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荀況的問題,一時有些不知如何迴答,麵麵相覷,鴉雀無聲。


    之前眾人對荀況的考校,還是比較了解的,無非就是從各家經典裏麵,抽出幾句話,考考諸弟子對此的理解。


    再或者,拿出各國的治國政令,讓眾人討論爭辯。


    而像今天這樣,設置一個場景,來考校每個人應對的反應,這還是第一次。


    而且這個題目本身也挺奇怪的,自己走在路上,冷不丁的被人打一巴掌,能有什麽反應?


    自然是打迴去!


    不過,這個問題是先生問出來的,自然不能簡單的迴答“打迴去”,那肯定不是先生想要的答案。


    仔細迴想一下先生出題時說的話,有些人便想起來了,先生說了,以各自所學迴答。


    果然,片刻之後,便有人作答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久在學館的張楊。


    張楊先向荀況施了一禮,然後答道:“孔子見季氏八佾舞於庭,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今麵頰被摑,自不能忍,願等對之!”


    張楊的意思很明確,對方打了自己,當然不能忍氣吞聲,必須要打迴去。


    而且張楊引用了孔子的話,顯得有理有據,在座許多人,也紛紛點頭,同意張楊的做法。


    不過有同意的,就有不同意的,沒過多久,便又有人開口。


    那人先向荀況示意,然後對張楊說道:“張兄謬矣,若人人如此,天下亂矣。”


    張楊抬頭一看,原來是韓洪,兩人平時就不對付,現在他出來反駁自己,倒也是在意料之內。


    “不知韓兄有何高見?”張楊問道。


    韓洪微微頷首,對曰:“老子有雲‘夫唯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隻要心平氣和,自然能夠相安無事。”


    “然也,韓兄之言乃真理也。”又有一人開口說道,顯然他的觀點是支持韓洪的。


    李斯抬眼看去,認出那人是周信,平日與韓洪關係匪淺,自然是看不慣張楊的。


    周信繼續說道:“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夏蟲不可以語於冰,篤於時也。張兄若與那人斤斤計較,豈非與之是一樣的人嗎?”


    李斯聽懂了,這兩人明顯推崇的是黃老之說,一起對付張楊。


    張楊冷哼一聲,道:“難道就任憑別人欺侮自己?不做反抗?”


    韓洪嘿嘿一笑,道:“反抗有什麽用呢?就算是反抗,萬一不是那人的對手,張兄豈非徒增恥辱?”


    “你!”張楊的身材確實有些單薄,真要與人相鬥,恐怕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就在張楊無話可說的時候,他身邊一人,卻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人無故掌摑他人,定會遭報應的。”


    張楊點點頭,顯然是和他站在了統一戰線上。


    隨後,又有幾人引經據典,發表了應對的方法,荀況隻是點頭,並沒有評價,任由諸弟子之間進行辯論。


    最後,辯論的聲音漸漸降低,直至再也沒有人說出新的觀點。


    在這個過程中,李斯未發一言,荀況視線掃尋了一圈之後,將目光停留在李斯的身上。


    荀況雖然不怎麽在學館當中,但也有探聽消息的渠道,據他所知,李斯勤而好學,整天在廂房裏抄寫書牘。


    這種弟子,荀況是十分喜歡的,盡管沒有明確表示,但是在平時的教學中,荀況還是很關注李斯的。


    然而,今天李斯的表現,讓荀況很是失望啊,直至現在,李斯竟然一言未發,這不應該啊。


    想了想,荀況還是決定問一下李斯,隻要他迴答,便可知,平時那些表現是不是裝出來的樣子了。


    “李斯。”荀況喚道。


    李斯沒想到自己竟然被點名,連忙跪直身子應道:“弟子在。”


    “若是你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荀況直接問道。


    李斯沉默片刻,之後答道:“以斯之見,明禮儀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


    這迴答言簡意賅,說完之後,在座的眾人都看著李斯,他卻又開始沉默了。


    有些人見李斯這幅模樣,開始竊竊私語,張楊因與李斯相熟,便直接問道:“為何要明禮儀以化之呢?有用嗎?”


    李斯微微一笑,道:“若是沒用,便以法治之!”


    眾人聽了李斯的話,顯然不以為然。


    李斯則轉向荀況,問道:“先生為蘭陵令,若果有弟子遭遇此事,而求於縣獄,不知可否?”


    話一說完,就有人小聲嘟噥道:“就這麽點兒小事,便告煩縣獄,小題大做了吧。”


    荀況眉頭微微一皺,道:“可也,掌摑者,當笞十。”


    李斯點點頭,看來無故打人,在律令裏是有的,懲罰無故打人的方法,便是用木棍抽打十下。


    隻不過看眾人的反應,李斯便知道,這條律令估計是形同虛設了,沒有人重視,甚至知道的也不多。


    這時,之前的韓洪又開口問道:“若是被笞者心懷憤懣,次日再次來找麻煩,如何?”


    “重刑罰以禁之!”李斯答道,“那人之所以敢當街掌摑他人,有恃無恐,無非是刑罰過於寬鬆,執行又不到位,若是無故掌摑他人,便黥為城旦,又能依法而至,誰還敢知法犯法?”


    聽了李斯的話,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在大街上打人一個耳光,就在臉上刺字,並且發配修理城牆,這罪罰也太重了吧?


    果然,李斯剛說哇,韓洪和周信便提出反對,甚至張楊也不苟同,眾人矛頭直指李斯!


    李斯不慌不忙,道:“眾所周知,秦風尚武,然其法卻嚴禁私鬥,敢有私鬥者,罰以耐刑。”


    所謂耐刑,便是剃掉臉上的鬢發、胡須,這對那些自負勇武而私鬥的人來說,比笞打、鞭刑還難受。


    眾人聽了,麵麵相覷,一個個心中暗道,若是以後有機會到秦國,一定不能在大街上打架,要不然,這留了許多年的胡須,可就保不住了。


    這些知識都是李斯從廂房中的書簡中看到的,而關於秦國私鬥的律條,正是從《商君書》上讀的。


    所以,李斯對於荀況問題的迴答,便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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