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想笑卻不能笑,可老爺子卻看在眼裏。


    “你笑啥?”


    “孫兒.........”說著,朱允熥想想道,“孫兒忽然想到了將來!”


    “將來?”老爺子納悶。


    “將來小福兒和丫丫也都有嫁人的那天,孫兒也要給她們挑駙馬。”朱允熥笑道,“不養女不知老父心,大概將來孫兒也會看姑爺子不順眼吧!”


    老爺子正色糾正,“小福兒是咱的小閨女,是你的姑,可不是你閨女!”說著,有些寂寥道,“咱是等不到那一天嘍,也不知道便宜誰家的的王八蛋!”


    “看您!”得到朱允熥眼神示意之後,南康公主馬上道,“啥叫您等不到,您等不到也要等。您要是等不到,以後女兒靠誰,有了委屈誰給做主?以後您外孫子長大了,上哪借光去!”


    “咱能管你那麽些?”老爺子笑罵一聲,目光看向繈褓中的外孫,臉色柔和許多,“咱在就咱管,咱不在皇帝給你做主!”


    就這時,外邊騰騰響起腳步。


    六斤旁若無人昂首挺胸的進來,身後跟著一溜兒太監,隻是他鼻子上掛著兩條清鼻涕,委實有些可笑。


    “咱大乖孫來了!”老爺子開懷大笑,然後大怒道,“著涼了?誰伺候的?”


    坤寧宮總管梅良心趕緊請罪,“是奴婢有罪,太子爺昨晚上踢了被子,今早上起來就涼著了,昨晚上值夜的人,奴婢已經叫到敬事房去了。”


    老爺子用袖子把六斤的鼻涕擦了,冷眼道,“不中用的還留著做啥?你不能不幹?都弄宮外去找個地方.......”


    “老祖!”六斤開口道,“也不怪他們,奴婢也是人,晚上也要睡覺。不能因為孫兒受涼了,就重重的責罰他們,此為不仁!”


    “呀,誰教你的?”老爺子奇道。


    “是文華殿幾位大學士,他們教孫兒上天有好生之德,孫兒為太子,更要體恤人命!”


    “咱大乖孫說的對!”說著,愛憐的把六斤攬在懷裏,笑道,“看看看看,這孩子可比他爹小時候聰明多了!”


    朱允熥無奈,他坐著都沒說話,還是免不了挨罵。


    老爺子又指著南康公主介紹道,“大乖孫呀,這是你十一姑奶!”


    “姑奶!”六斤甜甜的叫了一聲,然後抓起一個餃子就往嘴裏送。


    “吃這個,這個熱乎,那邊涼的給你老子吃!”老爺子笑道。


    朱允熥,“.................”


    “他是誰呀?”六斤從老爺子懷裏掙脫,好奇的看著繈褓裏的嬰兒。


    “他是你侄兒,你是他叔,表叔!”老爺子笑道。


    “是孫兒的大侄子?”六斤的小臉頓時鄭重起來,再看看那孩子,直接拽下腰裏的玉佩,“老祖,給他個見麵禮行不行?”


    “行!”老爺子大笑。


    “那我就替我們老三,謝過太子爺了!”南康公主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此時,外邊又傳來腳步,六斤往外一看,蹭的躲在老爺子身後。


    “幹啥的?”老爺子問道。


    “迴太上皇,太子爺讀書的時辰到了!”梅良心開口道,“是來接太子爺的!”


    “老祖!”六斤小眼睛亂轉,拉著老爺子的袖子,“孫兒今天腦子昏,能不能歇一天!”說著,飛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躲在老爺子身後。


    “歇一天!”老爺子滿不在乎的擺手,“娃天天學都學傻了,歇一天!”


    說著,老爺子又開口道,“傳咱的話,咱那些在京城的外孫子都進宮來,跟咱大乖孫見見。”隨即,笑道,“這要在尋常人家,叔叔不認得侄兒,那不是笑話嗎?”


    得,今兒宮裏是別想消停了,成孩子窩了!


    ~~


    說是吃餃子,結果吃了半盤子涼的。


    朱允熥迴了乾清宮,剛邁步進暖閣,就見桌麵上的已放了高高一摞奏折。


    沏茶坐定,拿起上麵第一本,頓時眼露詫異的之色。


    ”臣朱楨祈伏奏,皇上禦極天下以來河清海晏國泰民安,臣仰賴聖上洪德,就藩武昌,值此年關將近.....”


    是楚王朱楨的奏折,對於朱允熥而言,這位的奏折可是罕見的稀客。更罕見的是,通篇奏折之中全是令人肉麻的吹噓奉承。


    先講地方因為皇帝的仁德如何安穩富足,再講他們叔侄之情,更痛思當年故太子兄長之姿。


    最後,則是送禮。


    密密麻麻的禮單光是名貴藥材就有十幾車,更莫談那些珍寶玉器綾羅綢緞。要知道往年的年禮,不過是當地的一些土特產而已。


    這還是朱允熥第一次,感受到楚王朱楨的示好。


    奏折被隨意的放在一邊,朱允熥細長的手指敲打桌麵,心中暗道。


    “他是因為周王壞事怕了?還是在試探?”


    “應該是在試探,他在試探我對他的態度,試探我現在有沒有動他的心思!”


    想著,朱允熥微微皺眉,藩王之中,周王和楚王絕對屬於陰險小人之輩。可是一個周王已讓老爺子老大不高興,再來個楚王....


    隨後他又拿起一本,竟然也是藩王奏折。


    寧王朱權也是在奏折中少見的卑躬屈膝阿諛奉承,又是幾十車珍貴的年禮請皇帝笑納。


    ”看來,周王之事倒也讓這些藩王們認清了一點,老爺子不能永遠護著他們!“


    心中想到如此,朱允熥無所謂的笑笑,再拿起一本。


    ”臣朱棣奏....“


    ”五弟被奸人蒙蔽以至有失國體辱沒祖宗,還請皇上念著骨肉親情,懲戒手下留情...“


    “若皇上待叔王以德,則天下諸藩勢必感恩戴德。若皇上不顧叔王之尊,則天下諸藩必然心寒!”


    “如今藩王之中,臣年歲最長.....”


    朱棣在幫著朱橚說情,他在幫所有的藩王說情,以現存皇子藩王之中,年紀最大的輩分最高的身份說情。


    朱允熥毫不客氣,直接提起筆寫道,”知道了,心思放在遼東軍情上,不相幹的事少摻和!“


    這話的重點就在最後一句,不相幹少摻和。


    你朱棣也不過才幡然醒悟幾天,就開始想做賢王了?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別以為自己的皇帝夢破了,就開始想著當好兄長好哥哥!


    放下筆,朱允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翻翻看到幾本奏折,怎麽都是藩王的?


    ”叫辛彥德進來!“朱允熥對外說道。


    半柱香後,辛彥德覲見。


    他是通政司使,管的就是天下臣子的奏章之事。每日都要把遞進來的奏折按照時間遠近,還有緊急舒緩之分整理好,送往禦前。


    ”皇上,您喚臣?“辛彥德行禮道。


    ”這些折子,最上麵的怎麽都是各地藩王的?“朱允熥問道。


    辛彥德說道,”迴皇上,因為這些折子都是昨晚後半夜送到京師之中.....“


    ”等會!“朱允熥忽然打斷他,”都是...?你的意思是不分先後?“


    ”是!“辛彥德說話時根本沒有半點麵目表情,也不懂什麽事委婉,”幾乎都是腳前腳後。“


    朱允熥的神色鄭重起來,楚王在武昌,寧王遠在塞外大寧,燕王離京師也有兩千五百多公裏....


    可他們的折子,卻幾乎都在一天之內送達京師,不奇怪嗎?


    隻有一個答案,那即是諸王之間私下有溝通的渠道,然後商量好了說辭.....


    ~~


    “天真冷!”


    王八恥站在暖閣外,看著好似又要下雪的天,搓搓手,心中暗道。


    忽然一個小太監出現在他身後,這是他幹兒子王不全。這孩子才十七,長的秀氣幹淨,因為小時候被當做孤兒養在寺廟裏,所以通曉一些文字,所以入宮之後被王八恥選到了乾清宮,更是認了幹兒子。


    “爹,人來了!”王不全說道。


    “誰呀?”王八恥一愣,然後猛的醒悟,連鬥篷都不穿,直接竄出殿外。


    乾清宮的端門旁,一個人站在鎏金的水缸前,一隻眼睛看著地麵,一隻眼睛看著水缸。


    他站在那,好似和冰冷的天氣渾然一體,青色的鬥篷把他的臉完全遮擋住,讓人看不清楚。


    “大人,這邊!”王八恥在幾步之外招手。


    那人抬起頭,青色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亂晃兩下,像是看向王八恥,可兩個眼珠子卻各看各的,湊不到一起。


    王八恥身上哆嗦兩下,低聲道,“快萬歲爺等著呢?”


    來人,青眼毛驤。


    他似乎比以前胖了,以前的大方臉盤有了雙下巴,臉頰的肉也更豐滿。


    毛驤走到王八恥麵前,看著他,“有日子沒見了,王公公!”


    “您客氣,不敢當您稱王公公!”王八恥在朱允熥身邊,什麽一品大臣國公親王見得多了,也都應對得體。可唯獨這位,他一見了就心裏不舒服,更存了幾分小心。


    “那叫您什麽?”毛驤邁步。


    “您怎麽順口怎麽來!”王八恥落後兩步。


    “那,就叫您老王吧,也顯得親近!”毛驤道。


    “嗬嗬,行.......”王八恥說著,臉色頓變,心裏罵道,“你才是老王八呢!”


    忽然,毛驤冷不丁的迴頭,兩隻沒法在一個水平線上的眼球嚇了王八恥一跳。


    “您猜我剛才進宮的路上,見著什麽了?”毛驤問。


    王八恥後退一步,“這雜家哪知道去?”


    “曹國公李景隆正在掃大街!”毛驤說著,忽然一笑。


    他這一笑,差點讓王八恥汗毛都豎起來,下意識的問道,“後來呢?”


    “嘿嘿!”毛驤繼續笑笑,“我讓人牽了十條狗,沿著他掃過的大街拉屎...哈哈哈!”


    “他怕是個瘋子!”王八恥又後退幾步,“您快著點,別讓皇上等急了!”


    ~~


    皇城外,鐵獅子大街和長安街交界處。


    扛著掃帚的李景隆,對著滿街的汙垢破口大罵,“誰呀?誰他媽這麽缺德?出來?有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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