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巳遵照洛洛特的指示,來到了去年剛開張的巨大的購物中心。由於客層擠滿了家庭和情侶,比車站周圍的鬧市區還要漂亮絢麗,有許多品牌店入駐。今天也熱鬧非凡。


    「喂,真的要逃進這裏麽?」


    卓巳穿過感應門,如此詢問後,懷中的洛洛特似乎很開心,笑容滿麵地點點頭。


    「嗯。外麵在下雨,而且我想來這一看看」


    「……等等。難道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麽?」


    「???此話怎講?」


    不行了。沒頭沒腦的程度超乎想象。


    「奇怪,感覺卓巳好像很受打擊?沒關係的哦,不用擔心啦」


    無憑無據地說完後,洛洛特撫摸卓巳的腦袋安慰他。雖然沒有感覺不舒服,但非常害羞。由於周圍全是目光,總之先把她放了下來。


    「這裏比外麵更好逃走麽」


    「嗯。雖然因為有妖精之環,不能對效果太過期待就是了呢」


    卓巳憑借著強大的環境熟悉度,中途甩掉了那兩個男人。可是,他們必定很快就會追上,不能一直呆在開放性場所,的確有必要進入建築物內。隻不過,感覺這裏的人稍稍有些多。


    「搞不好會牽連他們呢……雖然現在不是能顧及這個的狀況」


    卓巳側眼掃過兩側並立的各色店鋪,詢問洛洛特


    「洛洛特。假設你是公主……」


    「啊,好過分!什麽叫假設,我是如假包換的公主啊!」


    「那麽,那幫家夥為什麽會若無其事的襲擊你呢?」


    在身旁奔跑的洛洛特微微拉下鴨舌帽的帽簷,打諢一般笑起來


    「因為我是問題很多的公主呢。樹敵很多哦。而且這裏不是阿瓦隆,十三翅族的權威也形同浮雲。在人類世界就算有什麽三長兩短,也基本能夠當做意外掩蓋過去」


    「既然這樣,就借助他人的幫助吧。比方說同為改革派的人」


    明明是要員,洛洛特的貼身護衛卻極為缺失。就卓巳所見,感覺除了燎之外再無他人作伴。雖不知洛洛特出於何種目的來到人類社會,但一國公主連同本人在內隻有兩人踏足異鄉,通常怎麽想都不可能。


    「我不是說過麽?我是改革派的急先鋒,基本沒有同伴」


    「為什麽?」


    「告訴你急先鋒的別稱吧。是『被疏遠的人』哦。指做法太過超前,在同伴之間也受排擠的人。雖然不是完全沒有同伴,但我不希望突然就被身邊的人莫名其妙的暗殺掉,所以就和燎兩個人來到這邊的世界了」


    雖然說得若無其事,但言語中流露出強烈的孤獨。換而言之,洛洛特能夠發自內心感到信任並留在身邊的,隻有真崎燎一個人。


    「……不能拜托母親麽?她是阿瓦隆的現任女王吧?」


    「正因為是女王所以才不行哦。母王必須以國為重而人輕」


    「於是無可奈何,就隻有兩個女流之輩強行軍麽。不管怎麽說,這也太亂來了啊」


    「現在變成三個人了,所以沒關係!——要是這麽說的話,會不會太自己為是了?」


    這很難說。現階段說什麽也無濟於事。雖然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卷入了事態的漩渦中,不過倘若知道有迴頭路,內心或許還是會被輕易動搖。畢竟賭注是自己的生命,與天平另一側的,對洛洛特懷有的複雜感情的重量比起來不會遜色。不是能夠輕易決斷事情。


    而且最關鍵的是,卓巳心中存有迷茫。卓巳雖然明白,從在咖啡廳的交流中萌生的東西是極為卑屈的感情,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


    「……我也覺得三角形更加穩定呢」


    結果,卓巳破口而出的,是模棱兩可的迴答。隻能說出這樣的話,這讓他莫名地產生出一股難耐的懊悔,感覺背叛了自己的心。


    「唔咕咕……難道我的魅力不奏效麽……!」


    洛洛特抱起腦袋,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很奏效哦。就是因為奏效,所以胸口才會痛——卓巳在內心如此迴應。


    乘自動扶梯登上二樓,在錯綜複雜的道路上左彎右拐。不知是不是摸索經營者的思路與置店企業們的願望之間的折衷點的結果,購物中心的構造極為複雜。一般來玩的話或許會感到煩躁,而如今卻再好不過。


    「這樣一來,應該能爭取時間等到燎趕過來」


    卓巳不由漏出樂觀的看法。然而洛洛特迴應的聲音卻很僵硬。


    「……似乎不行呢」


    誒?——不等卓巳反問,突然爆發的轟鳴震撼整座購物中心。


    卓巳連忙轉身,這次又響起玻璃碎掉的聲音。身後長約十米的首飾店的櫥窗被打碎,同時巨大的影子從通道躍出。


    直白的說,那是一隻巨人。


    一隻身高應該不下四米,土色外皮的巨人。


    身上隻有一件腰蓑衣,手中握著尺寸荒謬的棍棒。與其體格相比,頭部略小,沒有一根頭發。論臉,可用醜陋一言以蔽之。一副單純濃縮了肮髒與野蠻,好似粘土捏成的相貌。


    這樣子,就如同幻想係電影中出現的極為老套的巨人畫麵具現而出,不過它的威容力壓一切,非cg或布偶之流所能及。


    「那個,應該是…………吧……?」


    周圍的客人們產生反應,但全都發生了意識錯誤。看上去,沒有任何人看到巨人,無法正確的認知狀況,隻是茫然地望著破碎的櫥窗。


    「……嗯。巨人係挺流行的呢。是巨魔(troll)吧?」


    卓巳和洛洛特流著油汗相互私語,頻頻後退。不知智商是不是和它的外表相同,巨人的視線在周圍掃過,卻還沒有注意到這邊。


    可是,首飾店中出現的亞係人矮個子男子,目光銳利地捕捉到了卓巳他們的存在。


    根根倒豎的黑發,鄙夷的三白眼。然後從右眉斜下縱貫的尖銳傷痕。錯不了,他是曾在街上擺脫掉的二人組的其中之一。從年齡裝扮就像在日本留學的大學生,不過


    ,


    「動手,!隻把男的碾爛!」


    聽到指向卓巳的喊聲,巨人的敵意霎時明顯增強,轉向卓巳和洛洛特,迸發出雄壯的咆哮。那人果然是妖精使,是巨人的主人。


    「快逃,卓巳!」


    洛洛特拉著卓巳的手,飛快地衝了出去。與此同時,背後響起炮擊似的腳步聲,客人們的尖叫和怒號相互交織,正如同淒慘哀嚎的坩堝。


    巨人追了上來。所以必須逃走。卓巳明白。被洛洛特拉著手,腳步卻顯得猶豫不決。男人放出的台詞,占領了整個腦袋。


    「喂!那家夥剛才好像說,目標隻有我啊!」


    「嗯,似乎是這樣呢!」


    盡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洛洛特的迴答卻顯得若無其事。


    「剛才講的故事有部分是我瞎說的,基本上,翅族是難以下手的對象哦!我認為比起我,他們會更花心思對付的卓巳!」


    「笨、笨蛋!這種事早說啊!」


    關於還有很多未解的地方。但從對話中可以判斷出,那是對洛洛特的進退至關重要的角色。所以事情很可能是這樣的。保守派盯上了卓巳,想要從政治層麵抹殺改革派的急先鋒。


    「可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離開我吧!」


    正是擔心洛洛特的安危,卓巳的聲音才不經意地粗暴起來。可是,感覺此時多少包含些虛榮心的成分。被如此告知的當事人卻隻是「是麽?」悠然一笑。


    轉過身去,隻見巨人伴著雄吼威猛地奔馳在通道上。雖然速度不及氣勢,但突進能力卻令人驚訝。即便在拐角處控製不當撞到牆壁,依舊連同牆角一並破壞,窮追不舍。看來最初的轟鳴應該是那頭巨人撞壞某處牆壁的聲音。


    客人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這讓卓巳感到不可思議。他們充其量隻是被巨人衝開就結束了。或許客人們就算在認知受阻的狀態下也能察覺到危險,主動為巨人讓路。


    「……看那個大塊頭。明顯腦袋很遲鈍的樣子。就算接到隻衝我來的命令,也不知道究竟能理解多少。這樣下去,你也會有危險啊」


    不管怎麽想,兵分兩路才是明智之舉。如此一來,最不濟能讓洛洛特得救。或許身為的卓巳被擊殺會導致洛洛特立場不保,但總比喪命要強。


    可是,洛洛特以平靜而堅定的口氣說道


    「不~成~。我們已經是生死與共的一對了,一起逃吧」


    「我說啊!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麽!?」


    卓巳不由喪失冷靜。知道敵人盯上的是自己,剛才考慮過的『要是有迴頭路』的假設猛然變得更加鮮明的現在,能將洛洛特放在優於自身生命的位置上,應該值得自豪了。然而,卓巳卻湧現出類似焦躁不安的感情。


    「這種時候,就別管什麽政治生命了啊!現在真正的生命更——」


    「不隻是政治生命哦。如果卓巳有個三長兩短,我會失去很多東西的」


    洛洛特看著卓巳。真摯的眼睛裏,卻含著些許的憤怒。


    她表露出的,是沒頭沒腦就被當成被保護的一方的,愉快的憤怒。


    「思想,夢想,信念——身為翅族的證明,我都會失去」


    「………………」


    「所以不行」


    卓巳被洛洛特的氣勢壓倒。這幅拋棄一切花招和狡辯的高尚姿態,令卓巳難以冷靜。她澄澈的眼神,仿佛將卓巳的迷茫悉數揭穿一般。


    而且事實上,洛洛特也沒有片刻停歇,接著如此講到


    「對不起,卓巳」


    「啊、咦……?」


    「指剛才咖啡廳的事」


    卓巳身體一顫。果然洛洛特已經知道卓巳想說什麽。明白之後,後悔與羞恥油然而生。


    「那樣的說明是不行的,任誰都會覺得討厭呢。我不擅長按順序去講事情,隻顧著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卓巳的感受。真的,對不起」


    「沒、沒有……我……」


    「可~是!卓巳也有錯哦!」


    不等卓巳拚命尋找托辭,洛洛特就像鬧別扭的貓咪一樣,高傲地揚起下巴。


    「就算我的說明之所以那麽爛,因為變成了亂了套的刻板的說法啊。再相信我一些就好了。……卓巳笨蛋」


    受到好似撒嬌的責備,卓巳無言以對。正因為知道洛洛特並不是真心責備自己,卓巳才更加難為情。


    沒錯。卓巳曾懷疑過。懷疑的不是別的,正是洛洛特那好意的含義。


    「卓巳想過,我所需要的,或許終歸隻是『變革的象徵』這個宣傳。對吧?」


    「……」


    「想過改革派的我為了宣傳而尋求。所以,其實接吻對象是誰都無所謂,所以感到害怕。對吧?」


    這正是卓巳糾葛的本源。對洛洛特所懷有的疑惑,突然如鬼迷心竅一般。


    太丟人了。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懷疑洛洛特對自己的感情。正因為不敢挺起胸膛,宣言這就是玖堂卓巳,所以才會擔心自己配不上洛洛特。


    可是,不安一旦產生,之後就算試圖否定卻依舊無法從心中拂去。正因為卓巳自己也開始感覺到與洛洛特的邂逅是特別的,所以才不敢相信她常常掛在嘴邊的『奇跡』所指的並非是徒具形式的聯係。


    「…………抱歉,我……」


    「不,沒關係。我們都有錯啦。說實話,我挺開心的呢」


    開心?卓巳不知不覺垂下的腦袋,被出乎意料的迴答拉起來。不知怎的,掄著小小的拳頭拚命奔跑的洛洛特,害羞似的笑起來。


    「因為,卓巳一直在為我的事而苦惱,對吧?非常非常的迷茫,對吧?所以,這是『真心』的證據哦」


    真心。迷茫是真心的證據?卓巳反芻剛才的話。


    「今天約會的時候也一直是這樣。卓巳你呀,腦子裏一刻不停隻想著我……我感覺,好想好想馬上就撲進這個男孩的懷裏,盡情的抱緊。叫我怎麽可能不開心啊」


    「可、可是!這個和那個是兩碼……」


    「沒關係啦。聽我說,卓巳」


    洛洛特換了張表情,反複確認身後追來的巨人。


    「現在沒有具體去說的餘力,不過——我是有目的的。不,是野心。宏大的野心」


    野心?卓巳鸚鵡學舌,洛洛特接著說道


    「我為了實現我的野心而來到了人類世界。然後,我遇到了卓巳。可是,直到那一刻,直到身處那個地方,直到與卓巳相識,我都不曾有意創造哦」


    「!?等等,這……」


    「在見到卓巳的臉的那一刻,『確信』湧上我的心頭。我想,大概正因為是卓巳,我才會懷有這樣的感情。所以,我對卓巳施了」


    說到這裏,洛洛特的眼睛變得柔和起來。露出與之前所不同的,成熟的笑容。


    「其實呢,妖精的吻,是親在手背之類不會產生抗拒的地方的。親吻嘴唇,是想讓對方成為時才會做的哦?」


    而且——洛洛特吸了口氣。有些自豪地接著說道


    「我,絕不會把初吻獻給無所謂的人」


    這句話,已然毋庸置疑。接受洛洛特灌注『真心』的思念,卓巳的胸口開始急速高鳴。與此同時,強烈的悔恨麇集蜂萃。


    卓巳對自己的懦弱感到厭惡。太過畏懼最後會變成一廂情願,不肯直麵最根本的衝動,不敢深入——於是,自己究竟渴望什麽。


    還有許多未解之事?那又如何。疑問放在以後消除就可以了。又迴頭路的話呢?蠢死了。明哲保身這種事,長大以後可以體驗個夠。


    不用講道理,而是靠著更加單純的東西。像小孩子一樣,埋頭向前衝就夠了。


    明知有危險,今天為什麽還要去約會?迴想起來。自己的『真心』所尋求東西,不是用大腦,而是用心去掌握。


    「……怎麽樣?誤會解開了?」


    在身邊奔跑的洛洛特帶著央求的眼神詢問。過了一會兒,卓巳的臉緩和下來。


    「認定了」


    「咦?」


    或許想起這句台詞似曾聽過,洛洛特的雙眼驚異地眨了眨。


    「我認定你了」


    又重複一次。這一次,卓巳注入了堅如磐石的意誌。


    洛洛特的表情轉眼間變得柔和,誒嘿嘿~地,比平時更加懶散地笑起來


    「被認定咯-」


    「啊,認定了。做好覺悟哦?三人組從今天起就結成了呢」


    卓巳如此宣告,點點頭。於是,自己心中的誕生了一根指針。雖然不可能讓一切糾葛煙消雲散,但如今至少明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已經不再迷惘。


    接著,卓巳向身後轉過頭去,隻見巨人似乎在拐角處轉彎失敗,摔倒在地。


    「姑且再問一次,真不打算兵分兩路麽?」


    「免談!你就幹幹脆脆地放棄,然後和我一起,一邊嘻嘻哈哈地聊天,一邊四下逃竄吧!」


    得到洛洛特打趣的迴答,卓巳隻好苦笑。看來隻能下定決心了。


    「……我明白了。我放棄。你是個笨蛋呢」


    「嗯嗯,卓巳是個機靈鬼呢」


    「可是,這樣一味的逃跑也不是辦法,趁這段時間——」


    此時,視線突然變得開闊,令卓巳不禁噤口。


    是樓梯井。天花板垂著豪華的枝形吊燈,從扶手向下俯覽,可以看到一樓的噴水池。然後在相隔樓梯井對側過道上,站著一個人。


    是追兵二人組的另一個。他是個身軀高大壯碩的白人,果然是學生裝扮。短寸金發,尖銳的鷹鉤鼻。散發出某種老江湖味道的風貌。脖子上掛著幾枚軍牌,要說把那些當做飾品未免有些粗野。而且在男人兩側,天經地義一般守候著超越常識的存在。


    最初以為是狗,但是不對。雖然臉確實讓人聯想到犬科動物,身體也被硬毛所覆蓋,但脖子以下是人類的身體,穩穩地用雙腳站立。


    應該可以稱之為獸人吧。略小的身軀穿著皮甲,腰上掛著一柄長劍。兩隻獸人,如同等待主人命令的家犬,佇立在那裏。


    「……那個我也能懂。是狼人吧?」


    「卟卟~,猜錯了。大概是地精(kobold)哦?」


    雖想事先確認一下,但這種事根本就無所謂。現在的問題是,逃跑的計劃也在敵人的算計之中。


    白人男子從容不迫地將手高舉,倏地揮下。


    「將男的和女的分開,!」


    接到期待已久的出動信號,兩隻獸人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時而隻用兩隻腳,時而四腳並用改變奔跑方式,遵循本能以最快速度追了上來。


    樓梯井是圓形構造,通道周邊有飾邊一樣的東西。狗臉獸人們左右分開,以夾擊之勢逼近卓巳和洛洛特。可就算折返,巨人就在身後,已經沒有任何前進的空間。最糟糕的情況終於來臨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隻能往下跳了。雖然距離一樓高度相當之大,但運氣好隻會摔個骨折就能了事。雖然搞不好會喪命,但若是這樣下去,自己和洛洛特無論怎麽做都不會有未來。


    如果有繩子就好了——卓巳如此想到。可是,這無異於強求無中生有。


    ——來製造吧?


    此時,有個聲音迴應了卓巳無理的要求。


    向腳下看去,此時與小人們期待著什麽的渾圓眼睛相接。他們明明是卓巳和洛洛特現在唯一的貴重戰鬥力,卻因為接踵而至的吃驚讓卓巳將它們完全拋在了腦後。


    ——需要繩子的話,來製造吧?


    卓巳的,再次提問。自不待言,迴答隻有一個。


    「輪到你們出場了!工作吧,小人們!」


    接到命令後,反應依舊戲劇性地迅速。霎時間海量增值的小人們瞬間從視野中消失,片刻間便帶迴來大量的材料。


    然後是製造。專心地製造。純手工作業,然而以機械都望塵莫及精確度與速度,專注地製造。遵照以工作之名的惡作劇——不,遵照其存在意義。


    似乎從購物中心的服飾店中擅自拜借來的大量衣物,轉瞬便被分解成原本的工業纖維。隨後編成了的繩狀物的一端配備著鉤子,另一端配備著自動安全防護裝置和與地麵測定距離的傳感器,直接裝備在了卓巳的腰上。更加注重緩和衝擊的,富有伸縮性的帶子將身體與繩索固定,作業便如此輕而易舉地完成。


    最後——哢鈴,與上次一樣,響起無數螺絲一齊擰緊的聲音。


    從開始僅僅隻用了五秒,一根具備高度控製機構的結實繩索便完成了。簡直荒唐無稽。這技藝,就算神,就算惡魔也望塵莫及,縱然是妖精,玩笑也開得太離譜了。


    麵對超越人類動態視力極限的職人藝術,洛洛特也少有的呆住了,表情僵硬。從仿佛在顫抖的雙唇間編織出的,是單純的一句話。


    「好厲害……!」


    可卓巳就連傾聽一句話的時間也騰不出來,將目光呆滯的洛洛特抱在腋下,確認鉤子掛在了扶手上後,毫不猶豫地縱身投入半空中。


    一瞬間的浮遊感過後,開始急遽下落。


    與此同時,從背後逼近的巨人失去目標,以衝來的勢頭飛出了樓梯井。被獵物逃走的兩隻獸人,而從正麵重重地相互撞在一起。


    卓巳抱著洛洛特悄無聲息地在一樓著地,巨人勾勒出誇張的弧線掉進噴水池,因腦震蕩倒伏在通向二樓的走道上——這一切也都發生在同一時刻。


    於是情形驟然一變,現場如風浪過後的水麵重拾寧靜。


    客人們困惑遁逃的喧鬧,感覺好遠。洛洛特兩眼放光,享受著這樣的事態。俯視著卓巳的白人,眼中充滿了恐懼。


    「你這家夥……真的是、第二階位麽……?」


    卓巳不知道什麽階位。可是,的確能夠感受到奇妙的感覺。在如此危急的狀況中,內心卻不可思議地平靜,感覺現在的話,不管多胡鬧都不在話下。直至此前還在敵人的麵前畏縮的身體,此時輕盈得令人驚訝。


    當然,這一定是錯覺。可是,至少自己並非脆弱無力。無論什麽誰來做對手都能與之交鋒。想到自己擁有這份力量,有些開心起來。


    可以用自己的手保護洛洛特。


    「卓巳,看!大塊頭起來了!」


    懷中的洛洛特督促卓巳提高警惕。視線移過去,隻見巨人從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噴泉的瓦礫之山中,緩慢地站了起來。能感覺到二樓的過道上,相同的兩隻獸人也站了起來。或許該說理所當然,對方似乎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傷害。


    卓巳從腰部解開繩索,再次在過道上奔馳。


    「怎麽辦?果然就這樣逃下去?」


    「不,反擊吧。如果隻有兩個家夥,我覺得應該有辦法對付」


    「哇,好自信啊。可是,真的沒問題麽?」


    「別這麽說。其實我害怕得不得了啊」


    「那麽,我就提個建議好了。如果想製造什麽東西,就連同道具的細節也想象出來。有餘力的話,扯開嗓子發出聲音應該會更好」


    原來如此。卓巳立刻領會了其中意思。分離型能夠汲取主人的意誌,某種程度上做到自主行動。但是給出明確指示,應該能讓精度更上一層樓。


    卓巳抱著洛洛特箭步不停,對成群結隊的小人們下達新的命令。


    「工作吧,小人們!要製造的是——」


    卓巳一邊堆疊語言,一邊將腦海中盡可能細化地描寫自己尋求的道具。


    隨後,小人們和剛才一樣——不,以更勝剛才的俊敏開始作業。


    〇


    白人男子——馬特雷感到焦慮。


    雖然目標同樣是第二階位,但成為妖精使時日尚淺。馬特雷認為收拾掉目標易如反掌,然而風向變得太過詭異。


    『喂,那家夥真的是第二階位?』


    戴在耳朵上的無線耳機中,傳來了同伴亞係人——布魯特的聲音。由於自己的有些遲鈍笨重,先行的馬特雷不久應該會追上來才對。


    「啊,這一點毫無疑問。你也確認過他的妖精之環吧?」


    雖然如此告知對方,可馬特雷自己一時間也很難相信。


    『那麽,剛才的那個是怎麽迴事?我和你都被他給耍了啊』


    「是感覺的差距吧。正因同為第二階位,才能的差距才會如實地體現出來」


    『可惡,開什麽玩笑。一個沒受過訓練的小鬼,竟然比我們強?』


    循著通道地麵上滿布的妖精之環,馬特雷在購物中心奔跑。作為保險,讓堅守身旁兩側,尋找敵人的氣味。


    『抱著被嘲笑的覺悟,趕快向其他人求援如何?』


    「不行。當前戰線已經全麵崩潰了」


    考慮到收拾目標卓巳·玖堂手到擒來,部隊的大部分去牽製燎·真崎,然而最終失敗。剛才目標展現了的駕馭力之後,自己和布魯特也有些心裏沒底。


    『嘁、沒辦法了。喂,既然這樣,就用槍吧?』


    「……別胡來。這個國家是有法律的。別以身試法」


    在最大限度地動用的情況下,妖精使的姿態不會被人類正確的認知到。這一點對記錄影像也不成問題,比方說對設置在這所購物中心的監控攝像頭錄下的畫麵同樣適用。但開槍的話可就麻煩了。空彈殼和彈痕會留下明確的物證。


    『別擔心。區區一個小鬼,一發就收拾了』


    「就算一發也有問題。你是不知道日本對槍支管製有多潔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在這個國家,就算是警察,隻要沒有遇到特殊情況都不允許開槍哦?」


    『那麽,就去堂堂正正的交鋒麽?任務失敗的話更糟糕吧』


    任務失敗,這個詞重重的壓在馬特雷的肩膀上。如果無顏麵對自己的恩主又是指揮官的『她』,在某種意義上比死還難過。


    「……我知道了。但要消滅證據。屍體、子彈、彈殼,全部都要弄幹淨」


    『先不提屍體和彈殼,子彈該怎麽辦?』


    「找不到的話,就用我的循著火藥的味道找出來!陷進牆壁的話,到時就用你的把弄出來!知道了麽!?」


    嘿嘿,明白~——布魯特隨口迴應之後不再說話。真是個隨便的家夥,受不了他。


    沒過多久,馬特雷的腳步稍稍放緩。妖精之環通向了緊急出口。對方或許想要逃到屋頂上。想到這裏,雖然心情迫切,但這一帶是遮蔽物很少的一條窄路。考慮到或許會被對方埋伏,不得已隻能謹慎前進。


    馬特雷站在拐角前,站在通向緊急出口的最後且唯一的路線跟前,停下腳步。


    「查探情況,」


    首先讓獸人們先行,判斷沒有問題後,自己在轉過拐角。


    沒有發現目標的身影。空間似乎也不足以將人隱藏起來。既然如此,果然是逃向外麵了麽。馬特雷準備向緊急出口的門走去——忽然察覺到。


    地麵上,沒有妖精之環。妖精之環恰好在通道的拐角處,突然中斷了。仿佛目標在此處突然蒸發一般。


    難道是作戰前在眼皮上塗抹的,能讓妖精之環視覺化的秘藥效果用盡了?


    不,這不可能。之前留下的妖精之環,如今依舊清晰地映入眼中。


    「究竟怎麽搞的——…………?」


    馬特雷頓感不對勁。眼前的牆壁總讓人很不舒服。最開始並不清楚哪裏奇怪,可用手一摸便感覺到十分明顯。


    觸感輕得不正常。仿佛貼著牆麵質感完美的紙。摸上去就像泡沫聚苯乙烯的質感。


    難道——馬特雷頓時戰栗起來,但一切都為時已晚,


    牆壁突然被衝破,從另一側襲來猛烈地衝擊。


    「噶……!」


    不足片刻,馬特雷和他的獸人們一齊被打倒,拍在地板上。雖然靠著意誌力勉強維係著意識,身體卻動彈不得。這種效應並非來自傷害,而是某種鋼絲編織的強韌網狀物,將自己和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馬特雷認識到自己已經被完全捆住。原本認定是唯一通道的拐角,其實是條丁字路。隻不過,由於連接緊急出口的左側通道以及對側的右側通道被以假亂真的紙牆封上,所以產生了錯誤的認識。看不到妖精之環也屬自然。畢竟敵人就藏在臨時製造的牆壁後麵。


    「——比想象中的還要能幹呢」


    好似障子的薄牆上裂開一個大洞。目標少年從洞裏鑽出現身。手中拿著好似榴彈發射器的道具。應該是射出網子的裝置吧。


    「照這個樣子,還剩一個麽。真是可怕的天分啊」


    馬特雷說著,少年隨意地抬起腳。


    少年做對自己如此誇張的手筆,既不興奮也無感觸。


    意識被奪去的前一刻,馬特雷發自內心對他極為自然的言行驚歎不已。


    〇


    「馬特雷!喂、馬特雷!……畜生,怎麽搞的啊!?」


    布魯特憤然粗語,砸向身旁的牆壁。從剛才開始,對方便對唿叫全無迴應。那個一板一眼的馬特雷會切斷無線電,必定是陷入了難以脫身的狀況,要不然就是本人已經被幹掉了。


    布魯特以走在身旁的巨人為盾牌,從槍套中取出自動式手槍。


    「見鬼,真他媽見鬼!那個小鬼,把馬特雷幹掉了麽!」


    妖精之環在兩個方向分開了。一邊通向了緊急出口,但已經陳舊。新的足跡從樓梯去往了地下停車場。布魯特毫不猶豫的走下樓梯。


    隨後到達的停車場,被幽深的黑暗所籠罩。理由很簡單,燈光被一點不剩的熄掉了。當然,這並非電力係統的故障,是逃入這裏的某人有意圖的破壞。雖然希望快點有人來修好,但這種發展不值得期待。如果這樣的熄燈是藉由惡作劇促成的話,不能指望在短時間內恢複如初。


    應急燈那不可靠的燈光視線在唯一的光源。不,腳下微明的妖精之環也或許也可以利用。或許是敵人想到的擾亂戰術,讓到處亂跑,妖精之環的軌跡沒有一致性。所以不可能確認對方的所在位置。


    將不乏障礙物的停車場作為戰場,也就表示黑暗之中明顯布有陷阱。


    「藏起來是白費力氣的!耍小聰明是沒用的,趕快給我滾出來!」


    就算放聲威嚇,自然也沒有迴應。剛才隻要能逮到畏懼之氣的尾巴就賺到了,然而效果不彰。雖然十分惱火,但不得不承認。


    雖說是個小鬼,但絕不是能夠輕視的對象。前且不論他作為妖精使的才能雲雲,膽識就非外行人所能及。強大到能夠布下陷阱,誘敵深入,伺機待發,最後出其不意。馬特雷也有些大意,果然是被這家夥給幹掉的。


    但自己不一樣,不會踩進撂倒搭檔的同一個坑裏。看到對方的第一眼便立即射殺。不能再管什麽消滅證據了。布魯特慎之又慎,同巨人一起在停車場中前進。


    此時,某處響起細微的腳步聲。


    布魯特條件反射地將槍口指向那邊,卻當即瞠目。因為他看到半空中漂浮著某種東西。那東西勾勒出鬆弛的拋物線,是個拳頭大小的鐵塊。


    難道是,手榴彈?那家夥的,連這種東西都能製造麽?


    是一般的炸彈麽,還是鎮壓用的閃光爆音彈呢。不,無論是什麽,應對方式都隻有一個。布魯特飛快地躲到巨人身後,當即蹲下護住腦袋。


    爆炸的氣浪會當即肆虐。雖然無法阻斷光線和聲音,但隻要能免於直擊,此後應該總有辦法應對。不過自己射擊的精度,恐怕多少會有些失準——


    太天真了。布魯特的判斷失誤立刻得到證明。


    突然,高壓電火花在黑暗中狂舞。


    「嚇……!」


    布魯特吃了出乎意料的一擊,就連慘叫都沒能正確發出來。


    他不知自己究竟怎麽了。勉強能夠理解的,隻有謎樣的投擲物在空中爆散火花的瞬間,全身上下都遭受了強烈無比的衝擊。


    布魯特喘不過氣,四下打量之後,意識才終於跟上。對方投擲的的確是非殺傷性武器,但散射出來的既不是光也不是聲音。


    是電擊。那顆手榴彈,產生了難以想象的放電現象。


    而且電壓就連受過高度訓練的自己都能夠一擊無力化。雖然逃過了昏厥的命運,但非接觸型電擊武器便能產生此等威力,已經脫離常軌。而況距離還有十米。


    用了這種東西,對方也不可能安然無恙。或者,對方製造了某種絕緣性的防護服麽?不,難道是指向性的電擊……?不可能。這不現實。


    「見鬼……去他媽的……!」


    思維紛亂如麻。即便如此,布魯特依舊勉強抬頭舉起槍。可是視線和準心都無法瞄準。他用搖晃的視野,捕捉到汽車後麵飛出的人影。


    是目標少年。他猛烈地揮起手,擺出過肩投球的姿勢。


    他想將剛才一樣的像手榴彈的東西再扔一次。如果吃下那個,必將意識不保。然而明知如此,手卻使不上力,也想不出應對的策略。


    不行了。無計可施。要被幹掉了——


    正當如此心想的瞬間,少年的姿勢遽然崩潰。不,是放棄了投擲。


    在此等關鍵時刻,為什麽要猶豫?不對,並非如此。布魯特的直覺告訴自己,對方恐怕出了什麽岔子。


    既然如此,不可能放過這天賜良機。


    「……蹂躪吧!!」


    〇


    在卓巳即將放出鞏固戰果的一擊時,意外發生了。


    最初感覺到的是微小的破碎聲。在這種聲音連續幾次之後,手中的手榴彈立刻不留原形地支離破碎了。


    不是分解,是破壞——不對,是自毀了。構成手榴彈的所有零件,仿佛像鬆開的繩結一般兀自解開,粉碎至無法再次利用。


    這個意外,連卓巳自己都始料未及。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令他一瞬間六神無主。


    然而趁著這個空隙,對方發動反擊。似乎不受電擊太大影響的巨人發出雄吼,同時開始突進。迴過神來的卓巳,即刻調轉方向。


    在他逃進車輛縫隙間的時候,腦中隻有一件事。手榴彈為何會突然壞掉。


    是單純的工作失敗麽?是自己的印象不足,或者是小人們的惡作劇沒能正確發動呢?這些猜測到的原因都有可能。


    可是,無論屬於哪種情況,都留有無法釋然的疑竇。明明第一顆運作順利,第二顆就連啞彈都算不上,直接自毀了,這種事讓卓巳無法接受。既然如此——


    「難道……這就是燎昨天所說的『製約』麽?」


    聽說的惡作劇越是萬能,使用況請就越不穩定。具體來說,會附帶很多必須恪守的規則,或是必須必須達成的條件。


    卓巳的的確具備某種萬能性。在短時間內可以製造出出色的高完成度的道具的創造係惡作劇,如果使用無誤,應該能夠應對任何情況。可是正因如此,就算某種地方存在巨大的缺陷也不足為奇。


    從情況推測,大概是時間限製吧。


    小人們製造的道具,恐怕無關乎使用或未使用,一定時間過後都會壞掉。現象的發生或許會根據製造出的道具而不同,但至少手榴彈從製成之後差不多五分鍾就會散架。


    五分鍾——時間設定有夠苛刻。這恐怕是相當棘手的限製。


    想要實現製造道具以調整時間會因時限造成阻礙,可遇敵之後再進行作業風險又太高。無論小人們動作如何迅速,指示、工作、完成、使用,要滿足這些最低限度的必要動作,必定要花費相應的功夫。比如現在麵對持槍的敵人,哪怕短短數秒時滯都足以致命。


    此時,從背後傳來咯吱咯吱的,某種不祥的傾軋聲。


    卓巳一邊奔跑一邊向後望去,隻見巨人雙手輕而易舉地舉著一輛車。


    「不會吧……!?」


    卓巳不由發出呻吟。沒有思考的時間,剛剛向側麵飛撲,近乎水平扔過來的法拉利便擦過卓巳的鞋尖,一路側翻,波及其他汽車。


    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包括法拉利在內的幾台車,從引擎室噴發出猛烈的火焰。眼前被火牆所阻絕,卓巳脫身乏術。


    「……工作吧,小人們!」


    卓巳反射性地命令,然而還沒決定要製造什麽的時候,


    「別讓他得逞,!」


    從巨人的後方嘴上來的亞係男子發出怒氣表露無遺的嘶吼。正確的說,雖然步履有些蹣跚,但已經從電擊的衝擊中恢複過來了。


    巨人的目標既不是卓巳也並非小人們——而是停車場本身。


    攥緊的拳頭砸向腳下,藉此讓劇烈的震動在地下飛速擴散。


    破壞力荒謬絕倫。水泥地麵被擊穿,形成巨大的火山口,衝擊甚至令周圍停靠的車輛在轉瞬間飄在空中。就連卓巳也失去平衡,單膝貼地。身體輕盈的小人們隻能像玩具一樣被彈得到處亂滾。


    「就這樣不斷擊打地麵,限製那家夥的的活動!」


    接下來的指示也非常正確。巨人交替揮拳,開始不間斷地讓立足點搖晃。每震蕩一次,小人們就會很好玩一般摔倒,飄向空中,然後行動被打斷。


    「哈!形勢逆轉了,臭小鬼!你以為我會讓你小子肆意妄為麽!」


    男人用英語滔滔不絕地放出不雅的詞匯。然而他的行動與言語截然相反,十分慎重。不急於求勝,緩緩地架起槍,靠近過來。


    「……完蛋了呢」


    死局了。基本已經窮途末路。一招棋錯滿盤皆輸。仿佛如今才對沒有正確掌握惡作劇的缺點感到懊悔。


    無路可逃。無法使用。卓巳藏在車輛後麵,但如今連臉都無法露出。與男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被縮短至十米。在這個距離上,無法想象穩重的射擊會打偏。不能指望輕而易舉就能逆轉。


    話雖如此——


    卓巳也不會輕言放棄,坐以待斃。


    姑且還有最後一個策略。不,與其說策略,更像是罐破摔的方法。隻不過,這要求相當冒險,關鍵是距離和時間。


    想要盡可能的接近,但如此一來,中彈的可能會更高。必須打對方措手不及。為了實現這個目的的布局雖與當初的目的背道而馳,但已經實施完成。剩下的,隻能祈禱她能察覺卓巳的窘境,配合卓巳。


    於是,這一瞬間平淡無奇地降臨了。


    「住手!如果對我(ぼ)……我(わたし)的騎士出手,無論何人我都不能原諒!」


    明亮的聲音響徹停車場。將這不合拍的台詞說出口的,自然是洛洛特。她拿著兩把傘,佇立在男人身後二十米之外的立柱後麵。(注:洛洛特的管用第一人稱為ぼく,此時改口為わたし)


    指示讓洛洛特找地方藏起來的是卓巳。他沉痛地告訴洛洛特「如果有閃失,就幫我吸引對方注意」。本來隻是以這樣的名目暫且讓她遠離危險,可沒想到在最後竟然成了殺手鐧。


    「什——!?」


    男僵硬地轉向身後,可發覺對方是第一王女之後,馬上鬆了口氣。


    果然無法開槍。洛洛特不是對方的目標,而且最關鍵是的,對方認為就算放任不管也不會造成阻礙。世事難料,卓巳此時已經縱身躍出了車輛背後。


    彼此之間的距離大約七米。這不是能夠近身的距離,也不可能夠僅憑瞬間的空隙縮短。可是,就算人類無法做到,又如何呢。


    卓巳一邊奔跑,一邊將放在掌中的小人們瞄準男人全力扔了過去。


    目標是手槍,任務隻有一個。


    「分解!」


    飛翔在半空中的小人對粗暴的待遇沒有表現出一絲厭惡,忽然抱住手槍。


    男人察覺到氣息,視線轉迴卓巳身上。他的樣子,仿佛看到了愚蠢的獵物出現在眼前,嘴角猙獰地上揚,接著豪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可是,子彈沒有發射出來。


    在這不足一眨眼的時間裏,小人們已經出色地完成了工作。


    手槍在男人手中被分解了。滑膛被剝離,彈匣被拔出,主要零件被去除,就連已經裝填完畢的第一發子彈都被奪走。剩下的隻有槍柄和最低限度的槍架。扳機照原樣留了下來,感覺有些諷刺。


    男人對此並不知曉,再次扣動扳機。可是手槍沒有反應。他隻是焦躁地一次又一次動著手指,但子彈就是出不來。男人的雙眼的焦點聚合在槍上。或許他終於明白了情況,表情啞然而抽搐。但為時已晚,這已經留足了時間近身。


    「該死——!」


    卓巳向前猛衝,以臨空抽射的要領,鞋底陷入男人的麵部。卓巳沒有與職業人士互毆的打算。他利用體格差距,將全身的重量施加在奮力一踢上。


    男人被猛地轟飛。接著,卓巳也沒有完成受身,直接摔在了地麵上。


    「卓巳!」


    洛洛特一臉擔心地跑過來。背部著地的卓巳不住的咳嗽,連忙揮手製止洛洛特——不過馬上察覺到已經沒有這個必要。


    男人已經完全昏迷了。不知何時,用拳頭震撼停車場的巨人也消失無蹤。伴隨著主人無力戰鬥,也無法維持實體。


    「結束、了麽……?」


    看來是贏了。理解勝利之後,腳立刻開始顫抖。之前冷靜戰鬥的自己,就像假的一樣。事到如今,還是對諸多事情感到難以置信。


    「好厲害啊,卓巳!以弱勝強!」


    洛洛特露出難以抑製興奮的樣子,盡情地稱讚卓巳。


    卓巳心想,隻要能看到她的笑容,拚命也值得了。


    鬧出了相當大的動靜。既然無法確定是不是還有其他敵人,就不能繼續留在購物中心。做出這樣的判斷,卓巳和洛洛特再次向外麵走去。


    「燎怎麽了?」


    卓巳向走在身旁的洛洛特詢問。和燎取得聯絡的她一邊收好手機,一邊迴答


    「她說那邊似乎收拾完了。正向我們趕過來」


    「是麽。那麽,總算告一段落了呢」


    「燎誇獎了卓巳哦。說卓巳明明隻有第二階位,卻相當能幹呢」


    「是、是麽?……總覺得難以想象呢,那個人竟然也會誇獎別人」


    卓巳撓著臉穿過大廳,準備從來時不同的出口離開。天空依舊烏雲密布,好似要將世間的一切汙穢衝刷幹淨一般,讓雨露充滿這個世界。


    卓巳一邊心中咒罵著天氣預報,一邊撐開高中生拿在手裏顯得過於難堪的印花黑傘。


    「——傘,逃跑的時候也老老實實地帶著啊」


    「那當然咯,借人家的當然得好好還迴去哦?」


    這的確是天經地義的。雖然曆經生死考驗還能實踐這種天經地義,恐怕並不尋常就是了。卓巳聳聳肩,接著問出很好奇的問題


    「從昨天開始就頻繁的聽到,剛才說的那個『階位』是什麽?」


    「是表示妖精使力量的定位標準——大致就是等級哦。通過妖精之環的形狀來分辨的」


    「妖精之環的形狀?不都一樣麽?」


    卓巳連自己的的妖精之環都沒有確認過,所以還很不開竅。


    「不對哦。妖精之環的顏色和形狀會因為授吻翅族的血脈而不同。強大的貴族會用家紋原原本本的形成妖精之環。然後,圍繞紋樣的外圈部分會顯示階位。所以,隻要使用將妖精之環可視化的道具,就能瞬間分辨出對方的實力」


    不過隻是反應大致的情況啦——洛洛特先做了個鋪墊,又接著說道


    「第一階位的僅限於辨識所以排除,第二階位可以勉強使用。於是,從能夠完全控製的第三階位開始,終於才算得上是合格的妖精使了。後麵就是菁英了呢。第四階位是能夠暫時將的能力發揮至極限放出大招的階位,然後到達第五階位就是英雄層級了」


    「換句話說,總共就是五個階位麽」


    不知為何,洛洛特隻是「嗯……姑且吧」迴答得有些勉強。感覺說話方式有些牽強。


    「話說迴來,英雄這個說法很厲害啊。是不是有點吹過頭了?」


    「完全沒有。就是字麵的意思哦。第五階位非比尋常哦,是真的」


    洛洛特表情變得認真,極力主張。


    「現在在整個阿瓦隆,第五階位的人用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不過我和其中一位關係很鐵,讓他給我見識過使用全力的樣子哦。那簡直是天變地異呢」


    嗬嗬——卓巳出聲附和。不過覺得天變地異這個說法,實在有些可疑就是了。


    「順便問一下,那是怎樣的人?……是男人?」


    毫無意義的提問。而且最後一個詞明顯是多餘的。果不其然,洛洛的臉上綻放出耀眼的光輝。可是,在她開口之前,


    「是我哦,少年」


    外人給出了答案。


    卓巳一驚停下腳步。此刻,唿吸也中斷了,連心髒也凍結了。


    「與美麗的公主殿下交好的第五階位,就是我。所以無需燃起嫉妒之心。對如此年邁的對象顯露敵意,可是會令女士失望的哦?」


    聲音的主人饒有興致地接著說道。洛洛特代替動彈不得卓巳,滿不在乎地出生迴應。


    「男孩子吃醋,我覺得很可愛哦」


    「哎呀,不愧是公主。說出害臊的話輕鬆得就像唿吸一樣呢」


    對方也愉快對答。對方的距離出乎意料的近,已經到達了危險的程度。為什麽直到剛才都沒察覺到第三者的存在?


    這是必然的。因為那個男人佇立在雨中。


    在這暴雨中傘也不撐,任由無袖長外套和圓頂禮帽被淋濕,叼在嘴裏的煙鬥悠然地冒出紫煙,誠如赫爾曼·雷尼德——雨男之名。(注:赫爾曼·雷尼德為herman rainned)


    實在與雨太過合拍,站立的身姿甚至覺得在裝腔作勢。與最初和洛洛特邂逅之時的那種風景的協調比起來,浸透出別樣的一體感。


    「hee haw。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呢,洛洛特公主。還有少年也是」


    「嗯。hee haw。感覺今天比起平日更開心呢,赫爾曼」


    「啊,確實很有開心。精彩好戲,看得我緊張得捏出汗來了呢。有些興奮起來了」


    看著親切交談的兩人,卓巳湊近洛洛特耳邊悄聲詢問


    「……你們,究竟是什麽關係?」


    「赫爾曼呢,是我的前家庭教師哦。除了禮儀作法和功課,還教會了我騎馬和人類世界的很多很多東西哦。另外,直到最近還是燎的啟蒙老師」


    洛洛特說得若無其事,令卓巳混亂不已。


    「那麽……為什麽如今要敵對?」


    「原因都是凡俗小事啊,少年」


    不知是不是被聽到了,赫爾曼伴著苦笑講述


    「我辭去教師一職後,她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加入了改革派,然後我迴歸了原本的保守派。僅此而已」


    「這是能夠淡然處之的問題麽?根據情況,甚至會演變成你死我活的境地啊」


    「無法理解麽?經過了方才的戰鬥,你恐怕是比自己想象中,更能輕易地涉足『這邊』的種類哦?至少我如此覺得」


    「你看到了啊。不過,我們明明在室內,究竟怎麽——」


    赫爾曼的手從容地一揮。不對,是展示手中的東西。那件酷似帶著柄的雙筒望遠鏡的道具,是支年代久遠的觀劇望遠鏡。難道具備透視功能?


    「承蒙拜見。雖說是些毛都沒長齊的家夥,但他們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優秀呢。雖然中途掏出不雅的兇器得扣分,但若是腳踏實地多加積累,定能進階第三階位吧。不過,與這樣的兩人做對手,你也取得了漂亮的勝利」


    「湊巧罷了。畢竟豁出命來了呢」


    卓巳粗魯地迴應。他為了隨時能夠采取行動壓低重心,專注著對方的舉手投足。當然,也不忘保護身後的洛洛特。


    可是,被戒備的赫爾曼舉止落落大方,削減了卓巳的氣勢。


    「今天隻是打聲招唿。無意繼續追逼你」


    「相當從容呢」


    「誰讓我是紳士呢。不過,如果無論如何也要一試的話,我也並非不能應戰」


    卓巳的衣服下擺被輕輕拉扯。是洛洛特。他明白她有話想說。


    「……不必客氣。雖然不喜歡被淋濕,可我很喜歡雨哦」


    噪音從世界中消失了。最重要的是,和洛洛特邂逅的日子,也是這樣的雨天裏。


    「然而,如果現在和你交手,我想今後,這一輩子,我都會討厭雨的」


    「能夠明白這種天氣對有利麽。嗬嗬,沒錯」


    赫爾曼單片眼鏡之下的眼睛眯起來,接著說出這樣的話


    「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不過我對你多少進行了一些調查哦。名字叫卓巳·玖堂——不,這樣又會被真崎燎斥責的呢。是玖堂卓巳,發音沒問題吧?」


    「???沒問題,不過……這突然是幹什麽?」


    「昨天我也講過,我有拘泥命名的習慣。從我這樣的感性出發,你的名字令我深感興趣。倒不如說,從來思考,目標是『驅動』和『匠』並不為過。令尊的直覺一定很不錯吧」(注:日文中『驅動』與『玖堂』,『匠』與『卓巳』同音)


    最後的「令尊」的部分,被特別地強調了。明白對方話中的含義,卓巳的意識無意間快要沸騰。背後的洛洛特被怒氣衝到,脖子害怕地抖了下。


    赫爾曼笑意更深。想必見卓巳的反應獲得了確信。


    「你的非常獨特……我能感受創造出它們的你的內在所受到的巨大牽引力,不過——著眼點果然是那個麽」


    「你這家夥……!」


    「啊,且慢且慢。不要誤會哦?我沒有任何冒犯你令尊的意思。這是當然的。我可以發誓。剛才僅僅是確認一下,別無他意」


    麵對滿不在乎的赫爾曼,卓巳散去歹意,鉗口不語。卓巳感覺到,無論說什麽都是白費力氣。他微微地察覺到,對方就是如此的一個人。


    「於是,借著確認姑且問一問——令尊想把你栽培成技術人士?」


    「……怎麽會。老爸才不會想得那麽深。名字隻是隨便起的吧」


    「原來如此。若是這樣,我就更感興趣了呢,玖堂卓巳」


    卓巳似乎從『少年』的稱唿正式畢業,換成了全名。燎說的沒錯,他確實很煩人。


    「從公主口中聽過了的事情麽?」


    赫爾曼突然轉變話題。不對,或許其中存在著聯係。赫爾曼向洛洛特使了個眼色,然而由於她沒有任何迴答,卓巳代為點點頭。


    「姑且是吧。是隻能由圓桌十三翅族創造出來的,變革的象征對吧?」


    盡管抱著確認的心情試著詢問,得到迴應卻實在不盡人意。


    「怎麽這樣。還隻有這種程度麽。與一無所知無異」


    赫爾曼不滿地低吼起來,然而馬上又變迴了生性的自信家做派,接著說道


    「既然如此,就趕快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吧。否則,能夠開始的也無從開始」


    「開始?……誰?開始什麽?」


    說罷,赫爾曼走了出去。沒有選擇乘上大搖大擺的退場,隻是緩緩享受雨露一般踏著步子,對卓巳展現著自己的背影。


    「我對你的觀察,差不多也開始動真格了。下次再會之時,讓我更加雀躍吧。這便是對我昨日放你一馬的,唯一的謝禮」


    赫爾曼揮揮手,別有深意地相告——下次決戰不會再手下留情。


    「然後,給你最後的忠告」


    「?」


    「當心你要保護的公主。她可是稀世的惡黨哦?對不肯追隨自己的人們絕不撒手,也絕不冷處理,而是一個不留用火點他們屁股——就是這種類型的惡黨。和她在一起可要做好覺悟哦?」


    卓巳被赫爾曼的話所吸引,轉向身後。身後的洛洛特露出複雜的笑容。


    在卓巳偏開視線的時候,赫爾曼起步離去。留下的伴手禮竟然是超乎意料的炸彈。


    世界重歸寧靜。大顆的雨滴毫不間斷地拍打著依偎在一起的紅與黑的傘麵。


    雖然挺喜歡雨的,但現在真希望能夠放晴啊。卓巳如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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