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和魯王終究是晚了一步。


    “父皇啊!兒子不孝來晚了!”


    “皇祖父!孫兒來遲了!”


    屋內是藩王們撕心裂肺的哭聲,朱允熥不願意去看他們的嘴臉,慢慢走到門外。


    但裏麵的哭聲,卻讓他沒來由的極其煩躁起來。


    “他怎麽敢?”朱允熥攥緊拳頭,額上青筋乍現,“皇爺爺剛走,他就在床前大唿小叫!朕真想看看,他的心是什麽做的?”


    朱允熥口中的他,眾人都知道說的是誰。


    李景隆默不作聲,朱高熾欲言又止。


    唯獨郭英上前,“皇上,六爺是莽了點,可六爺沒壞心....”


    突然,朱允熥怒目而視,“郭英,你怎麽總是幫他們說話?”


    郭英低頭,“老臣不是幫他們說話,而是此時此刻,皇上您還是大局....”


    “你要忤逆朕?”朱允熥勃然大怒。


    “老臣怎敢忤逆皇上!”郭英苦笑,緩緩道,“皇上,大局為重啊!太上皇剛閉眼,您是皇上是挑大梁的嫡孫,就算他們有什麽不對,這時候您也要擔待!”說著,頓了頓,“不能讓外人看笑話啊!”


    朱允熥沒說話,目光不善的盯著郭英。


    後者硬著頭皮,“皇上,越是這時候,您越是要大度。他們不懂事,您若.....太上皇能安生嗎?”


    朱允熥繼續盯著他,目光慢慢的柔和下來。


    這時,鄧平又從後麵上來,“皇上,魏國公鄭國公都來了,還有各位軍侯和各部大臣都在行宮外候著!皇後和惠妃娘娘正在路上。”


    “知道了!”朱允熥點點頭,“讓他們進來,見見老爺子吧!”說著,目光動動,“樸不成呢?”


    “樸公公說迴宮裏取點東西!”鄧平低聲道。


    朱允熥皺眉,“打發人迴去拿就行了,非得自己跑一趟?”


    ~~


    “樸公公!”


    一個健壯的身影站在樸不成的馬車前,燈火下身上的甲片寒光點點,這身影的周圍站了數百名武裝到牙齒的兵士,都是麵目猙獰。


    樸不成撩開窗簾,蒼白的臉擠出一絲笑容,“保兒!”


    這健壯的漢子不是旁人,正是平安,平保兒。


    “老爺子....”瞬間,平安哭出聲,“走得可...安詳!”


    “嗯嗯!”樸不成拍拍對方的手,“睡著了走的,沒哭沒鬧!”說著,看向遠處巍峨的宮城,“他們動手了吧?”


    ~~


    “不不不....我要見太上皇....”


    “你們是亂命!”


    “大膽奴婢,以下犯上!”


    紫禁城西宮內,太上皇嬪妃們所住的寢宮之中,陣陣低唿此起彼此。


    一張張如花般美顏的臉,此刻好似見到厲鬼一般扭曲起來。


    “王美人!奴婢們這就送您去見太上皇!”


    幾個太監猙獰一下,一群老嬤嬤按住了美人的手腳,藥直接灌了下去。


    三五個唿吸之後,剛才還在掙紮的女人,漸漸瞳孔渙散,沒了生息。


    “娘娘,能伺候太上皇是您的福氣,奴婢們送您一程!”


    “娘娘,別掙紮了,傷了臉,太上皇就不高興了!”


    “娘娘,別怪奴婢,聖命難違!”


    一處處慘劇在精美絕倫的宮殿中上演,一個個平日高高在上的女人,香消玉損。


    伺候這些嬪妃的宮人們都跪在門外,瑟瑟發抖恨不得聽不見看不著,驚恐得連抬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一下秒,幾道繩索套住了她們的脖頸,所取了她們的性命。


    “你們主子去伺候老皇爺了,你們也要去伺候你們主子呀!”


    “別怪雜家,都是命!誰讓咱們都是奴婢呢?”


    “辦完了沒有?辦完了咱們去交差!”


    ~~


    樸不成的馬車就停在北安門裏麵,燈火下馬車的影子,就像是個荒土包。


    “來了!”站在馬車邊的平安低語。


    樸不成陡然睜開眼,看看遠處,無聲點頭。


    “小的人見過老祖宗!”一群太監,俯身行禮。


    樸不成露出半張臉,“妥了?”


    “迴您的話,都妥了!”一個太監迴道。


    “大夥都在吧!雜家這有點賞賜!”樸不成笑道。


    “都在!”那太監笑道,“一個不少!”


    “哦!”樸不成點點頭,放下車窗的簾子。


    刹那間,那群太監還在沒明白怎麽迴事的時候。


    數道黑影從陰暗處衝了出來,噗噗噗.....


    利刃入肉之聲不絕於耳,但卻沒有任何慘叫。


    電光火石之間,所有的太監們都死了,血流了一地。每個人的臉眼睛都驚恐的睜著,可能直到死他們都沒想明白為何會死於非命。


    平安眯著眼睛微微擺手,殺人的黑影們拖著地上的屍體,眨眼間就不見了,隻留下滿地的血汙。


    “隨便找個亂葬崗丟了,這些心術不正的人,不能放在主子身邊伺候!”樸不成低聲道。


    “都聽您的!”平安又對著那些黑影擺手。


    樸不成抬頭,又看了平安一眼,“雜家也走了!”


    “公公慢走!”


    ~~


    老爺子的臥房,改成了靈堂。


    老爺子的身子從床上躺到了棺槨之中,棺槨周圍堆積了無數的冰塊,風一吹,屋裏很冷。


    朱允熥靜靜的坐在棺槨邊,目光始終看著老爺子那張安詳的臉。


    耳中,滿是各位藩王們歇斯底裏的哭嚎。可他此刻,卻沒有半滴淚珠,表情麻木宛若行屍走肉。


    這就是所謂的大悲無聲吧!


    “老祖!老祖!”


    “父皇!”


    外邊傳來六斤和小福兒的哭聲,還有女人的哭聲。


    “讓他們進來!”朱允熥低聲道。


    趙寧兒和郭惠妃一人牽著一個,悲聲而入。


    “六斤,去給你老祖磕頭!”朱允熥看看兒子,“他最...疼你了!”


    “老祖!”六斤哭得站都站不穩,甩開趙寧兒的手就往老爺子身上仆。


    李景隆手疾眼快趕緊抱住,“太子爺,可不能把眼淚落老爺子身上!”


    “走開,你走開,我要見老祖!”六斤哭嚎掙紮,“老祖!老祖....”


    小福兒則是怯怯的,走到老爺子身邊,眼淚就在她眼圈裏打轉,蓄滿之後無聲滑落。


    “父皇!”小福兒乖巧的叩首,“女兒再也見不到您了嗎?”然後,咧嘴哇的哭出來,“爹,您不要小福兒了。”隨即,又看著朱允熥,“熥哥兒,我沒爹了!”


    藩王們哭,朱允熥一滴眼淚沒掉。


    孩子們哭,朱允熥眼淚成河。


    他抱住小福兒,哽咽道,“皇爺爺不是你要你,皇爺爺是去天上了,化作天上的星辰,保佑你!”


    “爹!”小福兒抬頭看天,又看看棺槨,把頭鑽進朱允熥的懷中。


    郭惠妃一身素裝,緩緩走到棺槨前,俯身行禮,然後淒然一笑。


    “皇上,老十一老十三還有老十九,他們道兒遠,您....”


    她說的說是她所生的三個兒子,蜀王代王穀王。


    朱允熥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謝皇上!”郭惠妃行禮,而後在朱允熥詫異的目光,竟然緩緩從袖子中抽出一把剪子。


    再然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接剪了一縷頭發。


    接著,把那縷頭發放入老爺子的棺槨之中。


    “姐夫,您先去,我馬上就來!”郭惠妃淒然一笑,“到了那邊,您還是先娶姐姐再娶我,好不好?”


    “娘娘節哀!”趙寧兒哭著,扶著郭惠妃到了一邊。


    這時,樸不成踉蹌的身影從外邊進來,慢慢走到朱允熥身旁。


    “你去哪兒了?”朱允熥問道。


    樸不成沒說話,而是直接跪下叩首,“皇上即位那年,太上皇就留了遺詔,告訴老奴等他龍馭賓天的時候,交給皇上!”


    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封信,雙手舉過頭頂。


    “這....”朱允熥愣住了。


    不單是他,靈前所有的藩王們都愣住了。


    而後,又忙不迭的私下交換眼神。


    老爺子的遺詔?寫了什麽?是告訴皇上不許動他們嗎?


    朱允熥怔怔的接過來,一時沒有打開,而是不住的撫摸著這封信的封麵,就好像在撫摸老爺子的手。


    他沒注意到,樸不成對著老爺子再次虔誠的叩首,又踉蹌著出去。


    ~


    “皇上!”跪著的藩王中,楚王朱楨忍耐不住,開口道,“父皇既然留有....”


    “給朕的你要看嗎?”朱允熥一個眼神橫過去,頓時讓朱楨畏懼的低下頭。


    幾個藩王大氣都不敢出,他們不是領兵的塞王,自然有些底氣不足。


    但忽然之間,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一件事。


    朱家的兒子中,領兵的塞們即便在這,敢多說嗎?


    秦藩晉藩都是眼前這個皇帝的堂兄弟,老十五和二十一跟他穿一條褲子。老四早就服了,其他人之後,也就是老十七寧王......


    就這時,朱允熥餘光瞥見,樸無用哭著進來。


    “又怎麽了?”朱允熥怒道。


    “幹爺爺他!”樸無用低聲哭道,“走了!”


    ~


    “嗯?”朱允熥瞬間站起,快步走到門外。


    燈火下,老爺子常坐的涼亭邊上,老爺子每日坐的竹椅對麵,一個身影蜷縮著跪在地上。


    “他....”朱允熥驚唿。


    “皇上!”樸無用哭道,“幹爺爺跟太上皇他老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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