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允熥做了個不可描述的夢,打了個激靈。


    清晨,又被尿憋醒。


    掀開被子,臉上帶了無可奈何的微笑,隻能在心裏微微歎息。


    少年人的身體裏,總是有著熄滅不了的火焰。隨後起床梳洗,到後殿之中打了一趟軍體拳,五十個俯臥撐,又跑了兩圈,直到出了許多汗,身體裏的火似乎才消退不少。


    “皇爺爺起來了嗎?”坐在偏殿的書桌前,朱允熥一邊擦臉,一邊問道。


    樸無用垂首站著,低眉順眼,“皇爺昨夜沒迴奉天殿安置,在惠妃娘娘那兒睡的!”


    朱允熥恍然大悟,不禁笑道,“老頭行啊!”


    接著他沒有馬上用早膳,而是讓王八恥把奏折捧來,細心的看著。


    作為皇儲,他不但每每在老爺子和朝廷大臣商議政事的時候要旁聽,發表意見。而且,老爺子還許了他批閱奏折的權利。


    當然,他批閱之後,老爺子還要再看一遍。


    從皇儲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君王,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隻有先洞悉這個帝國的內政和缺點,才能在以後做出相應的改革。任何的改革都是建立在以前的製度之上,必須要貼合實際。


    若是直接上來就什麽大力發展商業,這個也改那個也變,不切實際的拍腦門,隻怕不但於國家無益,還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越是深入這個時代,這種感觸越深。很多事,千萬不能拍拍腦袋突發奇想,你認為的好東西,要真正能適應這個時代,真正能給國家和百姓帶來好處,才是好東西。


    滿朝中樞大臣,各個都是兩榜進士,他們或許有些迂腐,但在治理國家一事上,他們的能力和看法,遠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第一份奏折,河南布政司使許珪奏。


    “今歲,河南開封,彰德兩府大旱,田收十不足其四。百姓隻可果腹,於賦稅無力。臣鬥膽,叩請陛下免除兩府百姓夏稅。”


    第一份奏折就不是好消息,我們這國家太大,哪怕是再太平的世道,也總有地方,遭受天災人禍。


    朱允熥提筆,工整的寫道,“即命鐲其稅(免稅),著戶部給事中,督察院巡按禦史,核算河南旱災之地百姓人口,免除夏稅,以安民心,以顯天德。”


    之後想了想,加重語氣寫道,“河南許布政,切記不可為掩蓋過失,少報瞞報。民田收幾何,關乎千萬百姓生計。臨近年關,若百姓饑苦,則立即上報,或是從關倉賑濟,或是戶部調撥錢糧,萬萬不可馬虎。”


    “今歲有旱,不知明年如何,春耕轉眼即到,兩府百姓春耕之事,更要慎之又慎。上,天恩高得,爾切記以民為先。把兩府的旱情,百姓民生之艱難,及明年春耕的事宜,詳細條陳奏報,不得延誤!”


    他是皇儲,老爺子許用禦筆朱批。但是他不能用皇帝的口氣,而是用皇儲的口吻。地方官也看得出來,這是老爺子讓朱允熥先和地方大員們,熟悉彼此。


    看完了河南的奏折,朱允熥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繼續提筆寫道,“天災非人力能免,然有些許官員,為了前程官位少報,瞞報,使得百姓不能沐浴天恩,使中樞不能第一時間體察民情。”


    “孫兒有些許淺薄之見,北方易天災之地,朝廷應派遣督察禦史,進士,國子監監生巡視。體察民情,把地方積弊以及民生詳細奏報朝廷。若有災,則禦史,進士,監生三體督察,懲辦玩忽職守之官員。”


    “過去朝廷懲辦,皆以官為首。孫兒以為地方裏長,甲首亦不能免除責罰。”


    “凡部內有水,旱,蟲,霜雹等災,一應損傷田畝,有司官吏即刻層層上報 。而玩忽職守,不受理災情,推脫了事,在其位不謀其政之官,各杖八十。”


    “裏長,甲首同罪!”


    “而有災年侵吞田畝者,裏長,甲首和侵吞田畝大戶,侵一畝杖四十,五畝一百,家產抄沒入官,分發窮苦百姓!”


    寫完之後,朱允熥再次看了看,珍重的放下,等著墨跡被晾幹。


    天災不可怕,大明如今國力尚可,可以賑濟災民安定民心。但可怕的是,天災之年有官吏不作為,更可怕的是天災之年,成了侵吞百姓田地的機會。


    地方官員 不作為,百姓為了活命,勢必會和大戶人家借高利貸,用田地抵押。等災情過去,不管百姓生計如何,田產都成了別人的。


    而這其中,這些侵吞田地大戶人家背後,最大的依仗倒不是官府。乃是地方上那些裏長,甲首。就是什麽鄉長,村長,這些人才是基層的惡霸。他們之惡,甚於貪官。


    接著,朱允熥又拿起第二份奏折。


    “臣,領前軍都督銜,甘肅鎮總兵楊春上奏。”


    這是軍事的奏折,甘肅衛是邊關大鎮。


    駐甘州衛(今甘肅張掖市),管轄長城東南起自今蘭州黃河北岸,西北至嘉峪關討賴河一帶,全長約800公裏。


    在朱允熥喝了一口濃茶,仔細的閱讀起來。


    “本衛前沿哨所,地處偏遠,督軍府運輸錢糧多有損耗,商人運送糧草,時常有馬賊百姓騷擾,動輒有性命之憂。臣鬥膽,叩請陛下,請許臣以無主之地,發賣於商人,準其招募百姓耕種,建立塢堡,為邊軍存糧!”


    “臣再奏,甘肅長城恐無數萬民夫不得其成,甘肅偏遠人口稀少,征調民夫則勢必傷農,而衛所之兵家中亦有田地,又有守護邊關哨所之責,不敢輕動。臣愚鈍,請上賜聞!”


    朱允熥看了之後,陷入沉思。


    甘肅衛隸屬大明九邊之一,邊關苦寒之地,士卒不易。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從中樞或者就近的糧倉調集糧食去邊關,路上的損耗太大,試想一下,三千人的運糧隊伍,若是走上半個月,光是這些人吃,就能吃掉天文數字。


    一直以來朝廷奉行的政策是,讓商人運糧,民間商人運送糧草到邊關,換取朝廷允許發賣的鹽引和茶引,互惠互利。


    但是,那地方民風剽悍。


    就好比後世的搶劫警車是違法行為,那裏胡漢雜居,而且人人有馬來去如風,管你是誰,他們先搶了再說。


    一來二去,運送糧食的商人們,寧可路遠,選擇其他安全的邊鎮,也不願意往那邊去了。


    楊春這個建議很好,那邊有大量的無主之地,發賣給商人是筆收入,同時讓商人組織百姓開荒,用每年生產出來的糧食,充實邊關。同時建立莊園抵禦盜匪,掃清匪患。


    “可!”朱允熥提筆寫道,“甘肅衛治下田地,按照五軍都督府存有之數,擇其發賣,允許商人招募百姓耕種。”


    寫著,朱允熥筆鋒一轉,“但,地方匪患本就是衛所職責所在。爾甘肅衛一萬五千大軍,坐視亂民馬賊騷擾糧道,豈非無能乎?著,即刻掃清匪患,劫掠官糧之馬賊,殺無赦。搶劫之亂民,擇青壯充軍。著,軍中斷事官,武功司官員,詳細記錄剿匪事宜,報與五軍都督府。”


    然後,朱允熥再次寫道,“中軍都督楊春,爾所奏請讓商人耕種,充實軍需,實為好事。上,心甚慰!賞,禦酒二十斤,棉布十匹。”


    不過隨即下一個問題,讓朱允熥有些犯難。


    甘肅衛總兵在奏折中提及的,修建長城。


    後人看來修築長城是勞民傷財消極防禦的體現,可現在這個時代,邊關不可能有龐大的軍隊,而且塞外的敵人都是機動性超高的騎兵。那麽長城的存在,就是軍事中的必然。


    修長城要民夫,這年月沒有任何的機械,全部是肩挑手抬。


    腦子裏正想著,忽然聽到老爺子的聲音。


    隻見朱元璋從外麵進來,笑嗬嗬的說道,“可是有難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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