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彥德迴頭,雪地上走來幾個身影,為首的竟然是乾清宮總管王八恥。


    “這狗太監喚我何事?”他心中暗道,“莫非皇上真生氣了,要問我的罪?”


    他站在原地,脊背溜直昂著頭迎著風。


    “辛禦史!”王八恥上前笑道。


    “哦,何事?”辛彥德隨意的拱拱手。


    “皇上在乾清宮裏看著您連一件帶毛的鬥篷都沒有,特讓雜家吹來,給您送一件!”說著,王八恥揮揮手,身後一個小太監捧著一件純黑的貂皮鬥篷。


    “這.....”辛彥德一愣,“我用不著吧?”


    “您別嘴硬了,您手上的凍瘡雜家都看得到!”王八恥笑道。


    瞬間,辛彥德漲紅了臉把手藏在袖子裏。


    “皇上之所以要留您,就是因為方才人多,大臣們都在不好單獨賞您!”王八恥說著,竟然親手展開貂皮鬥篷,幫辛彥德披上,“皇上還說了,京城雖是江南,可比廣西冷的多。”


    “臣.....”不知怎地,看著身後的乾清宮,辛彥德驟然鼻子發酸起來。


    “萬歲爺還說了,他不容貪官,但也不能看著清官受委屈。”王八恥繼續笑道。


    辛彥德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王八恥又從另一個太監手裏拿過兩個小瓷瓶,“這也是皇上讓雜家給您送來的,湖南的蛇藥專門治凍瘡用的!”說著,繼續笑道,“剛才萬歲爺還在裏麵歎氣,這哪是大臣的手啊!”


    “請公公幫我....本官跟皇上謝恩!”辛彥德拱手,手上的凍瘡觸目驚心。


    “這事呀,還要您自己去,雜家一個太監可不敢帶三品大臣奏報!”王八恥笑道。


    “三品?”辛彥德又是一愣。


    他這個監察禦史不過是從四品的官職,之所以能入宮麵聖,也是因為禦史乃是言官,並不是因為他的官階。


    看他的樣子,王八恥也不賣關子了,“皇上口諭!”


    “臣辛彥德.....”


    “萬歲爺說,雪地上涼,您站著聽就好!”王八恥扶住對方笑道,“萬歲爺說,監察禦史辛彥德為人端方品行忠正,特著進刑部右侍郎,署都察院僉都禦史,通政司使!”


    “啊?”辛彥德傻傻的呆住了。


    且不說他驟然由從四品變成正三品,連升了三級,而且還是刑部右侍郎這樣有著重大權柄的官職。署理僉都禦史,更是一種殊榮也格外增加了一份俸祿。


    通政司,那可是....


    那可是多少人眼紅的位置呀!“


    通政司掌內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訴之件,可以說等同於皇帝的左右手。


    這是何等的天恩浩蕩?何等的信任?


    辛彥德再也坐不住了,跪在雪地中哽咽道,“臣,寒門之子,何德何能......嗚嗚嗚.....”


    “快快起來!”王八恥攙扶說道,“可不敢跪著,您是國家大臣,萬一著涼了皇上又要跟著掛心。”說著,笑笑,“皇上說了,無需謝恩,以後好好當差辦事就是對他最好的謝恩。”


    “臣,又死而已!”辛彥德咬牙切齒道。


    聞言,王八恥搖頭苦笑。


    這些書呆子呀,就沒有別的詞兒嗎?一張口就是死而後已,一張嘴就是命都不要了。


    “辛侍郎,雜家迴去交差!”王八恥又笑道。


    “公公慢走!”辛彥德拱拱手。


    ~


    身上披著鬥篷,風就沒那麽冷了。


    辛言德踩著地上的積雪,哪怕是水坑他也義無反顧的踩踏過去,昂首出宮。


    他是貧困清官,自然沒有轎子馬車,就這麽腿著從內城走到外城,走了兩個時辰天都幾乎要黑了,才迴道南城那個這幾家租住的小院兒。


    自古以來城池之中南邊住的就都是窮人,他的小院在南城小井街,矮子之中拔高個兒,獨門獨院也算鬧中取靜。


    剛走到院門口,他忽然愣住。


    門口擺著幾輛驢車,幾個粗笑著的力巴正出來進去的搬東西。


    緊接著他就看到他的鄰居,京城裕恆綢緞莊的二櫃,氣急敗壞的從裏麵出來。


    他倆一個是做官的,一個是商鋪的掌櫃,身份上不可同日耳語,平常也沒交集,就是互相認識而已。


    “這是怎麽了?”辛彥德問道,“你這是搬家?”


    “哦,辛大人迴來了!”那掌櫃的拱拱手,臉上依舊滿是怒色,“您是官身您給評評理,跟房東簽的是三年之約,我這剛住了一年半,他就攆我走!”


    “攆我走也就算了,總得給容幾天吧,這眼看年關了大冷天的我哪找和心儀的房子去?”


    辛彥德心中一驚,“他攆你走?那我呢?”


    這小院,可是他倆一人一半租來的。


    緊接著他追問道,“既然攆你走,房租可給你退了?”


    “房租上到是退了,預先交了三年的房錢都退了!”那掌櫃的冷笑道,“他若是敢不退,我跟他沒完!”說著,沒好氣的上了驢車,“走!”


    幾輛驢車拉著家具行李緩緩走了,留下辛彥德在原地。


    這時,不等他收迴目光,房東從院裏笑著奔出來,“哎呀,辛大人,我這等您半天了!”


    房東四十多歲,一看就是市儈精明的人。


    辛彥德壓著心中不快,“你也要攆我走?”


    對老百姓,他這人從沒有什麽官架子,再說這京城之中,三四品官多如狗,所以他身上的官服並不唬人。


    “瞧您說的,草民哪敢啊!”房東大笑,然後畢恭畢敬的掏出地契來,雙手奉上,“辛大人以後這院子,您的了!”


    “嗯?”辛彥德再次愣住。


    “您別看草民這院子小,可在南城這卻是一等一的風水!”房東喋喋不休的繼續笑道,“早些年有人出高價我都沒買,不是草民誇口,住這院兒裏,升官發財是早晚的事兒!”


    “囉嗦什麽,還不快滾!”突然,裏麵出現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對著房東就罵,“拿著錢滾蛋,明日自己去衙門過戶去,耽擱一天爺要你腦袋!”


    “哎,是是是!”房東朝裏麵看了一眼,趕緊一溜煙的走了。


    辛彥德心中更是不解,手裏捏著房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緊接著,幾個漢子簇擁著一個麵白無虛,三十來歲的男人出來。


    “辛大人,雜家等了你許久!”


    “狗太.....”辛彥德心中暗道半句,然後拱手問道,“這位公公是?”


    “雜家樸無用!”那太監笑道。


    原來是他,乾清宮副首領太監,尚衣司設禦馬三監的首領太監。這位和王八恥,一個內一個外乃是紫禁城中如今風頭最盛的閹人。


    “你這是?”辛彥德心中更是不解。


    “這是奉萬歲爺的旨意!”樸無用笑道,“知道您住的太窄了,又是租的房。所以萬歲爺讓雜家過來,把這小院買下來賜給您!”


    “這如何使得,本官已有俸祿,何須君父....”


    “您也說君父,君父賜臣敢辭嗎?”樸無用說話時,比王八恥的氣勢盛,有幾分居高臨下,“萬歲爺說了,給你豪門大宅,你定然住不習慣,再說大宅子每年的開銷也大。”


    “這獨門小院看著小,可也夠您把家眷接來一塊住,裏麵的家具擺設,過後自然有人送來。辛侍郎,皇恩浩蕩啊!”


    辛彥德心中五味雜陳,又想起剛才在乾清宮中對皇帝冷嘲熱諷,心中滿是愧疚。


    樸無用見他迴來,話也不多說帶人就走了。


    辛彥德有些魂不守舍的進屋,再次愣住。


    書桌上放著厚厚一摞書籍,許多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大內藏書。桌上還放著一個小匣子,顫抖著手打開,竟然是整齊碼放的銀元,還有一張便箋。


    上麵,依稀是皇帝的筆跡。


    “京師居大不易,愛卿俸祿微薄,朕亦心痛。此番賞賜萬不可推辭,日後盡心辦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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