悄悄講就好啊。」


    不住發抖著的蜜麗大人也這樣表示,而法拉大人同樣深表讚同。


    「真是……我可一點都不想聽兩個腹黑男對話呢。」


    「艾莉亞真的好可憐……不但被格烈德看上,還被那兩個腹黑的家夥聯手對付逼婚……」


    雷納斯大人語畢,全員皆點頭表示同意。


    *  *  *


    沒想過自己會在別的地方被同情的我,隻是驚訝地看著眼前格烈德大人。


    我是抱著必死的覺悟才說出這些話的吔,居然就被這樣……?


    ——怎麽迴事?


    站在我麵前,露出微笑觸碰著我的手環的人,是第二十一代的勇者大人。


    剛才他確實說了吧?「我不要。」


    ……我心底抱持著一絲絲的期待,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


    「我說,我不要。」


    ……看來我的聽力沒啥問題。


    「呃……我剛才拒絕了格烈德大人的求婚……對吧?」


    「對啊,很遺憾,被拒絕了呢。」


    「那……我接著又說,請您幫我把手環換到右手……對吧?」


    「對啊,你剛才說了。」


    「然後,您的迴答是——?」


    「我不要。」


    這種話不是該笑著說出口的吧!但格烈德大人卻笑容滿麵地迴覆了我。


    有夠恐怖——啊啊先不管這個了啦!!


    「為什麽——!?」


    我大聲慘叫著。


    「我!我拒絕了求婚不是嗎!?我說了no吔!?」


    為什麽非得要讓我像這樣否定個幾百遍不可咧?身為雜魚角色的我完全無法理解啊!


    「沒錯啊,你拒絕了我。但是我可從來沒說周你拒絕我就會放棄唷?為什麽我必須放棄?而且明明你好不容易終於願意正視我了呢!如果被拒絕就打退堂鼓,那我從一開始就不會求婚了。」


    他露出了個無比燦爛的笑容,毫不介意地如此迴答。


    我隻能怔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然也沒辦法吐槽——就算可吐槽的點已經多到滿出來了啊!


    此時我心中隻有一句話。


    ——這、到、底、是、怎、樣?


    格烈德大人趁著我思考停止時,執起了我的左手,在上頭印下了好幾個吻,開口道:「我愛你,艾莉亞。請你一定要抱持覺悟。在大廳你所說的話——『讓我們了解彼此』這句話依舊是有效的。我希望能更了解你的所思、所感,也希望你能更進一步地了解我……我先聲明,我很纏人的喔。所謂勇者都是這個樣子的,就算你拒絕我也絕對不會放棄!」


    他帶著滿滿的笑容,斬釘截鐵的迴答!


    勇者大人好恐怖啊啊啊!難道說曆代的勇者大人,都那麽黏著人不放嗎?我以後閱讀『勇者故事』時,思考方向都要改變了!


    ——如果我現在靈魂沒有出竅,一定會這麽吐槽的,但相當不湊巧,當下的我完全處於茫然自失的狀態。


    「然後還有,『勇者的未婚妻』這個身分,為了你的安全有其必要性。等到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要換到右手上我也同意,不過現在要拜托你繼續保持現狀。」


    說完後,他的笑容匆地消失,換上認真的眼神,柔柔地將我擁進他的懷裏。


    如果靈魂還在身上,那或許我就會「呀啊啊」地放聲尖叫,可惜……以下略,我隻能任他為所欲為。


    「……艾莉亞。就算要犧牲一切,我都會守護你。因為你——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


    月光照耀下,恣意綻放的花朵芬芳包圍中,格烈德大人便這樣一直、一直緊緊地擁抱著我。


    ——彷佛在撒嬌耍賴,又像害怕失去我似的。


    我一直到和格烈德大人分別後才從茫然自失的狀態中恢複,等注意到時,我已經傻傻地呆站在自己房間的正中央了。


    直到格烈德大人抱夠了以後,我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有請他送我迴到房間門口……大概有吧。


    過於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我癡呆到什麽都記不清了。


    在後庭園的對話匆地又浮上腦海,我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床上。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鼓起勇氣拒絕求婚的?


    完全無意義?絲毫沒有用?


    是不是我的心真的被他趁隙而入了……?


    仔細地想想,一切原因都出自於那位在大庭廣眾下求婚的格烈德大人。而且他還任性地利用自己身為勇者的立場,讓我無法開口拒絕!


    心中湧現了一股怒氣。


    「……這家夥!」


    ……好啊,格烈德大人,我就如你所願不把你當勇者,直接當成一個普通的男人來對待如何!


    哪怕你是勇者大人,我今後也不會再客氣了。以後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不過——今天真的不行了。發生了太多事情,身體及心靈的hp,順便加上mp都全部歸零,要發脾氣也還是需要體力才能好好發個痛快啊。


    在感受到疲憊的同時,憤怒的情緒也跟著萎縮了;接著一股睡意便快速襲來。


    將紫花插入窗邊的花瓶後,我努力提起最後的力氣,換上睡衣躺上床,眼睛瞥向窗外輝映的明月。


    ……腦中迷迷糊糊地想著,月光淡淡的金色,跟格烈德大人的發色真是一模一樣呢……


    在月光照射之下閃閃發光的金發實在很美,美得簡直不像男性。真希望有一天能找機會摸摸他的頭發,自然卷的我好羨慕那頭直順的發絲喔……


    不小心深思起這些事情的我,邊想邊閉上了雙眼。


    『我愛你,艾莉亞。』


    在眼皮深處殘存的金色餘暉消逝前,一個聲音突然重迴耳際,我的臉也隨之感受到一陣熱潮,一定是錯覺……沒錯,肯定是錯覺。


    ——漫長無盡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20  我的日常生活


    奵的,來泡茶吧!


    平穩的午後片刻。我為了要替公主殿下及客人準備紅茶,所以手上拿著茶壺。另外為求計算悶蒸茶葉的時間,當然連沙漏都備好了。


    悶蒸茶葉的時間是很重要的。隻要稍微有所差池,顏色、香氣就會完全不同。


    在事先溫熱好的杯中,注入琥珀色的茶液,香氣冉冉而升。嗯,這氣味真好。


    在調味荼中加入了一小撮其他種類的紅茶,便成了我精心特製的混合茶湯。


    若不是像我這種已經習慣的人,喝調味茶時那股香氣往往會令他們覺得太過明顯,因此多數人無法接受。


    這種時候,隻要加入一些氣味清爽、瑟貝出產的茶葉,不可思議的事情便發生了——茶湯會變得非常滑順好入口!我誠心推薦給各位!


    說著說著,茶液也已經注完了。別擔心,美味醇口的最後的一滴,當然也沒有錯過!


    把茶端到公主殿下以及客人麵前。


    「艾莉亞,謝謝你!紅茶好美味呢!」


    「真的吔!根本不需要另外加入牛奶或砂糖調味!」


    不不不,這一切要多虧甜甜膩膩分也分不開的二位,您倆散發出甜美的氣氛,才讓砂糖也免了!


    我可沒騙人,不然各位看看現在這個當下!


    「公主,無法見到你的時間,對我而言實在太痛苦太難熬了。」


    「我也是。不過,親愛的勒弗斯大人,你又得會見來自艾琉錫翁的使者,還必須幫忙補強結界,真的好辛苦、好忙碌……我們能夠一同度過的午茶時光,才是我活著的意義。」


    「我也是,我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刻。啊,公主……」


    ——最近一到下午茶時間,就會有客人大駕光臨。哎,說穿了,就是剛才提到的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勒弗斯大人。


    大白天的,就在別人麵前這樣卿卿我我卿卿我我卿卿我我……


    我、我才沒有感到羨慕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一臉不滿,兩人的眼神望向了我。


    「艾莉亞要是也能和未婚夫相處融洽就好了。」


    「請別這麽說。」


    「我想格烈德不論何時何地,都很歡迎你啊。」


    「恕我拒絕。」


    ……唉,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格烈德大人和我之間的婚約,現在完全被眾人當成了既定事實。我分明已經清楚拒絕了,不過好像一點效果也沒有。


    從我態度丕變翻臉以來,國王陛下與宰相大人也沒再和我說些什麽……會不會其實他們根本就無視我的意見啊?


    就連我本人近來都漸漸有點想放棄,我周遭不聽別人說話的人實在人多了。


    「艾莉亞,請你再給我一杯茶。另外其他人也差不多要來了,所以拜托你準備一下羅!」


    「啊,好的。我明白了。」


    用兩位專用的茶壺,我再次泡了新的一壺茶,並且決定再去取一個更大的茶壺備用。


    在眾人光臨前,還得先溫壺做好準備,這樣待會兒才能夠馬上泡茶。


    在我準備各種事宜時,公主殿下們的新茶也已經沏好了,我拿起茶壺準備要前去那對佳偶的桌前。


    然、而!就在我的手觸碰到茶壺時!


    眼前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中,乍然出現一個人影擋在我前頭。


    「呀啊!」


    我忍不住嚇得跳了起來!一般人都會有相同的反應吧?握著茶壺的手居然還能緊緊抓住沒有放開,我都想誇讚自己一番了!


    「艾莉亞,我好想你……」


    美麗唇形中流泄出來的聲音,既甜美又魅人。來人注意到我手中的茶壺,於是又開口:「你慢準備要端茶過去對不對?這樣的話我來幫……啊,我想起來了,之前你曾經吩咐我不要幹擾你泡茶!好好好,那就讓我護送你到桌子旁吧!」


    這個人——格烈德大人,邊說邊走到我的旁邊,並把手放在我的腰際。


    「……隻是端茶而巳,我想應該不需要你費心護送。」


    「格烈德,在城堡裏隨便使用移動魔法,還是不……」


    公主殿下、勒弗斯大人以驚訝的聲音道。我聽著兩人的發言,發現自己緊握壺柄的手著實用力過度了。


    移動……魔法是吧。也是,當然是這麽迴事,否則空曠無物的地方怎麽能忽然冒出人影呢!我幾乎覺得自己要嚇到折壽了。


    ……哼。


    ——教育指導,開始!


    我向附近的侍女b蓓琳妲使個眼神,對於靠過來的她說聲:「麻煩你了」,便把茶壺交到她手上。她應該會接手我的工作吧。


    我必須先處理眼前的情況才行。


    事後才破口大罵是沒用的,一定要當場馬上給予教訓!


    把格烈德大人扶在我腰上的手移開,我正麵看著他表示:「聽好,格烈德大人,禁止在城堡內隨便使用移動魔法。忽然出現在別人麵前可是會嚇到人的!你是想讓別人心跳停止嗎?再說如果發生了任何事故或意外那要怎麽辦?」


    「啊啊,你是說剛才的茶壺嗎?沒關係,就算掉到地上摔破了,隻要用魔法修好它就沒事啦?」


    他不正經的迴答,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太陽穴浮起了數條青筋。


    「問題根本不在這裏!你給我聽好!隻要你不突然冒出來就不會發生事故!沒有緊急的事就不應該使用魔法,而是用你的雙腿!」


    「要來見你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是最優先、最重要的大事,很緊急啊。」


    「最優先、最重要這些詞匯請你收起來!總、而、言、之,除了緊急事態以外,請你不要隨便任意使用移動魔法。就算真的很急也應該盡量選擇沒有人的地方出現,避免嚇到別人。聽懂了嗎?」


    雙手插在腰上,我抬頭看著格烈德大人,而他彷佛似懂非懂,露出微妙的笑意點了點頭。


    「……我懂了。既然你都這麽說,那除了緊急時刻外我不會再這麽做;而且就算要使用移動魔法,也會認真考慮移動的目的地。」


    「請你務必要做到!」


    我的手依舊插在腰際,滿意地點頭首肯。格烈德大人不知道為什麽,一臉愉悅的樣子。


    ……被我說教斥責,真的有那麽開心?今天,我心中再次浮現「格烈德大人難道是個m」的疑惑。


    「公主殿下,抱歉打擾了。雷納斯大人等人已經抵達,請問是否可以讓他們進去呢?」


    門扉上響起「叩叩」的敲門聲,門外的護衛士兵開口通報。


    「好的,麻煩你們了。蓓琳妲,麻煩你去迎接他們吧!」


    「我知道了。」


    恰巧要把擺放茶具的餐車歸迴原處的蓓琳妲,依循著公主殿下的命令前去打開大鬥。


    「各位請進。」


    王族,尤其是公主殿下的房間,除非有緊急大事,否則士兵是不能自行由外頭開門的,著要迎接賓客也隻能從裏麵開放。


    大概是覺得這些禮儀太麻煩,所以蜜麗大人、格烈德大人才會選擇使用移動魔法或其他技能,讓出入更方便。


    以流程來看,告知士兵自己要拜訪→士兵從門外報告有賓客→取得公主殿下或是我們這些侍女的同意→等待我們從裏頭開門……若是不經過這些手續,就無法進入公主殿下的房間。


    完全不把規矩、慣例和他人放在眼裏的格烈德大人,以及討厭事情慢吞吞的蜜麗大人,這兩位會希望能省事就省事也是正常的。


    就這一點來看,身為王族的勒弗斯大人就有規矩得多,完全恪守城堡中的規範。以他魔法師的身分移動魔法自然難不倒他,不過他卻依然總是依循正規的方法拜訪公主殿下的房間。


    ……格烈德大人,你應該要多學學勒弗斯大人才對。


    「呀唿~~!公主!」


    由蜜麗大人帶頭,接著雷納斯大人,拉法大人以及路法葛大人紛紛進入了房內。


    「格烈德呀,剛才還想說你忽然跑去哪了,沒想到真來這了啊!」


    雷納斯大人苦笑,雙眼盯著與我對峙的格烈德大人。


    「是說,看起來現在艾莉亞正在說教吧?」


    看著雙手插腰的我,蜜麗大人雙眼閃爍著充滿興趣的光芒。


    「啊,對格烈德來講,這樣好像是最有效的方法呢。」


    勒弗斯大人也手持茶杯笑著表示,這一位似乎也是滿臉愉悅,藏都藏不住?


    「真不愧是艾莉亞,就靠著這股氣勢繼續好好地調教他吧!」


    雷納斯眨了一隻眼,豎起大拇指。


    「我才沒有調教他!」


    我反射性地出言否認。


    「調教這詞匯聽起來太難聽了。格烈德大人又不是小貓小狗!」


    ……不對,有時候他看起來確實很像小狗狗!


    「這是教育指導!格烈德大人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人,所以我隻是在對他進行二度教育而已!」


    沒錯。我現在不但是侍女a,還得擔任「勇者的教育指導者」。雖然這並非我自願的!


    自從我不再用「勇者大人」的眼光評斷這個人以後,終於漸漸明白,格烈德大人的感覺有一點易於常人。或許是因為他自幼讓精靈撫養長大,鮮少與外人建立深厚的關係,所以完全沒有普通該有的常識。


    格烈德大人基本上壓根不在乎其他人。不論自己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如何,或是別人對自己行為有什麽反應,他一概不關心,簡單的說就是我行我素。


    雖然他並非完全以自我為本位,但從各種意義上來看,依然會很想開口對他說:「拜托你看看旁人的反應好嗎?」


    正因他個性如此,所以當然也不太聽別人的話。


    『格烈德,如果要離開結界,麻煩先取得許可!』


    『還有如果想出城,一定要遵守規定按照步驟來!』


    發現格烈德大人未告知任何人,擅自用魔法移動往城鎮時,雷納斯大人、勒弗斯大人便如此對他告誡道。


    事實上那個夜晚,他為我披上的披肩,其實也不是向人借的,而是他偷偷跑到城堡周邊市街去時買來想送給我的。


    是、是很開心沒錯啦,我也收下了,所以心中滿滿的罪惡感。


    不過這個事件上的問題點並不在此,真正糟糕的是格烈德大人完全沒通知任何人就外出,甚至不經由城堡大門擅自出入這一點。


    現在這種敏感時刻,任何人進出城堡都必須受到嚴格的檢查。魔法師們如果使用魔法當然也能夠輕鬆移動,上頭卻依舊規範他們必須經由城堡大門出入。畢竟若是沒有離開城儂的紀錄人就消失小見,或是沒有入城紀錄但人卻在城堡內,那整個警備係統就失去原有的意義了。


    但格烈德打人完全徹底無視這些守則。


    『如果發生什麽事情,就用心靈傳話就好了嘛!隻是短時間內外出一下,為什麽必須特地告知?』


    『隻要進入跟離開城堡的時候都使用魔法,不就沒問題了嗎?』


    麵對兩人的忠告,他僅僅這樣迴覆。


    協調性根本是零!也太無拘無束了!


    我是在把披肩拿去還時聽到他們談話的,因此我非常同情雷納斯大人與勒弗斯大人,於是禁不住脫口而出:「格烈德大人,雷納斯大人他們是因為擔心你所以才這麽講。而且並非因為你是勇者大人,所以就可以擅自利用魔法出入城堡。這是大家都必須遵守的規定。既然你現在待在城堡裏,那就請你好好遵守!」


    在我說完後,格烈德大人竟然幹脆地推翻前書,迴答道:「艾莉亞,如果連你都這麽說的話……」


    當時雷納斯大人跟勒弗斯大人真的都愣住了……


    想一想,大概這就是契機吧。完全不管他人意見的格烈德大人,不知道為何卻願意聽從我的請求。


    大家後來便覺得既然他隻聽我一個人的話,那幹脆什麽事都叫我轉達就好了,最後就演變成:「如果有事情想要求格烈德遵守,那麽就要趕緊拜托艾莉亞」。


    不過說真的,雖然格烈德大人會聽我的話,但最重要的部分他卻一概無視啊!


    『我真的沒辦法和您結婚,所以請您幫我取下手環吧。』


    『我不要。』


    光這件事就不知道講過了幾次!一般而言不是求婚遭拒後,事情就該告一段落了嗎?


    不久前我才因為迫於周遭壓力,陷入了想拒絕又拒絕不了的境地而困擾不已,但現在這種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啊!


    「要是連最後退路都被封住的話就隻剩下結婚一途!」——內心湧起新一波危機感的我,有些自暴自棄地下定決心。


    ——隻能從根本下手改變一切了!


    要我說的話,格烈德大人雖然是成年人,但他在情緒這方麵完全沒得到應有的培育與成長,直到與我相遇後才開始萌生情感。換句話說,他現在完全形同剛開始接受正式教育的孩子。


    ……因此格烈德大人對我會異常執著,單純就像是雛鳥纏著母鳥一樣。隻要多加訓練他的情緒,讓他多與其他人接觸,對我的這份執著心應該就會逐日淡薄了……應、應該啦。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現在一定要好好讓他學習禮儀與規矩……!必須好好教訓……不對,是教育他!


    要將各種做人處事的道理深深地埋入格烈德大人心中。


    ——目標就是,打造出有常識的普通勇者!


    ……順便提一下,我最先對他進行的教育指導,就是要求他讓婚約手環上施放的「咻——碰」無效化,


    我命令格烈德大人跪坐在公主殿下房內的地板上,甚至讓嘴上抱怨著「為什麽連我都……」的雷納斯大人也跟著一起跪坐在旁,對他們施以諄諄教誨。


    我以自己手持茶壺及熱水時為例子,若是這種時候發生「咻——碰」,那不光是我或格烈德大人,就連一旁的人們都可能會卷入危險之中,甚至還會造成更大的麻煩。


    格烈德大人似乎耐得起長時間跪坐,但反觀雷納斯大人,由於雙腿的麻痹感到達頂點,眼眶裏幾乎都是淚。但在我的堅持之下,最後終於得到可喜可賀的結果——城堡內的「咻——碰」可以取消!


    無法完全解除固然讓我有點不滿意,但反正我除了假日外幾乎鮮少踏出城堡,因此還算可以接受。


    總之這麽一來,即使我不小心接近格烈德大人,也不會再發生如同磁鐵相吸般的羞恥現象。


    嗯,我做得真不錯!


    ……不過從那之後,勇者一行人似乎就變得對我禮讓三分,到了我不注意也不行的程度。究竟是為什麽呢?


    他們在背後給了我「調教師」、「真勇者」之類的綽號……真勇者到底是什麽?明明格烈德大人才是勇者啊。


    *  *  *


    「艾莉亞,全員都到齊了,就麻煩請你泡茶羅!」


    公主殿下說後,我忽地驚覺。對,我要泡茶!


    「好,我馬上去。」


    我走向泡茶用的餐車,將茶葉放入較大的茶壺內。茶壺已經事先溫過,所以馬上就能開始衝泡。


    放入茶葉後,我從攜帶式的火爐(火種則為會冒出火焰的球狀魔具)土拿起已經「咻咻」叫個不停的水瓶,往壺內注入熱開水。


    從此刻開始便是決定茶湯好壞的關鍵。倒入熱水時為了讓液體中充滿空氣,必須以畫圓的方式注水,讓壺中的茶葉跳動。茶葉舞動得愈激烈,茶湯也會愈顯美味。


    就今天茶葉蹦跳的樣子來看,今天相信也能給各位端上一杯美味的紅茶。


    「還要一個茶杯。」


    看著拿起茶壺的我,格烈德大人如此表示。


    「……」


    我雖然有點害羞,但依舊從餐車下方取出一個非客人用的茶杯。


    先把紅茶注入先前便準備好的公主殿下、勒弗斯大人以及賓客專用茶杯中,最後再往追加的杯子裏倒滿了茶湯。


    而在我把杯子全部排列好,準備要拿起茶盤時,格烈德大人抓住了我的手。


    「這個就由我來拿吧!」


    他單手輕鬆地把茶盤舉起,邊牽著我邊走向桌前。


    所有賓客都已經圍繞著公主殿下與勒弗斯大人就座,不過在桌子的一角,還空著兩個座位。格烈德大人讓我坐到其中一個位子上,自己則在我旁邊落座。


    ……本來身為一介侍女的我,並不應該與貴賓同桌,但在格烈德大人的要求下,我每次都得像這樣陪在一旁。


    這樣真的可以嗎……?每天、每天,我都不停地捫心自問。


    不過公主殿下不僅從未開口指責,反而還親自招手邀請我,表情彷佛說著:「你本來就應當和大家一起坐呀」,而我也隻好從善如流。


    這樣……真的、真的沒關係嗎?


    這事情要是傳入侍女長的耳中,我一定會被罵一頓。


    ……然而,雖然有那麽點坐立難安,但是能和大家一起喝茶說話,其實真的很有趣。


    現在所有人各自都有事要忙,或補強結界,或造訪位於修瓦洛傑的神殿,或幫忙訓練士兵。


    趁聚集在公主殿下房間喝茶的時光,大家便能彼此報告、討論最近發生的事情,而擅長營造氣氛的蜜麗大人與雷納斯大人,也總讓眾人笑聲不斷。


    相信之前在打倒魔王後迴國的路上時,大家之間的氣氛一定也是如此融洽吧……雖然其中應該有一位不說話的就是了……


    不過能這樣坐在桌邊一隅,感覺就連我都成了這群夥伴中的一員。因此不知不覺我也自然融入了其中,並旦開懷地笑著。


    然後——看見我的笑容,身旁的人便會跟著浮起笑意,看著這樣的他,有時候我也不自覺地感到好開心。


    雖然他經常麵無表情……但隻要他一展露笑容,不知怎麽地就令人相當高興。到底是為什麽呢?


    ——就這樣,一點一滴、一點一滴地,我明白彼此心中有東西正慢慢地改變著。而我,並不討厭這樣的變化。


    正因為現在的我漸漸能這樣思考,所以之前在國王陛下前翻臉這件事,應該也不算太糟吧?


    「艾莉亞,可以請你再給我一杯嗎?」


    蜜麗大人舉起空杯子向我揮了揮。雷納斯大人也順勢說:「啊,那我也要!艾莉亞泡的茶真的好好喝喔!」


    他的話令我好開心唷。我真心發誓,再也不會打算在他杯子裏混入怪東西了!


    坐在我身旁的格烈德大人也笑著說道:「我也要。可以請你幫我們再泡一壺茶嗎?」


    我當然也笑著迴答:「好!當然沒問題!」


    ——此時此刻真的太美好,讓我忍不住衷心地祈禱著。


    但願能夠一直這樣,世界繼續保持和平,讓所有人可以永遠都如此刻般地歡笑著。


    *  *  *


    ——就在艾莉亞等人在公董殿卜廚中享受快樂午茶時光的同時。


    在擁有強大魔力的格烈德大人與妖精路法葛大人也感受不到的遙遠空中,有一組男女正低頭掃視著修瓦洛傑城堡。


    「這結界還真是滴水不漏啊,一般來說結界多少都應該有點破綻才對的嘛!」


    「真棘手哪!」男人語畢笑了出聲。他有著一頭群青色的頭發及一張瓜子臉,全身都包裹在黑衣裏。


    「呿,麻煩死了。」


    旁邊擁有豐茂柔順黑發的女性,邊啃咬指甲邊氣憤地說著。這位女子一樣穿著件黑衣——那是件完美包覆身體曲線的輕薄連身裙。


    「聽那些派去偵查的家夥迴報,最近城堡的結界好像加強了。我看勇者團隊大概也出了不少主意」


    「要不是那愚蠢的家夥做了不必要的事……」


    一旁的男子聽到女子的駁斥後,揶揄似地說:「說人家蠢,但那不就是你的下屬嗎?」


    「我可沒那種無能的下屬。」女子冰冷地迴答。


    「我的命令就隻有刺探敵情而已,沒想到他竟敢私自逾矩對勇者出手。最後沒立下功勞反而被殲滅,還讓他們加強了警戒,除了無能之外還有更適當的說法嗎?」


    「你還真嚴苛。不過勇者搞得防禦加強至此,這確實暗示了他必須守護的珍愛物品就在裏頭呢。」


    「就算知道這點,我們還是沒辦法輕易對那該死的結界出手啊!難道隻能直接強行玻壞?如果兩人聯手,或許……」


    女性半眯雙眼說道,但男子卻搖了搖頭:「哎,等等啊,琉笛。就算大舉使用力量入侵,可對方依舊是勇者。最後也隻會白白喪命而已,就像你的屬下一樣。」


    「狄耶魯,那到底要怎麽做?」


    「那個女的總不可能永遠不離開城堡吧?而且就算我們不直接出手,還是有許多方法可以破壞結界。他們加強了外在防備,那一定多少就會有安心疏於戒備的時候,這樣我們也就能趁隙而入,不用擔心……我們一定能一償夙願的。」


    男子雙手交抱於胸前,浮現淡淡的笑意。


    「反正那個勇者,現在已經有弱點了嘛!」


    在毫無落腳處的空中,男女悠然地駐足凝望著目標。


    看著遙遠下方白色城堡的他們——有著一雙鮮紅的眼眸。


    *  *  *


    ——而幾乎就在同個時刻。


    某個國度中,某棟奢華豪宅的正中央,一位年輕女性讀著不久前發刊的『勇者時報』號外,雙手顫抖不已,她身邊的人都以擔憂的眼光守候在一旁


    「我真的無法相信!我深愛的勇者大人……居、居然對這麽平凡的女人……!」


    若是艾莉亞本人在場,一定會開口迴答:「天生平凡,對此我感到相當抱歉」吧。不過這究竟是幸或不幸,也就無人可知了。


    「讓這種女人站在格烈德大人的身旁……無法接受!我絕對無法接受!」


    其實艾莉亞自己也不能接受,不過這件事女子當然也無從得知。


    身著華美禮服的她,憤恨地瞪著報紙上刊載的艾莉亞畫像,隨後把報紙揉成一團,對周圍的人宣言道:「我要去修瓦洛傑!我要讓勇者大人清醒過來!」


    ——在格烈德以及艾莉亞完全不知道的某處,有場風暴正悄悄地接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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