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中,你們還有內援?”


    年輕人訝然問道,“你們,到底有多少後手?”


    “天機不可泄露!”和尚得意笑笑。


    年輕人沉默許久,悵然歎息,“謀定後動,一擊斃命!當年,我若是有這等心機手段,何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


    “您長於深宮,不知世間人心險惡,又未經過曆練。再者說,您當時身份雖然尊貴,可哪有幫手?即便有心,哪有能力?”


    “東宮那位,一開始還不如我!哼,說沒人待見我,宮中那時誰又待見他!”年輕人冷笑道,“不過是小人行徑,得了祖父的歡心而已!”


    “非也,非也!”和尚道,“小僧一開始聞聽那位正為東宮,也頗為疑惑!但後來觀其行,聽其事。東宮那位,可不隻是會討老爺子歡心那麽簡單!”


    “那他會什麽?”年輕人怒道,“論讀書,論學識,論言行,論德行,他哪樣比我強?”


    “治國,看的不是這些,而是.........”


    說著,和尚急忙閉口不語。


    一個人如果認識不到自己和別人的真正差距,旁觀者再說什麽,都是傷口上撒鹽,隻會更刺激他,其他的於事無補。


    “這幾年,我日思夜想,其實當年最大的錯招,是母親做錯了。”年輕人的眼中冒出恨意,“母親太急了........”


    和尚心中道,“她沒法不急,東宮出身比你高貴,內有老爺子寵愛,外有勳貴外戚支持。他已然成勢,你們拿什麽和他鬥?”


    “你所仰仗的不過就是身為太子妃的母親,長子的名頭而已。可那位卻是正經八百的嫡子,稍露出王者之相,無論是軍中還是朝臣,都有人傾心相投。”


    “當時人家的舅公執掌京營兵馬,親娘舅掌管九門,後來進入東宮陣營的李景隆,掌著皇城殿前軍。你們娘倆,有什麽?”


    不過,這話隻能心裏想,不能嘴上說。


    而且,和尚心中還在腹誹。


    “你說吃一塹長一智,你終究沒認識到,你們最大的差距!也沒兵敗,自己到底敗在了哪裏。即便你母親不做錯,你們也沒有半點機會!”


    “而且,你母親最的錯,不是那個。而是當著老爺子的麵裝賢惠,背地裏卻欺壓皇明嫡子!”


    “這些年,我總是能夢到母親!”年輕人臉色越發猙獰,“夢見她吊在房梁上,對我說,報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和尚說道,“您有此孝心,又外有強援,總有大仇得報的那天!”


    和尚繼續道,“您和我家主上,一主一側,攻破京師,必揚眉吐氣!”


    年輕人臉上露出幾分狂熱,但馬上又退去,“如何平天下人心?”


    “朱家家務事,與天下人何幹?”和尚笑道,“京師破,新皇立,天下還是朱家的天下!屆時,即便是真有想與社稷同生共死之人,也不過是新皇口中的,亂臣賊子!”


    “新皇,四叔!”年輕人笑道。


    “大事若成,追封故太子為皇帝,您的生母為皇後,重鑄陵寢昭告天下!”和尚笑道,“如此一來,您也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我能得到什麽?”年輕人問道。


    “您是聰明人,小僧若說奉您為帝,您也知道不可能!”和尚笑道,“大明吳王,浙江行省奉給您做封地。起居如同東宮,可見皇不跪,手掌浙地兵財大權,朝廷不可幹涉。”


    說著,和尚的聲音充滿了誘惑,“一個行省,給您做大明的國中之國,您看如何?”


    “哈哈哈哈!”


    年輕人忽然趴在桌子上大笑起來,眼淚都笑出來了。


    “當我是小孩子嗎?十萬虎賁入京師,新皇登基就之後,你們刀子,隨後就會對準我!”


    和尚勃然變色。


    “可事已至此,我已經上了你們的賊船,又不能反悔!”年輕人繼續說道,“我該如何?”


    “您後悔了?”和尚問道。


    年輕人搖頭,“後悔?我若後悔了,今日就不會來見你!”說著,目光一淩,“而是讓人來,勒死你!”


    “您終究是來了,您心裏放不下,也不過去!”


    “是的,輸給他,我不甘心!母親慘死,我不甘心!對他搖尾乞憐,我更不甘心!”年輕人低吼,“我,也是有傲氣的男兒。乞憐於殺母之仇,等於認賊作父!”


    “隻是!”年輕人語調放緩一些,“你們想的好,算的也好,卻忽略了一件事!”


    “請指點!”


    “東宮那人,可不是容易被可憐打動的!”年輕人說道。


    和尚笑道,“那要看您,最終能在他心中,扮演成什麽樣子!”


    年輕人道,“迴去告訴四叔,我會幫他!不過,在他占據上風之前,我不會露麵!我一直在暗處,”


    “這是自然,您是關鍵的一刀!”


    “若真能成就大事,我也不要什麽虛妄的國中國,王中王。在淮安呆久了,此處風景甚好!”


    和尚沉吟片刻,“您隻為複仇?”


    “也不是複仇,而是告訴他們,我不是那麽沒用!”


    說著,年輕人站起身,“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從運河上走。”


    “小僧自己能迴去!”


    年輕人走到門口,迴頭笑道,“我的人送你,我才能安心。”


    “您是怕小僧被抓了,咬出您來!”


    “小心,無大錯,你說的!”話音落下,年輕人,已經走遠。


    “哎!”和尚歎息一聲,再次拿起筷子,“執念呀!執念!你是人心中的魔!”


    出了此處民居,年輕人信步江邊,最終在一處酒樓雅間坐了下來。點了幾個小菜,看著窗外的忙碌的江景,微微出神。


    隻是,他的嘴角始終掛著若有若無的,充滿了譏諷的冷笑。


    “拿我當刀?嗬嗬,焉知你們不是我手中的刀!”


    “我巴不得你們攻破京師,新皇登基!”


    “可登基的新皇非故太子一支,你也是亂臣賊子!”


    “屆時,我陳兵淮安,以故太子唯一血脈,登高一唿。”


    “外,有大軍於北!”


    “內,有忠臣心懷故君!”


    “再提兵切斷你們的退路,最後鹿死誰手,都未可知!”


    (靖難之戰,朱棣最後沒帶多少人進北京。他繞開濟南,直入京師,朱允炆的兵馬在他屁股後猛追,堪堪追到,朱棣當皇帝了。倘若當時朱允炆放棄京師,隨便找個安全的地方,用朝廷大義再次召集軍隊,未必不能反敗為勝!)


    (從這也能看出朱家人的強,後來崇禎也這麽想的。京城破了,老子就死給你們看!)


    ~~~


    應天府,紫禁城。


    淮安距離京城不過數日路程,朱允熥又執意先行,今早一早便已迴宮。


    迴宮換了衣服,梳洗一番,前去奉天殿給老爺子問安。


    “孫兒叩見皇爺爺!”


    奉天殿中,老爺子坐在高高的奏折後麵,露出半張臉,“迴來了?”


    朱允熥跪著,笑道,“孫兒迴來了!”


    “事,看了?”


    “看了!”


    “懂了!”


    “差不多!”


    “以後咋整?”


    朱允熥想想,“反正孫兒不怕他們!”


    老爺子也想想,“為啥不現在挑明了!”


    “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朱允熥笑道,“再說,現在說破,多不好玩!”


    爺倆打啞謎一樣,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機鋒。不過要表達什麽意思,他們爺倆心知肚明。


    “哼!”老爺子把奏折扔在桌上,“胡鬧!”


    朱允熥笑笑,“沒證據的事,總要謹慎不是!”


    老爺子沉默半晌,忽然歎氣,“哎,愛咋咋地吧,咱快入土的人了,管不了這些!”說著,扔過來一份手諭,“看看,一會你用印!”


    朱允熥拿起手諭,打開一看,頓時大樂。


    上麵是老爺子的筆記,“宣,燕王世子及二三子,入宮讀書!”


    “您還說您不管呢!”朱允熥笑道。


    老爺子走下禦階,親手把朱允熥扶起來,又把他按在凳子上,“答應咱的事別忘了!”


    “哪事?”


    “手上,別沾咱朱家的血!”老爺子直接就是一個板栗彈在朱允熥腦門。


    “哎喲!”朱允熥捂著額頭,“皇爺爺,您老這手勁兒忒大!”


    “咱換這個?”老爺子指了指腳下的布鞋,“咱換這個?”


    “孫兒又做錯事?”朱允熥馬上閃身,躲在一邊。


    老爺子哼了下,背著手朝外走,“上車餃子,下車麵。吩咐廚房,煮麵!用蘿卜幹炒鮮肉做鹵,多放蔥蒜!”


    “禦醫都說了,您吃清淡些!”朱允熥扶著老爺子往外走。


    “你小子淨操這些沒用的心!”老爺子迴頭,瞪眼道,“媳婦給你娶了好幾個了,就給咱弄了一個小孫孫出來!”


    “就倆呀!您就給娶倆!”朱允熥委屈道,“再說,孫兒剛和蓉兒圓房,您就讓孫兒出京了!”


    “哦,你是在頂撞咱嘍!”老爺子翹著胡子怒道。


    朱允熥低頭,“孫兒錯了!孫兒一定盡快,盡快!”


    “哼!”老爺子扭頭,“這還差不多!”說著,忽然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縫隙,“咱的小福兒,會喊爹了!”


    “不能吧!”朱允熥心中疑惑,“那才多大點的孩子,怎麽可能會說話,老爺子是不是聽錯了!”


    但這話沒敢說,隻能嘴上道,“給皇爺爺道喜,小丫頭............”


    “嗯!”老爺子再次變臉。


    “孫兒的小姑姑,看著就聰明伶俐!”朱允熥苦著臉。


    “哈哈哈!”殿中,傳出老爺子爽朗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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