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九江府城外。


    作為江西的重鎮,也是南北交通的樞紐之一,九江比起其他城市來,自有別樣的年華。


    進城的隊伍涇渭分明,空著手的百姓走一邊,而攜帶貨物的商人或者商隊,走另外一邊。


    百姓那邊隻有幾個衙役例行公事一般的盤查,而在所謂的商人們這邊,則是一群稅丁,全副武裝不苟言笑,看著就不好相與的稅丁。


    “軍爺軍爺,都是菜!”


    朱允熥在隊伍之中,親眼看見幾個稅定,毫不客氣的用手中的棍子,用力捅著送菜的牛車。


    一筐筐碼放整齊的蔬菜,頓時被他們捅得不成樣子。


    “你說是菜就是菜?”那稅丁斜眼笑道,“誰知道你裏麵夾帶了什麽?”


    “小人不敢!”


    “不敢,嗬!”那稅丁又冷笑道,“邊上過秤去!”


    “軍爺,這.....”送菜的人叫苦道,“您看小人這一車,頂多五六百斤....”


    “過秤去....”


    “再晚就耽誤時辰了,小人一個人怎麽搬得過得來......”


    “滾滾,別他媽進了,九江府缺了你還沒菜吃了?”


    “別別別,小人這就過秤去!”那送菜的苦著臉,唉聲歎氣的把車趕到一邊,然後滿頭大汗的把一筐筐菜搬下來準備過秤。


    可是......秤呢?


    “這就是不會做人的!”


    朱允熥的馬車前,是幾個往城裏送肉的商人,幾個人湊在一起小聲的笑道,“這稅丁擺明了就是要錢呢!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給他點好處不就過去了......”


    “哎!你當他是你們呀!”邊上,一個看起來富態些,帶著幾個夥計的掌櫃的低聲道,“送菜的能賺幾個錢?”


    “掌櫃的,您是做什麽生意的?”


    人群中,朱允熥笑著跟那掌櫃的搭話。


    那掌櫃的迴頭,見朱允熥氣質不凡,忙拱手道,“聽這位公子口音是外地人吧?在下是恆峰號的掌櫃!”說著,笑笑,“鄙號做的是茶葉生意!”


    “茶?”朱允熥微微皺眉,“在下冒昧問一聲,這茶葉進城要收多少稅?”


    “公子怕不是買賣人吧?”掌櫃的眼睛精,看看朱允熥笑道,“茶呢,除了給朝廷的茶引錢之外,進城時還要收五個點的城門稅.....”說著,他又看看朱允熥,再不動聲色的看看朱允熥身後的隨從們,“這年月買賣難做呀!”


    朱允熥問道,“何出此言?”


    “按照朝廷的律法,商人以茶引購茶,沿途之地見茶引茶票,不得阻攔私自加稅。可是現在呢,幾乎每過一地,多多少少都要打點一些。”


    朱允熥頓時皺眉,“有人擅自加稅?”


    “不是加稅,是人情世故!”那掌櫃的笑笑,“不然哪能那麽容易就過關!”說著,歎口氣,“朝廷的律法呀,其實定得越細,對我們小商人反而沒好處。”


    說著,繼續歎一聲,“茶貨進城要收稅,進城之後茶號每年還要給知府衙門繳八塊銀元的定額稅....哎!不然,這茶本就是樹葉子,怎能賣的那麽貴!”


    上有政策,下必層層加碼,這是千百年來的頑疾。


    “這麽說這稅也夠重的!”朱允熥歎一聲。


    “誰讓當今萬歲爺喜歡收稅呢!”那掌櫃的又是笑笑。


    朱允熥身後,本來低著頭的何廣義猛的抬頭,眼珠子冷颼颼的盯著那掌櫃的脖子。


    “嗯!”朱允熥苦笑,“不過,聽說當今萬歲爺已下旨,專門組建了課稅總司,以後商人們的稅,花頭會少一些!”


    “都是換湯不換藥!”那掌櫃的笑道,“萬歲爺金鑾殿坐著呢,他老人家沒千裏眼,能看到地方上的事兒?”說著,低聲道,“再說這稅錢,就算當官的不要,那些當兵的也得要呀,不然他們吃什麽?”


    正說著,有稅丁拿著水火棍,人五人六的催促道,“趕緊,別嘟囔的,這邊來這邊來!”


    隊伍向前移動,不住有叮叮當當的聲音。


    那是銀子銅錢落在框裏的聲音,錢框的邊上,坐著一個把腳搭在凳子上,草帽蓋著臉的九品小官。


    “你....”一個稅丁,手中的鐵尺一指朱允熥身前的李景隆,“你是掌櫃的?”


    李景隆身材高大,看著就像是有錢人。


    “正是!”李景隆笑道。


    “做什麽生意的?”那稅丁斜眼再問,很是居高臨下。


    那架勢,就差一個紅袖標了。


    “我等是販馬的!”說著,李景隆一指身後,十幾匹膘肥體壯的馬兒,繼續說道,“想把這些馬,送到騾馬市場上賣了!”


    頓時,那稅丁眼睛一亮。


    這可是大買賣呀!


    那十幾匹戰馬,在他的眼睛已是閃閃發亮的金子。


    可忽然,一直用草帽蓋著臉打盹的稅官卻摘下草帽,露出狐疑的臉來。


    “你們哪來的?”稅官問道。


    “對,哪來的?戶籍文書!”稅丁狐假虎威的喝問,然後猛的擺手,嘩啦一下過來好幾個稅丁,又大聲道,“你們的馬從哪來的,怎麽就跑到我們九江府了?”


    出門在外,既是微服私訪,身份早就預備好了。


    李景隆把戶籍文書遞過去,“我等是直隸人士....”


    “這些馬哪來的?可有稅票?”那稅務官毫不客氣的打斷他。


    “這馬是我等從西域采購,本想送到漢口去賣!”李景隆笑道,“但第一次做販馬的生意,路過貴寶地,想著想問問行市......”


    “稅票!”那稅官又道。


    “稅票?”李景隆頓時微微一愣,笑道,“在下是第一次做生意,給忘了.....”


    “沒有稅票就是來曆不明。”那稅官眼睛一眯,“來呀,先收了!”


    他一聲令下,幾個稅丁就上前,來拽那些馬。


    “且慢!”朱允熥大聲道,“來曆不明就要收我們的馬?”


    “誰知道是不是賊贓?”稅官冷哼道,“別說是馬,就是人也要扣下!”


    “扣我?”朱允熥冷笑道。


    “你多了個雞毛?”稅丁罵道,“看你賊眉鼠眼就不像好人!”


    陡然,眾人勃然變色。


    鄧平,胡觀,何廣義同時把手伸進囊中,隻待皇帝開口,就直接把那廝用火銃打成馬蜂窩。


    “扣了我之後呢?”朱允熥給了鄧平等人一個你們別動的眼神,開口問道。


    “你哪那麽多廢話?”稅官眼珠子在那些馬屁身上打量,不耐煩的道,“來人,把他們送知府衙門去...好好的審問!”


    “且慢!”


    忽然,前邊剛過了秤,繳納了稅銀的茶莊裝櫃的迴身,對那稅官說道,“這位大人,外鄉人不懂規矩....”


    說著,他快速走到朱允熥身邊,低聲道,“這位公子,強龍不壓地頭蛇呀!”說著,繼續壓低聲音,“要是衙門扣了你,想出來可不容易了!”


    “嗯?”朱允熥又是冷笑,“怎麽,還要關著我?”


    “你的馬說不清來曆,自然要關著你!”掌櫃的正色道,“人家也是照章辦事!”


    “他扣著我,我怎麽證明來曆?”朱允熥冷笑道。


    “公子你還不懂嗎?”掌櫃的苦笑,“來曆明不明,其實根本不重要!你若是被扣了,即便你的家人送來憑證,可那一來二去的也是一年半載。”


    說著,他壓低聲音,又道,“到時候別說你會不會受皮肉之苦,你這些馬還能好了嗎?到時候,就算你證明了馬是真的從西域販過來的,人家官府這邊上嘴唇碰下嘴唇,就告訴你這些馬病死了,埋了,你有地方說理去?”


    朱允熥心中怒火升騰,嘴上道,“還請掌櫃的指點迷津!”


    “錢!”掌櫃的道,“您既是販馬的,缺那三瓜倆棗的嗎?擺明了就是跟要錢呢,您就當打發野鬼了.....”


    說著,他又上下打量一番朱允熥,正色道,“小老兒跟這稅官也算是熟人了!這麽著,您要是信得過,我去跟他說去,讓他高抬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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