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aj
錄入：zbszsr
修圖：伊織
初校：areklose
1
第一個講出「人人生而平等」這句話的人要不是非常沒有社會經驗，就是個超級愛諷刺的家夥吧。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充滿了差異和歧視。國籍和人種的問題自然不用說，就連在日常生活當中，人都會遭遇無數的不公平與不平等。例如校園裏的階級、社會上的同校派閥，還有家世與父母的經濟能力之類。
大體說來，要是人人真的生而平等，那麽古今東西大多數的故事就不會存在啦。不管是成功史，還是運動毅力談、愛情羅曼史，在在都是凸顯個人間的不平等，接著逆轉，最後從對方手中贏取某項戰利品的故事。以競爭為題材的作品會大為流行，本身就已經和開頭這句標語有所矛盾了。換而言之，大家都喜歡不公平。競爭萬歲、歧視萬歲，特別待遇最棒了。
所以啊。
沒錯沒錯——
眼前這幅光景，就某方麵來說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沒有任何埋怨的道理或驚訝的理由。
大家都隻是依循本能，毫不掩飾地展現自己的本錢罷了——
「m山同學，原來你進f電視台了啊。很有一套嘛，現在在做些什麽呢？咦？負責那個連續劇？就是有木村拓哉的那一部嗎？哇——好厲害！」
「t橋同學現在是n汽車公司的行銷了。你以前老是說想做汽車相關的工作，這下總算如願以償了吧。恭喜——！」
「咦？i村，你和我們公司該不會有往來吧？前陣子我們不是出了新的智慧手機嗎？負責的業務有沒有到你的部門去過？就是一個叫y崎的人……哇，果然沒錯！真巧，好像是工作把我們牽在一起了呢！」
「好了好了，總之大家再來幹一杯吧。祝賀我們消費者行動論研討的同學再次碰麵，還有每個人都步步高升。」
「幹杯！」
幹杯——！
玻璃杯喀啷喀啷的碰撞聲不絕於耳。
工兵拿起啤酒杯，象征性地附和周遭的動作。
……唿——
好尷尬的距離感。與外界的熱鬧氣氛相反，自己的一顆心隻是不斷往下沉。真要比喻的話，就像在模擬考中拿到最低的e級分後，還被一群推薦甄試合格的人找去參加慶功宴一樣，類似「咦——我真的有資格待在這裏嗎？是不是滾迴家去比較好？」的心境。
（……唉。）
工兵再次歎氣，懶洋洋地晃動啤酒杯。
根本不該來這裏的。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的晚間八點，工兵前來參加研討班的同學會。地點在澀穀中央街的某個意大利居酒屋，位於一棟能俯瞰電子遊樂場和手機店的混合大樓的三樓。
唉，老實說，本來直到同學會開始之前都不打算來的。畢竟傍晚開始有安排作業，隔天早上九點半還要開會。之前隻是委婉地迴答：「我盡量看看」，其實內心根本覺得不可能成行（此外，還提醒過對方不要將自己算在參加人數內）。
但不知是何原因，作業居然延期，隔天的會議也突然喊停。最後在其中一位參加者臨時無法成行的情況下，隻好代替對方填補這個空缺了。
不過……一開始其實還是有一點期待的。
久違的研討班聚餐。也許能和以前的同學互訴出社會後的辛酸，抱怨客戶的強人所難和撒手不管之類的吧。
但這份期待，在聚餐開始後十分鍾就宣告破滅。
研討的同學們簡直成了另一個次元的人。上班地點不是一流企業就是上市公司，接觸的都是著名企畫案或商品開發工作，彼此還討論著最近的經濟走向。出差的地點包括了新加坡、香港、聖荷西，閑暇之餘還會打打高爾夫球或自我啟發。
可以感覺到，大家的身後似乎都金光閃閃，表情和一舉一動也顯得那麽從容不迫。學生時代的純真已不複見，一股權力菁英的神聖氣息將他們完全籠罩於其中。
好刺眼，實在太刺眼了。仿佛是一群讓人不禁要換上敬語和他們交談的大人物。
不過別誤會，先在此聲明，上述的這些東西絕對不是在抱怨「所以這些人真討厭」或者「本來就不想來」之類。
畢竟自己還不至於小器到眼紅同學們的成就，也對目前工作的環境沒什麽不滿。拋開嫉妒和麵子的問題，自己的確是真心誠意地祝福他們的飛黃騰達。
然而，周遭人的反應卻不是這樣——
「對了，櫻阪你說你在哪裏上班？」
「咦？做it的公司？不是很有名氣？又在謙虛了。別賣關子，趕快說出來吧。」
「嗯……什麽？再說一遍……嗯，駿河……係統？在禦茶水……啊，這樣啊。哦——」
對方尷尬地移開目光，思索著下一句該接些什麽話。禁不住這股沉默，於是工兵將啤酒一飲而盡。幹嘛，有話就直說啊。你們是想說我出現在這裏很突兀對嗎？後悔自己剛才多嘴了嗎？啊啊，沒錯，我們公司的確不像你們那樣出名。既沒有打廣告，也沒上櫃上市，報紙更不會報導。不過日本的公司，百分之99點2都是屬於中小企業，你們也不必用那種看待稀有動物的眼神瞧我吧。
然而，在此直接發泄心中的不滿，也隻會弄糟聚餐的氣氛。到頭來，工兵隻是含糊地笑笑，持續附和著對方：「哈哈哈，果然沒聽過吧。就是這種小公司羅——」
（……人人平等才怪。）
換上一副大徹大悟的表情，工兵夾起一塊意式生牛肉薄片。就連同一所大學的研討同學，在他們身上都能感受到如此大的距離感和落差，和其他不同年代或生活圈的人相處時，就更談不上對等了。是你行還是我行？誰是勝利者？誰又是失敗者？永無止盡的排名和搶椅子遊戲。
……唉。
工兵歎口氣，微微傾倒啤酒杯。就在他半眯著眼喝下已經沒有氣泡的啤酒時，忽然聽見一旁傳來聲音：
「啊，這不是櫻阪同學嗎？好久不見——」
一名身穿針織衫的女孩站在身邊。
她的右手是裝有烏龍茶的玻璃杯，左手拿著一盤意大利麵。黑裙子搭配一條碎花圖案披巾的打扮，看上去相當時髦合襯。
工兵皺眉思索，隨後猛然睜大雙眼。
「嗯……哦哦哦哦？莫非你是……小織？」
「嗯，不是莫非，我就是小織。」
女孩頑皮地點點頭，看看周圍後問了一句：「櫻阪同學，就你一個人在喝酒嗎？」工兵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
「啊，嗯……剛才還有另外一個，現在好像跑去上廁所了……一個人……是啊，怎麽看都是一個人嘛。」
聚餐時一個人，未免也太孤單了——盡管工兵心裏這麽想，伊織卻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可以坐你旁邊嗎？我剛剛也去了一趟廁所，迴來之後發現位子被占走了。」
她示意自己的身後。
的確，靠牆的那一桌都已經坐滿了人。大夥圍繞著那些在媒體界上班的同學，每個人看上去都非常盡興。
「當然沒問題。」
見到工兵同意，伊織迴答：「那麽就失禮了。」便坐下來。在放好杯子和餐盤後，她整個人頓時放鬆，微傾著頭往這邊笑了一下。
真是可愛。
西新伊織，和工兵一樣都是消費者行動論研討的學生。兩人也曾一起參加過好幾次的實地考察。當時的她已經是個不太有學生氣息的都會型女孩，在出社會後似乎又變得更加時髦了。
一頭自然卷度的長發，染過的發色則是濃淡恰到好處。光亮的睫毛點綴著那圓滾的大眼睛，白嫩的肌膚就仿佛水煮蛋一般。從閃著唇蜜的光澤來看，應該是化妝過才對，但卻充滿令人完全無從察覺的自然派可愛味道。
……和小織兩人對飲……嗎？
工兵的內心怦咚一跳。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獲。
盡管剛才稱唿對方為「小織」，但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很親密。主要是由於研討班裏大家都習慣像這樣昵稱對方，所以自己也就跟著這麽叫。實際上，兩人交談過的次數用手指都能數得出來。
說穿了，伊織是一名偶像級人物。性格活潑開朗，總是眾人的中心。成績優秀、前途光明，在教授眼裏的印象也非常好。身邊常圍繞著研討班的學長或是同學，屬於鎂光燈下的存在。倘若記得沒錯，她工作的地點是第一誌願的都銀吧。
「總之我們先來幹一杯吧。」
在伊織的催促下，工兵迴過神來。他急忙抓起桌上的酒杯。
「慶祝我們再會。」
「幹杯。」
「幹杯。」
杯口相互碰撞。流入口中的啤酒已經和剛才截然不同，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清涼感。
嗯……跟別人一起喝酒，果然還是比較好喝。即便這隻是偶然之下的產物，但光是能和伊織這樣對飲，今天就不虛此行了。畢竟這在大學時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不……其實她本來應該屬於對麵那桌，那勝利者俱樂部的其中一員吧。不同於自己這種局外人，她可是居住於陽光普照的世界，走在康莊大道上的人物……
「該怎麽說，實在有點不想待在這裏呢。」
聽見意料之外的發言，工兵抬起臉來。伊織有些不滿地聳聳肩膀：
「大家都在炫耀自己的公司。難得好久不見，何不聊一聊彼此的近況呢。老談論我們公司的新產品怎麽樣，我們的營業戰略如何的——像這種話題，你不覺得看報紙或電視就夠了嗎？」
「…………」
工兵眨了幾次眼睛，目光直直盯著伊織。
或許是感受到詫異的目光，伊織急忙搖搖頭：
「啊，對不起，櫻阪同學你該不會喜歡這類的話題吧？」
「不……」
工兵短短應聲，咕噥了起來。
「我反倒以為，小織你應該對這類話題很感興趣才對……真是有點意外。」
「嗯——？」
伊織不解地傾頭。
「我完全不會感興趣哦～因為你想想，無論公司或者產品有多麽厲害，我們都還隻是剛畢業第一年的累贅不是嗎？公司裏的前輩還另當別論，我們好像沒有吹噓的資格吧？把兩者混為一談，讓人看了實在不太舒服。」
唔哦哦……太帥了。好酷的一段話，實在太有男子氣概了。想想剛才還在煩惱的自己，簡直就像個白癡。
見工兵一臉欽佩的模樣，伊織輕吐舌頭：「開玩笑的。」
「老實說，其實是因為我現在的公司是一家很小的新興企業，所以不太能跟得上那些大企業的話題。」
「新興企業？咦，奇怪？」
工兵眨眨眼。
「小織你不是去都銀上班了嗎？」
「嗯，不過我辭職了。」
真的假的！
……該怎麽說，真是太可惜了……
「我原本就想從事金融業以外的工作。不過，在父母麵前卻始終不敢提起新興企業這件事，於是就試著在銀行工作了半年。到頭來還是沒能改變想法，所以心一橫就幹脆轉職了。」
「哦……對了，那你現在的工作是？」
「就是……」伊織翻動手提包，從皮套裏取出一張名片。工兵兩手接過後仔細端詳。
「椰子樹股份有限公司……助理生活管家？」
陌生的頭銜下方寫有「西新伊織」的名字。伊織點點頭說道：
「是一家會員製的網購公司。主要販售我們員工在國外精選的健康食品和化妝品。商品種類雖然很少，不過我們一向隻提供真正值得推薦的商品，所以在二三十歲的上班女性族之間的口碑非常好哦。」
哦……
世界真是無奇不有。這行和it業界完全不一樣，一時之間無法有個很清晰的概念。
「那這個……助理生活什麽的是？」
「是助理生活管家吧。就是配合會員的健康狀況和生活習慣來推薦最合適的商品。如果需要的話，還會幫忙所負責服務的會員尋找新商品哦。是到國外去。」
話雖如此，但公司還沒讓我向客戶提出這種建議就是了——伊織聳聳肩，有些害羞地這麽補充道。見到那羞澀的模樣，工兵的心裏一陣喜悅。啊啊，所謂從事自己想要的工怍，就是這種感覺吧。相較於公司在外的名氣，果然還是實際的業務內容更為重要。在感同身受的強烈驅使下，工兵不斷地點頭附和時……
「對了，櫻阪同學你又在從事什麽呢？」
……被戳中痛處了。
工兵尷尬地移開視線：
「這個……解釋起來有點複雜。」
公司既沒有名氣，對於自己的工作——係統工程師的業務本身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就在百般猶豫的時候……
「咦？莫非是特種行業之類的嗎？如果很勉強的話就不用說了。」
「不是那種！」
怎麽搞的啊……真的是，為什麽大家老是把我當作地下行業的一分子？世上可沒有像我這麽人畜無害的男人哦。就算是現在，我的目光也沒停留在伊織的胸部或雙腿。在米色絲襪襯托下，整雙腿看起來就像一絲不掛，好煽情——就連這樣的想法，也絕對沒有出現在我的腦中哦——！
咳咳！
工兵清清喉嚨，開始娓娓道來。
講述自己在禦茶水一間叫駿河係統的公司工作。職位是係統工程師，專業領域是其中的網路部分……如果說我們是幫企業架設網路的，這樣能明白嗎？聽不懂對吧，嗯，果然沒錯。
工兵不抱期待地遊說著，但伊織聽了後卻瞪大眼睛。
「咦？櫻阪同學你是se？真的嗎？」
她整個人從座位上站起，將身體靠了過來。工兵嚇得向後退去，吞吞口水後點頭承認：
「啊，嗯，是這樣沒錯。」
「哇，好厲害！是專家呢。所謂的網路，就是集線器或路由器之類的東西吧？你會架設無線區域網路嗎？印表機應該可以透過無線區域網路列印文件吧？哇——哇——我太佩服了——」
和預期截然相反的反應。就好比對附近的小學生講授論語的時候，卻獲得全場起立鼓掌那樣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工兵不斷眨著眼睛。
「那個……小織，看你好像懂得不少，難道你是本身對電腦有興趣嗎？」
「不，我完全不懂哦。」
「可是……」
怎麽又會冒出路由器和集線器這些字眼？
或許是看出工兵的疑問所在，伊織先是「啊——」了一聲。
「嗯——其實在這間公司裏，我現在被指派負責資訊係統……？這類的工作。雖然員工一共也才十個人左右，算不上什麽很重要的係統，不過我對這個方麵完全不熟悉……所以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
這也難怪。居然叫一個毫無經驗，又是二度就業的社會新鮮人負責資訊係統，強人所難也該有個限度吧。
伊織聳聳肩膀：
「這也沒辦法啊，畢竟其他人光是處理自己的工作就忙不過來了，像這種本職以外的工作，還是要由像我這類的小員工來負責羅。」
「你能分得這麽清楚，就某方麵來說很不簡單呢。換成其他人大概會抱怨：『我轉職可不是為了來做這種事情的！噫——！』之類的。」
「你在模仿誰啊。真是的——」
伊織不滿地嘟起嘴唇，用肩膀頂了工兵一下。柑橘類的香味竄入鼻內後，心跳也隨之加劇。工兵小鹿亂撞之餘故意望向他處：
「啊，那個，不過啊，如果你真的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建議哦。你可以看是要用郵件或是什麽方式來問我，隻是上班時間就沒辦法迴覆你了。」
「咦？真的嗎？」
工兵這句話的用意是為了掩飾害羞，但伊織的反應卻異常認真。她身體靠著椅背，抬起纖瘦的下巴。雙腳晃來晃去，自言自語般說道：
「是嗎，那就拜托你羅……啊，不過我還不知道櫻阪同學你的聯絡方式。」
「隻要開口，我一定告訴你！不然這樣，我們來交換郵件地址吧。反正今天難得碰麵，我以後說不定也會主動提供什麽建議給你。」
麵對這本末倒置的提議，伊織卻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按了幾個鍵後將液晶畫麵轉過來：
「用紅外線嗎？」
「啊——抱歉，我是智慧手機。」
「那就用qr碼。」
「嗯。」
工兵將郵件地址和電話號碼轉換成圖形代碼，讓伊織利用相機讀取，再選擇對方寄來的空白郵件，將寄件人的郵件地址登記在電話簿內。
……唔哦哦。
（小織的郵件地址到手了。）
工兵不敢置信地盯著手機畫麵。這是在作夢嗎？尤其最近一直睡眠不足，等一下該不會突然清醒，發現自己其實是躺在研究室裏吧？
偷偷捏一下大腿……好痛，是真的。
這……
工兵吞了吞口水。
難道是那個？所謂的桃花運嗎？遲來的黃金時代？
糟糕——那我就要主動一點羅！要積極地展開攻勢羅！
他做了個深唿吸，調適心情，然後下定決心開口：
「對……對了，如果寄信找你出來吃飯可以嗎？」
「嗯？好啊，當然可以。」
來了——！
工兵在心中做出握拳的勝利姿勢，像安東尼奧豬木那樣掄起拳頭。來了來了來了來了——！真正的桃花運終於來了！
「啊，不過剛才m山同學找我這個星期日去聚餐。至於星期六則是要工作。i村同學下星期也說要籌辦一場卡拉ok。」
…………
桃花運宣告結束。
短暫的光榮。
可惡，原來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不愧是班上的偶像，善解人意的女孩。哈！
就在垂頭喪氣之際，工兵聽見裏麵那一桌傳來聲音。
「啊——小織原來你在那裏啊。我還在想說你跑到哪裏去了呢。」
「小織——坐在那裏多無聊啊——過來跟我們一起喝吧。快點快點——」
啊，我這就去——說著，伊織站了起來。她眨起一隻眼睛，點頭向工兵致歉：
「抱歉，我得先過去了，不然大家會嘮叨個不停。待會見。」
「嗯……」
待會……沒有待會了。自己和伊織的關係僅此為止。久違的老同學a，在她人生中擔任過客的無數男人之一。
工兵輕輕舉起手來道別。
伊織拿起杯子就要離去，卻像忽然想起什麽般地轉過身來。
「啊，對了，櫻阪同學。」
她嘴邊帶著笑意。
「關於吃飯的事，我再把時間告訴你吧。順便也想好好請教你有關se的事情。」
畢竟這個地方沒有辦法兩個人好好說話。
以頑皮的口吻說完這句話，伊織隨即離去。
……咦？
什麽？怎麽迴事？
突如其來的逆轉戲碼，令工兵的腦袋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隻能呆呆地目送對方遠去的背影。
「幹嘛笑眯眯的？真是惡心。」
上午十點，辦公室內響起一個冷漠的聲音。拿著手機的工兵「咦」了一聲並抬起頭，整個人不停眨著眼睛。
「怎麽了，室見？你剛才說什麽？」
聽了工兵的迴答，少女明顯露出不滿的表情。
一頭及腰的長發，人偶般纖細的四肢，以及靜靜站著就仿佛一名異國公主的動人美貌。服裝是一件蘇格蘭格紋的公主袖洋裝搭配蕾絲短襪，細長的脖子包覆在高領滾邊之下。若說伊織是個自然型的美女，她便是個極不自然的美少女。就算本人站在眼前，也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甚至會讓人懷疑，這麽漂亮的生物是否真的存在於世上。
隻不過，一身未發育的體型要稱之為女性，未免也太缺乏起伏。完全沒有麵對伊織時的那種心跳加速感。無論波斯貓多麽美麗，想必也不會有人對它產生愛意吧……就是這樣的感覺。
所以工兵一點也不覺得振奮，反而輕鬆對她微笑道：
「哎呀，室見，怎麽擺出一副臭臉呢？虧你還是個美女哦。」
「美……美女……？」
室見眨著一雙大眼睛。工兵豎起食指，對她使了個眼色：
「是啊。好了好了，放鬆眉頭，微笑微笑。不然就浪費那可愛的臉·蛋·羅！」
「呀啊啊啊啊啊啊！」
室見放聲尖叫，整個人往後退去，帶著驚恐的表情拚命搖頭。
「惡……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滾出去，滾出櫻阪的身體——！」
工兵苦著一張臉。
「真沒禮貌……我隻不過稱讚了你一下吧。」
「被你這種人稱讚，絕對是超越死兆星的兇兆！你到底什麽迴事？是詛咒？還是最新發明的整人遊戲？」
「不。」
倒是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不過工兵也很清楚，自己今天的情緒的確有一點亢奮。不過話說迴來，對方的反應還挺有趣的。
「室見，你好pretty！」
「噫！」
「室見，so cute。」
「閉……閉嘴……」
「室見，我愛你！」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或許是突破恐懼的臨界點，室見頓時變得淚眼汪汪。唔……真是傷透我的心，你就這麽討厭被我告白嗎？
「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請不要疏遠我，不要在胸前劃十字架。還有，不要念像咒語一樣的東西！」
拚命地持續道歉幾分鍾後，室見才終於慢慢靠過來，拉下嘴角歎息道：
「……我說，你怎麽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旁人看上去實在超惡心的。難道說，你碰上什麽好事了？」
「……不，沒什麽，就和平常一樣哦。大概是昨天睡了一場好覺吧。」
天大的謊言。
心情絕佳的理由就在手機的收件匣裏。今天早上收到一封訊息，寄件人是西新伊織。
「櫻阪同學，關於昨天提到吃飯的事，這個星期六如何呢？因為行程突然有變，大概上午就能處理完工作了。到時要不要在澀穀一起吃午餐呢？希望你方便抽空（*^-^*）-☆伊織」
看完的瞬間，工兵不禁想要手舞足蹈。他在隔間裏不斷轉動椅子，望著天花板心生感歎。
真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海鷗不甩我海鷗不甩我海鷗不甩我，被打進失落的深淵中好幾個月。如今春天終於來了。這該說是大學時沒達成而在出社會後實現的閃亮登場嗎？哎呀，一個人走桃花運時實在是春風得意。如今正是挽迴那些逝去青春的大好機會！
不過，也不能就這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僅上班時間收發私人信件的事情曝光後會挨罵，要是室見聽到自己被戀愛衝昏了頭，接下來不知道又會說得多難聽了。於是工兵極力保持平靜，不著痕跡地換過另一個話題：
「對了，室見你又怎麽了？難道有什麽新的委托嗎？」
不可能隻是對自己的表情看不順眼就跟我搭話才對，或許還有其他的要事吧。
「啊——嗯，那個——」
室見有些怯生生地開口。她移開視線，搔搔鼻子下方：
「你……之前不是問我，有沒有什麽推薦的網路參考書籍嗎？」
「…………？啊啊，被你這麽一說。」
事情是發生在上星期。工兵當時找室見商量，表示自己對業務上的用語不熟悉，想要係統性地學習，希望能推薦一些不錯的參考書。對方當時卻隻是迴答：「我很忙，自己上google找。」
「這個星期六我有空，你沒什麽事的話，就一起去書店吧。在神保町逛個兩三家書店大概就能找齊了。」
「咦，真的嗎？」
太過訝異的工兵猛然站起，動作隨即停頓。他反問道：
「你到底怎麽了，室見？工作之外的假日居然願意陪著我……啊！該不會是惡魔附身？」
「你說什麽？」
「因為……你的眼睛不是往上吊，牙齒也像尖尖的獠牙一樣嗎……」
「這個上吊眼是天生的！牙齒也是因為有一點虎牙！這些都是我最在意的事情，不要一件件指出來好嗎！」
室見重重地歎了口氣，一副不耐的樣子抓抓頭發。
「還不都是因為最近工作太忙，沒有盡到訓練員的職責，所以才打算陪你去充實一下。況且我也希望你能把網路知識的基礎打好。」
「室見……」
深受感動的工兵整個人愣住。
盡管世界如此之大，但願意犧牲假日陪著部下充實知識的上司，基本上可以說是沒有吧。而且還和最近的工作無關，純粹隻是配合自己想要學習基礎知識的要求。
謝謝你，那麽就這星期——話到嘴邊之際，工兵忽然閉上嘴巴。
奇怪？等一下，這個星期的……星期六？
手機的郵件畫麵赫然映入眼簾。
（嗚哇！）
……那天要和小織一起吃飯。
「怎麽了，櫻阪？突然不講話。」
「不……」
未免也太巧了吧。居然有兩位女性都要跟我約在同一天，桃花運的威力真是可怕。
唔唔唔，該怎麽辦才好？
刹那間，工兵有股衝動想請伊織另擇日期。但不同於平時經常見麵的室見，倘若這一次拒絕對方的話，伊織說不定就不再提出邀約了。幾經煩惱後，工兵還是低下了頭：
「對不起，其實我當天已經有安排了。」
「安排？」
「研討的教授找我去報告近況……還約了中午一起吃飯。」
工兵麵不改色地撒謊。室見皺了一下眉頭。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等下次有機會吧。」
她竟然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但就在工兵鬆了一口氣之際，對方卻又緊接著開口：
「既然這樣，你得好好工作一番，在教授的麵前才能拾得起頭來吧。正好，f軟體的acl（注：存取控製清單）釋放，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你就負責處理一下吧。」
什麽？
「不，請……請等一下。我本周內要完成業平的運用流程手冊啊。」
「惡魔是不會接受任何理由的。」
居然還在記恨！
你自己明明也說過什麽惡靈退散之類的！我不過是順勢迴敬罷了，這樣也有錯？實在太不講理了！
然而室見的指示終究無法違抗，工兵隻得委屈地把追加的工作做完。
當周的星期六，上午十一點四十分。
工兵依約來到澀穀和伊織碰麵。
碰麵地點選在南口的摩艾像前。盡管不如八公像前那樣密集，但人潮依然不算少。在燦爛的陽光下，紅銀雙色的巴士不間斷地往來於巴士站。
工兵整理好襯衫的前襟。他凝著一張臉，仔細確認自己的穿著有無疏失。
鞋子是daks的休閑皮鞋，褲子則是tommy hilfiger全新品。灰色的領扣襯衫之外又套了一件略寬大的印花t恤。這些組合是在池袋的東武百貨公司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才挑選完成。即便在這個講求流行的街區，應該也能輕鬆過關才對。
工兵看看手機的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鍾，自己是否來得太早了？想著想著，他再次確認起餐廳的位置。從這裏過去的行進路線是……嗯，走進那條路左轉……右手邊數來的第三間。沒問題，記清楚了。
俗話說，天鵝表麵看來優雅無比，其實水麵下的雙腳卻擺動得相當劇烈。這就恰似工兵現在的寫照。他事前在tabelog調查合適的餐廳，昨晚還親臨現場觀察一下氣氛。同時瀏覽網路上的風評，牢記幾樣大家推薦的菜色。當然，靠窗邊最安靜的座位也已經預定完成。待用完餐之後，兩人就到中央銜散步，在bunkamura附近喝咖啡。再進一步的話，還可以前往文化綜合中心的星象館。每分鍾的計劃都已經詳細擬定好了。
但實際站在伊織麵前，自己卻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詢問：「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呢？」如果伊織另有選擇，當然就遵照她的意思。倘若她沒有想法，就進行事先擬定好的計劃。真是天衣無縫的設計。
順帶一提，剛才的比喻——天鵝如何如何的，其實好像是某國民漫畫編造出來的故事。不過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小織，怎麽還不快來呢——
工兵心神不寧地四下張望。
那個……不對，不是那位女孩。這邊……嘖，是男的。幹嘛穿裙子啊？澀穀真是不容小覷。
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鍾。
唔唔，好緊張。見麵時該怎麽打招唿才好？最簡單的「嗨」？隨意一點的「辛苦了——」？還是情緒有些亢奮的「啥羅——！」之類的？
就這樣心情浮躁地想了幾分鍾，然後是五分鍾、十分鍾、十五分鍾。
…………
奇怪？
工兵眨了眨眼睛。
車站的led告示板顯示時刻為十二點五分。看看手機的螢幕，果然一樣。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五分鍾了。嗯嗯？是我弄錯時間了嗎？確認一下行程表。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六，中午十二點……澀穀摩艾像前……嗯，沒有弄錯。那麽伊織為何沒有現身呢？是電車誤點？還是找不到這個地方？
打開寄信的畫麵，選擇西新伊織的郵件地址。
「知道摩艾像嗎？如果迷路的話，我就過去找你吧——」
寄出。
…………
工兵急躁地等待著，但卻毫無迴應。
全身的毛細孔緊縮，周遭行人的聲音仿佛突然離自己遠去。
（……莫非是臨時爽約？）
不祥的預感在腦內閃過。應該不可能……雖然工兵這麽想，但如今對方卻遲遲未出現。環視周圍，就是看不見類似伊織的人影。
為什麽？
自己有什麽地方惹她不高興了嗎？
是郵件裏的口氣？迴信的時間？還是碰麵地點的選擇？
盡管覺得自己從未做錯什麽，但懷疑就如烏雲一般迅速擴散開來。信心開始動搖，與生俱來的怯懦性格逐漸浮出。
工兵再次審視與伊織往來的郵件內容。他瞪大眼睛，仔細確認裏麵的一字一句。
……完全搞不懂。
無論看幾遍，也找不出任何奇怪的字句。工兵將手機丟進包包裏。
他撇著嘴，環視往來的人群，恰好有一對看似幸福的情侶從眼前經過。那兩人手臂勾手臂，滿臉笑容，緊緊倚靠對方的身體。
唔唔。
工兵低下頭，心中盡是悲慘的想法。
混帳，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神啊，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如果純粹隻是想打擊我這個人，何必要如此兜圈子呢？先是讓我心生希望，到了緊要關頭時卻——
…………
還是迴去吧。
他駝著背，口中嘖了一聲。
可惡！夠了，我受夠了。就算走後向我道歉也已經太遲了。我要從電話簿裏刪掉她的資料，以後寄信來也不再迴應。不，幹脆加入黑名單封鎖吧。這種毫無誠意的女人，我也樂得將她拒於門外。啊啊，今天沒能碰麵實在太好了！差點就浪費了寶貴的假日！真是的！
就在工兵鼓起肩膀，準備往車站走去的瞬間。
嗡——
包包裏傳來沉悶的振動聲。
「！」
仿佛西部片裏的槍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出手機。確認液晶畫麵後，來電者顯示為——西新伊織。
「喂！我是櫻阪工兵！小織，你現在在什麽地方？我實在很擔心哦。還以為你會不會遇上什麽交通事故了。啊，我會一直等著你，所以慢慢來就可以了！」
完完全全否定了十秒前的自己。
伊織最初似乎嚇了一跳，整個人沉默不語，稍後才忐忑地開口：
「對不起，櫻阪同學，這麽晚才聯絡你……其實我人還在公司……過上了一點問題。」
「問題？」
伊織「嗯」了一聲。
「因為整個辦公室變更擺設，所以我負責調整了一下『區域網路？』的接線。可是現在網路卻都連不上，也沒辦法收信。公司的前輩向我抱怨這樣無法工作，社長也叫我趕快想辦法解決。我實在不好意思一個人就這樣下班，所以……」
一種滿腹委屈的寂靜。下一刻，她輕輕歎息：
「對不起，約你出來卻發生這種事，真的很抱歉。下次有空的話再——」
「我過去吧。」
「咦？」
工兵重新握好手機。
「我過去你那邊吧。網路是我的專業領域，如果隻是接線問題應該有辦法解決。你們的辦公室……在這附近嗎？」
當初聚餐時，記得名片上的確寫著位於青山的地址。盡管並非徒步就能抵達，但坐計程車也花不了多少錢才是。
「可……可是，這是我們公司內部的問題，是我自己弄出的問題，找櫻阪同學你來幫忙實在有點……」
「小織。」
工兵語氣委婉地打斷對方。
「我不是說過了嗎？真的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就跟我聯絡，我至少可以提供建議。你想讓我成為一個空口說白話的男人嗎？」
「…………」
電話另一端出現唿吸急促的聲音。沉默幾秒後，再度傳出一種緊握住手機的聲響。
「對不起……那麽可以麻煩你過來一趟嗎？」
「當然！」
工兵緊接著詢問辦公室的地點，並從包包裏取出便條紙記錄。港區北青山——最近的車站是表參道。
（坐地下鐵過去吧。）
這裏離半藏門線的車站也很近。雖然走路也能夠抵達她公司，但工兵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那麽我到了再跟你聯絡，你先等著。」
堅定地說完後，工兵隨即掛斷電話。
（豈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讓難得的約會泡湯。）
猶如乘著秋風一般，工兵快步前往地下鐵車站。
椰子樹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室，座落於地下鐵表參道a1出口左轉，舊森英惠大樓的後方。建築物本身有著清水混凝土的外牆，開放式的大窗戶及拱廊形的玄關。二樓突出的陽台上擺放著觀葉植物。與其說是公司的事務所，看起來更像一間服飾店。真不愧是青山表參道，就連工作的地方都充滿了品味。
工兵確認租用者的名牌，找到位於二樓的「椰子樹」。他走上樓梯，同時撥打伊織的手機。第一聲鈴聲還未響完，電話便接通了。
「喂，櫻阪同學？」
「嗯，是我。我已經到了，就在入口這裏。」
說話的同時，走廊另一端的門忽然開啟，穿著紅色針織棉上衣的一名女子探出身子。
是伊織。她舉起一隻手來：
「真的很對不起，還麻煩你專程過來。」
「不，不用客氣了。我可以進去嗎？」
「嗯。」
在伊織的帶領下，工兵走進辦公室。和外觀相同，內部也是格調高雅的裝潢。混凝土牆投以淡橘色的燈光，公司的logo下方擺有折疊式腳踏車，天花板的喇叭還傳來類似巴薩諾瓦風格的音樂。看起來真的很像對外營業的店家。
「走這邊哦。」
「啊，好。」
工兵急忙加快腳步。穿過狹窄的走廊後，就是辦公室。五十平方公尺左右的空間裏，辦公桌呈兩列排放。幾名便服打扮的男女正在對著電腦工作。每個人都很年輕，大約二十多歲，頂多三十歲左右的年齡。服裝也很輕便，就和自己現在的打扮並無兩樣。或許是事前知道工兵將造訪，他們轉向這邊微微點頭後，又立刻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社長。」
循著伊織的聲音望去，隻見一名身穿外套的男子從最內部的座位上站起。皮膚略黑，頭發到肩膀處。黑色外套及t恤的底下，是一副宛如運動好手的身材。拿藝人來形容的話，就是江口洋介的感覺。男性見到工兵後，隨即露出和煦的微笑。
「嗨，你就是那位天才se？」
「天……」
出乎意料的這個字眼，令工兵頓時愣住。就在傻眼之際，一旁的伊織吐吐舌頭：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才好，所以就介紹你是個很厲害的人，連史蒂芬·賈伯斯和比爾·蓋茲都大驚失色的天才工程師。」
這豈不是讓我完全沒有台階可下嗎？喂！
大驚失色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麵對內心震撼不已的工兵，社長忽然低下頭來：
「真的很抱歉。我很清楚不應該這麽拜托一個公司外部的人，不過我們所有人都對這種事情很不擅長，一旦發生問題根本不知該如何解決。耽誤你的休假非常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幫助我們？」
萬事拜托了——說畢，他又將頭壓得更低。工兵惶恐道：
「我知道了。那個……我會盡量幫忙的。」
「真的嗎？」
社長抬起臉，露出笑容，然後親昵地走上前來握住工兵的手。
「哎呀，話說人脈真是不可或缺的寶物呢。包括小織也好，我們學校的學弟妹都是優秀的人才！」
「咦？」
學……學弟妹？
就在工兵錯愕的當下——
「社長也是c大的校友哦。隻是係所不一樣。」
伊織與有榮焉地解釋道。
「求學時代，我在辦活動性社團受到他不少照顧。因為這樣，我也有這個機會來這裏上班。」
……哦哦。
原來如此。之前就覺得很奇怪，她為何會對所謂的網購行業感興趣——原來是這位江口洋介先生的影響啊。
應該說，既然因社團活動結緣，那麽對方的在學期間也就和我們重疊了？居然這麽快就成立一家公司？哇！哇！聽起來實在太厲害，仿佛就像在作夢一樣。
工兵換上尊敬的眼神。社長又行了一禮：「那麽，就麻煩你了。」然後返迴座位上。
（真是的。）
工兵抓抓臉頰。既然對方拜托得這麽誠懇，總不能真的隻有「提供建議」吧。唯有打起全部精神應對了。
工兵收起手機，轉向伊織問道：
「對了……你們今天到底在做哪些作業？」
若無法掌握狀況，也就不能擬定對策。先收集情報才是要務。
伊織「嗯——」地移動目光，最後指著內部的一張桌子。
「我們準備在那裏開辟一個會議空間，於是就牽了一條網路線過去接上集線器，結果大家就不能上網了。」
「……就這樣？」
「嗯。」
她到底做了什麽啊？才這點程度就讓網路全部斷線嗎？
傾頭不解的工兵滿腦子問號，卻依然詢問：「我可以碰電腦嗎？」伊織點點頭，走到附近的一張辦公桌。
「這是我的電腦。」
說著，她操作滑鼠，解除畫麵的鎖定，然後關掉其中幾個視窗，將鍵盤讓出來給工兵使用。
作業係統是xp。藍色的工作列令工兵有種懷念的感覺。他啟動瀏覽器，在網址列打上google.jp，然後按下enter鍵。
分頁的圖示變成灰色的圓形。這一瞬間，工兵還以為可以順利連上網站，但畫麵隨即殘酷地宣告「網頁讀取錯誤」。
……嗯？
他接著執行命令提示字元。輸入ipconfig後確認已經取得位址，對自己下達ping指令……也ok。這樣一來，問題果然還是出在網路本身了。工兵將目標變更為預設閘道，再次執行ping指令。如果獲得迴應，就能排除是路由器到電腦之間的問題——
嗯嗯嗯？
工兵傾著頭，感到納悶。
出現奇怪的結果了。
連續顯示三次reply from（有迴應）後會出現request timed out（要求逾時），然後再次顯示reply from（有迴應），但隨即又轉為request timed out（要求逾時）。兩者不規律地在黑色視窗上反覆顯示。
（並不是完全斷線……？）
工兵試著用f5鍵重新整理瀏覽器的分頁。連按好幾次後終於有反應。盡管圖片讀取失敗，但搜尋框和文字卻已經出現。沒有錯，網路並非斷線，而是處於不穩定狀態。或許把問題鎖定在網路線斷掉或是接觸不良比較好。
「找出問題了嗎？」
伊織憂心忡忡地望向這邊。工兵用力點頭：
「似乎不是電腦或網際網路的問題。接下來我想檢查一下路由器，方便嗎？」
伊織露出思索的目光：
「路由器……就是網際網路的線接上去的那個東西吧。」
「嗯，應該是。」
所謂「網際網路的線」，就是「寬頻線路」吧……工兵在腦中這麽代入之後迴答她。伊織點點頭，帶工兵來到位於牆邊的桌子，指向擺放傳真機的架子下方。
「那個……我想應該是這個才對。」
地麵擺著一個黑色的機體。正麵左上方標有yamaha字樣，背麵的連接埠則是接往光纖網路單元設備。啊啊，沒有錯，這就是寬頻路由器。
工兵整個人跪在地上，用手指摸索網路線。在確認接頭有無鬆脫的同時，一邊試圖找出線路的走向。所幸辦公室並非采用高架地板，尋找起來還算容易。線路從牆邊經過線槽後，一路來到辦公桌集中區，透過nex的十六埠集線器分接出去。其中十條給電腦，三條則是獨立出來牽往反方向的陌壁。這或許就是會議空間專用（今天作業所追加的網路線）的線路吧。那麽，這三條線又接到會議桌底下的集線器——
…………
不，等等。
集線器彼此對接，為什麽需要三條線？
「小織，問個問題。」
工兵表情僵硬地開口。他將網路線拿到伊織麵前：
「這個為什麽要接三條線呢？」
「咦？」
伊織仿佛處於狀況外，不斷眨著眼睛。她將目光移往桌下的集線器，看了一會後——
「因為不是有三台電腦要上網嗎？」
她冒出這麽一個異想天開的答案來。
「…………」
工兵當下沉默不語，完全聽不懂對方剛才說了些什麽。呃……什麽東西？因為接收端要連接三台電腦，所以上傳端也就接了三條線？
他揉揉太陽穴，走到辦公桌集中區，整個人蹲下去拿起舊有的集線器來。
「小織，你看這個叫集線器的東西，現在接了十台電腦左右對吧？」
「嗯……」
「那麽它連接路由器的有幾條線？」
伊織露出明顯驚訝的表情。
「一條……！隻有一條是嗎，櫻阪同學？」
她掩嘴這麽叫道。
「為什麽？為什麽一條線會接了十台電腦！櫻阪同學，你對我們的區域網路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做！本來就是這樣子了。」
忍不住吐槽後，工兵歎了一口氣。他確認集線器的背麵，抓起其中連向會議空間的網路線。
「我要拔掉這兩條線，可以嗎？」
伊織沉默不語，看似在猶豫，但隨即便點頭同意。工兵拔除其他的線路，隻留下左端，然後確認前方的led燈號正常顯示。
「現在看看能不能上網吧。」
伊織來到電腦旁，移動滑鼠。喀嚓喀嚓的按鍵聲隨之傳出。曆經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一聲驚唿傳來：
「可以了！可以上網了！」
我就說吧——工兵這麽聳肩的同時，伊織迫不及待地請其他員工幫忙確認。郵件……ok，網頁ok，檔案伺服器存取——ok。
「為什麽？之前怎麽不行呢？」
麵對百思不解的伊織，工兵「嗯——」地陷入思考。到底該怎麽解釋呢？
「像集線器這種l2的設備，一般來說並沒有防迴圈的機製哦。所以像剛才那樣連接多條網路線，就會造成封包無限增殖，導致無法連線——」
「你講國語好嗎！」
……果然聽不懂。唔唔，那麽就——
「總之，集線器之間不能接兩條以上的網路線哦。」
「是這樣嗎？了解！」
挺聰明的嘛。喂！
啊啊……不過對普通使用者來說，大概不用去了解ethe的構造吧。隻要按照說明書指示接上線路，能上網就ok，連不上就是故障，根本不會去在意那些複雜的東西。
但正因為如此，大家才能將所有精力放在自己的本業和興趣上。反過來說，一旦出問題時，就沒有能力解決了。包括自己，在四月前也是一樣的情況，覺得cisco的設定隻要複製貼上就好，裏麵的原理構造根本不用去了解。如果不是被室見狠狠訓了一頓，可能直到現在還是維持同樣的做法吧。
自己……真的過到了一個好上司。這一點得要感謝命運的安排。就在工兵感觸良多地思考的時候，一隻手忽然被人抓住。隻見伊織用一種炙熱的眼神仰望自己。
「櫻阪同學，好厲害！你真的太厲害了！」
她語帶興奮地這麽稱讚，雙手更是加大力道。
「隻是看幾眼就能找出問題，工程師真是個令人尊敬的職業！」
「不……沒那麽誇張啦。」
「一點也不誇張哦！換成我們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剛才就連社長也說：『接三條線應該會有三倍的速度才對啊。』」
「…………」
又不是夏亞。
不過，利用fec（注：fast etherchannel）或link aggregation （注：頻寬合並）的功能倒是可以辦到。很遺憾，光靠nex的非智慧型交換器是無能為力的。
伊織的雙眼閃閃發光。觸碰到那柔軟的手心，工兵的心跳立刻加速。他不得不移開視線。
「那個……是不是該去向你們社長報告了？」
「啊，對啊。說得也是。」
伊織抽身往社長的座位走去，行了一個禮後便開始稱讚工兵的搶眼表現。除了手舞足蹈地述說之外，還不時往工兵這邊投來尊敬的目光。
不對。哇啊啊，全身就快要癢死了。住手住手住手，社長你也不要附和什麽「真不愧是超級駭客」，我不過隻是拔掉兩條網路線罷了！
就在工兵因羞恥而渾身不對勁之際，伊織終於走了迴來。
「對不起，櫻阪同學，我必須收拾一下。待會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我想十或十五分鍾就能處理完畢了。」
她舉起一隻手，低下頭來致歉。當然，豈有不答應之理。工兵立刻決定好碰麵的地點，然後意氣風發地離開辦公室。
就如同之前伊織預估的時間，在青山大街旁的星巴克等了約十五分鍾，她依約出現了。
除了辦公室見到的針織棉上衣，她還綁上一條絲巾。小巧的頭上戴了一頂草帽，一手則拿著皮革製的手提包。依然是相當時髦的打扮，感覺周遭的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活潑起來了。認出工兵的身影後，她一邊揮著手慢慢走近：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工兵舉起手機，出示上麵的時間。
「不，非常準時。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麽趕，我連咖啡都還來不及喝呢。」
「咦，那我們先在這裏坐一會嗎？」
「啊，不。」
他搖搖頭，製止正要坐下的伊織。
「你一定肚子餓了吧？看你不吃不喝地一直在處理問題。我們這就去填飽肚子吧。」
「可是……」
這個瞬間，伊織的腹部傳來「咕嚕」的可愛聲響。她眨了一下眼睛，隨即紅著臉低下頭去，然後微微抬起目光望向工兵：
「你聽見了？」
「非常遺憾……」
「連我爸媽都沒聽過呢……」
「真的假的？」
「你要負責哦！」
「我可以負責嗎？」
隻為了這點小事？不，反倒應該要高興才對！
…………
最後，兩人決定在車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廳裏用餐。
走進眼前的餐廳後，發現店內已經有不少客人。隔壁的一對情侶正津津有味地大啖奶油培根意大利麵。工兵將菜單交給伊織：
「要點什麽？」
「嗯——」
伊織神情專注地凝視菜單。或許是肚子餓壞了，她目不轉睛地瀏覽意大利麵的菜色部分。
「香蒜辣椒意大利麵好像很好吃，可是我又想嚐嚐白酒蛤蠣口味。墨魚意大利麵也不錯——啊，還有肉醬口味的，看起來也很好吃！」
「點這麽多吃不完的喔，份量好像滿大的。」
苦笑的工兵這麽提醒。伊織先是嘟起嘴唇「唔」了一聲，接著鬆開眉頭：
「對了！我和櫻阪同學分別點不同的口味，然後再彼此分著吃怎麽樣？這樣一來就能品嚐到各種味道了！」
咦……
工兵的心跳加速。分著吃……在同一個盤子裏？
（豈不是隻有男女朋友才會這樣點餐嗎？）
內心激動的當下，伊織將菜單遞來，指著白酒蛤蠣意大利麵說：「我要這個。」事到如今，也隻能照對方的意思做了。工兵選了肉醬意大利麵，然後唿叫服務生過來。就在一邊確認菜單的瞬間，伊織又迅速度吩咐：「還要兩個小盤子。」語氣絲毫沒有猶豫，完全是男性的果決口吻。
原來如此……和女孩子近距離相處時不能像這樣扭扭捏捏，態度要稍微強硬一點比較好嗎？嗯，真是上了寶貴的一課。
…………
不對。
工兵移開視線，暗中咬牙切齒。
可惡，怎麽可以讓女方搶走主導權！我可是男人啊！必須挽迴劣勢才行。總……總之先自然而然地觸摸她的手吧！
「……怎麽了嗎？手指一直動來動去的？」
「我……我在練習自由式……」
一點也不自然嘛！
工兵感到垂頭喪氣。伊織這時忽然「啊」了一聲，將手提包放在大腿上開始翻找。
「趁還沒忘記。來，這是社長叫我轉交給你的。」
「……？」
她遞來一個信封。工兵納悶地望向裏麵，頓時深吸一口氣。
「小織……這是？」
「雖然有點少，不過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畢竟櫻阪同學是一名專家，社長說工作就必須支付相對的報酬才行。」
工兵吞吞口水，再度確認信封的內部。福澤諭吉和樋口一葉的肖像各有一張，總計金額是一萬五千圓。
（真的假的……？我隻是把集線器的接線修正而已啊。）
「不……不行，這個我不能收。」
工兵急忙推辭，伊織卻推了迴來：「你就別客氣了。」
「找正式的業者過來處理會花更多費用，區區一萬五千圓還算是我們賺到了。你就不要推辭盡管收下吧，好嗎？」
「可是……」
「好了好了。」
到頭來，工兵還是被迫收下這筆錢。在對方的催促下，他準備收起信封。
好像有種做了壞事的感覺。最多才耗費三十分鍾的作業，竟然就收了一萬五千圓。如果換成時薪，豈不是變成三萬圓了？唔哦——太厲害了，這是什麽削錢法。要是按照這樣工作一個月，就能抵得上現在的年收入羅？真是暴利，無良業者！
…………
但在此同時，伊織和社長所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
倘若自己是以公司的立場提供服務，至少也得計算半個人日，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的費用，大概要索價四萬圓左右吧。倘若是室見或藤崎親自出馬，價格還會往上漲。換而言之，這些都是個人與公司對金錢衡量標準的不同所致。平時承接、發包一兩百萬委托的自己，居然會因區區一萬五千圓而惶恐不安，說好笑還真是好笑。
（……這樣真的好嗎？）
自己真能收下這些錢嗎？
工兵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放開信封。這個臨時的薪水袋，就這樣被吸入包包的深處了。
「話說迴來，櫻阪同學你當時的表現太帥了——」
聽見伊織的聲音，工兵抬起臉來。她雙肘撐在桌上，以手背托住下巴，用一種仿佛置身夢境的眼神望著虛空。
「走進辦公室，看了一眼就宣布：『謎底全部揭曉了！』再慢慢地拿起集線器說：『兇手就是你！』然後拔掉網路線。」
「怎麽聽起來好像危險人物？」
更正確的來說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家夥！
伊織靠著椅背「啊哈哈」地大笑。不久，她擦拭眼角望向工兵：
「開玩笑的。不過櫻阪同學你當時真的很帥哦。事前完全不知道我們公司的係統，結果居然一下子就找出問題所在並輕鬆解決，讓我覺得你們這些專家實在很了不起呢。」
「我說過了……這並不算什麽。」
盡管嘴上謙虛，工兵還是覺得頗為受用。或許是平時看多了室見的超強實力表現，如今換成自己被別人這樣連聲稱讚，總覺得頗為新鮮。
頂著充滿好奇的表情，伊織整個人探出身子：
「對了對了，能不能再多告訴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你平時都在做些什麽呢？」
「呃……我想你聽了應該會很無聊哦。」
「是嗎？感覺還挺有趣的說。靠著技術和靈感來一一解決問題，就好像project x（注：日本nhk的紀錄片節目）裏麵的那些人一樣呢！」
太誇張了吧——工兵這麽想道。但伊織仍繼續要求著。
無奈之下，工兵隻好慢慢開始敘述。他避開客戶名及係統名稱，專挑那些可以對外人透露的案例。例如處理業平的rfp、better media的遷移pm，還有惡夢般的全國出差之旅等。
最初隻打算說個幾句就結束。畢竟技術用語和運用的架構等，外行人聽在耳裏根本不會覺得有趣，所以隻挑部分的重點想混過去。但伊織的神情卻出奇地專注。她不時出聲附和、大笑，甚至還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追問事情的後續。
不知不覺中，工兵也說得愈來愈起勁。包若如何與客戶或同事建立信賴關係，如何應付意料之外的bug及設計，甚至是故障排除的方法，他都配合著肢體動作一一說明。
全部聽完的瞬間，伊織「哇啊——」地讚歎一聲，靠在椅背上喃喃說道：「真是不可思議的行業呢……」
這時，服務生也剛好上菜。蛤蠣的香氣充滿整張桌子。工兵將小盤子與叉子遞給伊織。伊織也駕輕就熟地開始分裝料理。一時間，桌上隻有餐具相互碰撞的鏘鏘聲響。
「對了，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忽然被對方叫到，工兵隨即抬起臉來。伊織望向這邊，手中的夾子也停下。
「？什麽？怎麽了？」
「櫻阪同學……你想不想兼差呢？」
「兼差？」
什麽東西？就在不知該如何迴答時，伊織放下盤子，略微正色地開口道：
「之前不是說，我在公司裏被指派負責資訊係統嗎？」
「嗯……」
「雖然算不上什麽嚴重的事，不過今年之內有幾項任務必需要完成。其中就包括了導入無線區域網路。」
導入無線區域網路——
伊織繃緊嘴唇：
「我一個人當然做不來，於是就找了幾家業者幫忙估價，結果不是五十萬就是八十萬，價錢高得不可思議。社長說這筆錢付不出來，可是又希望盡快完成無線網路環境。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原來是這樣啊……」
這就難怪了——是兼差嗎？
伊織點點頭：
「我們的公司很小，拿不出太多錢來，不過報酬方麵一定會如數支付，還能夠設法讓這筆錢不用報稅。」
這樣子……可不可以呢？她往上飄來詢問的目光。
「呃……」
工兵含糊其詞。麵對突如其來的請求，思考完全無法跟上。兼差……也就是私底下接工作的意思吧。並非駿河係統的員工，而是以櫻阪工兵個人的名義，建構企業級的無線區域網路。
……這樣好嗎？
公司的規定裏，好像沒有禁止員工從事副業。不，應該說，大家基本上都沒有餘力在公司外兼差吧。下星期有三個建構案，另外應該還有四份文件必須完成。依現況來看，實在很難接下這個工作。不過——
「…………」
伊織的眼中擺蕩著不安。透露出一種嬌弱、渴望依靠的眼神。
工兵吞吞口水。
要是自己今天撒手不管，她會怎麽樣呢？
既然無法請到正規的供應商，最後或許隻能由公司內部自行建構無線區域網路了。然後遇上訊號的距離和幹擾問題，日日夜夜被大家的抱怨聲轟炸——這樣的情景仿佛曆曆在目。好比今天遇到的接線問題那樣，沒有時間從事自己想做的工作，成天隻能趴在地板上尋找問題。
————
雙方不知沉默了多久。伊織最後歎了一口氣，臉上掛著落寞的表情搖搖頭：
「對不起……跟你說了這些，請忘掉吧。畢竟櫻阪同學你也很忙，這也是無法強求的。」
「我做。」
咦？
伊織的雙眼眨個不停。
工兵用力點頭道：
「沒關係，我就兼差吧。關於導入的時期，我希望事前能好好討論一下。但如果不急的話，僅僅是無線區域網路的建構，我起碼還做得到。這個並不是最近就要完成的東西吧？」
「啊，嗯……並沒有規定的期限……隻要在今年內完成就好。」
「那應該沒問題。」
單樓層，十幾台用戶端的基礎建設。包括設計和建構在內，大約耗費半個人月吧。隻要充分利用休假的時間，一個月多一些就能夠處理完畢。
「……真的可以嗎？」
伊織忐忑地詢問。工兵揚起嘴角。
「今天收了你們不少的故障排除費用，這就當作是一種迴禮吧。不用擔心，最近手中的大案子都已經安排妥當，周末可以有比較空間的時間。」
況且——他又補充道：
「誰叫我們是同一個研討班的同學呢？遇到困難時應該互相幫助才對。」
伊織瞪圓雙眼。她愣住好一陣子，最後才繃緊嘴角說道：
「討厭……櫻阪同學，你真是太帥了。」
「哼哼，現在才發現嗎？」
「在《天空之城》裏隻輸給穆羅將軍哦。」
「有人這樣比喻的嗎！」
應該說，這是在損人吧！
工兵輕輕瞪了對方一眼，拿起叉子。
「總之我們快開動吧，東西都要冷掉了。」
「啊，說得也是。」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了許久，差點浪費難得的料理。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品嚐餐點。或許是饑腸轆轆的緣故，大盤的意大利麵很快就少掉一大半。
「對了，櫻阪同學，關於費用的問題。」
大約吃到一半時，伊織忽然這麽開口。工兵吃著香蒜辣椒意大利麵，一邊抬起臉來：
「費用……報酬嗎？」
其實金額多少都無所謂啦。然而，伊織卻皺起眉頭正色道：
「這很重要哦。因為是以工作的名義委托你，我們必須達成一致的共識才行。」
「好好。」
工兵挺直身子，端正表情。伊織則是雙手交叉在下巴前方。
「首先是作業費用……十萬圓如何？」
「十萬……？」
他不禁站了起來。伊織見狀縮了縮肩膀：
「啊，咦，不夠嗎？那麽十二萬怎麽樣？」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十萬？十萬圓？這是什麽金額！如果都拿去玩《邊境保衛戰》，可以兌換多少gp啊？實在是太糟糕了！
「付……付我那麽多錢……真的沒問題嗎？」
麵對忐忑詢問的工兵，伊織不解地眨眨眼：
「什麽有沒有問題……櫻阪同學，你平時應該都是負責一兩百萬圓的大案子吧？我反而還擔心你會不會看得上這十萬圓。」
「…………」
被這麽一說，的確是如此。
唔哦——莫非技術類的兼差這麽好賺？太輕鬆了吧？
「十……十萬圓就……很夠了。」
因為過於緊張，工兵結結巴巴地說道。伊織頓時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那麽作業費用就這麽敲定。接下來是機器和材料的費用，就麻煩櫻阪同學你幫忙估個價了。實際購買時就由我們出麵負責，這樣可以嗎？」
「？我可以先代墊沒關係哦。」
畢竟購買的機器還不算太貴，自己打算就在秋葉原一帶的便宜店家找找。
「不過，如果我們支付你超過二十萬的費用，到時候就要報稅羅。」
「報稅？」
那是什麽？
「一旦副業收入超過二十萬，就必須向稅務署申報了。機器和材料的費用，事後的確可以從我們公司的經費支出沒錯，但如果沒注意到報稅方式，你從事副業的事情就會被公司知道羅。」
「真的假的！」
糟糕！真的很糟糕！
伊織聳聳肩膀：
「所以機器由我們來購買，支付給你的金額就可以控製在二十萬以下。這樣一來，你也不用辦理那些麻煩的手續了。」
「……原來如此。」
隻是一個兼差，居然包含這麽多學問。真是上了一課。不過…小織怎麽會知道這些細節呢？一般的社會人士應該用不到這類知識才對。莫非她也和自己一樣，準備從事什麽副業嗎？
…………
算了，不去想。
「那麽我就盡快估個價。型號和數量……告訴你們這兩樣就行了嗎？」
「嗯，另外就是可以用多少折扣買到。因為我對這方麵的行情完全不了解。」
「知道了。」
工兵將委托的事項謹記在心，然後複誦一遍。抬起臉的瞬間，隻見伊織正以充滿信賴的眼神望向這邊。
「一切就拜托你羅。」
她輕聲細語地這麽說道。
2
隔天，星期日。工兵攜帶電腦和隨身聽，來到住家附近的veloce。
點了一杯咖啡後，他就坐在窗邊的座位準備長期抗戰。昨天伊織委托的內容——機器評選和初步設計，工兵打算在今天之內將它們全部完成。
收件匣裏已經收到椰子樹的現況架構圖及樓層規劃圖。工兵點兩下按鍵，開啟附加檔案。
辦公室本身的構造相當單純。
位於雜居大樓的二樓，七十平方公尺左右的空間裏塞進了櫃台、辦公空間和會議空間。終端數量為二十台左右，目前全以有線方式連接。
網際網路的線路是申請flet-s。以yamaha的寬頻路由器連接後，又利用幾台集線器串接。用戶端從xp到vista、7都有。其中也能看到mac os和ipad的名稱。
……要在這種地方導入無線區域網路嗎……
工兵用手指輕敲太陽穴。
以消費者的角度來看，買一台buffalo的無線ap來安裝即可（接上既有的集線器，也不用花費其他的牽線成本）。但偏偏自己是專業人士，這樣做實在太對不起那十萬圓了。
（反正機會難得……幹脆整個重新評估一下吧。）
椰子樹目前的網路環境，再怎麽說也不能算好。線路不斷串接，機器也都是老舊型號，無法進行遠端維護。乘這個機會建立一般企業的基礎設備會比較理想。
工兵啟動notepad，寫了一長串改善要點。
·盡可能地縮減機器數量（以減少障礙發生機率）。
·原則上廢除串接，集中從線路牽入的地方統一分配。
·考慮到發生問題時的支援，選擇可以遠端登入的機器。
·為盡量避免接線錯誤而導致停機，要開啟l2防迴圈功能。
·當然，更要支援無線區域網路！
暫時就先這樣了。
工兵一邊啜飲咖啡，同時檢查自己的記述。
整理出要點後，便有一個明確的思考方向。之後就是根據椰子樹出得起多少預算，做個大概的架構規劃。
（cisco的892和2960吧。）
cisco892w是無線ap整合型的存取路由器。以wan介麵來說，有一個gigabit ethe孔以及一個fast ethe孔。區域網路介麵則有八埠。隻要和二十四埠交換器catalyst2960相互結合，僅僅這兩台機器就能置換目前椰子樹的所有區域網路。當然，也可以透過ssh進行遠端維護，更有l2防迴圈功能。問題就在於價格——
892w……包含第一年維護費用，八萬四千圓。
2960一樣含第一年維護是四萬八千三百圓。
材料費估計為四萬，總計是十七萬左右。
工兵迴想伊織所說過的話——
「我一個人當然做不來，於是就找了幾家業者常忙估價，結果不是五十萬就是八十萬，價錢高得不可思議。」
那麽自己的估價又是如何？
就算加上作業費十萬，頂多隻有二十七萬，可以壓在三十萬的價位之下。嗯，這個數字還滿可行的嘛。而且不光是無線區域網路，就連有線部分也一並置換。對於椰子樹來說，相信是一份絕不算壞的提案才對。
好。
決定方針後就好辦了。
工兵啟動powerpoint，開始製作簡易的架構圖，然後標示機器規格和必要的數量，完成一份提案書。
略微檢查一下後，工兵便立刻寄出。他接著拿起手機撥打給伊織。
響了幾聲後，電話接通了。
「喂——我是伊織。」
「啊，你好，我是工兵。」
「呀唿——昨天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充滿活力的問候。昨日愉快的迴憶頓時鮮明地浮現在眼前。可以的話，真想就這樣直接和她聊下去，但今天必須將工作擺在第一位。工兵轉換一下語氣後開口：
「昨天提到關於估價的事情，其實我已經做了一份初步的估價單。」
「咦，已經好了？」
對方顯然十分錯愕。工兵「嗯」地點點頭。
「我剛才寄到你的信箱了……現在方便看看嗎？」
「啊——嗯，你等我一下。」
物體碰撞的聲音傳來。或許是坐迴辦公椅的緣故，隱約可以聽見嘎吱的聲響。
「郵件主旨——區域網路置換作業評估資料。是這一份嗎？」
「對對，就是那個。」
「我看一下哦。」
工兵揚起嘴角：
「這些都是我十分推薦的組合。」
「哦——」
接下來就是一陣鍵盤敲擊和滑鼠按鍵的聲音。就在工兵悠閑地享用咖啡之際，耳邊忽然傳來「嗯嗯嗯？」的疑惑聲。
「路……路由器三口八萬圓？會……會不會太貴了點？」
「咦？」
「在yodobashi camera，三口無線路由器不是才一萬圓嗎？」
這……這兩者能夠相比嗎？
「集線器也要五萬……咦，這是名牌精品嗎？難道是卡地亞設計的？」
「不……不是不是。」
工兵急忙補充提案書的內容。包括企業用與一般消費者用的機器價格帶完全不同，所選的機器已經是較低價位的型號，還附加了遠端維護及防迴圈功能等等，他將這些事項一一解說清楚。
待全部解說完畢後，伊織「唿——」地歎出一口氣。
「總覺得……學到了不少東西呢。關於企業的網路，我一點也搞不清楚。」
「這個……畢竟最近的機器，例如電腦或交換器隻要接好線就能動了。隨便添加設備後超過硬體的負載上限，最後導致當機的情況也是屢見不鮮的。」
正因為如此，為了預防上述的事態發生，嚴謹的設計就顯得相當重要了。對於工兵的意見，伊織則是「嗯——」地含糊附和著。
「聽不太懂……既然專家都這麽說，那應該就是這樣了……了解，我就拿這份估價單和社長談談看吧。」
看來也沒省多少錢嘛……
她喃喃自語般這麽咂舌。工兵「咦？」地眨眨眼睛。
「啊，沒有，沒什麽。對了，網路線買三十條就行了嗎？包括備用的在內。」
「沒錯。啊，請你們指定采購cat6a以上規格的線材，製造商不拘。」
「cat6a……這會寫在包裝上嗎？」
「這個嘛，我想應該都會標示清楚。」
「了解。」
接下來的討論便相當順利。采購而來的機器要寄往何處，詳細的估價條件等，一切確認完畢後便掛斷電話。
那麽……先來製作設定檔吧。
幸好892和2960都可以找到一大堆設定範例。包括位址的規劃，目前能先做的部分，自己都想將它們一口氣完成。
工兵摩拳擦掌，再次麵對電腦螢冪。
*
就這樣，時間飛快地過去。
兩周後的星期日，工兵再度造訪椰子樹的辦公室。
由於是新興的網購公司，盡管現在是假日，依然有半數的員工前來上班。
在眾人的注視下，工兵開始裝設機器。他重新布線，然後接上新的交換器.打開電源，透過主控台確認目前的狀態。介麵狀態ok，pppoe連線沒問題，無線功率正常，錯誤記錄器的數值未上升。
「輸入flood ping指令。」
工兵執行簡單的負載測試。看著看著，cygwin的畫麵被無數的「！（有迴應）」符號所占據。沒有「·（失敗）」符號。好……正常。
工兵將頭轉過肩膀：
「小織，這裏有無線網卡的筆電嗎？」
「咦？啊，嗯，就用我的吧。」
她小跑步離開後，拿來一台酒紅色的dynabook。工兵接過筆電，點選開始功能表。在「連線到」當中選擇「顯示所有連線」，再從「網路連線」畫麵裏用右鍵選擇「無線網路連線」。
開啟其中的「內容」視窗後，選擇「新增」，接著逐一輸入ssid、網路金鑰及事先定義的數值。網路驗證選擇wpa2-psk，資料加密為aes。再勾選幾個選項後按下enter。至此，工兵終於唿出一口氣。
「完成了。」
「真的嗎？」
伊織睜大眼睛。工兵將筆電交到她的手上。
「你自己上網看看。」
「啊，嗯。」
伊織戰戰兢兢地啟動瀏覽器，從書簽裏找出椰子樹的首頁並且點選。「喀嚓」的音效響起。緊湊著，一個設計時尚的網站出現在視窗裏。
哦哦哦。
響起鼓噪的聲音。並非一個，而是接連二三四個，如合唱一般自背後傳來。椰子樹的員工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筆電的螢幕。
「好厲害。」
「真是奇跡。」
「不用接網路線，居然就能看到我們的首頁。」
「簡直神乎其技。」
「超級駭客？」
「超級駭客！」
超級駭客！超級駭客！
眾人隨著拍手的節奏這麽歡唿。
唔，等等，你們在家裏好歹也用過無線網路吧？
「可以麻煩你換個地方上網看看嗎？我想仔細確認一下訊號的強弱。」
聽了工兵的要求，伊織點點頭。她抱著筆電，仿佛在探測黃金那樣走走停停。
在會議空間停下，摸了一會觸控板後又再度移動。其他員工們則像強屍一樣尾隨在後。
「喂，西新，快上上看yahoo一吧。」
「不不，應該先上goo才對。」
「啊，不是goo.ne.jp，是goo.co.jp哦。」
「real.co.jpa可以呢。」
「等等？你們在做什麽啊！」
工兵不禁吐槽。唔，goo.co.jp（=real.co.jp）會連到情色網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伊織表情錯愕地不斷眨眼。一旁的員工則是「哎呀——」一聲，難為情地抓抓頭。
…………
這間公司真的沒問題嗎？開始有點擔心小織的安危了。
就在工兵感到不安之際，伊織走了迴來。她興奮得漲紅了臉，抬起頭來望向工兵：
「好厲害，不管到哪裏都能夠上網！以後開會的時候再也不必帶網路線了。」
「檔案伺服器呢？都確認過了嗎？」
「嗯。」
伊織操作筆電，點選檔案總管視窗裏麵的檔案，一份看似庫存清單的excel檔案隨即便出現在畫麵上。
「看起來沒問題吧。」
「比平時在座位上瀏覽時還要快呢。」
「有線網路的傳輸效能多少也改善了一些哦。」
畢竟是換了一台將近五倍背板頻寬的交換器。又由於取消了串接，改用品質較佳的網路線，在l1l2幾乎不會發生延遲才對。
工兵從公事包裏取出一疊文件。
「這是無線網路的連線手冊。我分別製作了windows、mac、ipad用的版本，一旦有新的終端需要連線就按照上麵去設定吧。至於其他的os……應該沒有了吧？」
「os？」
「就是作業係統。以windows來說是xp、vista和7。還有其他的嗎？」
伊織思考了一下，側著頭迴答：
「我想……應該沒有了吧。」
「有沒有人使用android於機？」
「android？」
「xperia之類的牌子。」
「嗯——」
她略微沉吟，望向其他同事。
「請問有人用xperia的手機嗎？」
沒有迴應。嗯……以這種方式詢問好像不太有效，不過算了。如果隻有零星的一兩個終端，之後再另外製作手冊就行了。
「那麽……這樣就全部完工了！」
「完工了？」
工兵點點頭，用極為認真的表情麵對伊織：
「我們要說再見了，小織。」
「不，不要，我還想和櫻阪同學在一起……」
「我也一樣……可是其他的作業現場正在唿喚我。」
「不一定要你過去不是嗎！為什麽總是找上櫻阪同學……太過分了，每個人……都隻讓櫻阪同學做事。」
「別哭了，小織。這是我們工程師的宿命。」
「櫻阪同學！」
「你這麽想和我在一起嗎？」
「嗯……嗯嗯！」
「那麽待會我們去吃頓稍晚的午餐好嗎？在原宿那裏。」
「啊，抱歉，我今天要工作到晚上。」
「是嗎……」
「嗯。」
果真天不從人願。都上演一出連續劇的情節了，辦不到的事情果然還是辦不到。
就在工兵歎息之際，另一邊恰好傳來走路的鞋聲。
「啊，社長。」
聽見伊織的聲音，工兵抬起臉來。
黑色外套的男性——江口洋介先生舉起一隻手來打招唿：
「嗨，進行得還順利嗎？」
「剛剛好結束。您看，可以透過無線網路上我們的首頁了。」
社長看看畫麵，睜大眼睛讚歎一聲「哦哦，真是厲害」，接著又伸手操作筆電，點了好幾個鏈結。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看似滿意地大大點頭。
「不錯嘛，才兩周就做到這種地步，太厲害了。不愧是小織的朋友。」
「是的！」伊織欣喜地迴答。
朋友……？
工兵微微皺眉。
呃——等等，請你等一下好嗎？
我們兩人已經不是那種膚淺的關係羅。彼此交換過手機郵件地址，一起享用過同一盤餐點，肩膀還互相觸碰過呢！如今隻剩下最後一項的告白了！
唿咻——唿咻——
就在工兵氣唿唿地瞪著對方時，社長主動伸出手來。
「謝謝你，櫻阪先生。真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那厚厚的嘴唇綻開。工兵急忙低下頭迴答：「啊，不客氣。」
……我真沒骨氣。
帶著一種自我厭惡的情緒，他反過來握住對方的手。社長又眉開眼笑地說：
「今後也有許多地方要拜托你，請多指教了。畢竟我們都是外行人，對這些一竅不通。」
「啊……好的。」
工兵抓抓臉頰。對方滿意自己的工作表現，而且又有意願發包其他的案子，這實在是工程師最大的幸福了。
於是他挺直身子，擠出最完美的一個微笑迴答：
「雖然本身還有正職，有時可能無法立刻迴應，但我會騰出時間來全力為貴公司提案的。」
「提案？」
社長眨了眨眼。
「嗯……當然啦，如果有工作的話，到時再找你商量一番了——」
「？」
「…………？」
怎麽迴事？好像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什麽叫「如果有工作」……那麽剛才那句「拜托你」究竟是想「拜托」什麽東西？帶著疑惑的表情，兩人都愣在原地不動。
「啊——都這麽晚了。不行哦，社長，別讓櫻阪同學耽擱太久的時間。」
伊織的聲音響起。她抬頭看看背後的掛鍾：
「櫻阪同學和我們不同，今天應該是休假才對。作業結束後必須早點讓他迴去。對不對，櫻阪同學？」
「啊，不，我並沒有……」
「討厭——還在客氣什麽呢。你這個人就是心腸太好了。」
她略微用力頂過肩膀，一股甘甜的芳香瞬間鑽入鼻內。心跳不已的工兵，此時忽然聽見社長冒出一句：「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好意思，我們對日期的概念完全錯亂了。」
江口洋介先生麵帶歉意地抓抓頭。下一刻，他微微傾頭，轉身麵向工兵：
「那麽，總之今天辛苦你了。酬勞會在月底匯入你的帳戶，有什麽問題的話不要客氣，盡管和我們聯絡。」
「好的。」
工兵站直身體行了一禮。
一股安心感充斥全身。
對啊，不管怎麽樣，案子總算完成了。不是公司員工，也不是se部門的一員，而是以櫻阪工兵個人名義第一次承接的建構作業，終於宣告結束了。
兩周來的疲勞一口氣湧上。啊啊……畢竟昨天和前天都在熬夜準備呢……今天就好好睡一覺吧。什麽都不去想。包括無線網路的事，全部都拋諸在腦後。
工兵整理好行李後退出辦公室。就在抵達樓梯處時，身後傳來「喀鏘」的關門聲。
「早安——」
星期一早上九點二十分，工兵推開辦公室的門這麽喊道。駿河係統的事務所和往常一樣，充滿了懶洋洋的氣息。就好比不分晝夜持續緊繃的橡皮筋，最後超過彈性限度而鬆掉那樣。
「早啊。」
前往自己位子的途中，一聲冷冷的問候傳來。隔間內部可以見到一個小小的背影。色澤明亮的頭發、纖細的肩膀以及光滑白皙的上臂。
「室見，你又在公司過夜了嗎？」
聽見工兵的問題，少女「嗯——」了一聲。她略微駝背地凝視螢幕，手邊的鍵盤還不斷發出劇烈敲擊的聲響。
「臨時想測試一個功能。srx係列的nat64支援。本來交給你處理就行，不過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
「……辛苦了。」
室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唔——可是不吃不喝實在是太難受了。喉嚨好幹，前胸就快要貼後背了。」
「啊——你又沒吃晚餐了？不行啊，要好好用餐。」
「不，我從星期五晚上就沒吃。算算總共是七餐。」
這不是絕食嗎！
這個人，兩天不吃不喝居然還活得下來？而且皮膚看上去一點也不憔悴。她果然不是人！是機器人？機器少女？
「室見，你……你也別這麽誇張了。要是把身體搞壞怎麽辦？快去休息吧。到便利商店去買鮪魚三明治吃一吃。」
「啊——唔——現在測試得正起勁呢。」
「不行。好了，快點離開電腦前！」
工兵抓住她的肩膀，硬是將她整個人轉過來。室見的表情乍看有些不滿，但隨即皺起眉頭，用一種錯愕的表情注視工兵。
「你……那張臉是怎麽了？」
「臉？」
工兵眨眨眼，按了按臉頰。臉上似乎沒有沾到什麽東西。
「你難道都沒發現嗎？氣色好差。該怎麽說……好像幽靈一樣。」
「啊？」
他對這句話感到不解。
突然在胡說些什麽啊？星期一早上的確會讓人感到有些憂鬱沒錯，但形容別人是幽靈未免也太過分了。
不過室見卻是將手鏡硬塞到工兵手裏。不情不願地看了一眼後，工兵頓時啞口無言。
…………
慘白的皮膚、濃濃的黑眼圈、消瘦的臉頰，還有毫無生氣的雙眼。
「噫！」
他驚恐地大叫一聲。這……這個長得像僵屍的男人，到底是誰？
眨眨眼，再次確認鏡中的影像……那張臉正是自己沒錯。二十幾年來，在洗臉台和理發店的鏡子前無數次對望的一張臉。那熟悉的麵龐，如今正以一副疲累的姿態反過來注視自己。
（怎麽會……變成這樣？）
工兵開始思考原因，隨即找到答案。
啊啊，對了。這兩周來，自己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勞動。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則進行椰子樹區域網路的事前測試、設定及成果報告製作，忙得根本沒有時間照鏡子。
平時的業務量就足以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換成雙倍負擔，是絕對不可能安然無恙的。
……話說迴來，這還真慘。
工兵直直盯著鏡子。
整個人都變成這樣，為何中途絲毫沒有察覺到異狀呢？
簡直就像吃了興奮劑，大腦完全沒有疲累的感覺。光想到能夠滿足伊織的期待，身體就湧出無限的力量。「櫻阪同學，你好厲害——！」僅僅迴想起她那歡喜的表情——
「你……果然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吧？」
室見忽然這麽開口。
工兵抬起臉來：
「什麽？」
「我上上周也說過，好像有什麽東西附在你身上。你該不會是工作壓力太大，跑去踢人家的墓碑發泄吧？」
「別亂說，哪有這種事。」
撇開墓碑不談，自己在極度疲勞的時候或許真的踢了路邊的小祠堂幾腳。一想到那些可怕的詛咒，全身就感到不寒而傈。
工兵甩甩頭，揮去心中的不安。
「我隻是……昨天剛好發生很多事情。私人性質的。」
「私人性質？」
「是的，不過已經都結束了。」
他歸還手鏡，中斷這個話題。室見一臉疑惑地接過鏡子。盡管對方的表情依舊納悶，工兵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將包包放在桌上。
「別說我了，室見你還是想想早餐要吃什麽吧。等我一下，我檢查有沒有新的郵件進來。」
電腦開機的瞬間，手機忽然響起。
音樂是輕快的鈴鐺聲。並非公司的手機，而是私人的來電鈴聲。
是誰在這種時候打來？
一邊留意室見的目光，工兵取出手機一看，來電者是……
小織？
「抱……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工兵報備後立刻走出隔間，來到走廊上按下通話鈕。
「喂……？怎麽了，小織？」
「啊，櫻阪同學。你肯接電話實在太好了。」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十分迫切。伊織焦急地接下去說道：
「無線網路……現在無法連線，負責業務的上司現在很生氣，大罵這種東西根本不能用。」
「無法連線？」
工兵眨眨眼。
怎麽迴事，不是昨天才弄好的嗎？是機器故障？bug？不，光憑現在的資訊還不足以判斷。畢競就連問題出在硬體或軟體都不曉得。
「等……等等，說得詳細一點好嗎？到底是怎麽無法連線？有按照說明書設定了嗎？」
「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連不上網路！櫻阪同學，你快想想辦法！」
「想想辦法……」
（我現在可是在上班耶。）
再怎麽樣也無法立即處理。工兵重新握緊手機：
「等我下班後可以嗎？我會盡快確定問題，在那之前先用網路線頂著——」
「不行！我現在已經被罵得很慘，說這個無線網路到底是誰弄的。」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
最後，工兵被迫答應在午休時間造訪椰子樹。新禦茶水和表參道都位於千代田線，不吃午餐的話大約三十分鍾就能抵達。若是可以，本來想利用遠端的方式找出問題，但在不知所措的伊織麵前，這個要求始終未能提出。
「別擔心，我保證沒問題的。」
安慰了幾句後，工兵便掛斷電話。
就在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時，後方的門忽然開啟。
「櫻阪？」
嚇！
工兵急忙將手機藏在身後，目光對上表情疑惑的室見。
「出了什麽事嗎？哪裏發生了障礙？」
「不……不，沒有什麽。」
總不能說是兼差的工作出了問題吧。工兵頂著僵硬的臉龐微笑道：
「是老家打來的……問我寄出去的東西收到了沒。啊哈哈，怎麽會挑在上班的時候呢，真是冒冒失失的。」
幹笑幾聲後，他匆忙返迴辦公室，背後隱約還能感受到室見的淩厲目光。
正午十二點，工兵準時離開辦公室。
他一路跑到地下鐵車站，衝進剛到站的電車。抵達椰子樹的事務所時，共計花費二十分鍾。待氣喘籲籲的工兵衝到櫃台前方，隻見麵色凝重的伊織已經在等候了。
在對方的帶領下進入辦公室，一股沉重的氣息頓疇迎麵撲向工兵。
一名大胡子男性滿臉不悅地望向這邊。是個西裝打扮的肥胖中年男子。
「就是那個人的電腦。」
伊織輕聲告知。工兵吞吞口水後走向對方：
「抱歉，聽說您無法連上無線網路？」
「豈止不能連線！」
男子的語氣十分粗魯。他看似神經質地點了好幾次滑鼠：
「連個選項都沒跑出來。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收了錢對吧？那就給我好好幹活啊！」
「請……請先讓我看一下。」
工兵望向螢幕，試圖找出發生什麽問題，但整個人卻瞬間愣住。
（……啊？）
他再次定睛凝視。但無論怎麽看，畫麵始終沒有任何改變。
由於太過震驚，他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究竟該怎麽開口才好？猶豫了許久，工兵終於決定據實以告：
「這是……windows98對吧？」
男子「啊？」地露出誇張的表情。
「連這個都不知道？當然是咯，你不會自己看啊？」
「…………」
不，這我知道。我非常清楚。那陽春的灰色工作列、方方正正的視窗以及低解析度的圖示，任誰都不可能會看錯，就是windows98。問題有兩點：一是自己從未被告知還有98的電腦。至於另外一點，最大也最關鍵的問題就是——
windows98並未內建無線網路的連線功能。
工兵借對方的滑鼠進行操作。果不其然，無線網路是透過第三方的連線軟體來使用的。而且還是非常老舊的版本，隻支援wep安全標準。不要說是wpa2，甚至連wpa也不在支援的行列裏。
……這樣子連得上網才怪。
他在內心咒罵道。這根本無法歸咎於軟體或是硬體的問題。這些人連說明書都沒好好看過。至於他們是否知道什麽叫ssid和加密金鑰，可能也必須打個問號了。
「這個軟體是沒辦法連線的。」
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工兵平靜地這麽告知。男子隨即吊起眼尾：
「什麽叫沒有辦法？別想把責任推在電腦上，明明就是你搞的設備壞了吧？」
「並不是那樣子。」
「我在家裏明明就能連線，怎麽一到公司就連不上了。」
「所以說——」
工兵試圖簡單說明，但男子的情緒始終很激動，不如說是愈說明，對方反而愈不高興。無奈之下，工兵隻好暫借對方的筆電，改接上網路線。接著啟動瀏覽器，連上第三方廠商的網站。
所幸支援wpa的新版連線軟體已經發布。工兵下載之後覆蓋安裝，在ap裏登記wpa的ssid，然後嚐試連線。電腦終於順利連上網路。
「已經連上了。」
他將電腦交給滿臉不悅的男子，對方狐疑地開始操作滑鼠。喀嚓，出現新聞網站。喀嚓，又連到搜尋網站。
…………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
男子嘖了一聲，也沒有道謝的意思，就無視於一旁的工兵逕自開始工作。
哇，真沒禮貌。不行不行，我將來絕對不要變成像這樣的大人。
不過……好歹算是解決了。
就在歎息的瞬間——
「不好意思——可以過來一下嗎？」
背後忽然傳來這樣的招唿。
一名短發的年輕人兩眼瞪圓，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對工兵招招手。其中另一隻手還握著一條黃色的乙太網路線。
「請問怎麽了嗎？」
麵對快步前來的工兵，男性語氣輕浮地表示：「我也連不上網哦。」工兵直直盯著網路線。
「是有線連不上嗎？不是無線？」
「嗯，對啊。」
怎麽可能？
他皺起眉頭，望向辦公桌上。不同於無線網路，有線網路應該透過dhcp就能夠上網了。難道是多設定了固定ip嗎？帶著這個疑問，工兵準備操作滑鼠時——
這一刻，他的目光掃到桌上的一台集線器。
…………
集線器……？
工兵用手指按壓眉間。
「那個……請問這裏為什麽要放一台集線器？」
「咦——？這樣不是可以連接很多台電腦嗎？有桌機、筆電、nas之類的。還有從家裏帶筆電過來的時候。」
不，你好歹也想一想我改成集中布線的用意吧。怎麽現在又私自串接一台集線器？而且無法連線的原因，大概就是這個……
工兵拿起網路線。
「網路線……有換成跳線嗎？」
「咦？那是什麽東西？」
果然……
工兵從公事包裏取出一個塑膠接頭，拔掉通往路由器的網路線，然後套上接頭，再度將其插迴集線器上。
「請再試一次好嗎？」
喀嚓……喀嚓喀嚓。
「哦哦？連上了。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工兵歎了一口氣。
uplink埠（注：集線器／交換器通往串接對象的專用網路孔，通常會標示uplink字樣。如果沒有就表示機器會自動判斷）在彼此連接時，所使用的並非普通的網路線，而是跳線。倘若硬要使用普通網路線，就隻能像剛才那樣套上一個轉接頭，或是透過交換器本身的功能進行轉換。
對從事網路行業的業者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常識。但對於這位年輕人而言似乎並非如此。他仿佛看到了什麽神奇的魔法，目光一直停留在轉換頭上。
就在工兵快要虛脫之際——
「啊啊，工程師先生，順便也過來一下好嗎？」
「對了對了，無線網路的設定我看不懂。」
「psp要怎麽連線？」
「休息區的電視能不能連上網？」
…………
各式各樣的問題自四麵八方湧來。
（……真的假的？）
工兵仰天長歎。
3
在這之後，伊織經常毫不客氣地唿叫工兵前去服務。
理由和平時一樣，連不上網，網路上的東西看不了。壞掉了，快想想辦法——
但趕到現場一看，絕大部分的問題都是使用方式錯誤或電腦本身設定所引起的。
未按照手冊操作是頭號原因，其他更有無線網路驅動程式安裝失敗，自己帶來的網路線品質不佳，或是在電梯或走廊等無線訊號的範圍外嚐試連線等原因。
更有一次是因防毒軟體的攔截而導致無線網路連線失敗。但他們根本不去分析，隻是機械性地撥打工兵的手機。不分晝夜，就連上班時間也照打不誤。
工兵至此再也難以忍受，於是決定向伊織抱怨。
一來自己並未承包維護和運用的工作，而且連普通的電腦問題都推過來也很困擾。更何況自己平時白天還得上班。
不過，伊織卻語帶訝異地反駁：
「櫻阪同學，我當初是拜托你讓無線網路可以正常使用哦。當我們公司的所有人都能夠順利連線時，你的工作才算完成吧？要是把路由器和電腦分得那麽清楚，這樣我會很困擾哦。」
我們可是付了錢呢。
她用高亢的聲音這麽強調。
麵對這意料之外的指責，就在工兵整個人啞口無言之際，對方卻又換上一種懇求的語氣：
「你也要體諒一下我的處境，櫻阪同學。就因為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會把自己的工作負責到底，所以我才向公司打包票，委托你私人來處理哦。要是你就這麽撒手不管……以後公司裏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被對方這麽一講，工兵隻得摸摸鼻子不再說話。到頭來，他聽著「就這一次」、「就這一次」的藉口，繼續為椰子樹提供資訊係統的技術支援。白天在禦茶水，晚上則是表參道。包括周末、假日、深夜和早上都排滿工作，完全沒有睡覺的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身體狀況自然急遠惡化。背上長出濕疹，胃部也開始隱隱作痛。每當太陽穴開始抽痛時，眼睛後方似乎就有種硬塊感。食欲不振，體重在一周內就掉了三公斤。
糟糕，太糟糕了。
冷汗直冒的工兵拚命思考，卻找不出任何對策。
畢竟總不能求助室見：「我兼差的工作遇到麻煩了。」而從案子的密集程度來看，公司絕對無法請假休息，但伊織的委托也一樣推不掉。
簡直是四麵楚歌。「走投無路」這句話，恰好是目前的最佳寫照。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十一月五日星期四上午八點五十分，工兵離開禦茶水車站，走在通往公司的路上。他的表情無比陰鬱，駝背走路的模樣活像個被裁員的上班族。
腦中閃過的，是伊織昨天打來的電話。
依慣例加上「就這一次」的修飾詞後，她便開始敘述：
「昨天社長買了一台行動路由器？之類的東西。主要是因為櫃台那邊的無線訊號不好，覺得可以用這個方法彌補。結果兩台機器同時啟動後，原本可以正常連線的電腦居然變得不穩定……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還不就是電波幹擾嗎？
工兵苦澀地自言自語著。
把新買的行動路由器撤掉，應該就會恢複了——這一句話他始終說不出口。若是真的說了，一定會掉入「還不都是因為有些地方連不上網」的陷阱。訊號很難穿透混凝土牆，以及當初並未提到要在櫃台使用無線網路——這些極為正當的理由，對伊織卻完全行不通。
老實說，工兵已經快失去耐心。但仔細想想，對方應該也很不好受吧。一群從來不看手冊，憑自己喜好連接機器的員工。明明毫無資訊素養，抱怨卻比任何人都要多。動不動就喊故障或是偷工減料。
（沒錯……小織她也是受害者。）
她如今隻能依靠我的幫助。
工兵這麽說服自己，然後深唿吸一口。別擔心，這種情況不會永久持續下去的。隻要再處理一兩次的話——
「工兵，早啊——」
察覺有人拍肩膀，工兵轉頭一看，一張燦爛的笑容赫然映入眼簾。是一名黑頭發、白皮膚，苗條的身軀包覆在牛仔布之下，肩膀還掛著一個肩包的女性。
「啊啊……海鷗。」
早安。
他無力地這麽迴應。海鷗頓時皺眉：
「工兵，你怎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該不會感冒了吧？」
「不……不是生病的問題。」
工兵輕揉眉間，然後微微搖頭。
「隻是有點發燙、想吐，全身的關節都在抽痛罷了。」
「這應該就叫生病吧……」
「不不，身體不適的原因有很多種嘛。例如宿醉或是肌肉酸痛。」
「還有箭傷和刀傷？」
「我是在跟誰拚命啊！」
難道我是戰國武將嗎——本想這麽吐嘈，但腳步卻突然一陣踉蹌。工兵倚靠著電線杆，擺動肩膀大口地唿氣。
不行……現在連吐槽的體力也沒有了。
工兵絕望地呻吟著。
要是無法隨心所欲地吐槽，自己又該如何跟海鷗相處呢……光憑那些一板一眼的話題，對話似乎持續不了多久。因為自己會害羞，說話會結巴。沒錯，就算有伊織這個候補女友，海鷗依然是與眾不同的存在。簡單來說就是一位女神，特別人物。其地位就像《超級機器人大戰j》裏麵的「大傑歐萊馬」一樣。
「……工兵，真的不要緊嗎？看你的狀況真的很差哦。」
海鷗憂心忡忡地探過頭來。工兵伸手製止對方：
「對不起……隻是長期睡眠不足，不要緊的。反正平常就是這樣了。」
「可是你的樣子比平常還要糟糕哦。不然我替你看看？我有準護理師的執照。」
「真的假的？」
護士？
「嗯，我以前在安○紀念醫院工作過。」
英靈殿……！原來英靈殿真的存在！
雖然覺得非常不妥，但即便如此——
「呀唿——！和海鷗玩醫生遊戲！太棒了——！」
「總覺得你不是在吐槽，而是在講真心話……」
「既然這樣，我可以扮演醫生哦～」
「大概會馬上被患者告性騷擾吧。」
咦——怎麽會呢！
我隻是拿著聽診器在全身上下遊走而已哦！
還有用血壓計掐掐掐！用壓舌板戳戳戳！
…………
不行，再這麽糾纏下去會被真正討厭，還是適可而止吧。
工兵唿出一口氣來：
「總之不用擔心。這點小疲勞，和過去地獄般的經曆相比簡直不算什麽。輕輕鬆鬆，noproblem。」
工兵換上輕鬆的語氣，離開電線杆，絲毫不顧海鷗的阻止。就在整個人抬頭挺胸，準備往公司的方向走去時——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奇……怪？
身體不聽使喚，上下左右的感覺頓時消失，膝蓋也失去力氣。
肩膀和腹側傳來沉悶的衝擊。
整個世界變成橫向。上方傳來海鷗的唿喚聲.怎麽會來自那種地方……還來不及思考，工兵便徹底失去意識。
清醒過來的工兵，首先見到一麵白色牆壁。
被灰塵及香煙弄髒的石膏板，微弱閃動的日光燈，自動販賣機吵鬧的運作聲。
一種強烈的既視感襲來。自己以前似乎也曾這麽醒來過。
那是發生在……歡迎會隔天的事。醉得不省人事的自己醒來後，發現就躺在沙發椅上。這麽說來——
他抬起下巴，熟悉的吸煙台頓時映入眼簾。啊啊，沒有錯，這裏是公司的休息室。
（呃……）
工兵皺起眉頭。
記憶逐漸蘇醒。對了，我在上班途中被海鷗叫住，強忍住身體的不適準備繼續前進時，眼前就忽然暗下來了。
我昏倒了嗎？
……哇啊。
在大街上突然昏迷倒地嗎？真會給人添麻煩呢。海鷗當時一定很傷腦筋吧。畢竟我先是不顧她的阻止，卻又突然昏倒在她麵前。將我抬迴公司的人或許也是她吧。在周遭好奇的目光之下，一邊苦苦支撐成年男性的體重。
（得向她道歉才行。）
準備起身的瞬間，工兵察覺到一種奇妙的觸感。頭部下方有個軟綿綿的東西。他最初以為是枕頭，但這股彈力顯然非常不同。是猶如絲綢般的滑膩觸感和香皂的氣味。還有傳遞到脖子上的體溫。
……體溫？
將視線向下望去，最初見到的是小巧的膝蓋。然後是白皙的大腿、纖柔的手，以及蘇格蘭格紋的褶裙。
（…………？）
工兵如觸電般迅速抬起臉。刹那間，他與冷冷俯視的目光恰好對上。
「早啊，櫻阪。」
倘若聲音本身具有溫度，這一聲可算得上是絕對零度的低溫了。娃娃臉的上司——室見立華正由上而下地看著自己。那白皙的臉上，燃燒著包括侮蔑、憤怒在內所有的負麵感情。
「別動。」
工兵整個人試圖彈起的瞬間，一件冰冷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喉嚨。銳利的金屬觸感陷入喉結。位於視野盡頭處的是……一根赤裸裸的螺絲起子。
「真是的……你這一次讓我丟臉丟大了。部下在上班途中昏倒，還要靠路人幫忙抬進公司。大家心裏一定都在想：『這個家夥到底被上司折磨得有多慘啊？』不顧部下的身體狀況硬是叫他來上班，真是個魔鬼心腸的主管之類的。」
「室……室見。」
「別說話。」
在螺絲起子的威脅下動彈不得的工兵，室見出奇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
「櫻阪，我最近對你要求那麽嚴苛嗎？」
「…………」
「之前也問過好幾次『你看起來好像怪怪的』、『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但是你每一次都隻迴答『沒什麽』。理由不外乎是老家怎麽樣，睡得很飽等等，這些聽起來很冠冕堂皇的說詞。」
唔唔……唔。
「不過，既然涉及你的私人領域，我也不便多問些什麽。你已經是個大人，所以我也就相信你會管理好自己哦。就連你上次拒絕我一起去買參考書的事情，我也不會感到介意。結果呢……因過度勞累和睡眠不足而昏倒？意識不清？你這是在故意挑釁我嗎？」
「不……不是……」
「櫻——阪——」
這一次換成頭發被抓起。發根訴說著被拉扯的痛覺。
「我……該不會被你欺騙了吧？」
「什……什麽欺騙……」
我根本沒有那種念頭——工兵還想繼續辯解之際，喉嚨的皮膚著實地被螺絲起子的尖端刺破了。
「給我從實招來。機會隻有一次，十秒以內。」
「…………」
「一，零。」
「等一下——！」
工兵大叫。你根本沒從十秒開始倒數嘛！
「我……我說我說！對不起，我撒謊了！非常抱歉，是我欺騙了你沒錯！」
「哎呀。」
室見略感意外地睜大雙眼。
「真是誠實呢。本來以為你會抵抗到最後一刻。」
「什麽最後一刻！你剛才一下子就倒數完了不是嗎！」
「？根本還沒數完哦。我的確準備從十開始倒數……用二進位的『1010』。」
「居然來這招！」
算了……不管怎麽樣，若十秒真的倒數完畢，自己到頭來還是必須坦承一切。況且衣領又被對方揪住，想逃也逃不掉。
話說迴來，這似乎算是一種睡大腿的姿勢吧？真奇怪，自己的心裏居然一點也不覺得興奮。不僅如此，若要困住並拷問一個人，反倒是這種姿勢最為方便了吧。
工兵心中叫苦連連。事到如今不可能再隱瞞下去，唯有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
他斟酌字句，依序開始說明在外兼差的經過。同學會上發生的事情，造訪椰子樹，導入無線網路的委托，然後是現在的慘狀。
全部說完的瞬間，咬牙切齒的聲音傳入耳裏。抬頭一看，隻見室見扭曲的臉上充滿了憤怒。哇啊啊啊，果然生氣了！會被捅死的！無論說不說，最後還是要被幹掉！
對不起！我真的不該私下兼差的啊啊！
他抱住頭，然而——
「無線區域網路的置換才收十萬圓？你是白癡啊？包含技術費在內，起碼可以收三十萬的。你到底在做什麽！」
「咦，原來你是嫌我錢收得太少？」
真是令人意外的發言。室見的眉頭加深幾道皺紋，低頭繼續道：
「而且還被迫負責建構完畢後的技術支援？不僅區域網路，還要解決他們的電腦問題？那個女人，好像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了嘛。哈哈哈……實在不把我們工程師這一行放在眼裏呢。我已經氣到發笑了，啊哈哈哈。」
那笑容活生生就是永井豪筆下的惡魔人。邊笑還邊罵道：「死吧！死吧！」實在太可怕了。工兵連忙緩頰：
「這……這不是小織的錯。真要說的話，她也是受害者，真正強人所難的是她的同事。」
「把那些強人所難的問題直接pass給你，這才是最氣人的地方！她好歹也是負責資訊係統的，怎麽就沒想過要自己動手處理呢？現在全都推到你身上，她卻自己袖手旁觀？這家夥算老幾啊！」
不，可是她對電腦的事情完全一竅不通，隻是因為沒有其他適合人選而被迫負責罷了。
所以說——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正當工兵準備這麽辯護時。
類似鈴鐺的音樂忽然響起。是私人手機的來電鈴聲。
（莫非……又是小織？）
整個人愣住的瞬間，室見的手已經伸入胸前的口袋之中。絲毫沒有阻止的機會，手機就這樣被取出。她按下通話鈕，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一大清早的吵死人了！現在是上班時間，以後再打來！」
呀啊啊啊啊啊！
她做了！她真的這麽做了！
工兵仰望天花板。
……完蛋了，這下真的完蛋了。
自己在校友之間的風評，以及和伊織之間的美好未來……
工兵鬱鬱寡歡之際，卻聽見室見疑惑的聲音。
「……咦？啊……是的，他在……在我的大腿上……好的……好的……我叫他聽電話。」
室見低頭望向工兵，表情別扭地遞出手機：
「你朋友。」
「啊？」
「他說是大學的朋友。」
朋友？
……難道不是小織嗎？
工兵納悶她接過手機一看，液晶螢幕上的號碼也很陌生。他最後凝著臉接起電話。
「喂？」
「啊……櫻阪？」
是個忐忑的男性聲音。思索了幾秒，工兵終於想起這是前陣子擔任同學會幹事的同學。
怎麽挑在這種時間打來？對疑惑的工兵，友人不安地詢問：
「你到底在做什麽工作啊？一大早就可以躺在女孩子的大腿上。」
「不是這樣的————！」
他聲嘶力竭地大叫，並緊握手機朝著話筒大吼：
「不是，絕對不是！剛剛那是自動答錄，隻是我心血來潮設定成動畫語音的來電答鈴罷了。所以如果有什麽聽起來奇奇怪怪的台詞，你就當作耳邊風吧！知道了嗎？」
「來電答鈴……可是那個聲音明明跟我在對答啊。」
「就是那種答鈴啦！最近的手機超先進的，你再不跟隨潮流的話就會被拋棄羅！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每天都要努力鑽研！來吧，拋棄昨日的舊知識，展翅飛向新的世界吧！」
這……這樣啊。
友人顯然有點被嚇到了。工兵自暴自棄地念了一句：「很好！」轉換語氣再次開口：
「……所以呢？怎麽了，這個時間打過來？」
「咦？啊啊……抱歉抱歉，我隻是聽到一件奇怪的傳聞。」
奇怪的……傳聞？
「櫻阪，你是不是在小織的公司裏兼差？」
「！」
怎麽會知道……
或許是將工兵的沉默當作是肯定，友人歎了一口氣說：「果然沒錯。」
「啊——可惡，我聽到不該聽的事情了。可是又不能就這樣子裝聾作啞……啊啊，怎麽辦才好呢……真是的。」
「什麽東西？你在講什麽？」
講話沒頭沒尾的。就在工兵眉頭深鎖之際，友人繼續說了下去：
「你啊……還記得班上的那個y川嗎？就是前陣子同學會突然取消赴約的人。」
想了幾秒後，他點頭迴答：
「我記得哦。不就是因為少了他一個，我才被臨時叫去參加聚會嗎？他好像——是在家裏開的稅務顧問事務所工作對吧？」
在印象中，對方應該是一邊工作一邊準備稅務顧問的考試。日式點心鋪和稅務顧問事務所，盡管同為家業，但兩人的情況應該相差非常懸殊……他又怎麽樣了？
「因為打從畢業後都沒見過麵，前陣子也沒有機會過來聚餐，於是我就打了一通電話給他。結果那家夥居然對我們的近況知之甚詳。我問他為什麽，他說自己和小織一直都有聯絡。」
「和小織？」
聽見這個意外的名字，工兵不禁眨眨眼。y川怎麽會和她保持聯絡？那兩人的交情應該不算特別好才對。
友人「嗯」地同意道。
「很奇怪對吧？所以我又追問原因，好像是小織主動聯絡他說：『y川同學，你在稅務顧問事務所吧？有件事想要請教一下……就是關於上班族的副業收入問題。』」
「…………」
「當然，他聽了也是覺得很奇怪。不過那家夥就是容易得意忘形，一聽到小織拜托自己幫忙就樂昏了頭，結果連什麽原因也沒問清楚。總之，小織她提出的好像都是『不用報稅的最高收入上限』、『不被公司發現自己在兼差的方法』這類問題……喂，櫻阪，你在聽嗎？」
「……啊……啊啊，我在聽。」
之前關於報稅的那些知識……原來都是出自y川嗎？莫非她事前已經特地詢問清楚，待一切準備齊全後再提出兼差的要求……不，可是當時的伊織並不像有備而來。反倒更像是被網路問題整慘，進而無法承受工作上的壓力，在不經易中吐露心聲的感覺。更何況，若不是當初幫她解決問題後拿到酬勞，兼差的話題也不會被提出來。純粹隻是偶然，聊著聊著就說到無線區域網路的置換問題上。應該是這樣才對——
（到底怎麽迴事……）
就在工兵的腦中一片混亂之際，友人再度開始說明：
「然後啊，就是前天的事情了。他像平常一樣打電話過去準備迴答問題，結果小織似乎剛好正在聚餐的樣子，整個人醉得很厲害，噥哩呱啦地說了一大堆。好比什麽『y川同學太感謝你了——！這下總算撈到一個跑腿小弟！』之類的。」
「跑……跑腿小弟？」
「好像是因為她在現在的公司裏被迫負責資訊係統？這類的工作，急著想要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不過找一般正規的業者要花不少錢，她手中也沒有可以自行分配的預算……就在這時，她剛好在同學會上遇到你，聽說你正在當se。」
——櫻阪同學啊，從以前就對每個人都不錯，有事拜托他幫忙也不會拒絕。既然這麽剛好，我就試著拜托看看羅。結果稍微裝得委屈一點，果然就主動提出要幫我的忙。
——不過就算櫻阪同學肯幫忙，要是被他上班的公司嘮叨就不好了。所以我才想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瞞過對方的人事部門。
——咦？我公司居然舍得一口氣拿出十萬圓？因為我向公司的說法是，不光是裝設費用，就連後續的技術支援也包含在內。區區十萬圓就能買到終身的售後服務，你不覺得太便宜了嗎？小織我真是精打細算呢——！啊哈哈哈哈——
…………
「y川那家夥聽了以後也對她退避三舍，不知道該找誰傾吐這件事比較好。這時我恰好打電話給他，他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訴我。盡管在不知情之下被利用，他還是叫我代為向你說聲抱歉。」
「…………」
「所以啊，櫻阪。這件事不怪你，趕快推掉小織的那邊的兼差吧。不……搞不好你現在已經上賊船了。真要是這樣，你最好直接退款，然後跟她一刀兩斷。那個女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
「喂？櫻阪……櫻阪？」
「……抱歉，我有空再打給你。」
「再打給我……啊，喂！」
掛斷電話。
工兵感覺眼前搖搖晃晃，整個人陷入混亂之中，腦袋裏盡是問號和疑惑。伊織把自己當成了跑腿小弟？沒有任何的好感，純粹隻是在利用自己？不會，不可能。她看起來不是那麽盡興嗎？在和自己聊天時，臉上也總是帶著滿麵的笑容。雖然選不到可以立即交往的地步，但雙方的關係至少能持續穩定地培養下去才對。
而這些……全都是假的？
（不會……不會的。）
他拚命否定。不可能，其中一定有什麽內情。不然就是誤會了。沒錯，用以訛傳訛的消息來看待自己的朋友，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吧。小織當時向y川透露的，應該是另一件不相幹的事情。畢竟是在聚餐席上……聽不清楚也是很自然的。
這個瞬間，手機發出聲響震動起來。
這次又是什麽？工兵苦著臉望向液晶螢幕，來電者是……椰子樹的外線號碼？
他忐忑不安地接起電話。緊接著，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
「喂，你聽得到嗎？我們的投影機接到筆電上，現在解析度變得怪怪的，這個要怎麽解決？我們現在馬上就要開會，快想想辦法。」
一種粗魯而神經質的聲音。這種仿佛在考驗他人耐心的語氣，自己再熟悉不過了。正是使用windows98的那個中年男子。
工兵抽搐著臉頰：
「不好意思……是投影機嗎？那個……和無線區域網路或者上網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啊？你在說什麽啊？」
對方急促的唿吸聲化為刺耳的雜訊傳來，工兵下意識將手機拿遠。
「你是電腦和網路的技術支援吧？西新也說『什麽都可以問』啊。呃，她倒是還說『一定要透過我這邊發問』，可是慢吞吞的誰受得了？所以我就直接找你了。反正快點過來搞定，我們都沒辦法工作了。」
「…………」
「傷腦筋，西新和社長一起休假去泡溫泉，連個電話也打不通。那兩個人，聽說好像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了吧？管她是不是靠關係進來的，好歹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啊，真是的。」
交……往……
「喂？怎麽啦？聽得見嗎？喂？喂？」
工兵默默掛斷電話，悵然若失地杵在原地不動。待終於抬起臉時，赫然看到室見帶著冰冷的表情望向這邊。
「這下子清醒了吧？」
絲毫沒有反駁的餘地，麵如死灰的工兵隻能點點頭。室見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無視於公司規定在外頭兼差，又被人使喚得累倒在地，像這麽悲慘的遭遇實在引人落淚。我這個ojt負責人也顏麵全失哦。你說該怎麽向藤崎先生報告才好？」
「對不起……」
幾乎細不可聞的道歉聲。良久的沉默後，工兵抬頭望向室見：
「是我做錯了。我會把錢退迴去，然後拒絕這項工作。告訴對方我無法兼差，以後再也不能提供技術支援。」
「很好。」
室見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點頭。下一刻，她的眼尾猛然揚起：
「……我是很想這麽說，不過你的處理方式我不能同意。」
「咦？」
少女撇撇嘴，褐色的眼中搖曳著一團暗色的火焰。她將美麗的臉龐扭曲成微笑的形狀。
「你做的這些事情的確很糟糕。未經允許就接下公司以外的工作，會被臭罵一頓也是活該。視總務如何看待這件事情，要懲戒或扣薪水都有可能哦……不過——」
室見一把抓住工兵的肩膀，手指掐入肉裏，骨骼隨之喀喀作響。好痛。對方怒不可遏的情緒原原本本地傳了過來。
「那個叫伊織的女人把責任推到你頭上，自己一個人卻逍遙自在，難道你不會覺得一肚子火嗎？工作要負責到底？不要把電腦和區域網路分那麽清楚？區區一個二度就業的新鮮人，架子還挺大的嘛。她算哪棵蔥？連wpa2-enterprise都不會自己架設的情報弱者，還好意思命令別人……啊啊，我快氣瘋了。隨便使喚別人的部下，絕對不可原諒。一定要讓她受到十足的報應。」
「室……室見……？」
讓她受報應？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室見對愣住的工兵溫柔一笑。她揚起嘴角，勾勒出一副惡魔般的笑容。
「把你這份兼差做完吧，櫻阪。一流的係統整合商是如何做事情，又提供什麽樣的服務品質，就讓那些人好好看個仔細吧。」
看到他們作惡夢為止——
室見這麽大笑道。
……怎麽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
——兩天後。
「啊，喂，小織嗎？我已經到辦公室了……嗯，在櫃台這邊。你可以來接我進去嗎……嗯，拜托了。」
工兵極力維持開朗的口吻，說完後便掛斷電話。接著他吐出一口氣，開始調整唿吸。
星期六的表參道，走廊另一端的天空看起來晴朗得令人憎恨。樓下的服飾店傳來夏威夷風的音樂。街上往來的行人無一打扮得不像模特兒。這條街的氣氛，果然和「工作」二字格格不入。稍不小心，就會變成三周前，來和伊織約會的愉快情緒。但如今的狀況明顯不同了。現在的自己絲毫沒有這種心情。全身上下隻充滿著強烈的緊張感。
喀鏘。
伴隨這樣的聲響，櫃台的門開了。
「辛苦了。真不好意思，櫻阪同學，休假時還麻煩你專程……」
聲音中斷。從門縫間探出身子的伊織頓時愣住，眼睛眨個不停。
「……您是哪位？」
這句話當然不是對工兵說的。她的視線望向工兵的身旁，明顯更低一些的位置。
一名連身裙打扮的少女站在那裏。長發隨著微風飄逸，表情靜如止水。人偶一般精致的麵孔十分小巧，又白皙得驚人。就仿佛從美術教科書裏走出來，全身散發著一種極不真實的氣息。
少女微微行了一禮。麵對發愣的伊織，工兵急忙開口：
「啊，那個——這是我們公司的工讀生。今天的作業內容想請她幫忙協助，於是就帶她一起過來了。」
「工……工讀生？」
「初次見麵，我叫室見。」
少女——室見立華有禮貌地問候道。伊織下意識迴答：「啊，您好。」又驚覺地屏息，靠到工兵身旁低聲詢問：
「等等，櫻阪同學，這樣沒問題嗎？」
「？什麽事？」
「還問什麽事……你兼差的事情，不是不能讓公司的人知道嗎？而且，那女孩怎麽看都隻有國中或國小的年紀……讓她工作不會犯法嗎？」
「啊啊……這個嘛。」
工兵抓抓鼻頭。
「她和我私底下認識，這裏的事情告訴她也無妨。另外，她好歹算是個大學生，所以打工是沒問題的。」
「大學……生？」
伊織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什麽稀有動物。眨了幾次眼睛後，她一副仍無法釋懷的樣子離開工兵身旁，接著將門打開。
「那麽……請進來吧，我們先溝通一下狀況。」
兩人就這樣被帶領入內。行進途中遇到許多員工投來好奇的目光。或許是帶著室見的緣故，這次的到來比平常更受注目。工兵隻能畏畏縮縮地在樓層裏繼續前進。
最後兩人來到窗邊的會議區並坐下等待。過了一會，伊織單手拿著一份資料前來會合。她看似已經調整好心情，撐開鼻子唿氣道：
「總而言之，我們希望在任何地點都能連上無線網路。」
語氣聽來相當強硬。她又接著繃緊眼角強調：
「如果是櫃台那邊訊號不良，或是窗戶旁斷斷續續的，這樣的品質絕對不行。就算是兼差的工作，希望你一樣要好好負責。」
「話是這麽說，不過小織——」
工兵反駁道：
「無線網路的電波既然免申請執照，當然會發生功率受限以及受其他無線訊號幹擾的限製。隻要不是手機，就很難要求在任何地點都有相同品質的訊號。」
他誠懇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但伊織卻露出明顯的怒色：
「你說的這些我也聽不懂。畢竟我又不是專家。不過你當初收了錢說可以連線，現在卻連不上去，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不，如果整個辦公室有八成的人連不上線，那的確很糟糕。就算你說我詐欺也無從反駁。但現在大部分地方都能正常連線吧？既然這樣，何不移動一下，找個收訊好一點的地方呢？」
「我說過了！那種係統上的問題，叫我們主動去遷就不是很奇怪嗎？櫻阪同學，請設身處地想想，要是買了一台車卻偶爾跑不動，你肯接受這個事實嗎？如果要你這個司機調整駕駛的方式才能跑，你不會覺得很生氣嗎？」
「…………」
唔，車子和無線區域網路，兩者投資的金額根本不一樣吧。這就好比對一台娛樂用的卡丁車要求公路賽車的品質。如果硬要和車子比較，對象起碼該換成電視台的訊號或手機基地台才對，否則等級實在相差太大了。
工兵瞥了室見一眼。連衣裙少女麵無表情，不發一語。白皙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想法和感情。她就仿佛一具真正的人偶，靜靜地坐在位子上。
（到底打算怎麽做啊……）
室見所提出的條件，就隻有「帶我一起去椰子樹」一項。原以為她會在辦公室裏大發雷霆，但目前還看不出這樣的征兆。甚至對伊織剛才的無理要求，她連眉毛也未動一下。
算了——想得太多也無濟於事。
工兵暫時拋開她的存在，迴到剛才的話題上：
「所以……你覺得我該怎麽做才好？剛才說過了，要改善無線訊號，讓每個地方郡能上網是有點困難的。」
「那就沒辦法了。隻是我們遇到的這些障礙，往後都要請你一一追蹤處理。我們也不希望幹擾到櫻阪同學你的正職工作，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哈哈哈。
工兵內心一陣傻眼，同時又感到佩服。
把難題推到自己身上，解決不了的話就丟出「追蹤處理」這個字眼。一開始先搬出單純的委托，將門檻調低。待請君入甕之後，就牢牢地抓住不放。真是設想得太周到了，手法遠比那些普通的黑道還要陰險。
不，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自己都被對方逼到這種地步了，她看起來卻還像是一名受害者。錯的都是別人，她不過是迫於無奈拜托對方幫忙罷了
果不其然，她又換上另一種表情。整個人眉尾下垂，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櫻阪同學，我現在真的很頭疼哦。其他員工都在問我這是怎麽迴事，社長也說當初的估價金額是不是真的沒問題。但我每一次都替櫻阪同學你說話哦。我向他們極力保證，你一定會設法解決問題的。」
「…………」
好可怕。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這是在演戲對吧？我實在受不了了。故意接近自己不喜歡的男人，以榨幹對方的利用價值。無論是哭、是笑、是生氣，隻要能夠達成目的，甚至不惜偽裝自己的言行和感情。真是個惡女，魔性之女。
總覺得……開始不敢相信別人了。
伊織完全沒發覺工兵內心的恐懼，仍繼續裝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究竟該如何迴應才好？正當工兵百般猶豫的時候，一旁忽然傳來聲音：
「設法解決問題——這樣就行了嗎？」
在場的目光匯聚於一處。剛才發出聲音的室見，整個人低著頭，雙掌貼在大腿上，麵無表情地注視桌子。伊織眨眨眼：
「……如果你們願意這麽做，當然是求之不得了……不過應該很困難吧？」
「櫻阪先生一個人來做或許很困難……所以我也會一起幫忙。」
室見的臉猛然向上抬起，其褐色的眼眸直視著伊織。
「大家一同努力……我想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
「這……這樣啊。」
伊織頓時語塞，如同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倒，臉上出現混亂的神色。在沉默了好一會後，她掩飾般地笑了笑：
「那……那就麻煩你們多多加油了。啊哈哈，櫻阪同學的後輩真是樂觀進取呢。該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嗎？我也要好好看齊了。」
那麽，現在就開始作業羅？
仿佛要逃跑一般，伊織正準備起身，卻被室見「啊」的一聲叫住了。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商量？」
室見點點頭：
「今天的故障排除，櫻阪先生一個人是絕對做不來的。這邊需要人手，得多人一起確認才能使作業順利進行。所以……能不能請您追加今天一天的酬勞？我們保證問題絕對可以解決。」
「追加……？」
「就是櫻阪先生以外人員的作業工時——費用。」
「這……」
伊織的臉上浮現萬分的不願意。她或許想說：「你這個人在胡說什麽？解決問題還要追加費用，這算什麽服務？」不過下一刻，她的眼中泛現狡詐的光芒。
伊織揚起嘴角：
「嗯……你剛才說絕對？絕對可以解決問題對吧？」
「是的。」
「如果做不到呢？」
「我會負起全責。」
「負起全責——」
「往後連不上網路的時候，就由我個人提供技術支援。」
工兵頓時屏住唿吸。
室見……這未免也太……！
和自己遭過的情況相同，這根本是一個陷阱。你難道完全沒發現嗎？或者隻是中了激將法而向對方放話而已？不……雖然不太可能，但依她暴躁的性格來看，確實不能否認這種可能。在工兵急得跳腳之際，伊織又慎重其事地問了一遍：
「我說，你一個學生或許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收下酬勞保證其成果品質，可是非常重大的責任哦。要是做不到，『不算數』或『索性放棄』這些理由是行不通的，你應該了解吧？」
「是的，我知道。」
「要讓這個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都能連上無線網路哦，從櫃台到窗戶邊，甚至桌底下，所有的地方。」
「是的。」
「是嗎，既然明白就沒問題了。」
笑著這麽迴答的伊織，表情看上去無比猙獰。不，倘若看在毫不知情的人眼裏，應該是一張清新的笑容吧。但在了解對方的本性之後，這張臉在工兵的眼中卻隻是一隻舔著嘴唇的肉食獸。簡直就是騙子成功騙到一個凱子的瞬間表情——
「那麽。」
語帶開朗的伊織站了起來。
「可以請你們趕快進行嗎？我希整能盡快解決問題。」
這個瞬間，室見身上的氣勢猛然一變。
「——了解。」
原本文靜乖巧的表情消失，轉而換上與平時相同得意洋洋的神情。她靠在椅子上隨意翹起二郎腿，並從包包裏取出手機「啪」的一聲打開。
撥號。
「喂，是我。對方追加發包了。請過來這邊作業吧。」
這個瞬間，櫃台方向傳來多個腳步聲。二、三、四……不，比這更多。在室內燈光照明下，身穿工作服的一群人慢慢浮現。
「什麽——」
伊織瞠目結舌。這群外型粗獷的男人們占據了極富設計感的辦公室。飽經日曬的皮膚及滿臉的胡渣。發達壯碩的肌肉，隔著外套也能清楚辨認。他們手中各自拿著筆電、文件夾和工具箱，目光傲視周遭的所有人。
就在眾人發愣之際，這群人身後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一身的灰色褲裝搭配白色v領上衣，膚色的絲襪配上黑色低跟鞋。挑釁般的三白眼令人印象深刻——就是這樣一名女孩子。她直接穿過樓層，向伊織行了一禮：
「初次見麵，我是扶桑通建的藥院。負責本日的站點勘測作業。」
「扶……扶桑通建？」
女性取出文件夾看了看：
「貴公司委托的內容為無線狀態的調查、頻道及電波強度的調整、用戶端環境的確認與整備……請問以上無誤嗎？」
「…………」
或許是將對方的沉默當成了同意，女性微微一笑：
「作業時間預計為一個小時。我們會盡力不妨礙到貴公司的業務進行，若有什麽要求請盡管吩咐。今天就請多多指教了。」
工兵錯愕地眨眨眼睛。
藥……藥院小姐……？
咦，等一下，這算什麽？到底是什麽情況？
混亂的工兵和藥院的目光短暫交會，對方頑皮地眨起一隻眼睛當成打招唿……哇啊，果然是她本人。在bette、media的案子中一塊組成專案小組的設備工程師，藥院加奈子。
一旁的室見闔上手機。
「加奈，狀況就如之前提過的，疑似是混凝土牆造成訊號衰減和外來電波的幹擾。幹擾來源是茶水間的微波爐，還有幾個使用中的藍牙設備。總之先用頻譜分析儀調查所有的電波狀況。」
「好的，室見小姐！」
起勁地應了一聲，藥院立刻轉向那些作業員。她板起麵孔並深吸一口氣：
「a班啟動ai、ma！b班準備電磁波屏蔽膜，c班負責調查用戶端。務必徹底消滅幹擾來源哦。拜托各位了！」
粗野的眾男聲「哦——」地迴應。
作業員像饑餓的野狼般衝向椰子樹樓層的各處。每當看到獵物——電腦或微波爐便團團圍住開始作業。其模樣饑渴無比，總是像一群人圍上去搶食——老實說，看了令人膽戰心驚。
工兵吞了吞口水，耳邊同時傳來軍隊式的互動聲。
「發現未加密的外在ap。」
「屏蔽起來。」
「了解，立刻屏蔽。」
「測得外來電波，疑為樓下的租戶。」
「貼上電磁波屏蔽膜。」
「立刻就貼上。」
「樓層圖b4區域的訊噪比不佳。很難以增加功率的方式解決。」
「混帳，追加ap。順便實施電波調整。」
「了解，立刻追加和調整。」
看著看著，椰子樹的辦公室逐漸被改頭換麵。窗邊貼上屏蔽膜，交換器被牽出一條線，接上新的ap。疑似幹擾電波來源的機器都被屏蔽、隔離，不讓它們影響到辦公室內的網路。
動作迅速且幹淨俐落。
作業似乎進行得很順利，不到一小時，藥院便再次折迴。她向伊織出示手中的筆電畫麵：
「完成了。如您所見，整個樓層的訊號都非常穩定。現在應該能順利連上網才對。」
液晶畫麵上呈現出用藍綠兩色標示的樓層配置圖。伊織皺著眉頭緊盯螢幕，仔細察看每一個角落後扭動嘴唇：
「我……可以試試看嗎？」
「請便。」
伊織從桌子上拿來自己的筆電，然後開始到處走動。走了幾步後連上網路，再走幾步後重新鏊理。從窗戶邊到櫃台，甚至是桌底下，她都板著一張臉逐一測試。看在旁人的眼中，就仿佛是檢查媳婦有無認真打掃的婆婆一樣。但或許是挑不出缺點，她繃緊嘴角，帶著笑意走了迴來：
「好……好厲害，真的可以連上了。而且速度好像變得很快，網頁一下子就開好了。」
「不光是統一電波功率，我們還降低了幹擾訊號。既然發生錯誤的次數變少，傳輸效率自然會提升。另外，建議桌機使用5ghz，筆電使用2點4ghz的頻率。這樣子分散開來，可以避免集中存取時的擁塞現象。」
藥院微笑地說明著。伊織盡管「嗯嗯」地點頭，但或許是完全聽不懂其中的內容吧。她的額頭開始滲出汗水來。
「這樣您還滿意嗎？」
室見的聲音忽然響起。她繼續坐著，臉上浮現出奇溫柔的表情。伊織的目光四處遊移：
「滿……滿意……應該說，做得非常不錯嘛。」
「那麽這些是追加費用，在此向您請款。」
唰的一聲，室見從包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或許是早就準備好的緣故，上方的標題欄已經寫有「請款書」三個字。
伊織接過文件端詳，臉色頓時大變。
「這……這是什麽？這些費用！」
她粗暴地將紙張轉個方向亮出來，工兵上前一看，差點沒有笑出來。
·檢測器材租借費：五萬
·追加熱點機器費用：十萬
·材料費：二十萬
·調查及作業費：五十萬
·技術費：十五萬
·總計：一百萬圓
「這……這麽多錢，我怎麽拿得出來？」
伊織的聲音完全走調。她換上極度驚恐的表情拚命搖頭：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這未免太奇怪了吧！難……難不成是在戲弄我嗎？」
「沒有這迴事哦。我們隻是在要求正當的報酬而已。你剛才不是也答應過，願意支付追加的酬勞嗎？」
「我……我以為是你一個人的費用！」
這個瞬間，某處響起細細的喀嚓一聲。緊接著，有些模糊的聲音傳來。
「今天的除錯作業，櫻阪先生一個人是絕對做不來的。這邊需要人手，得多人一起確認才能使作業順利進行。所以……能不能請您追加今天一天的酬勞？我們保證問題絕對可以解決。」
「追加……？」
「就是櫻阪先生以外人員的作業工時——費用。」
一台銀色機器出現在室見手裏。液晶畫麵和喇叭……是小型的錄音筆。
她微微傾頭問道：
「聽到了嗎？我是說『櫻阪先生以外人員』，根本沒提到那是我個人的作業費。不信的話，要不要從頭到尾再聽一次？」
麵對室見挑釁的口吻，伊織頓時咬牙切齒。她漲紅了臉用力拍桌：
「你……你們這是詐欺！況且我沒拿到正式的估價單，事後突然又丟出這種明細來，根本就無效！不成立，我無法接受！」
「詐欺？事後？」
室見眯起雙眼，那褐色的眼眸初次流露明確的敵意。她露出虎牙沉聲低吼：
「原本隻有建構無線區域網路的案子，是誰事後附加了一大堆條件啊？而且還把電腦問題和投影機的調整統統丟給對方，自己卻和男人跑去泡溫泉？像這樣的一隻母狗，居然還有臉說別人詐欺？啊啊？」
「你……你說什麽……」
「你要講什麽估價單還是明細的正當理由，我們也能提出給你喔。你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在社會上行得通嗎？我們這邊可是有身經百戰的律師，想要繼續糾纏下去絕對奉陪到底哦。就算被你告上法院也不怕。」
「…………」
伊織的臉由紅轉白，最後終於變為鐵青。不久，她開始渾身發抖，像小嬰兒那樣拚命搖頭：
「不……不可能……我付不出來的，這麽大一筆錢……我會被社長罵……」
「被社長罵？」
室見瞪著伊織。她抽搐單邊臉頰，一步步來到將唿氣噴到對方臉上的極近距離：
「看來你還不了解狀況是吧？你們的社長和我們這些人，到底是哪一邊比較可怕？不然撇開你們公司，跟你一個人私下談談也是可以。」
「噫……！」
伊織帶著求助的目光環視整間辦公室，然而放眼望去盡是身穿工作服的男人。椰子樹的員工似乎是害怕扶桑的大批人馬，沒有一個人敢積極插手這件事。就連那位windows98先生也不知何時從座位上消失了。
「你現在有兩種選擇。」
室見對不知所措的伊織提出條件。她放鬆眼角，語氣變得緩和一些。
「第一，把這份請款書交給公司，付清所有的款項後，我們立刻走人。接下來你和櫻阪就私下好好去溝通吧。要叫他繼續提供技術支援還是調整網路，統統都隨你們高興。我和扶桑通建完全不會插手。」
「另……另一種呢？」
「就是取消委托。」
室見斬釘截鐵地說道：
「包括追加ap和電磁波屏蔽膜在內，我們會迴收所有東西，還原到一小時前的狀態。至於人員的費用……就當奉送的。如果你同意，我們就撤迴這份請款書。不過——」
她的眼神頓時變得淩厲起來。
「既然是因為你的要求而導致網路品質下降，之前所反應的那些問題就全部視為不存在了。換句話說，今後完全不接受你對櫻阪要求任何的技術支援。私人性質的請教也絕對禁止。包括郵件和電話在內，你所有的聯絡都將被視為違反約定……好了，你要選哪一個？」
「…………」
伊織低頭不語，緊咬下唇。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強烈的憤怒、屈辱和恐懼似乎在她的心中不斷翻騰。
但無論怎麽想，答案早就已經決定了。一家連五十萬的估價單都無法接受的企業，當然沒有能力處理百萬圓的請款書。
近似永恆的沉默後，她總算點頭同意，語氣生硬地念道：「我取消……」
「我要……取消委托，以後不再拜托……櫻阪同學。」
「真的嗎？」
「……是的。」
室見滿意地點頭，又從包包裏拿出另一份文件。
「在這邊簽個名吧。」
仔細一看，是一份「切結書」。「○年x日，甲方（椰子樹·西新伊織）委托乙方（櫻阪工兵）之以下作業全數完畢，今後不得再進行任何形式的詢問」……等等，這也準備得太周到了吧！完全就是以優勢的裝備和兵力發動殲滅戰。當她坐在椅子上時，勝負早就已經決定了。老實說，真有些替伊織感到可憐。
準備文件的期間，扶桑的作業員也開始動手收拾東西。一如安裝時的俐落身手，他們迅速地將辦公室恢複原來的樣貌。
喀喳。
原子筆伸縮卡榫彈迴的聲音。
伊織將筆摔在桌上，用仿佛噴火的眼神望向室見。
「簽好了啦……」
室見收迴文件，仔仔細細地檢查。在看了兩三遍後，她終於滿意地點頭：
「很好，這樣一來我們就毫無瓜葛了。大家都換上愉快的心情迴去工作吧。」
我們走羅，櫻阪。
她簡短告知，並拿起自己的包包。工兵急忙起身追上對方。
來到辦公室的中間地帶時，忽然聽見椅子猛然向後拉的聲響。轉身一看，伊織整個人站起，眼角高高上吊。其視線的盡頭處是室見的腦勺。
「你——」
她歇斯底裏地喊道，臉頰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你……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工讀生或大學生吧！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為櫻阪同學做到這種地步！是私人朋友？親戚？還是女朋友？」
「……啊？女朋友？」
室見很不耐煩地轉身，單手擦腰歎了一口氣。那細長的手指將頭發輕輕往後撥弄。
「你的腦袋真是單純，幼稚透頂。都長得這麽大了，不覺得丟臉嗎……給我聽好了。我啊，是這家夥的——」
她以拇指貼住胸口。
站直身子。
用那怎麽看都像一名國中生的姿態——
「上司！」
她自豪地這麽喊道。
…………
「……啊？」
這一次，伊織完全僵住了。
聽見這意料之外的迴答，她臉上的感情全數消失，整個人愣愣地張著嘴巴。室見哼了一聲，再度邁出步伐。扶桑的作業員也仿佛幫她斷後般地隨之會合。
「我們走吧，櫻阪先生。」
不知不覺中，藥院已經來到身旁。在對方的催促下，工兵也跟著離開現場。途中曾一度迴頭確認，隻見伊織仍然杵在會議區裏靜止不動。
那副表情簡直就像遇到了強盜嘛——工兵在心裏這麽想道。
來到室外，太陽眼看即將升到最高處。
還不到中午嗎？工兵茫然地站在原地，赫然聽見路上傳來充滿活力的吆喝聲。
「各位辛苦了！今天是假日，大家特地前來，實在幫了很大的忙。感激不盡。」
是藥院。
那一頭色澤明亮的短發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其本人則直直站在人行道旁。她挺起整套褲裝打扮的身軀，放眼環視所有作業員：
「頻譜分析儀和濾波器直接帶迴總公司，小件行李就在這裏叫計程車送迴去。工作服隻有外套的話請交到我這邊。今天的交通費，請和公司內部核算的項目分開申報。另外——」
她又陸續交代幾個細節，這才停下嘴巴。在確認大家沒有問題後，她深吸一口氣：
「那麽，解散！」
一聲令下後，作業員們三五成群地離開。其中幾人與工兵擦身而過，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呃……
老實說，他完全一頭霧水。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就在傾頭不解時，室見來到身旁。
「你啊，要好好謝謝人家哦。扶桑的那些人可是私底下趕來這邊幫忙的。」
「咦？」
工兵錯愕地眨眨眼。此時前方也傳來「室見小姐——」的長聲唿喊。藥院踩響著淺口包鞋，自遠處一路跑來。她帶著靦腆的表情抬頭望向室見：
「室見小姐！怎麽樣？表現得還可以嗎？」
「嗯，幹得好，加奈。了不起了不起。」
室見伸出小手撫摸藥院的頭，藥院「耶嘿嘿——」地縮縮肩膀。工兵的臉部一陣僵硬。
「那……那個……不好意思，你們兩位……感情好像很不錯呢。」
處理better media的案子時，兩人的關係似乎沒這麽好吧……
但藥院聽完後，卻是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反駁：「什麽叫感情不錯！」
「對我而言，室見小姐就像我的老師，並不是對等的關係！反倒是讓室見小姐這樣拜托我，實在感到很過意不去！」
「老師……？」
那是什麽意思？見工兵愣在原地，室見輕拍他的盾膀：
「處理better media的機器遷移作業時，我不是曾經在對方的辦公室裏過夜嗎？當時就是和這孩子一起。因為空等著也是很無聊，我就講述了一些過去的業務內容和建構經驗。結果她居然表現得萬分感激。在這之後，我偶爾還會向她講解nw或伺服器技術之類的內容，兩人一邊喝茶或是用餐。」
「呃……」
被這麽一說，記得專案差不多進行到一半時，藥院好像寄過一封稱讚室見的郵件給自己吧。當初還覺得很納悶，原來其中居然有這麽一段插曲。
不過，這種態度似乎已經超越尊敬……變成崇拜了吧？
雙眼格外閃閃發光，被摸摸頭就高興不已，臉頰還變得有些紅潤。
（……大哥和小弟？）
工兵這麽嘀咕，然後全身開始顫抖。
怎麽會這樣……偏偏是奉這個狂犬上司為大哥。這樣一來，不知道會對藥院健全的精神狀態產生什麽不良影響。
話說迴來，室見在某些地方的確很有大哥的風範，不過這個也太……對吧？
一瞬間，工兵腦內浮現出配備了螺絲起子和緞帶發箍的藥院。崇拜到後來開始模仿打扮……最後甚至連暴力的性格也被感染……哇啊啊啊！
他甩甩頭揮去恐懼，深唿吸幾次後重新開口：
「所以……莫非是室見你拜托藥院小姐，請扶桑那邊的人幫忙演一場戲？」
「沒錯。」
室見很幹脆地點頭承認。
「像那種隻會敲詐別人的家夥，用口頭勸告的方式絕對行不通。所以才要大張旗鼓地把工作做好，讓對方看看我們究竟付出多少的成本。對付這種人，就必須讓她知道自己所提出的要求有多麽過分。為了達成這個效果，找扶桑通建這種電氣設備公司來幫忙是再適合不過了。設定路由器之類的作業量，就算對方可以硬拗說『我不管我不懂』，親眼看到『工程』等級的作業量後就無從裝傻了吧。」
「原來如此……啊，不過——」
工兵著急道：
「作業費和材料費怎麽辦？就算是私下請來幫忙，也不能讓這麽多人白白做事吧？這些費用得要支付一下才行。」
「不必了。」
藥院伸出手指，抵在前來詢問的工兵嘴邊。她那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狀。
「無論是哪間公司，凡是瞧不起工程師的人，就等於是我們的敵人。今天的人員都是采自願方式召集而來的哦～我隻是登高一唿，說想懲罰某個滿腦子想著利用別人，自以為聰明的女人罷了。」
「這……」
太可怕了。
麵對膽怯的工兵，藥院又接下去道：「況且——」她放鬆三白眼，表情變得稍稍溫和。
「知道我們的pm被人愚弄，誰還能吞得下這口氣呢？」
……咦？
藥院隨後拉開距離，在啞口無言的工兵麵前轉身向室見行了一禮。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今天謝謝您找我過來幫忙。」
「不，耽誤到你的休假，我才感到抱歉。下次有空再一起去吃個飯吧。」
「好的，我很樂意！」
說畢，藥院喜孜孜地離去。
工兵茫然目送著那嬌小的背影逐漸遠去。遲了一會，他的內心開始湧上一股感動。pm……pm嗎！才一起共事幾個月，他們就如此替工兵著想，替他打抱不平。
（在私底下……為我耗費那麽多工時。）
他唿出一口氣，仰望天空，覺得今天的空氣似乎格外新鮮。真舒服。在欣喜的驅使下，工兵忍不住想把現在的心情與室見分享。
然而——
「室……室見？」
嬌小的少女一臉兇惡地瞪視工兵。細長的眉毛高高揚起，兩頰隨之繃緊。她在生氣。她無疑就快要發飆了。
「那……那個……我又做錯了什麽嗎？」
「你問……做錯什麽……？」
室見咬牙切齒道。
褐色的眼眸帶著明顯的怒意。她揮出一隻手：
「人家說不用收費，你怎能就真的不掏錢了啊？趕快把你兼差的一部分酬勞拿出來，給人家當作聚餐的費用！真是不知變通！」
啊……這麽一說，的確應該這樣做才對。
「快追上加奈！動作快！」
「好……好的！」
「用跑的！全速！」
工兵身體前傾一路狂奔。藥院的腳程頗快，最後好不容易在表參道車站的剪票口前追上她。和拒絕收費的對方拉扯一番後，準備掏出錢包的工兵忽然發現一件事。
錢包……忘在包包裏麵了。
他急急忙忙地跑迴去拿。不用說，自然又被等在那的室見罵了一頓。
*
關於本次的結局。
不知消息是從何處傳出的，總之伊織的惡劣行徑開始在同學間廣為流傳，「我也被她利用了」、「沒錯，我也是」、「真的假的？我也一樣」的聲浪不絕於耳。大家畢竟都是成人了，不會玩那種小孩子的絕交遊戲，但伊織的名字已經列入首要提防人物的名單上，被所有同學們謹記在心。
在那之後，伊織似乎離開了椰子樹。原本她就很討厭這類瑣碎的工作，總是把事情推給同事負責，所以也算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吧。不過新任職的公司是一家炙手可熱的新興網購企業，工作又是她從前一直想從事的采購業務，真可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個人來說，畢竟是為數不多的同學之一，既然雙方的工作不再有交集，自己當然希望她能夠過得幸福了。不……這是真心話，但前提是「兩人別再扯上關係」。
順帶一提，從那一次事件之後，工兵和藥院之間往來了好幾封郵件（主要是道謝和賠罪）。唯獨其中的一次互動相當奇特。
「櫻阪先生，您覺得室見小姐如何呢？」
如何……
工兵傾頭納悶著，卻還是寄出迴信。
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上司哦。雖然很可怕就對了。
藥院的迴信先是「嗬嗬」兩聲，緊接一個表情符號，然後便是下麵這樣的內容：
「這一次的事情，我們在聽完詳細經過後也覺得很憤慨，不過最生氣的人還是室見小姐哦。
她當時說：『竟敢這麽對待櫻阪，不可原諒！』……您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不就像她之前說的，為了ojt負責人的顏麵，還有對其他業務的不良影響吧？
「是嗎，真是這樣就好了。對我來說，少個對手也是一件好事。」
對手……？
「我不會認輸的！」
她留下莫名其妙的宣告，就此中斷迴信。
之後，工兵和藥院之間不再郵件往來。但同一時期，室見卻開始屢屢催促購買參考書的事。從她以前討厭外出的性格來看，實在是熱心過了頭，就連一旁聽到的海鷗也錯愕地瞪大眼睛。
到頭來，當周的周末，工兵和室見兩人一起前往假日的神保町。在逛了好幾家書店的同時，她的心情始終很好，而且絕不是因為已經找到想要的參考書。她隻是興衝衝地拖著工兵到處跑，在每個書架上看來看去。
工兵曾一度偷偷觀察過她的表情。
因為，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才會出現這種興高采烈的舉動，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但其結果卻讓工兵頓時忘了唿吸。
少女麵露開朗的微笑。那份天真爛漫，就連看著的人也不禁跟著心情愉快起來。
圖源：aj
錄入：zbszsr
修圖：伊織
初校：areklose
1
第一個講出「人人生而平等」這句話的人要不是非常沒有社會經驗，就是個超級愛諷刺的家夥吧。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充滿了差異和歧視。國籍和人種的問題自然不用說，就連在日常生活當中，人都會遭遇無數的不公平與不平等。例如校園裏的階級、社會上的同校派閥，還有家世與父母的經濟能力之類。
大體說來，要是人人真的生而平等，那麽古今東西大多數的故事就不會存在啦。不管是成功史，還是運動毅力談、愛情羅曼史，在在都是凸顯個人間的不平等，接著逆轉，最後從對方手中贏取某項戰利品的故事。以競爭為題材的作品會大為流行，本身就已經和開頭這句標語有所矛盾了。換而言之，大家都喜歡不公平。競爭萬歲、歧視萬歲，特別待遇最棒了。
所以啊。
沒錯沒錯——
眼前這幅光景，就某方麵來說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沒有任何埋怨的道理或驚訝的理由。
大家都隻是依循本能，毫不掩飾地展現自己的本錢罷了——
「m山同學，原來你進f電視台了啊。很有一套嘛，現在在做些什麽呢？咦？負責那個連續劇？就是有木村拓哉的那一部嗎？哇——好厲害！」
「t橋同學現在是n汽車公司的行銷了。你以前老是說想做汽車相關的工作，這下總算如願以償了吧。恭喜——！」
「咦？i村，你和我們公司該不會有往來吧？前陣子我們不是出了新的智慧手機嗎？負責的業務有沒有到你的部門去過？就是一個叫y崎的人……哇，果然沒錯！真巧，好像是工作把我們牽在一起了呢！」
「好了好了，總之大家再來幹一杯吧。祝賀我們消費者行動論研討的同學再次碰麵，還有每個人都步步高升。」
「幹杯！」
幹杯——！
玻璃杯喀啷喀啷的碰撞聲不絕於耳。
工兵拿起啤酒杯，象征性地附和周遭的動作。
……唿——
好尷尬的距離感。與外界的熱鬧氣氛相反，自己的一顆心隻是不斷往下沉。真要比喻的話，就像在模擬考中拿到最低的e級分後，還被一群推薦甄試合格的人找去參加慶功宴一樣，類似「咦——我真的有資格待在這裏嗎？是不是滾迴家去比較好？」的心境。
（……唉。）
工兵再次歎氣，懶洋洋地晃動啤酒杯。
根本不該來這裏的。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的晚間八點，工兵前來參加研討班的同學會。地點在澀穀中央街的某個意大利居酒屋，位於一棟能俯瞰電子遊樂場和手機店的混合大樓的三樓。
唉，老實說，本來直到同學會開始之前都不打算來的。畢竟傍晚開始有安排作業，隔天早上九點半還要開會。之前隻是委婉地迴答：「我盡量看看」，其實內心根本覺得不可能成行（此外，還提醒過對方不要將自己算在參加人數內）。
但不知是何原因，作業居然延期，隔天的會議也突然喊停。最後在其中一位參加者臨時無法成行的情況下，隻好代替對方填補這個空缺了。
不過……一開始其實還是有一點期待的。
久違的研討班聚餐。也許能和以前的同學互訴出社會後的辛酸，抱怨客戶的強人所難和撒手不管之類的吧。
但這份期待，在聚餐開始後十分鍾就宣告破滅。
研討的同學們簡直成了另一個次元的人。上班地點不是一流企業就是上市公司，接觸的都是著名企畫案或商品開發工作，彼此還討論著最近的經濟走向。出差的地點包括了新加坡、香港、聖荷西，閑暇之餘還會打打高爾夫球或自我啟發。
可以感覺到，大家的身後似乎都金光閃閃，表情和一舉一動也顯得那麽從容不迫。學生時代的純真已不複見，一股權力菁英的神聖氣息將他們完全籠罩於其中。
好刺眼，實在太刺眼了。仿佛是一群讓人不禁要換上敬語和他們交談的大人物。
不過別誤會，先在此聲明，上述的這些東西絕對不是在抱怨「所以這些人真討厭」或者「本來就不想來」之類。
畢竟自己還不至於小器到眼紅同學們的成就，也對目前工作的環境沒什麽不滿。拋開嫉妒和麵子的問題，自己的確是真心誠意地祝福他們的飛黃騰達。
然而，周遭人的反應卻不是這樣——
「對了，櫻阪你說你在哪裏上班？」
「咦？做it的公司？不是很有名氣？又在謙虛了。別賣關子，趕快說出來吧。」
「嗯……什麽？再說一遍……嗯，駿河……係統？在禦茶水……啊，這樣啊。哦——」
對方尷尬地移開目光，思索著下一句該接些什麽話。禁不住這股沉默，於是工兵將啤酒一飲而盡。幹嘛，有話就直說啊。你們是想說我出現在這裏很突兀對嗎？後悔自己剛才多嘴了嗎？啊啊，沒錯，我們公司的確不像你們那樣出名。既沒有打廣告，也沒上櫃上市，報紙更不會報導。不過日本的公司，百分之99點2都是屬於中小企業，你們也不必用那種看待稀有動物的眼神瞧我吧。
然而，在此直接發泄心中的不滿，也隻會弄糟聚餐的氣氛。到頭來，工兵隻是含糊地笑笑，持續附和著對方：「哈哈哈，果然沒聽過吧。就是這種小公司羅——」
（……人人平等才怪。）
換上一副大徹大悟的表情，工兵夾起一塊意式生牛肉薄片。就連同一所大學的研討同學，在他們身上都能感受到如此大的距離感和落差，和其他不同年代或生活圈的人相處時，就更談不上對等了。是你行還是我行？誰是勝利者？誰又是失敗者？永無止盡的排名和搶椅子遊戲。
……唉。
工兵歎口氣，微微傾倒啤酒杯。就在他半眯著眼喝下已經沒有氣泡的啤酒時，忽然聽見一旁傳來聲音：
「啊，這不是櫻阪同學嗎？好久不見——」
一名身穿針織衫的女孩站在身邊。
她的右手是裝有烏龍茶的玻璃杯，左手拿著一盤意大利麵。黑裙子搭配一條碎花圖案披巾的打扮，看上去相當時髦合襯。
工兵皺眉思索，隨後猛然睜大雙眼。
「嗯……哦哦哦哦？莫非你是……小織？」
「嗯，不是莫非，我就是小織。」
女孩頑皮地點點頭，看看周圍後問了一句：「櫻阪同學，就你一個人在喝酒嗎？」工兵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
「啊，嗯……剛才還有另外一個，現在好像跑去上廁所了……一個人……是啊，怎麽看都是一個人嘛。」
聚餐時一個人，未免也太孤單了——盡管工兵心裏這麽想，伊織卻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可以坐你旁邊嗎？我剛剛也去了一趟廁所，迴來之後發現位子被占走了。」
她示意自己的身後。
的確，靠牆的那一桌都已經坐滿了人。大夥圍繞著那些在媒體界上班的同學，每個人看上去都非常盡興。
「當然沒問題。」
見到工兵同意，伊織迴答：「那麽就失禮了。」便坐下來。在放好杯子和餐盤後，她整個人頓時放鬆，微傾著頭往這邊笑了一下。
真是可愛。
西新伊織，和工兵一樣都是消費者行動論研討的學生。兩人也曾一起參加過好幾次的實地考察。當時的她已經是個不太有學生氣息的都會型女孩，在出社會後似乎又變得更加時髦了。
一頭自然卷度的長發，染過的發色則是濃淡恰到好處。光亮的睫毛點綴著那圓滾的大眼睛，白嫩的肌膚就仿佛水煮蛋一般。從閃著唇蜜的光澤來看，應該是化妝過才對，但卻充滿令人完全無從察覺的自然派可愛味道。
……和小織兩人對飲……嗎？
工兵的內心怦咚一跳。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獲。
盡管剛才稱唿對方為「小織」，但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很親密。主要是由於研討班裏大家都習慣像這樣昵稱對方，所以自己也就跟著這麽叫。實際上，兩人交談過的次數用手指都能數得出來。
說穿了，伊織是一名偶像級人物。性格活潑開朗，總是眾人的中心。成績優秀、前途光明，在教授眼裏的印象也非常好。身邊常圍繞著研討班的學長或是同學，屬於鎂光燈下的存在。倘若記得沒錯，她工作的地點是第一誌願的都銀吧。
「總之我們先來幹一杯吧。」
在伊織的催促下，工兵迴過神來。他急忙抓起桌上的酒杯。
「慶祝我們再會。」
「幹杯。」
「幹杯。」
杯口相互碰撞。流入口中的啤酒已經和剛才截然不同，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清涼感。
嗯……跟別人一起喝酒，果然還是比較好喝。即便這隻是偶然之下的產物，但光是能和伊織這樣對飲，今天就不虛此行了。畢竟這在大學時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不……其實她本來應該屬於對麵那桌，那勝利者俱樂部的其中一員吧。不同於自己這種局外人，她可是居住於陽光普照的世界，走在康莊大道上的人物……
「該怎麽說，實在有點不想待在這裏呢。」
聽見意料之外的發言，工兵抬起臉來。伊織有些不滿地聳聳肩膀：
「大家都在炫耀自己的公司。難得好久不見，何不聊一聊彼此的近況呢。老談論我們公司的新產品怎麽樣，我們的營業戰略如何的——像這種話題，你不覺得看報紙或電視就夠了嗎？」
「…………」
工兵眨了幾次眼睛，目光直直盯著伊織。
或許是感受到詫異的目光，伊織急忙搖搖頭：
「啊，對不起，櫻阪同學你該不會喜歡這類的話題吧？」
「不……」
工兵短短應聲，咕噥了起來。
「我反倒以為，小織你應該對這類話題很感興趣才對……真是有點意外。」
「嗯——？」
伊織不解地傾頭。
「我完全不會感興趣哦～因為你想想，無論公司或者產品有多麽厲害，我們都還隻是剛畢業第一年的累贅不是嗎？公司裏的前輩還另當別論，我們好像沒有吹噓的資格吧？把兩者混為一談，讓人看了實在不太舒服。」
唔哦哦……太帥了。好酷的一段話，實在太有男子氣概了。想想剛才還在煩惱的自己，簡直就像個白癡。
見工兵一臉欽佩的模樣，伊織輕吐舌頭：「開玩笑的。」
「老實說，其實是因為我現在的公司是一家很小的新興企業，所以不太能跟得上那些大企業的話題。」
「新興企業？咦，奇怪？」
工兵眨眨眼。
「小織你不是去都銀上班了嗎？」
「嗯，不過我辭職了。」
真的假的！
……該怎麽說，真是太可惜了……
「我原本就想從事金融業以外的工作。不過，在父母麵前卻始終不敢提起新興企業這件事，於是就試著在銀行工作了半年。到頭來還是沒能改變想法，所以心一橫就幹脆轉職了。」
「哦……對了，那你現在的工作是？」
「就是……」伊織翻動手提包，從皮套裏取出一張名片。工兵兩手接過後仔細端詳。
「椰子樹股份有限公司……助理生活管家？」
陌生的頭銜下方寫有「西新伊織」的名字。伊織點點頭說道：
「是一家會員製的網購公司。主要販售我們員工在國外精選的健康食品和化妝品。商品種類雖然很少，不過我們一向隻提供真正值得推薦的商品，所以在二三十歲的上班女性族之間的口碑非常好哦。」
哦……
世界真是無奇不有。這行和it業界完全不一樣，一時之間無法有個很清晰的概念。
「那這個……助理生活什麽的是？」
「是助理生活管家吧。就是配合會員的健康狀況和生活習慣來推薦最合適的商品。如果需要的話，還會幫忙所負責服務的會員尋找新商品哦。是到國外去。」
話雖如此，但公司還沒讓我向客戶提出這種建議就是了——伊織聳聳肩，有些害羞地這麽補充道。見到那羞澀的模樣，工兵的心裏一陣喜悅。啊啊，所謂從事自己想要的工怍，就是這種感覺吧。相較於公司在外的名氣，果然還是實際的業務內容更為重要。在感同身受的強烈驅使下，工兵不斷地點頭附和時……
「對了，櫻阪同學你又在從事什麽呢？」
……被戳中痛處了。
工兵尷尬地移開視線：
「這個……解釋起來有點複雜。」
公司既沒有名氣，對於自己的工作——係統工程師的業務本身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就在百般猶豫的時候……
「咦？莫非是特種行業之類的嗎？如果很勉強的話就不用說了。」
「不是那種！」
怎麽搞的啊……真的是，為什麽大家老是把我當作地下行業的一分子？世上可沒有像我這麽人畜無害的男人哦。就算是現在，我的目光也沒停留在伊織的胸部或雙腿。在米色絲襪襯托下，整雙腿看起來就像一絲不掛，好煽情——就連這樣的想法，也絕對沒有出現在我的腦中哦——！
咳咳！
工兵清清喉嚨，開始娓娓道來。
講述自己在禦茶水一間叫駿河係統的公司工作。職位是係統工程師，專業領域是其中的網路部分……如果說我們是幫企業架設網路的，這樣能明白嗎？聽不懂對吧，嗯，果然沒錯。
工兵不抱期待地遊說著，但伊織聽了後卻瞪大眼睛。
「咦？櫻阪同學你是se？真的嗎？」
她整個人從座位上站起，將身體靠了過來。工兵嚇得向後退去，吞吞口水後點頭承認：
「啊，嗯，是這樣沒錯。」
「哇，好厲害！是專家呢。所謂的網路，就是集線器或路由器之類的東西吧？你會架設無線區域網路嗎？印表機應該可以透過無線區域網路列印文件吧？哇——哇——我太佩服了——」
和預期截然相反的反應。就好比對附近的小學生講授論語的時候，卻獲得全場起立鼓掌那樣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工兵不斷眨著眼睛。
「那個……小織，看你好像懂得不少，難道你是本身對電腦有興趣嗎？」
「不，我完全不懂哦。」
「可是……」
怎麽又會冒出路由器和集線器這些字眼？
或許是看出工兵的疑問所在，伊織先是「啊——」了一聲。
「嗯——其實在這間公司裏，我現在被指派負責資訊係統……？這類的工作。雖然員工一共也才十個人左右，算不上什麽很重要的係統，不過我對這個方麵完全不熟悉……所以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
這也難怪。居然叫一個毫無經驗，又是二度就業的社會新鮮人負責資訊係統，強人所難也該有個限度吧。
伊織聳聳肩膀：
「這也沒辦法啊，畢竟其他人光是處理自己的工作就忙不過來了，像這種本職以外的工作，還是要由像我這類的小員工來負責羅。」
「你能分得這麽清楚，就某方麵來說很不簡單呢。換成其他人大概會抱怨：『我轉職可不是為了來做這種事情的！噫——！』之類的。」
「你在模仿誰啊。真是的——」
伊織不滿地嘟起嘴唇，用肩膀頂了工兵一下。柑橘類的香味竄入鼻內後，心跳也隨之加劇。工兵小鹿亂撞之餘故意望向他處：
「啊，那個，不過啊，如果你真的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建議哦。你可以看是要用郵件或是什麽方式來問我，隻是上班時間就沒辦法迴覆你了。」
「咦？真的嗎？」
工兵這句話的用意是為了掩飾害羞，但伊織的反應卻異常認真。她身體靠著椅背，抬起纖瘦的下巴。雙腳晃來晃去，自言自語般說道：
「是嗎，那就拜托你羅……啊，不過我還不知道櫻阪同學你的聯絡方式。」
「隻要開口，我一定告訴你！不然這樣，我們來交換郵件地址吧。反正今天難得碰麵，我以後說不定也會主動提供什麽建議給你。」
麵對這本末倒置的提議，伊織卻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按了幾個鍵後將液晶畫麵轉過來：
「用紅外線嗎？」
「啊——抱歉，我是智慧手機。」
「那就用qr碼。」
「嗯。」
工兵將郵件地址和電話號碼轉換成圖形代碼，讓伊織利用相機讀取，再選擇對方寄來的空白郵件，將寄件人的郵件地址登記在電話簿內。
……唔哦哦。
（小織的郵件地址到手了。）
工兵不敢置信地盯著手機畫麵。這是在作夢嗎？尤其最近一直睡眠不足，等一下該不會突然清醒，發現自己其實是躺在研究室裏吧？
偷偷捏一下大腿……好痛，是真的。
這……
工兵吞了吞口水。
難道是那個？所謂的桃花運嗎？遲來的黃金時代？
糟糕——那我就要主動一點羅！要積極地展開攻勢羅！
他做了個深唿吸，調適心情，然後下定決心開口：
「對……對了，如果寄信找你出來吃飯可以嗎？」
「嗯？好啊，當然可以。」
來了——！
工兵在心中做出握拳的勝利姿勢，像安東尼奧豬木那樣掄起拳頭。來了來了來了來了——！真正的桃花運終於來了！
「啊，不過剛才m山同學找我這個星期日去聚餐。至於星期六則是要工作。i村同學下星期也說要籌辦一場卡拉ok。」
…………
桃花運宣告結束。
短暫的光榮。
可惡，原來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不愧是班上的偶像，善解人意的女孩。哈！
就在垂頭喪氣之際，工兵聽見裏麵那一桌傳來聲音。
「啊——小織原來你在那裏啊。我還在想說你跑到哪裏去了呢。」
「小織——坐在那裏多無聊啊——過來跟我們一起喝吧。快點快點——」
啊，我這就去——說著，伊織站了起來。她眨起一隻眼睛，點頭向工兵致歉：
「抱歉，我得先過去了，不然大家會嘮叨個不停。待會見。」
「嗯……」
待會……沒有待會了。自己和伊織的關係僅此為止。久違的老同學a，在她人生中擔任過客的無數男人之一。
工兵輕輕舉起手來道別。
伊織拿起杯子就要離去，卻像忽然想起什麽般地轉過身來。
「啊，對了，櫻阪同學。」
她嘴邊帶著笑意。
「關於吃飯的事，我再把時間告訴你吧。順便也想好好請教你有關se的事情。」
畢竟這個地方沒有辦法兩個人好好說話。
以頑皮的口吻說完這句話，伊織隨即離去。
……咦？
什麽？怎麽迴事？
突如其來的逆轉戲碼，令工兵的腦袋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隻能呆呆地目送對方遠去的背影。
「幹嘛笑眯眯的？真是惡心。」
上午十點，辦公室內響起一個冷漠的聲音。拿著手機的工兵「咦」了一聲並抬起頭，整個人不停眨著眼睛。
「怎麽了，室見？你剛才說什麽？」
聽了工兵的迴答，少女明顯露出不滿的表情。
一頭及腰的長發，人偶般纖細的四肢，以及靜靜站著就仿佛一名異國公主的動人美貌。服裝是一件蘇格蘭格紋的公主袖洋裝搭配蕾絲短襪，細長的脖子包覆在高領滾邊之下。若說伊織是個自然型的美女，她便是個極不自然的美少女。就算本人站在眼前，也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甚至會讓人懷疑，這麽漂亮的生物是否真的存在於世上。
隻不過，一身未發育的體型要稱之為女性，未免也太缺乏起伏。完全沒有麵對伊織時的那種心跳加速感。無論波斯貓多麽美麗，想必也不會有人對它產生愛意吧……就是這樣的感覺。
所以工兵一點也不覺得振奮，反而輕鬆對她微笑道：
「哎呀，室見，怎麽擺出一副臭臉呢？虧你還是個美女哦。」
「美……美女……？」
室見眨著一雙大眼睛。工兵豎起食指，對她使了個眼色：
「是啊。好了好了，放鬆眉頭，微笑微笑。不然就浪費那可愛的臉·蛋·羅！」
「呀啊啊啊啊啊啊！」
室見放聲尖叫，整個人往後退去，帶著驚恐的表情拚命搖頭。
「惡……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滾出去，滾出櫻阪的身體——！」
工兵苦著一張臉。
「真沒禮貌……我隻不過稱讚了你一下吧。」
「被你這種人稱讚，絕對是超越死兆星的兇兆！你到底什麽迴事？是詛咒？還是最新發明的整人遊戲？」
「不。」
倒是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不過工兵也很清楚，自己今天的情緒的確有一點亢奮。不過話說迴來，對方的反應還挺有趣的。
「室見，你好pretty！」
「噫！」
「室見，so cute。」
「閉……閉嘴……」
「室見，我愛你！」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或許是突破恐懼的臨界點，室見頓時變得淚眼汪汪。唔……真是傷透我的心，你就這麽討厭被我告白嗎？
「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請不要疏遠我，不要在胸前劃十字架。還有，不要念像咒語一樣的東西！」
拚命地持續道歉幾分鍾後，室見才終於慢慢靠過來，拉下嘴角歎息道：
「……我說，你怎麽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旁人看上去實在超惡心的。難道說，你碰上什麽好事了？」
「……不，沒什麽，就和平常一樣哦。大概是昨天睡了一場好覺吧。」
天大的謊言。
心情絕佳的理由就在手機的收件匣裏。今天早上收到一封訊息，寄件人是西新伊織。
「櫻阪同學，關於昨天提到吃飯的事，這個星期六如何呢？因為行程突然有變，大概上午就能處理完工作了。到時要不要在澀穀一起吃午餐呢？希望你方便抽空（*^-^*）-☆伊織」
看完的瞬間，工兵不禁想要手舞足蹈。他在隔間裏不斷轉動椅子，望著天花板心生感歎。
真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海鷗不甩我海鷗不甩我海鷗不甩我，被打進失落的深淵中好幾個月。如今春天終於來了。這該說是大學時沒達成而在出社會後實現的閃亮登場嗎？哎呀，一個人走桃花運時實在是春風得意。如今正是挽迴那些逝去青春的大好機會！
不過，也不能就這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僅上班時間收發私人信件的事情曝光後會挨罵，要是室見聽到自己被戀愛衝昏了頭，接下來不知道又會說得多難聽了。於是工兵極力保持平靜，不著痕跡地換過另一個話題：
「對了，室見你又怎麽了？難道有什麽新的委托嗎？」
不可能隻是對自己的表情看不順眼就跟我搭話才對，或許還有其他的要事吧。
「啊——嗯，那個——」
室見有些怯生生地開口。她移開視線，搔搔鼻子下方：
「你……之前不是問我，有沒有什麽推薦的網路參考書籍嗎？」
「…………？啊啊，被你這麽一說。」
事情是發生在上星期。工兵當時找室見商量，表示自己對業務上的用語不熟悉，想要係統性地學習，希望能推薦一些不錯的參考書。對方當時卻隻是迴答：「我很忙，自己上google找。」
「這個星期六我有空，你沒什麽事的話，就一起去書店吧。在神保町逛個兩三家書店大概就能找齊了。」
「咦，真的嗎？」
太過訝異的工兵猛然站起，動作隨即停頓。他反問道：
「你到底怎麽了，室見？工作之外的假日居然願意陪著我……啊！該不會是惡魔附身？」
「你說什麽？」
「因為……你的眼睛不是往上吊，牙齒也像尖尖的獠牙一樣嗎……」
「這個上吊眼是天生的！牙齒也是因為有一點虎牙！這些都是我最在意的事情，不要一件件指出來好嗎！」
室見重重地歎了口氣，一副不耐的樣子抓抓頭發。
「還不都是因為最近工作太忙，沒有盡到訓練員的職責，所以才打算陪你去充實一下。況且我也希望你能把網路知識的基礎打好。」
「室見……」
深受感動的工兵整個人愣住。
盡管世界如此之大，但願意犧牲假日陪著部下充實知識的上司，基本上可以說是沒有吧。而且還和最近的工作無關，純粹隻是配合自己想要學習基礎知識的要求。
謝謝你，那麽就這星期——話到嘴邊之際，工兵忽然閉上嘴巴。
奇怪？等一下，這個星期的……星期六？
手機的郵件畫麵赫然映入眼簾。
（嗚哇！）
……那天要和小織一起吃飯。
「怎麽了，櫻阪？突然不講話。」
「不……」
未免也太巧了吧。居然有兩位女性都要跟我約在同一天，桃花運的威力真是可怕。
唔唔唔，該怎麽辦才好？
刹那間，工兵有股衝動想請伊織另擇日期。但不同於平時經常見麵的室見，倘若這一次拒絕對方的話，伊織說不定就不再提出邀約了。幾經煩惱後，工兵還是低下了頭：
「對不起，其實我當天已經有安排了。」
「安排？」
「研討的教授找我去報告近況……還約了中午一起吃飯。」
工兵麵不改色地撒謊。室見皺了一下眉頭。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等下次有機會吧。」
她竟然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但就在工兵鬆了一口氣之際，對方卻又緊接著開口：
「既然這樣，你得好好工作一番，在教授的麵前才能拾得起頭來吧。正好，f軟體的acl（注：存取控製清單）釋放，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你就負責處理一下吧。」
什麽？
「不，請……請等一下。我本周內要完成業平的運用流程手冊啊。」
「惡魔是不會接受任何理由的。」
居然還在記恨！
你自己明明也說過什麽惡靈退散之類的！我不過是順勢迴敬罷了，這樣也有錯？實在太不講理了！
然而室見的指示終究無法違抗，工兵隻得委屈地把追加的工作做完。
當周的星期六，上午十一點四十分。
工兵依約來到澀穀和伊織碰麵。
碰麵地點選在南口的摩艾像前。盡管不如八公像前那樣密集，但人潮依然不算少。在燦爛的陽光下，紅銀雙色的巴士不間斷地往來於巴士站。
工兵整理好襯衫的前襟。他凝著一張臉，仔細確認自己的穿著有無疏失。
鞋子是daks的休閑皮鞋，褲子則是tommy hilfiger全新品。灰色的領扣襯衫之外又套了一件略寬大的印花t恤。這些組合是在池袋的東武百貨公司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才挑選完成。即便在這個講求流行的街區，應該也能輕鬆過關才對。
工兵看看手機的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鍾，自己是否來得太早了？想著想著，他再次確認起餐廳的位置。從這裏過去的行進路線是……嗯，走進那條路左轉……右手邊數來的第三間。沒問題，記清楚了。
俗話說，天鵝表麵看來優雅無比，其實水麵下的雙腳卻擺動得相當劇烈。這就恰似工兵現在的寫照。他事前在tabelog調查合適的餐廳，昨晚還親臨現場觀察一下氣氛。同時瀏覽網路上的風評，牢記幾樣大家推薦的菜色。當然，靠窗邊最安靜的座位也已經預定完成。待用完餐之後，兩人就到中央銜散步，在bunkamura附近喝咖啡。再進一步的話，還可以前往文化綜合中心的星象館。每分鍾的計劃都已經詳細擬定好了。
但實際站在伊織麵前，自己卻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詢問：「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呢？」如果伊織另有選擇，當然就遵照她的意思。倘若她沒有想法，就進行事先擬定好的計劃。真是天衣無縫的設計。
順帶一提，剛才的比喻——天鵝如何如何的，其實好像是某國民漫畫編造出來的故事。不過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小織，怎麽還不快來呢——
工兵心神不寧地四下張望。
那個……不對，不是那位女孩。這邊……嘖，是男的。幹嘛穿裙子啊？澀穀真是不容小覷。
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鍾。
唔唔，好緊張。見麵時該怎麽打招唿才好？最簡單的「嗨」？隨意一點的「辛苦了——」？還是情緒有些亢奮的「啥羅——！」之類的？
就這樣心情浮躁地想了幾分鍾，然後是五分鍾、十分鍾、十五分鍾。
…………
奇怪？
工兵眨了眨眼睛。
車站的led告示板顯示時刻為十二點五分。看看手機的螢幕，果然一樣。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五分鍾了。嗯嗯？是我弄錯時間了嗎？確認一下行程表。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六，中午十二點……澀穀摩艾像前……嗯，沒有弄錯。那麽伊織為何沒有現身呢？是電車誤點？還是找不到這個地方？
打開寄信的畫麵，選擇西新伊織的郵件地址。
「知道摩艾像嗎？如果迷路的話，我就過去找你吧——」
寄出。
…………
工兵急躁地等待著，但卻毫無迴應。
全身的毛細孔緊縮，周遭行人的聲音仿佛突然離自己遠去。
（……莫非是臨時爽約？）
不祥的預感在腦內閃過。應該不可能……雖然工兵這麽想，但如今對方卻遲遲未出現。環視周圍，就是看不見類似伊織的人影。
為什麽？
自己有什麽地方惹她不高興了嗎？
是郵件裏的口氣？迴信的時間？還是碰麵地點的選擇？
盡管覺得自己從未做錯什麽，但懷疑就如烏雲一般迅速擴散開來。信心開始動搖，與生俱來的怯懦性格逐漸浮出。
工兵再次審視與伊織往來的郵件內容。他瞪大眼睛，仔細確認裏麵的一字一句。
……完全搞不懂。
無論看幾遍，也找不出任何奇怪的字句。工兵將手機丟進包包裏。
他撇著嘴，環視往來的人群，恰好有一對看似幸福的情侶從眼前經過。那兩人手臂勾手臂，滿臉笑容，緊緊倚靠對方的身體。
唔唔。
工兵低下頭，心中盡是悲慘的想法。
混帳，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神啊，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如果純粹隻是想打擊我這個人，何必要如此兜圈子呢？先是讓我心生希望，到了緊要關頭時卻——
…………
還是迴去吧。
他駝著背，口中嘖了一聲。
可惡！夠了，我受夠了。就算走後向我道歉也已經太遲了。我要從電話簿裏刪掉她的資料，以後寄信來也不再迴應。不，幹脆加入黑名單封鎖吧。這種毫無誠意的女人，我也樂得將她拒於門外。啊啊，今天沒能碰麵實在太好了！差點就浪費了寶貴的假日！真是的！
就在工兵鼓起肩膀，準備往車站走去的瞬間。
嗡——
包包裏傳來沉悶的振動聲。
「！」
仿佛西部片裏的槍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出手機。確認液晶畫麵後，來電者顯示為——西新伊織。
「喂！我是櫻阪工兵！小織，你現在在什麽地方？我實在很擔心哦。還以為你會不會遇上什麽交通事故了。啊，我會一直等著你，所以慢慢來就可以了！」
完完全全否定了十秒前的自己。
伊織最初似乎嚇了一跳，整個人沉默不語，稍後才忐忑地開口：
「對不起，櫻阪同學，這麽晚才聯絡你……其實我人還在公司……過上了一點問題。」
「問題？」
伊織「嗯」了一聲。
「因為整個辦公室變更擺設，所以我負責調整了一下『區域網路？』的接線。可是現在網路卻都連不上，也沒辦法收信。公司的前輩向我抱怨這樣無法工作，社長也叫我趕快想辦法解決。我實在不好意思一個人就這樣下班，所以……」
一種滿腹委屈的寂靜。下一刻，她輕輕歎息：
「對不起，約你出來卻發生這種事，真的很抱歉。下次有空的話再——」
「我過去吧。」
「咦？」
工兵重新握好手機。
「我過去你那邊吧。網路是我的專業領域，如果隻是接線問題應該有辦法解決。你們的辦公室……在這附近嗎？」
當初聚餐時，記得名片上的確寫著位於青山的地址。盡管並非徒步就能抵達，但坐計程車也花不了多少錢才是。
「可……可是，這是我們公司內部的問題，是我自己弄出的問題，找櫻阪同學你來幫忙實在有點……」
「小織。」
工兵語氣委婉地打斷對方。
「我不是說過了嗎？真的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就跟我聯絡，我至少可以提供建議。你想讓我成為一個空口說白話的男人嗎？」
「…………」
電話另一端出現唿吸急促的聲音。沉默幾秒後，再度傳出一種緊握住手機的聲響。
「對不起……那麽可以麻煩你過來一趟嗎？」
「當然！」
工兵緊接著詢問辦公室的地點，並從包包裏取出便條紙記錄。港區北青山——最近的車站是表參道。
（坐地下鐵過去吧。）
這裏離半藏門線的車站也很近。雖然走路也能夠抵達她公司，但工兵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那麽我到了再跟你聯絡，你先等著。」
堅定地說完後，工兵隨即掛斷電話。
（豈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讓難得的約會泡湯。）
猶如乘著秋風一般，工兵快步前往地下鐵車站。
椰子樹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室，座落於地下鐵表參道a1出口左轉，舊森英惠大樓的後方。建築物本身有著清水混凝土的外牆，開放式的大窗戶及拱廊形的玄關。二樓突出的陽台上擺放著觀葉植物。與其說是公司的事務所，看起來更像一間服飾店。真不愧是青山表參道，就連工作的地方都充滿了品味。
工兵確認租用者的名牌，找到位於二樓的「椰子樹」。他走上樓梯，同時撥打伊織的手機。第一聲鈴聲還未響完，電話便接通了。
「喂，櫻阪同學？」
「嗯，是我。我已經到了，就在入口這裏。」
說話的同時，走廊另一端的門忽然開啟，穿著紅色針織棉上衣的一名女子探出身子。
是伊織。她舉起一隻手來：
「真的很對不起，還麻煩你專程過來。」
「不，不用客氣了。我可以進去嗎？」
「嗯。」
在伊織的帶領下，工兵走進辦公室。和外觀相同，內部也是格調高雅的裝潢。混凝土牆投以淡橘色的燈光，公司的logo下方擺有折疊式腳踏車，天花板的喇叭還傳來類似巴薩諾瓦風格的音樂。看起來真的很像對外營業的店家。
「走這邊哦。」
「啊，好。」
工兵急忙加快腳步。穿過狹窄的走廊後，就是辦公室。五十平方公尺左右的空間裏，辦公桌呈兩列排放。幾名便服打扮的男女正在對著電腦工作。每個人都很年輕，大約二十多歲，頂多三十歲左右的年齡。服裝也很輕便，就和自己現在的打扮並無兩樣。或許是事前知道工兵將造訪，他們轉向這邊微微點頭後，又立刻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社長。」
循著伊織的聲音望去，隻見一名身穿外套的男子從最內部的座位上站起。皮膚略黑，頭發到肩膀處。黑色外套及t恤的底下，是一副宛如運動好手的身材。拿藝人來形容的話，就是江口洋介的感覺。男性見到工兵後，隨即露出和煦的微笑。
「嗨，你就是那位天才se？」
「天……」
出乎意料的這個字眼，令工兵頓時愣住。就在傻眼之際，一旁的伊織吐吐舌頭：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才好，所以就介紹你是個很厲害的人，連史蒂芬·賈伯斯和比爾·蓋茲都大驚失色的天才工程師。」
這豈不是讓我完全沒有台階可下嗎？喂！
大驚失色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麵對內心震撼不已的工兵，社長忽然低下頭來：
「真的很抱歉。我很清楚不應該這麽拜托一個公司外部的人，不過我們所有人都對這種事情很不擅長，一旦發生問題根本不知該如何解決。耽誤你的休假非常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幫助我們？」
萬事拜托了——說畢，他又將頭壓得更低。工兵惶恐道：
「我知道了。那個……我會盡量幫忙的。」
「真的嗎？」
社長抬起臉，露出笑容，然後親昵地走上前來握住工兵的手。
「哎呀，話說人脈真是不可或缺的寶物呢。包括小織也好，我們學校的學弟妹都是優秀的人才！」
「咦？」
學……學弟妹？
就在工兵錯愕的當下——
「社長也是c大的校友哦。隻是係所不一樣。」
伊織與有榮焉地解釋道。
「求學時代，我在辦活動性社團受到他不少照顧。因為這樣，我也有這個機會來這裏上班。」
……哦哦。
原來如此。之前就覺得很奇怪，她為何會對所謂的網購行業感興趣——原來是這位江口洋介先生的影響啊。
應該說，既然因社團活動結緣，那麽對方的在學期間也就和我們重疊了？居然這麽快就成立一家公司？哇！哇！聽起來實在太厲害，仿佛就像在作夢一樣。
工兵換上尊敬的眼神。社長又行了一禮：「那麽，就麻煩你了。」然後返迴座位上。
（真是的。）
工兵抓抓臉頰。既然對方拜托得這麽誠懇，總不能真的隻有「提供建議」吧。唯有打起全部精神應對了。
工兵收起手機，轉向伊織問道：
「對了……你們今天到底在做哪些作業？」
若無法掌握狀況，也就不能擬定對策。先收集情報才是要務。
伊織「嗯——」地移動目光，最後指著內部的一張桌子。
「我們準備在那裏開辟一個會議空間，於是就牽了一條網路線過去接上集線器，結果大家就不能上網了。」
「……就這樣？」
「嗯。」
她到底做了什麽啊？才這點程度就讓網路全部斷線嗎？
傾頭不解的工兵滿腦子問號，卻依然詢問：「我可以碰電腦嗎？」伊織點點頭，走到附近的一張辦公桌。
「這是我的電腦。」
說著，她操作滑鼠，解除畫麵的鎖定，然後關掉其中幾個視窗，將鍵盤讓出來給工兵使用。
作業係統是xp。藍色的工作列令工兵有種懷念的感覺。他啟動瀏覽器，在網址列打上google.jp，然後按下enter鍵。
分頁的圖示變成灰色的圓形。這一瞬間，工兵還以為可以順利連上網站，但畫麵隨即殘酷地宣告「網頁讀取錯誤」。
……嗯？
他接著執行命令提示字元。輸入ipconfig後確認已經取得位址，對自己下達ping指令……也ok。這樣一來，問題果然還是出在網路本身了。工兵將目標變更為預設閘道，再次執行ping指令。如果獲得迴應，就能排除是路由器到電腦之間的問題——
嗯嗯嗯？
工兵傾著頭，感到納悶。
出現奇怪的結果了。
連續顯示三次reply from（有迴應）後會出現request timed out（要求逾時），然後再次顯示reply from（有迴應），但隨即又轉為request timed out（要求逾時）。兩者不規律地在黑色視窗上反覆顯示。
（並不是完全斷線……？）
工兵試著用f5鍵重新整理瀏覽器的分頁。連按好幾次後終於有反應。盡管圖片讀取失敗，但搜尋框和文字卻已經出現。沒有錯，網路並非斷線，而是處於不穩定狀態。或許把問題鎖定在網路線斷掉或是接觸不良比較好。
「找出問題了嗎？」
伊織憂心忡忡地望向這邊。工兵用力點頭：
「似乎不是電腦或網際網路的問題。接下來我想檢查一下路由器，方便嗎？」
伊織露出思索的目光：
「路由器……就是網際網路的線接上去的那個東西吧。」
「嗯，應該是。」
所謂「網際網路的線」，就是「寬頻線路」吧……工兵在腦中這麽代入之後迴答她。伊織點點頭，帶工兵來到位於牆邊的桌子，指向擺放傳真機的架子下方。
「那個……我想應該是這個才對。」
地麵擺著一個黑色的機體。正麵左上方標有yamaha字樣，背麵的連接埠則是接往光纖網路單元設備。啊啊，沒有錯，這就是寬頻路由器。
工兵整個人跪在地上，用手指摸索網路線。在確認接頭有無鬆脫的同時，一邊試圖找出線路的走向。所幸辦公室並非采用高架地板，尋找起來還算容易。線路從牆邊經過線槽後，一路來到辦公桌集中區，透過nex的十六埠集線器分接出去。其中十條給電腦，三條則是獨立出來牽往反方向的陌壁。這或許就是會議空間專用（今天作業所追加的網路線）的線路吧。那麽，這三條線又接到會議桌底下的集線器——
…………
不，等等。
集線器彼此對接，為什麽需要三條線？
「小織，問個問題。」
工兵表情僵硬地開口。他將網路線拿到伊織麵前：
「這個為什麽要接三條線呢？」
「咦？」
伊織仿佛處於狀況外，不斷眨著眼睛。她將目光移往桌下的集線器，看了一會後——
「因為不是有三台電腦要上網嗎？」
她冒出這麽一個異想天開的答案來。
「…………」
工兵當下沉默不語，完全聽不懂對方剛才說了些什麽。呃……什麽東西？因為接收端要連接三台電腦，所以上傳端也就接了三條線？
他揉揉太陽穴，走到辦公桌集中區，整個人蹲下去拿起舊有的集線器來。
「小織，你看這個叫集線器的東西，現在接了十台電腦左右對吧？」
「嗯……」
「那麽它連接路由器的有幾條線？」
伊織露出明顯驚訝的表情。
「一條……！隻有一條是嗎，櫻阪同學？」
她掩嘴這麽叫道。
「為什麽？為什麽一條線會接了十台電腦！櫻阪同學，你對我們的區域網路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做！本來就是這樣子了。」
忍不住吐槽後，工兵歎了一口氣。他確認集線器的背麵，抓起其中連向會議空間的網路線。
「我要拔掉這兩條線，可以嗎？」
伊織沉默不語，看似在猶豫，但隨即便點頭同意。工兵拔除其他的線路，隻留下左端，然後確認前方的led燈號正常顯示。
「現在看看能不能上網吧。」
伊織來到電腦旁，移動滑鼠。喀嚓喀嚓的按鍵聲隨之傳出。曆經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一聲驚唿傳來：
「可以了！可以上網了！」
我就說吧——工兵這麽聳肩的同時，伊織迫不及待地請其他員工幫忙確認。郵件……ok，網頁ok，檔案伺服器存取——ok。
「為什麽？之前怎麽不行呢？」
麵對百思不解的伊織，工兵「嗯——」地陷入思考。到底該怎麽解釋呢？
「像集線器這種l2的設備，一般來說並沒有防迴圈的機製哦。所以像剛才那樣連接多條網路線，就會造成封包無限增殖，導致無法連線——」
「你講國語好嗎！」
……果然聽不懂。唔唔，那麽就——
「總之，集線器之間不能接兩條以上的網路線哦。」
「是這樣嗎？了解！」
挺聰明的嘛。喂！
啊啊……不過對普通使用者來說，大概不用去了解ethe的構造吧。隻要按照說明書指示接上線路，能上網就ok，連不上就是故障，根本不會去在意那些複雜的東西。
但正因為如此，大家才能將所有精力放在自己的本業和興趣上。反過來說，一旦出問題時，就沒有能力解決了。包括自己，在四月前也是一樣的情況，覺得cisco的設定隻要複製貼上就好，裏麵的原理構造根本不用去了解。如果不是被室見狠狠訓了一頓，可能直到現在還是維持同樣的做法吧。
自己……真的過到了一個好上司。這一點得要感謝命運的安排。就在工兵感觸良多地思考的時候，一隻手忽然被人抓住。隻見伊織用一種炙熱的眼神仰望自己。
「櫻阪同學，好厲害！你真的太厲害了！」
她語帶興奮地這麽稱讚，雙手更是加大力道。
「隻是看幾眼就能找出問題，工程師真是個令人尊敬的職業！」
「不……沒那麽誇張啦。」
「一點也不誇張哦！換成我們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剛才就連社長也說：『接三條線應該會有三倍的速度才對啊。』」
「…………」
又不是夏亞。
不過，利用fec（注：fast etherchannel）或link aggregation （注：頻寬合並）的功能倒是可以辦到。很遺憾，光靠nex的非智慧型交換器是無能為力的。
伊織的雙眼閃閃發光。觸碰到那柔軟的手心，工兵的心跳立刻加速。他不得不移開視線。
「那個……是不是該去向你們社長報告了？」
「啊，對啊。說得也是。」
伊織抽身往社長的座位走去，行了一個禮後便開始稱讚工兵的搶眼表現。除了手舞足蹈地述說之外，還不時往工兵這邊投來尊敬的目光。
不對。哇啊啊，全身就快要癢死了。住手住手住手，社長你也不要附和什麽「真不愧是超級駭客」，我不過隻是拔掉兩條網路線罷了！
就在工兵因羞恥而渾身不對勁之際，伊織終於走了迴來。
「對不起，櫻阪同學，我必須收拾一下。待會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我想十或十五分鍾就能處理完畢了。」
她舉起一隻手，低下頭來致歉。當然，豈有不答應之理。工兵立刻決定好碰麵的地點，然後意氣風發地離開辦公室。
就如同之前伊織預估的時間，在青山大街旁的星巴克等了約十五分鍾，她依約出現了。
除了辦公室見到的針織棉上衣，她還綁上一條絲巾。小巧的頭上戴了一頂草帽，一手則拿著皮革製的手提包。依然是相當時髦的打扮，感覺周遭的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活潑起來了。認出工兵的身影後，她一邊揮著手慢慢走近：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工兵舉起手機，出示上麵的時間。
「不，非常準時。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麽趕，我連咖啡都還來不及喝呢。」
「咦，那我們先在這裏坐一會嗎？」
「啊，不。」
他搖搖頭，製止正要坐下的伊織。
「你一定肚子餓了吧？看你不吃不喝地一直在處理問題。我們這就去填飽肚子吧。」
「可是……」
這個瞬間，伊織的腹部傳來「咕嚕」的可愛聲響。她眨了一下眼睛，隨即紅著臉低下頭去，然後微微抬起目光望向工兵：
「你聽見了？」
「非常遺憾……」
「連我爸媽都沒聽過呢……」
「真的假的？」
「你要負責哦！」
「我可以負責嗎？」
隻為了這點小事？不，反倒應該要高興才對！
…………
最後，兩人決定在車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廳裏用餐。
走進眼前的餐廳後，發現店內已經有不少客人。隔壁的一對情侶正津津有味地大啖奶油培根意大利麵。工兵將菜單交給伊織：
「要點什麽？」
「嗯——」
伊織神情專注地凝視菜單。或許是肚子餓壞了，她目不轉睛地瀏覽意大利麵的菜色部分。
「香蒜辣椒意大利麵好像很好吃，可是我又想嚐嚐白酒蛤蠣口味。墨魚意大利麵也不錯——啊，還有肉醬口味的，看起來也很好吃！」
「點這麽多吃不完的喔，份量好像滿大的。」
苦笑的工兵這麽提醒。伊織先是嘟起嘴唇「唔」了一聲，接著鬆開眉頭：
「對了！我和櫻阪同學分別點不同的口味，然後再彼此分著吃怎麽樣？這樣一來就能品嚐到各種味道了！」
咦……
工兵的心跳加速。分著吃……在同一個盤子裏？
（豈不是隻有男女朋友才會這樣點餐嗎？）
內心激動的當下，伊織將菜單遞來，指著白酒蛤蠣意大利麵說：「我要這個。」事到如今，也隻能照對方的意思做了。工兵選了肉醬意大利麵，然後唿叫服務生過來。就在一邊確認菜單的瞬間，伊織又迅速度吩咐：「還要兩個小盤子。」語氣絲毫沒有猶豫，完全是男性的果決口吻。
原來如此……和女孩子近距離相處時不能像這樣扭扭捏捏，態度要稍微強硬一點比較好嗎？嗯，真是上了寶貴的一課。
…………
不對。
工兵移開視線，暗中咬牙切齒。
可惡，怎麽可以讓女方搶走主導權！我可是男人啊！必須挽迴劣勢才行。總……總之先自然而然地觸摸她的手吧！
「……怎麽了嗎？手指一直動來動去的？」
「我……我在練習自由式……」
一點也不自然嘛！
工兵感到垂頭喪氣。伊織這時忽然「啊」了一聲，將手提包放在大腿上開始翻找。
「趁還沒忘記。來，這是社長叫我轉交給你的。」
「……？」
她遞來一個信封。工兵納悶地望向裏麵，頓時深吸一口氣。
「小織……這是？」
「雖然有點少，不過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畢竟櫻阪同學是一名專家，社長說工作就必須支付相對的報酬才行。」
工兵吞吞口水，再度確認信封的內部。福澤諭吉和樋口一葉的肖像各有一張，總計金額是一萬五千圓。
（真的假的……？我隻是把集線器的接線修正而已啊。）
「不……不行，這個我不能收。」
工兵急忙推辭，伊織卻推了迴來：「你就別客氣了。」
「找正式的業者過來處理會花更多費用，區區一萬五千圓還算是我們賺到了。你就不要推辭盡管收下吧，好嗎？」
「可是……」
「好了好了。」
到頭來，工兵還是被迫收下這筆錢。在對方的催促下，他準備收起信封。
好像有種做了壞事的感覺。最多才耗費三十分鍾的作業，竟然就收了一萬五千圓。如果換成時薪，豈不是變成三萬圓了？唔哦——太厲害了，這是什麽削錢法。要是按照這樣工作一個月，就能抵得上現在的年收入羅？真是暴利，無良業者！
…………
但在此同時，伊織和社長所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
倘若自己是以公司的立場提供服務，至少也得計算半個人日，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的費用，大概要索價四萬圓左右吧。倘若是室見或藤崎親自出馬，價格還會往上漲。換而言之，這些都是個人與公司對金錢衡量標準的不同所致。平時承接、發包一兩百萬委托的自己，居然會因區區一萬五千圓而惶恐不安，說好笑還真是好笑。
（……這樣真的好嗎？）
自己真能收下這些錢嗎？
工兵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放開信封。這個臨時的薪水袋，就這樣被吸入包包的深處了。
「話說迴來，櫻阪同學你當時的表現太帥了——」
聽見伊織的聲音，工兵抬起臉來。她雙肘撐在桌上，以手背托住下巴，用一種仿佛置身夢境的眼神望著虛空。
「走進辦公室，看了一眼就宣布：『謎底全部揭曉了！』再慢慢地拿起集線器說：『兇手就是你！』然後拔掉網路線。」
「怎麽聽起來好像危險人物？」
更正確的來說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家夥！
伊織靠著椅背「啊哈哈」地大笑。不久，她擦拭眼角望向工兵：
「開玩笑的。不過櫻阪同學你當時真的很帥哦。事前完全不知道我們公司的係統，結果居然一下子就找出問題所在並輕鬆解決，讓我覺得你們這些專家實在很了不起呢。」
「我說過了……這並不算什麽。」
盡管嘴上謙虛，工兵還是覺得頗為受用。或許是平時看多了室見的超強實力表現，如今換成自己被別人這樣連聲稱讚，總覺得頗為新鮮。
頂著充滿好奇的表情，伊織整個人探出身子：
「對了對了，能不能再多告訴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你平時都在做些什麽呢？」
「呃……我想你聽了應該會很無聊哦。」
「是嗎？感覺還挺有趣的說。靠著技術和靈感來一一解決問題，就好像project x（注：日本nhk的紀錄片節目）裏麵的那些人一樣呢！」
太誇張了吧——工兵這麽想道。但伊織仍繼續要求著。
無奈之下，工兵隻好慢慢開始敘述。他避開客戶名及係統名稱，專挑那些可以對外人透露的案例。例如處理業平的rfp、better media的遷移pm，還有惡夢般的全國出差之旅等。
最初隻打算說個幾句就結束。畢竟技術用語和運用的架構等，外行人聽在耳裏根本不會覺得有趣，所以隻挑部分的重點想混過去。但伊織的神情卻出奇地專注。她不時出聲附和、大笑，甚至還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追問事情的後續。
不知不覺中，工兵也說得愈來愈起勁。包若如何與客戶或同事建立信賴關係，如何應付意料之外的bug及設計，甚至是故障排除的方法，他都配合著肢體動作一一說明。
全部聽完的瞬間，伊織「哇啊——」地讚歎一聲，靠在椅背上喃喃說道：「真是不可思議的行業呢……」
這時，服務生也剛好上菜。蛤蠣的香氣充滿整張桌子。工兵將小盤子與叉子遞給伊織。伊織也駕輕就熟地開始分裝料理。一時間，桌上隻有餐具相互碰撞的鏘鏘聲響。
「對了，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忽然被對方叫到，工兵隨即抬起臉來。伊織望向這邊，手中的夾子也停下。
「？什麽？怎麽了？」
「櫻阪同學……你想不想兼差呢？」
「兼差？」
什麽東西？就在不知該如何迴答時，伊織放下盤子，略微正色地開口道：
「之前不是說，我在公司裏被指派負責資訊係統嗎？」
「嗯……」
「雖然算不上什麽嚴重的事，不過今年之內有幾項任務必需要完成。其中就包括了導入無線區域網路。」
導入無線區域網路——
伊織繃緊嘴唇：
「我一個人當然做不來，於是就找了幾家業者幫忙估價，結果不是五十萬就是八十萬，價錢高得不可思議。社長說這筆錢付不出來，可是又希望盡快完成無線網路環境。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原來是這樣啊……」
這就難怪了——是兼差嗎？
伊織點點頭：
「我們的公司很小，拿不出太多錢來，不過報酬方麵一定會如數支付，還能夠設法讓這筆錢不用報稅。」
這樣子……可不可以呢？她往上飄來詢問的目光。
「呃……」
工兵含糊其詞。麵對突如其來的請求，思考完全無法跟上。兼差……也就是私底下接工作的意思吧。並非駿河係統的員工，而是以櫻阪工兵個人的名義，建構企業級的無線區域網路。
……這樣好嗎？
公司的規定裏，好像沒有禁止員工從事副業。不，應該說，大家基本上都沒有餘力在公司外兼差吧。下星期有三個建構案，另外應該還有四份文件必須完成。依現況來看，實在很難接下這個工作。不過——
「…………」
伊織的眼中擺蕩著不安。透露出一種嬌弱、渴望依靠的眼神。
工兵吞吞口水。
要是自己今天撒手不管，她會怎麽樣呢？
既然無法請到正規的供應商，最後或許隻能由公司內部自行建構無線區域網路了。然後遇上訊號的距離和幹擾問題，日日夜夜被大家的抱怨聲轟炸——這樣的情景仿佛曆曆在目。好比今天遇到的接線問題那樣，沒有時間從事自己想做的工作，成天隻能趴在地板上尋找問題。
————
雙方不知沉默了多久。伊織最後歎了一口氣，臉上掛著落寞的表情搖搖頭：
「對不起……跟你說了這些，請忘掉吧。畢竟櫻阪同學你也很忙，這也是無法強求的。」
「我做。」
咦？
伊織的雙眼眨個不停。
工兵用力點頭道：
「沒關係，我就兼差吧。關於導入的時期，我希望事前能好好討論一下。但如果不急的話，僅僅是無線區域網路的建構，我起碼還做得到。這個並不是最近就要完成的東西吧？」
「啊，嗯……並沒有規定的期限……隻要在今年內完成就好。」
「那應該沒問題。」
單樓層，十幾台用戶端的基礎建設。包括設計和建構在內，大約耗費半個人月吧。隻要充分利用休假的時間，一個月多一些就能夠處理完畢。
「……真的可以嗎？」
伊織忐忑地詢問。工兵揚起嘴角。
「今天收了你們不少的故障排除費用，這就當作是一種迴禮吧。不用擔心，最近手中的大案子都已經安排妥當，周末可以有比較空間的時間。」
況且——他又補充道：
「誰叫我們是同一個研討班的同學呢？遇到困難時應該互相幫助才對。」
伊織瞪圓雙眼。她愣住好一陣子，最後才繃緊嘴角說道：
「討厭……櫻阪同學，你真是太帥了。」
「哼哼，現在才發現嗎？」
「在《天空之城》裏隻輸給穆羅將軍哦。」
「有人這樣比喻的嗎！」
應該說，這是在損人吧！
工兵輕輕瞪了對方一眼，拿起叉子。
「總之我們快開動吧，東西都要冷掉了。」
「啊，說得也是。」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了許久，差點浪費難得的料理。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品嚐餐點。或許是饑腸轆轆的緣故，大盤的意大利麵很快就少掉一大半。
「對了，櫻阪同學，關於費用的問題。」
大約吃到一半時，伊織忽然這麽開口。工兵吃著香蒜辣椒意大利麵，一邊抬起臉來：
「費用……報酬嗎？」
其實金額多少都無所謂啦。然而，伊織卻皺起眉頭正色道：
「這很重要哦。因為是以工作的名義委托你，我們必須達成一致的共識才行。」
「好好。」
工兵挺直身子，端正表情。伊織則是雙手交叉在下巴前方。
「首先是作業費用……十萬圓如何？」
「十萬……？」
他不禁站了起來。伊織見狀縮了縮肩膀：
「啊，咦，不夠嗎？那麽十二萬怎麽樣？」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十萬？十萬圓？這是什麽金額！如果都拿去玩《邊境保衛戰》，可以兌換多少gp啊？實在是太糟糕了！
「付……付我那麽多錢……真的沒問題嗎？」
麵對忐忑詢問的工兵，伊織不解地眨眨眼：
「什麽有沒有問題……櫻阪同學，你平時應該都是負責一兩百萬圓的大案子吧？我反而還擔心你會不會看得上這十萬圓。」
「…………」
被這麽一說，的確是如此。
唔哦——莫非技術類的兼差這麽好賺？太輕鬆了吧？
「十……十萬圓就……很夠了。」
因為過於緊張，工兵結結巴巴地說道。伊織頓時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那麽作業費用就這麽敲定。接下來是機器和材料的費用，就麻煩櫻阪同學你幫忙估個價了。實際購買時就由我們出麵負責，這樣可以嗎？」
「？我可以先代墊沒關係哦。」
畢竟購買的機器還不算太貴，自己打算就在秋葉原一帶的便宜店家找找。
「不過，如果我們支付你超過二十萬的費用，到時候就要報稅羅。」
「報稅？」
那是什麽？
「一旦副業收入超過二十萬，就必須向稅務署申報了。機器和材料的費用，事後的確可以從我們公司的經費支出沒錯，但如果沒注意到報稅方式，你從事副業的事情就會被公司知道羅。」
「真的假的！」
糟糕！真的很糟糕！
伊織聳聳肩膀：
「所以機器由我們來購買，支付給你的金額就可以控製在二十萬以下。這樣一來，你也不用辦理那些麻煩的手續了。」
「……原來如此。」
隻是一個兼差，居然包含這麽多學問。真是上了一課。不過…小織怎麽會知道這些細節呢？一般的社會人士應該用不到這類知識才對。莫非她也和自己一樣，準備從事什麽副業嗎？
…………
算了，不去想。
「那麽我就盡快估個價。型號和數量……告訴你們這兩樣就行了嗎？」
「嗯，另外就是可以用多少折扣買到。因為我對這方麵的行情完全不了解。」
「知道了。」
工兵將委托的事項謹記在心，然後複誦一遍。抬起臉的瞬間，隻見伊織正以充滿信賴的眼神望向這邊。
「一切就拜托你羅。」
她輕聲細語地這麽說道。
2
隔天，星期日。工兵攜帶電腦和隨身聽，來到住家附近的veloce。
點了一杯咖啡後，他就坐在窗邊的座位準備長期抗戰。昨天伊織委托的內容——機器評選和初步設計，工兵打算在今天之內將它們全部完成。
收件匣裏已經收到椰子樹的現況架構圖及樓層規劃圖。工兵點兩下按鍵，開啟附加檔案。
辦公室本身的構造相當單純。
位於雜居大樓的二樓，七十平方公尺左右的空間裏塞進了櫃台、辦公空間和會議空間。終端數量為二十台左右，目前全以有線方式連接。
網際網路的線路是申請flet-s。以yamaha的寬頻路由器連接後，又利用幾台集線器串接。用戶端從xp到vista、7都有。其中也能看到mac os和ipad的名稱。
……要在這種地方導入無線區域網路嗎……
工兵用手指輕敲太陽穴。
以消費者的角度來看，買一台buffalo的無線ap來安裝即可（接上既有的集線器，也不用花費其他的牽線成本）。但偏偏自己是專業人士，這樣做實在太對不起那十萬圓了。
（反正機會難得……幹脆整個重新評估一下吧。）
椰子樹目前的網路環境，再怎麽說也不能算好。線路不斷串接，機器也都是老舊型號，無法進行遠端維護。乘這個機會建立一般企業的基礎設備會比較理想。
工兵啟動notepad，寫了一長串改善要點。
·盡可能地縮減機器數量（以減少障礙發生機率）。
·原則上廢除串接，集中從線路牽入的地方統一分配。
·考慮到發生問題時的支援，選擇可以遠端登入的機器。
·為盡量避免接線錯誤而導致停機，要開啟l2防迴圈功能。
·當然，更要支援無線區域網路！
暫時就先這樣了。
工兵一邊啜飲咖啡，同時檢查自己的記述。
整理出要點後，便有一個明確的思考方向。之後就是根據椰子樹出得起多少預算，做個大概的架構規劃。
（cisco的892和2960吧。）
cisco892w是無線ap整合型的存取路由器。以wan介麵來說，有一個gigabit ethe孔以及一個fast ethe孔。區域網路介麵則有八埠。隻要和二十四埠交換器catalyst2960相互結合，僅僅這兩台機器就能置換目前椰子樹的所有區域網路。當然，也可以透過ssh進行遠端維護，更有l2防迴圈功能。問題就在於價格——
892w……包含第一年維護費用，八萬四千圓。
2960一樣含第一年維護是四萬八千三百圓。
材料費估計為四萬，總計是十七萬左右。
工兵迴想伊織所說過的話——
「我一個人當然做不來，於是就找了幾家業者常忙估價，結果不是五十萬就是八十萬，價錢高得不可思議。」
那麽自己的估價又是如何？
就算加上作業費十萬，頂多隻有二十七萬，可以壓在三十萬的價位之下。嗯，這個數字還滿可行的嘛。而且不光是無線區域網路，就連有線部分也一並置換。對於椰子樹來說，相信是一份絕不算壞的提案才對。
好。
決定方針後就好辦了。
工兵啟動powerpoint，開始製作簡易的架構圖，然後標示機器規格和必要的數量，完成一份提案書。
略微檢查一下後，工兵便立刻寄出。他接著拿起手機撥打給伊織。
響了幾聲後，電話接通了。
「喂——我是伊織。」
「啊，你好，我是工兵。」
「呀唿——昨天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充滿活力的問候。昨日愉快的迴憶頓時鮮明地浮現在眼前。可以的話，真想就這樣直接和她聊下去，但今天必須將工作擺在第一位。工兵轉換一下語氣後開口：
「昨天提到關於估價的事情，其實我已經做了一份初步的估價單。」
「咦，已經好了？」
對方顯然十分錯愕。工兵「嗯」地點點頭。
「我剛才寄到你的信箱了……現在方便看看嗎？」
「啊——嗯，你等我一下。」
物體碰撞的聲音傳來。或許是坐迴辦公椅的緣故，隱約可以聽見嘎吱的聲響。
「郵件主旨——區域網路置換作業評估資料。是這一份嗎？」
「對對，就是那個。」
「我看一下哦。」
工兵揚起嘴角：
「這些都是我十分推薦的組合。」
「哦——」
接下來就是一陣鍵盤敲擊和滑鼠按鍵的聲音。就在工兵悠閑地享用咖啡之際，耳邊忽然傳來「嗯嗯嗯？」的疑惑聲。
「路……路由器三口八萬圓？會……會不會太貴了點？」
「咦？」
「在yodobashi camera，三口無線路由器不是才一萬圓嗎？」
這……這兩者能夠相比嗎？
「集線器也要五萬……咦，這是名牌精品嗎？難道是卡地亞設計的？」
「不……不是不是。」
工兵急忙補充提案書的內容。包括企業用與一般消費者用的機器價格帶完全不同，所選的機器已經是較低價位的型號，還附加了遠端維護及防迴圈功能等等，他將這些事項一一解說清楚。
待全部解說完畢後，伊織「唿——」地歎出一口氣。
「總覺得……學到了不少東西呢。關於企業的網路，我一點也搞不清楚。」
「這個……畢竟最近的機器，例如電腦或交換器隻要接好線就能動了。隨便添加設備後超過硬體的負載上限，最後導致當機的情況也是屢見不鮮的。」
正因為如此，為了預防上述的事態發生，嚴謹的設計就顯得相當重要了。對於工兵的意見，伊織則是「嗯——」地含糊附和著。
「聽不太懂……既然專家都這麽說，那應該就是這樣了……了解，我就拿這份估價單和社長談談看吧。」
看來也沒省多少錢嘛……
她喃喃自語般這麽咂舌。工兵「咦？」地眨眨眼睛。
「啊，沒有，沒什麽。對了，網路線買三十條就行了嗎？包括備用的在內。」
「沒錯。啊，請你們指定采購cat6a以上規格的線材，製造商不拘。」
「cat6a……這會寫在包裝上嗎？」
「這個嘛，我想應該都會標示清楚。」
「了解。」
接下來的討論便相當順利。采購而來的機器要寄往何處，詳細的估價條件等，一切確認完畢後便掛斷電話。
那麽……先來製作設定檔吧。
幸好892和2960都可以找到一大堆設定範例。包括位址的規劃，目前能先做的部分，自己都想將它們一口氣完成。
工兵摩拳擦掌，再次麵對電腦螢冪。
*
就這樣，時間飛快地過去。
兩周後的星期日，工兵再度造訪椰子樹的辦公室。
由於是新興的網購公司，盡管現在是假日，依然有半數的員工前來上班。
在眾人的注視下，工兵開始裝設機器。他重新布線，然後接上新的交換器.打開電源，透過主控台確認目前的狀態。介麵狀態ok，pppoe連線沒問題，無線功率正常，錯誤記錄器的數值未上升。
「輸入flood ping指令。」
工兵執行簡單的負載測試。看著看著，cygwin的畫麵被無數的「！（有迴應）」符號所占據。沒有「·（失敗）」符號。好……正常。
工兵將頭轉過肩膀：
「小織，這裏有無線網卡的筆電嗎？」
「咦？啊，嗯，就用我的吧。」
她小跑步離開後，拿來一台酒紅色的dynabook。工兵接過筆電，點選開始功能表。在「連線到」當中選擇「顯示所有連線」，再從「網路連線」畫麵裏用右鍵選擇「無線網路連線」。
開啟其中的「內容」視窗後，選擇「新增」，接著逐一輸入ssid、網路金鑰及事先定義的數值。網路驗證選擇wpa2-psk，資料加密為aes。再勾選幾個選項後按下enter。至此，工兵終於唿出一口氣。
「完成了。」
「真的嗎？」
伊織睜大眼睛。工兵將筆電交到她的手上。
「你自己上網看看。」
「啊，嗯。」
伊織戰戰兢兢地啟動瀏覽器，從書簽裏找出椰子樹的首頁並且點選。「喀嚓」的音效響起。緊湊著，一個設計時尚的網站出現在視窗裏。
哦哦哦。
響起鼓噪的聲音。並非一個，而是接連二三四個，如合唱一般自背後傳來。椰子樹的員工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筆電的螢幕。
「好厲害。」
「真是奇跡。」
「不用接網路線，居然就能看到我們的首頁。」
「簡直神乎其技。」
「超級駭客？」
「超級駭客！」
超級駭客！超級駭客！
眾人隨著拍手的節奏這麽歡唿。
唔，等等，你們在家裏好歹也用過無線網路吧？
「可以麻煩你換個地方上網看看嗎？我想仔細確認一下訊號的強弱。」
聽了工兵的要求，伊織點點頭。她抱著筆電，仿佛在探測黃金那樣走走停停。
在會議空間停下，摸了一會觸控板後又再度移動。其他員工們則像強屍一樣尾隨在後。
「喂，西新，快上上看yahoo一吧。」
「不不，應該先上goo才對。」
「啊，不是goo.ne.jp，是goo.co.jp哦。」
「real.co.jpa可以呢。」
「等等？你們在做什麽啊！」
工兵不禁吐槽。唔，goo.co.jp（=real.co.jp）會連到情色網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伊織表情錯愕地不斷眨眼。一旁的員工則是「哎呀——」一聲，難為情地抓抓頭。
…………
這間公司真的沒問題嗎？開始有點擔心小織的安危了。
就在工兵感到不安之際，伊織走了迴來。她興奮得漲紅了臉，抬起頭來望向工兵：
「好厲害，不管到哪裏都能夠上網！以後開會的時候再也不必帶網路線了。」
「檔案伺服器呢？都確認過了嗎？」
「嗯。」
伊織操作筆電，點選檔案總管視窗裏麵的檔案，一份看似庫存清單的excel檔案隨即便出現在畫麵上。
「看起來沒問題吧。」
「比平時在座位上瀏覽時還要快呢。」
「有線網路的傳輸效能多少也改善了一些哦。」
畢竟是換了一台將近五倍背板頻寬的交換器。又由於取消了串接，改用品質較佳的網路線，在l1l2幾乎不會發生延遲才對。
工兵從公事包裏取出一疊文件。
「這是無線網路的連線手冊。我分別製作了windows、mac、ipad用的版本，一旦有新的終端需要連線就按照上麵去設定吧。至於其他的os……應該沒有了吧？」
「os？」
「就是作業係統。以windows來說是xp、vista和7。還有其他的嗎？」
伊織思考了一下，側著頭迴答：
「我想……應該沒有了吧。」
「有沒有人使用android於機？」
「android？」
「xperia之類的牌子。」
「嗯——」
她略微沉吟，望向其他同事。
「請問有人用xperia的手機嗎？」
沒有迴應。嗯……以這種方式詢問好像不太有效，不過算了。如果隻有零星的一兩個終端，之後再另外製作手冊就行了。
「那麽……這樣就全部完工了！」
「完工了？」
工兵點點頭，用極為認真的表情麵對伊織：
「我們要說再見了，小織。」
「不，不要，我還想和櫻阪同學在一起……」
「我也一樣……可是其他的作業現場正在唿喚我。」
「不一定要你過去不是嗎！為什麽總是找上櫻阪同學……太過分了，每個人……都隻讓櫻阪同學做事。」
「別哭了，小織。這是我們工程師的宿命。」
「櫻阪同學！」
「你這麽想和我在一起嗎？」
「嗯……嗯嗯！」
「那麽待會我們去吃頓稍晚的午餐好嗎？在原宿那裏。」
「啊，抱歉，我今天要工作到晚上。」
「是嗎……」
「嗯。」
果真天不從人願。都上演一出連續劇的情節了，辦不到的事情果然還是辦不到。
就在工兵歎息之際，另一邊恰好傳來走路的鞋聲。
「啊，社長。」
聽見伊織的聲音，工兵抬起臉來。
黑色外套的男性——江口洋介先生舉起一隻手來打招唿：
「嗨，進行得還順利嗎？」
「剛剛好結束。您看，可以透過無線網路上我們的首頁了。」
社長看看畫麵，睜大眼睛讚歎一聲「哦哦，真是厲害」，接著又伸手操作筆電，點了好幾個鏈結。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看似滿意地大大點頭。
「不錯嘛，才兩周就做到這種地步，太厲害了。不愧是小織的朋友。」
「是的！」伊織欣喜地迴答。
朋友……？
工兵微微皺眉。
呃——等等，請你等一下好嗎？
我們兩人已經不是那種膚淺的關係羅。彼此交換過手機郵件地址，一起享用過同一盤餐點，肩膀還互相觸碰過呢！如今隻剩下最後一項的告白了！
唿咻——唿咻——
就在工兵氣唿唿地瞪著對方時，社長主動伸出手來。
「謝謝你，櫻阪先生。真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那厚厚的嘴唇綻開。工兵急忙低下頭迴答：「啊，不客氣。」
……我真沒骨氣。
帶著一種自我厭惡的情緒，他反過來握住對方的手。社長又眉開眼笑地說：
「今後也有許多地方要拜托你，請多指教了。畢竟我們都是外行人，對這些一竅不通。」
「啊……好的。」
工兵抓抓臉頰。對方滿意自己的工作表現，而且又有意願發包其他的案子，這實在是工程師最大的幸福了。
於是他挺直身子，擠出最完美的一個微笑迴答：
「雖然本身還有正職，有時可能無法立刻迴應，但我會騰出時間來全力為貴公司提案的。」
「提案？」
社長眨了眨眼。
「嗯……當然啦，如果有工作的話，到時再找你商量一番了——」
「？」
「…………？」
怎麽迴事？好像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什麽叫「如果有工作」……那麽剛才那句「拜托你」究竟是想「拜托」什麽東西？帶著疑惑的表情，兩人都愣在原地不動。
「啊——都這麽晚了。不行哦，社長，別讓櫻阪同學耽擱太久的時間。」
伊織的聲音響起。她抬頭看看背後的掛鍾：
「櫻阪同學和我們不同，今天應該是休假才對。作業結束後必須早點讓他迴去。對不對，櫻阪同學？」
「啊，不，我並沒有……」
「討厭——還在客氣什麽呢。你這個人就是心腸太好了。」
她略微用力頂過肩膀，一股甘甜的芳香瞬間鑽入鼻內。心跳不已的工兵，此時忽然聽見社長冒出一句：「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好意思，我們對日期的概念完全錯亂了。」
江口洋介先生麵帶歉意地抓抓頭。下一刻，他微微傾頭，轉身麵向工兵：
「那麽，總之今天辛苦你了。酬勞會在月底匯入你的帳戶，有什麽問題的話不要客氣，盡管和我們聯絡。」
「好的。」
工兵站直身體行了一禮。
一股安心感充斥全身。
對啊，不管怎麽樣，案子總算完成了。不是公司員工，也不是se部門的一員，而是以櫻阪工兵個人名義第一次承接的建構作業，終於宣告結束了。
兩周來的疲勞一口氣湧上。啊啊……畢竟昨天和前天都在熬夜準備呢……今天就好好睡一覺吧。什麽都不去想。包括無線網路的事，全部都拋諸在腦後。
工兵整理好行李後退出辦公室。就在抵達樓梯處時，身後傳來「喀鏘」的關門聲。
「早安——」
星期一早上九點二十分，工兵推開辦公室的門這麽喊道。駿河係統的事務所和往常一樣，充滿了懶洋洋的氣息。就好比不分晝夜持續緊繃的橡皮筋，最後超過彈性限度而鬆掉那樣。
「早啊。」
前往自己位子的途中，一聲冷冷的問候傳來。隔間內部可以見到一個小小的背影。色澤明亮的頭發、纖細的肩膀以及光滑白皙的上臂。
「室見，你又在公司過夜了嗎？」
聽見工兵的問題，少女「嗯——」了一聲。她略微駝背地凝視螢幕，手邊的鍵盤還不斷發出劇烈敲擊的聲響。
「臨時想測試一個功能。srx係列的nat64支援。本來交給你處理就行，不過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
「……辛苦了。」
室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唔——可是不吃不喝實在是太難受了。喉嚨好幹，前胸就快要貼後背了。」
「啊——你又沒吃晚餐了？不行啊，要好好用餐。」
「不，我從星期五晚上就沒吃。算算總共是七餐。」
這不是絕食嗎！
這個人，兩天不吃不喝居然還活得下來？而且皮膚看上去一點也不憔悴。她果然不是人！是機器人？機器少女？
「室見，你……你也別這麽誇張了。要是把身體搞壞怎麽辦？快去休息吧。到便利商店去買鮪魚三明治吃一吃。」
「啊——唔——現在測試得正起勁呢。」
「不行。好了，快點離開電腦前！」
工兵抓住她的肩膀，硬是將她整個人轉過來。室見的表情乍看有些不滿，但隨即皺起眉頭，用一種錯愕的表情注視工兵。
「你……那張臉是怎麽了？」
「臉？」
工兵眨眨眼，按了按臉頰。臉上似乎沒有沾到什麽東西。
「你難道都沒發現嗎？氣色好差。該怎麽說……好像幽靈一樣。」
「啊？」
他對這句話感到不解。
突然在胡說些什麽啊？星期一早上的確會讓人感到有些憂鬱沒錯，但形容別人是幽靈未免也太過分了。
不過室見卻是將手鏡硬塞到工兵手裏。不情不願地看了一眼後，工兵頓時啞口無言。
…………
慘白的皮膚、濃濃的黑眼圈、消瘦的臉頰，還有毫無生氣的雙眼。
「噫！」
他驚恐地大叫一聲。這……這個長得像僵屍的男人，到底是誰？
眨眨眼，再次確認鏡中的影像……那張臉正是自己沒錯。二十幾年來，在洗臉台和理發店的鏡子前無數次對望的一張臉。那熟悉的麵龐，如今正以一副疲累的姿態反過來注視自己。
（怎麽會……變成這樣？）
工兵開始思考原因，隨即找到答案。
啊啊，對了。這兩周來，自己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勞動。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則進行椰子樹區域網路的事前測試、設定及成果報告製作，忙得根本沒有時間照鏡子。
平時的業務量就足以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換成雙倍負擔，是絕對不可能安然無恙的。
……話說迴來，這還真慘。
工兵直直盯著鏡子。
整個人都變成這樣，為何中途絲毫沒有察覺到異狀呢？
簡直就像吃了興奮劑，大腦完全沒有疲累的感覺。光想到能夠滿足伊織的期待，身體就湧出無限的力量。「櫻阪同學，你好厲害——！」僅僅迴想起她那歡喜的表情——
「你……果然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吧？」
室見忽然這麽開口。
工兵抬起臉來：
「什麽？」
「我上上周也說過，好像有什麽東西附在你身上。你該不會是工作壓力太大，跑去踢人家的墓碑發泄吧？」
「別亂說，哪有這種事。」
撇開墓碑不談，自己在極度疲勞的時候或許真的踢了路邊的小祠堂幾腳。一想到那些可怕的詛咒，全身就感到不寒而傈。
工兵甩甩頭，揮去心中的不安。
「我隻是……昨天剛好發生很多事情。私人性質的。」
「私人性質？」
「是的，不過已經都結束了。」
他歸還手鏡，中斷這個話題。室見一臉疑惑地接過鏡子。盡管對方的表情依舊納悶，工兵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將包包放在桌上。
「別說我了，室見你還是想想早餐要吃什麽吧。等我一下，我檢查有沒有新的郵件進來。」
電腦開機的瞬間，手機忽然響起。
音樂是輕快的鈴鐺聲。並非公司的手機，而是私人的來電鈴聲。
是誰在這種時候打來？
一邊留意室見的目光，工兵取出手機一看，來電者是……
小織？
「抱……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工兵報備後立刻走出隔間，來到走廊上按下通話鈕。
「喂……？怎麽了，小織？」
「啊，櫻阪同學。你肯接電話實在太好了。」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十分迫切。伊織焦急地接下去說道：
「無線網路……現在無法連線，負責業務的上司現在很生氣，大罵這種東西根本不能用。」
「無法連線？」
工兵眨眨眼。
怎麽迴事，不是昨天才弄好的嗎？是機器故障？bug？不，光憑現在的資訊還不足以判斷。畢競就連問題出在硬體或軟體都不曉得。
「等……等等，說得詳細一點好嗎？到底是怎麽無法連線？有按照說明書設定了嗎？」
「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連不上網路！櫻阪同學，你快想想辦法！」
「想想辦法……」
（我現在可是在上班耶。）
再怎麽樣也無法立即處理。工兵重新握緊手機：
「等我下班後可以嗎？我會盡快確定問題，在那之前先用網路線頂著——」
「不行！我現在已經被罵得很慘，說這個無線網路到底是誰弄的。」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
最後，工兵被迫答應在午休時間造訪椰子樹。新禦茶水和表參道都位於千代田線，不吃午餐的話大約三十分鍾就能抵達。若是可以，本來想利用遠端的方式找出問題，但在不知所措的伊織麵前，這個要求始終未能提出。
「別擔心，我保證沒問題的。」
安慰了幾句後，工兵便掛斷電話。
就在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時，後方的門忽然開啟。
「櫻阪？」
嚇！
工兵急忙將手機藏在身後，目光對上表情疑惑的室見。
「出了什麽事嗎？哪裏發生了障礙？」
「不……不，沒有什麽。」
總不能說是兼差的工作出了問題吧。工兵頂著僵硬的臉龐微笑道：
「是老家打來的……問我寄出去的東西收到了沒。啊哈哈，怎麽會挑在上班的時候呢，真是冒冒失失的。」
幹笑幾聲後，他匆忙返迴辦公室，背後隱約還能感受到室見的淩厲目光。
正午十二點，工兵準時離開辦公室。
他一路跑到地下鐵車站，衝進剛到站的電車。抵達椰子樹的事務所時，共計花費二十分鍾。待氣喘籲籲的工兵衝到櫃台前方，隻見麵色凝重的伊織已經在等候了。
在對方的帶領下進入辦公室，一股沉重的氣息頓疇迎麵撲向工兵。
一名大胡子男性滿臉不悅地望向這邊。是個西裝打扮的肥胖中年男子。
「就是那個人的電腦。」
伊織輕聲告知。工兵吞吞口水後走向對方：
「抱歉，聽說您無法連上無線網路？」
「豈止不能連線！」
男子的語氣十分粗魯。他看似神經質地點了好幾次滑鼠：
「連個選項都沒跑出來。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收了錢對吧？那就給我好好幹活啊！」
「請……請先讓我看一下。」
工兵望向螢幕，試圖找出發生什麽問題，但整個人卻瞬間愣住。
（……啊？）
他再次定睛凝視。但無論怎麽看，畫麵始終沒有任何改變。
由於太過震驚，他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究竟該怎麽開口才好？猶豫了許久，工兵終於決定據實以告：
「這是……windows98對吧？」
男子「啊？」地露出誇張的表情。
「連這個都不知道？當然是咯，你不會自己看啊？」
「…………」
不，這我知道。我非常清楚。那陽春的灰色工作列、方方正正的視窗以及低解析度的圖示，任誰都不可能會看錯，就是windows98。問題有兩點：一是自己從未被告知還有98的電腦。至於另外一點，最大也最關鍵的問題就是——
windows98並未內建無線網路的連線功能。
工兵借對方的滑鼠進行操作。果不其然，無線網路是透過第三方的連線軟體來使用的。而且還是非常老舊的版本，隻支援wep安全標準。不要說是wpa2，甚至連wpa也不在支援的行列裏。
……這樣子連得上網才怪。
他在內心咒罵道。這根本無法歸咎於軟體或是硬體的問題。這些人連說明書都沒好好看過。至於他們是否知道什麽叫ssid和加密金鑰，可能也必須打個問號了。
「這個軟體是沒辦法連線的。」
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工兵平靜地這麽告知。男子隨即吊起眼尾：
「什麽叫沒有辦法？別想把責任推在電腦上，明明就是你搞的設備壞了吧？」
「並不是那樣子。」
「我在家裏明明就能連線，怎麽一到公司就連不上了。」
「所以說——」
工兵試圖簡單說明，但男子的情緒始終很激動，不如說是愈說明，對方反而愈不高興。無奈之下，工兵隻好暫借對方的筆電，改接上網路線。接著啟動瀏覽器，連上第三方廠商的網站。
所幸支援wpa的新版連線軟體已經發布。工兵下載之後覆蓋安裝，在ap裏登記wpa的ssid，然後嚐試連線。電腦終於順利連上網路。
「已經連上了。」
他將電腦交給滿臉不悅的男子，對方狐疑地開始操作滑鼠。喀嚓，出現新聞網站。喀嚓，又連到搜尋網站。
…………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
男子嘖了一聲，也沒有道謝的意思，就無視於一旁的工兵逕自開始工作。
哇，真沒禮貌。不行不行，我將來絕對不要變成像這樣的大人。
不過……好歹算是解決了。
就在歎息的瞬間——
「不好意思——可以過來一下嗎？」
背後忽然傳來這樣的招唿。
一名短發的年輕人兩眼瞪圓，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對工兵招招手。其中另一隻手還握著一條黃色的乙太網路線。
「請問怎麽了嗎？」
麵對快步前來的工兵，男性語氣輕浮地表示：「我也連不上網哦。」工兵直直盯著網路線。
「是有線連不上嗎？不是無線？」
「嗯，對啊。」
怎麽可能？
他皺起眉頭，望向辦公桌上。不同於無線網路，有線網路應該透過dhcp就能夠上網了。難道是多設定了固定ip嗎？帶著這個疑問，工兵準備操作滑鼠時——
這一刻，他的目光掃到桌上的一台集線器。
…………
集線器……？
工兵用手指按壓眉間。
「那個……請問這裏為什麽要放一台集線器？」
「咦——？這樣不是可以連接很多台電腦嗎？有桌機、筆電、nas之類的。還有從家裏帶筆電過來的時候。」
不，你好歹也想一想我改成集中布線的用意吧。怎麽現在又私自串接一台集線器？而且無法連線的原因，大概就是這個……
工兵拿起網路線。
「網路線……有換成跳線嗎？」
「咦？那是什麽東西？」
果然……
工兵從公事包裏取出一個塑膠接頭，拔掉通往路由器的網路線，然後套上接頭，再度將其插迴集線器上。
「請再試一次好嗎？」
喀嚓……喀嚓喀嚓。
「哦哦？連上了。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工兵歎了一口氣。
uplink埠（注：集線器／交換器通往串接對象的專用網路孔，通常會標示uplink字樣。如果沒有就表示機器會自動判斷）在彼此連接時，所使用的並非普通的網路線，而是跳線。倘若硬要使用普通網路線，就隻能像剛才那樣套上一個轉接頭，或是透過交換器本身的功能進行轉換。
對從事網路行業的業者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常識。但對於這位年輕人而言似乎並非如此。他仿佛看到了什麽神奇的魔法，目光一直停留在轉換頭上。
就在工兵快要虛脫之際——
「啊啊，工程師先生，順便也過來一下好嗎？」
「對了對了，無線網路的設定我看不懂。」
「psp要怎麽連線？」
「休息區的電視能不能連上網？」
…………
各式各樣的問題自四麵八方湧來。
（……真的假的？）
工兵仰天長歎。
3
在這之後，伊織經常毫不客氣地唿叫工兵前去服務。
理由和平時一樣，連不上網，網路上的東西看不了。壞掉了，快想想辦法——
但趕到現場一看，絕大部分的問題都是使用方式錯誤或電腦本身設定所引起的。
未按照手冊操作是頭號原因，其他更有無線網路驅動程式安裝失敗，自己帶來的網路線品質不佳，或是在電梯或走廊等無線訊號的範圍外嚐試連線等原因。
更有一次是因防毒軟體的攔截而導致無線網路連線失敗。但他們根本不去分析，隻是機械性地撥打工兵的手機。不分晝夜，就連上班時間也照打不誤。
工兵至此再也難以忍受，於是決定向伊織抱怨。
一來自己並未承包維護和運用的工作，而且連普通的電腦問題都推過來也很困擾。更何況自己平時白天還得上班。
不過，伊織卻語帶訝異地反駁：
「櫻阪同學，我當初是拜托你讓無線網路可以正常使用哦。當我們公司的所有人都能夠順利連線時，你的工作才算完成吧？要是把路由器和電腦分得那麽清楚，這樣我會很困擾哦。」
我們可是付了錢呢。
她用高亢的聲音這麽強調。
麵對這意料之外的指責，就在工兵整個人啞口無言之際，對方卻又換上一種懇求的語氣：
「你也要體諒一下我的處境，櫻阪同學。就因為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會把自己的工作負責到底，所以我才向公司打包票，委托你私人來處理哦。要是你就這麽撒手不管……以後公司裏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被對方這麽一講，工兵隻得摸摸鼻子不再說話。到頭來，他聽著「就這一次」、「就這一次」的藉口，繼續為椰子樹提供資訊係統的技術支援。白天在禦茶水，晚上則是表參道。包括周末、假日、深夜和早上都排滿工作，完全沒有睡覺的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身體狀況自然急遠惡化。背上長出濕疹，胃部也開始隱隱作痛。每當太陽穴開始抽痛時，眼睛後方似乎就有種硬塊感。食欲不振，體重在一周內就掉了三公斤。
糟糕，太糟糕了。
冷汗直冒的工兵拚命思考，卻找不出任何對策。
畢竟總不能求助室見：「我兼差的工作遇到麻煩了。」而從案子的密集程度來看，公司絕對無法請假休息，但伊織的委托也一樣推不掉。
簡直是四麵楚歌。「走投無路」這句話，恰好是目前的最佳寫照。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十一月五日星期四上午八點五十分，工兵離開禦茶水車站，走在通往公司的路上。他的表情無比陰鬱，駝背走路的模樣活像個被裁員的上班族。
腦中閃過的，是伊織昨天打來的電話。
依慣例加上「就這一次」的修飾詞後，她便開始敘述：
「昨天社長買了一台行動路由器？之類的東西。主要是因為櫃台那邊的無線訊號不好，覺得可以用這個方法彌補。結果兩台機器同時啟動後，原本可以正常連線的電腦居然變得不穩定……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還不就是電波幹擾嗎？
工兵苦澀地自言自語著。
把新買的行動路由器撤掉，應該就會恢複了——這一句話他始終說不出口。若是真的說了，一定會掉入「還不都是因為有些地方連不上網」的陷阱。訊號很難穿透混凝土牆，以及當初並未提到要在櫃台使用無線網路——這些極為正當的理由，對伊織卻完全行不通。
老實說，工兵已經快失去耐心。但仔細想想，對方應該也很不好受吧。一群從來不看手冊，憑自己喜好連接機器的員工。明明毫無資訊素養，抱怨卻比任何人都要多。動不動就喊故障或是偷工減料。
（沒錯……小織她也是受害者。）
她如今隻能依靠我的幫助。
工兵這麽說服自己，然後深唿吸一口。別擔心，這種情況不會永久持續下去的。隻要再處理一兩次的話——
「工兵，早啊——」
察覺有人拍肩膀，工兵轉頭一看，一張燦爛的笑容赫然映入眼簾。是一名黑頭發、白皮膚，苗條的身軀包覆在牛仔布之下，肩膀還掛著一個肩包的女性。
「啊啊……海鷗。」
早安。
他無力地這麽迴應。海鷗頓時皺眉：
「工兵，你怎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該不會感冒了吧？」
「不……不是生病的問題。」
工兵輕揉眉間，然後微微搖頭。
「隻是有點發燙、想吐，全身的關節都在抽痛罷了。」
「這應該就叫生病吧……」
「不不，身體不適的原因有很多種嘛。例如宿醉或是肌肉酸痛。」
「還有箭傷和刀傷？」
「我是在跟誰拚命啊！」
難道我是戰國武將嗎——本想這麽吐嘈，但腳步卻突然一陣踉蹌。工兵倚靠著電線杆，擺動肩膀大口地唿氣。
不行……現在連吐槽的體力也沒有了。
工兵絕望地呻吟著。
要是無法隨心所欲地吐槽，自己又該如何跟海鷗相處呢……光憑那些一板一眼的話題，對話似乎持續不了多久。因為自己會害羞，說話會結巴。沒錯，就算有伊織這個候補女友，海鷗依然是與眾不同的存在。簡單來說就是一位女神，特別人物。其地位就像《超級機器人大戰j》裏麵的「大傑歐萊馬」一樣。
「……工兵，真的不要緊嗎？看你的狀況真的很差哦。」
海鷗憂心忡忡地探過頭來。工兵伸手製止對方：
「對不起……隻是長期睡眠不足，不要緊的。反正平常就是這樣了。」
「可是你的樣子比平常還要糟糕哦。不然我替你看看？我有準護理師的執照。」
「真的假的？」
護士？
「嗯，我以前在安○紀念醫院工作過。」
英靈殿……！原來英靈殿真的存在！
雖然覺得非常不妥，但即便如此——
「呀唿——！和海鷗玩醫生遊戲！太棒了——！」
「總覺得你不是在吐槽，而是在講真心話……」
「既然這樣，我可以扮演醫生哦～」
「大概會馬上被患者告性騷擾吧。」
咦——怎麽會呢！
我隻是拿著聽診器在全身上下遊走而已哦！
還有用血壓計掐掐掐！用壓舌板戳戳戳！
…………
不行，再這麽糾纏下去會被真正討厭，還是適可而止吧。
工兵唿出一口氣來：
「總之不用擔心。這點小疲勞，和過去地獄般的經曆相比簡直不算什麽。輕輕鬆鬆，noproblem。」
工兵換上輕鬆的語氣，離開電線杆，絲毫不顧海鷗的阻止。就在整個人抬頭挺胸，準備往公司的方向走去時——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奇……怪？
身體不聽使喚，上下左右的感覺頓時消失，膝蓋也失去力氣。
肩膀和腹側傳來沉悶的衝擊。
整個世界變成橫向。上方傳來海鷗的唿喚聲.怎麽會來自那種地方……還來不及思考，工兵便徹底失去意識。
清醒過來的工兵，首先見到一麵白色牆壁。
被灰塵及香煙弄髒的石膏板，微弱閃動的日光燈，自動販賣機吵鬧的運作聲。
一種強烈的既視感襲來。自己以前似乎也曾這麽醒來過。
那是發生在……歡迎會隔天的事。醉得不省人事的自己醒來後，發現就躺在沙發椅上。這麽說來——
他抬起下巴，熟悉的吸煙台頓時映入眼簾。啊啊，沒有錯，這裏是公司的休息室。
（呃……）
工兵皺起眉頭。
記憶逐漸蘇醒。對了，我在上班途中被海鷗叫住，強忍住身體的不適準備繼續前進時，眼前就忽然暗下來了。
我昏倒了嗎？
……哇啊。
在大街上突然昏迷倒地嗎？真會給人添麻煩呢。海鷗當時一定很傷腦筋吧。畢竟我先是不顧她的阻止，卻又突然昏倒在她麵前。將我抬迴公司的人或許也是她吧。在周遭好奇的目光之下，一邊苦苦支撐成年男性的體重。
（得向她道歉才行。）
準備起身的瞬間，工兵察覺到一種奇妙的觸感。頭部下方有個軟綿綿的東西。他最初以為是枕頭，但這股彈力顯然非常不同。是猶如絲綢般的滑膩觸感和香皂的氣味。還有傳遞到脖子上的體溫。
……體溫？
將視線向下望去，最初見到的是小巧的膝蓋。然後是白皙的大腿、纖柔的手，以及蘇格蘭格紋的褶裙。
（…………？）
工兵如觸電般迅速抬起臉。刹那間，他與冷冷俯視的目光恰好對上。
「早啊，櫻阪。」
倘若聲音本身具有溫度，這一聲可算得上是絕對零度的低溫了。娃娃臉的上司——室見立華正由上而下地看著自己。那白皙的臉上，燃燒著包括侮蔑、憤怒在內所有的負麵感情。
「別動。」
工兵整個人試圖彈起的瞬間，一件冰冷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喉嚨。銳利的金屬觸感陷入喉結。位於視野盡頭處的是……一根赤裸裸的螺絲起子。
「真是的……你這一次讓我丟臉丟大了。部下在上班途中昏倒，還要靠路人幫忙抬進公司。大家心裏一定都在想：『這個家夥到底被上司折磨得有多慘啊？』不顧部下的身體狀況硬是叫他來上班，真是個魔鬼心腸的主管之類的。」
「室……室見。」
「別說話。」
在螺絲起子的威脅下動彈不得的工兵，室見出奇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
「櫻阪，我最近對你要求那麽嚴苛嗎？」
「…………」
「之前也問過好幾次『你看起來好像怪怪的』、『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但是你每一次都隻迴答『沒什麽』。理由不外乎是老家怎麽樣，睡得很飽等等，這些聽起來很冠冕堂皇的說詞。」
唔唔……唔。
「不過，既然涉及你的私人領域，我也不便多問些什麽。你已經是個大人，所以我也就相信你會管理好自己哦。就連你上次拒絕我一起去買參考書的事情，我也不會感到介意。結果呢……因過度勞累和睡眠不足而昏倒？意識不清？你這是在故意挑釁我嗎？」
「不……不是……」
「櫻——阪——」
這一次換成頭發被抓起。發根訴說著被拉扯的痛覺。
「我……該不會被你欺騙了吧？」
「什……什麽欺騙……」
我根本沒有那種念頭——工兵還想繼續辯解之際，喉嚨的皮膚著實地被螺絲起子的尖端刺破了。
「給我從實招來。機會隻有一次，十秒以內。」
「…………」
「一，零。」
「等一下——！」
工兵大叫。你根本沒從十秒開始倒數嘛！
「我……我說我說！對不起，我撒謊了！非常抱歉，是我欺騙了你沒錯！」
「哎呀。」
室見略感意外地睜大雙眼。
「真是誠實呢。本來以為你會抵抗到最後一刻。」
「什麽最後一刻！你剛才一下子就倒數完了不是嗎！」
「？根本還沒數完哦。我的確準備從十開始倒數……用二進位的『1010』。」
「居然來這招！」
算了……不管怎麽樣，若十秒真的倒數完畢，自己到頭來還是必須坦承一切。況且衣領又被對方揪住，想逃也逃不掉。
話說迴來，這似乎算是一種睡大腿的姿勢吧？真奇怪，自己的心裏居然一點也不覺得興奮。不僅如此，若要困住並拷問一個人，反倒是這種姿勢最為方便了吧。
工兵心中叫苦連連。事到如今不可能再隱瞞下去，唯有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
他斟酌字句，依序開始說明在外兼差的經過。同學會上發生的事情，造訪椰子樹，導入無線網路的委托，然後是現在的慘狀。
全部說完的瞬間，咬牙切齒的聲音傳入耳裏。抬頭一看，隻見室見扭曲的臉上充滿了憤怒。哇啊啊啊，果然生氣了！會被捅死的！無論說不說，最後還是要被幹掉！
對不起！我真的不該私下兼差的啊啊！
他抱住頭，然而——
「無線區域網路的置換才收十萬圓？你是白癡啊？包含技術費在內，起碼可以收三十萬的。你到底在做什麽！」
「咦，原來你是嫌我錢收得太少？」
真是令人意外的發言。室見的眉頭加深幾道皺紋，低頭繼續道：
「而且還被迫負責建構完畢後的技術支援？不僅區域網路，還要解決他們的電腦問題？那個女人，好像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了嘛。哈哈哈……實在不把我們工程師這一行放在眼裏呢。我已經氣到發笑了，啊哈哈哈。」
那笑容活生生就是永井豪筆下的惡魔人。邊笑還邊罵道：「死吧！死吧！」實在太可怕了。工兵連忙緩頰：
「這……這不是小織的錯。真要說的話，她也是受害者，真正強人所難的是她的同事。」
「把那些強人所難的問題直接pass給你，這才是最氣人的地方！她好歹也是負責資訊係統的，怎麽就沒想過要自己動手處理呢？現在全都推到你身上，她卻自己袖手旁觀？這家夥算老幾啊！」
不，可是她對電腦的事情完全一竅不通，隻是因為沒有其他適合人選而被迫負責罷了。
所以說——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正當工兵準備這麽辯護時。
類似鈴鐺的音樂忽然響起。是私人手機的來電鈴聲。
（莫非……又是小織？）
整個人愣住的瞬間，室見的手已經伸入胸前的口袋之中。絲毫沒有阻止的機會，手機就這樣被取出。她按下通話鈕，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一大清早的吵死人了！現在是上班時間，以後再打來！」
呀啊啊啊啊啊！
她做了！她真的這麽做了！
工兵仰望天花板。
……完蛋了，這下真的完蛋了。
自己在校友之間的風評，以及和伊織之間的美好未來……
工兵鬱鬱寡歡之際，卻聽見室見疑惑的聲音。
「……咦？啊……是的，他在……在我的大腿上……好的……好的……我叫他聽電話。」
室見低頭望向工兵，表情別扭地遞出手機：
「你朋友。」
「啊？」
「他說是大學的朋友。」
朋友？
……難道不是小織嗎？
工兵納悶她接過手機一看，液晶螢幕上的號碼也很陌生。他最後凝著臉接起電話。
「喂？」
「啊……櫻阪？」
是個忐忑的男性聲音。思索了幾秒，工兵終於想起這是前陣子擔任同學會幹事的同學。
怎麽挑在這種時間打來？對疑惑的工兵，友人不安地詢問：
「你到底在做什麽工作啊？一大早就可以躺在女孩子的大腿上。」
「不是這樣的————！」
他聲嘶力竭地大叫，並緊握手機朝著話筒大吼：
「不是，絕對不是！剛剛那是自動答錄，隻是我心血來潮設定成動畫語音的來電答鈴罷了。所以如果有什麽聽起來奇奇怪怪的台詞，你就當作耳邊風吧！知道了嗎？」
「來電答鈴……可是那個聲音明明跟我在對答啊。」
「就是那種答鈴啦！最近的手機超先進的，你再不跟隨潮流的話就會被拋棄羅！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每天都要努力鑽研！來吧，拋棄昨日的舊知識，展翅飛向新的世界吧！」
這……這樣啊。
友人顯然有點被嚇到了。工兵自暴自棄地念了一句：「很好！」轉換語氣再次開口：
「……所以呢？怎麽了，這個時間打過來？」
「咦？啊啊……抱歉抱歉，我隻是聽到一件奇怪的傳聞。」
奇怪的……傳聞？
「櫻阪，你是不是在小織的公司裏兼差？」
「！」
怎麽會知道……
或許是將工兵的沉默當作是肯定，友人歎了一口氣說：「果然沒錯。」
「啊——可惡，我聽到不該聽的事情了。可是又不能就這樣子裝聾作啞……啊啊，怎麽辦才好呢……真是的。」
「什麽東西？你在講什麽？」
講話沒頭沒尾的。就在工兵眉頭深鎖之際，友人繼續說了下去：
「你啊……還記得班上的那個y川嗎？就是前陣子同學會突然取消赴約的人。」
想了幾秒後，他點頭迴答：
「我記得哦。不就是因為少了他一個，我才被臨時叫去參加聚會嗎？他好像——是在家裏開的稅務顧問事務所工作對吧？」
在印象中，對方應該是一邊工作一邊準備稅務顧問的考試。日式點心鋪和稅務顧問事務所，盡管同為家業，但兩人的情況應該相差非常懸殊……他又怎麽樣了？
「因為打從畢業後都沒見過麵，前陣子也沒有機會過來聚餐，於是我就打了一通電話給他。結果那家夥居然對我們的近況知之甚詳。我問他為什麽，他說自己和小織一直都有聯絡。」
「和小織？」
聽見這個意外的名字，工兵不禁眨眨眼。y川怎麽會和她保持聯絡？那兩人的交情應該不算特別好才對。
友人「嗯」地同意道。
「很奇怪對吧？所以我又追問原因，好像是小織主動聯絡他說：『y川同學，你在稅務顧問事務所吧？有件事想要請教一下……就是關於上班族的副業收入問題。』」
「…………」
「當然，他聽了也是覺得很奇怪。不過那家夥就是容易得意忘形，一聽到小織拜托自己幫忙就樂昏了頭，結果連什麽原因也沒問清楚。總之，小織她提出的好像都是『不用報稅的最高收入上限』、『不被公司發現自己在兼差的方法』這類問題……喂，櫻阪，你在聽嗎？」
「……啊……啊啊，我在聽。」
之前關於報稅的那些知識……原來都是出自y川嗎？莫非她事前已經特地詢問清楚，待一切準備齊全後再提出兼差的要求……不，可是當時的伊織並不像有備而來。反倒更像是被網路問題整慘，進而無法承受工作上的壓力，在不經易中吐露心聲的感覺。更何況，若不是當初幫她解決問題後拿到酬勞，兼差的話題也不會被提出來。純粹隻是偶然，聊著聊著就說到無線區域網路的置換問題上。應該是這樣才對——
（到底怎麽迴事……）
就在工兵的腦中一片混亂之際，友人再度開始說明：
「然後啊，就是前天的事情了。他像平常一樣打電話過去準備迴答問題，結果小織似乎剛好正在聚餐的樣子，整個人醉得很厲害，噥哩呱啦地說了一大堆。好比什麽『y川同學太感謝你了——！這下總算撈到一個跑腿小弟！』之類的。」
「跑……跑腿小弟？」
「好像是因為她在現在的公司裏被迫負責資訊係統？這類的工作，急著想要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不過找一般正規的業者要花不少錢，她手中也沒有可以自行分配的預算……就在這時，她剛好在同學會上遇到你，聽說你正在當se。」
——櫻阪同學啊，從以前就對每個人都不錯，有事拜托他幫忙也不會拒絕。既然這麽剛好，我就試著拜托看看羅。結果稍微裝得委屈一點，果然就主動提出要幫我的忙。
——不過就算櫻阪同學肯幫忙，要是被他上班的公司嘮叨就不好了。所以我才想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瞞過對方的人事部門。
——咦？我公司居然舍得一口氣拿出十萬圓？因為我向公司的說法是，不光是裝設費用，就連後續的技術支援也包含在內。區區十萬圓就能買到終身的售後服務，你不覺得太便宜了嗎？小織我真是精打細算呢——！啊哈哈哈哈——
…………
「y川那家夥聽了以後也對她退避三舍，不知道該找誰傾吐這件事比較好。這時我恰好打電話給他，他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訴我。盡管在不知情之下被利用，他還是叫我代為向你說聲抱歉。」
「…………」
「所以啊，櫻阪。這件事不怪你，趕快推掉小織的那邊的兼差吧。不……搞不好你現在已經上賊船了。真要是這樣，你最好直接退款，然後跟她一刀兩斷。那個女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
「喂？櫻阪……櫻阪？」
「……抱歉，我有空再打給你。」
「再打給我……啊，喂！」
掛斷電話。
工兵感覺眼前搖搖晃晃，整個人陷入混亂之中，腦袋裏盡是問號和疑惑。伊織把自己當成了跑腿小弟？沒有任何的好感，純粹隻是在利用自己？不會，不可能。她看起來不是那麽盡興嗎？在和自己聊天時，臉上也總是帶著滿麵的笑容。雖然選不到可以立即交往的地步，但雙方的關係至少能持續穩定地培養下去才對。
而這些……全都是假的？
（不會……不會的。）
他拚命否定。不可能，其中一定有什麽內情。不然就是誤會了。沒錯，用以訛傳訛的消息來看待自己的朋友，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吧。小織當時向y川透露的，應該是另一件不相幹的事情。畢竟是在聚餐席上……聽不清楚也是很自然的。
這個瞬間，手機發出聲響震動起來。
這次又是什麽？工兵苦著臉望向液晶螢幕，來電者是……椰子樹的外線號碼？
他忐忑不安地接起電話。緊接著，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
「喂，你聽得到嗎？我們的投影機接到筆電上，現在解析度變得怪怪的，這個要怎麽解決？我們現在馬上就要開會，快想想辦法。」
一種粗魯而神經質的聲音。這種仿佛在考驗他人耐心的語氣，自己再熟悉不過了。正是使用windows98的那個中年男子。
工兵抽搐著臉頰：
「不好意思……是投影機嗎？那個……和無線區域網路或者上網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啊？你在說什麽啊？」
對方急促的唿吸聲化為刺耳的雜訊傳來，工兵下意識將手機拿遠。
「你是電腦和網路的技術支援吧？西新也說『什麽都可以問』啊。呃，她倒是還說『一定要透過我這邊發問』，可是慢吞吞的誰受得了？所以我就直接找你了。反正快點過來搞定，我們都沒辦法工作了。」
「…………」
「傷腦筋，西新和社長一起休假去泡溫泉，連個電話也打不通。那兩個人，聽說好像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了吧？管她是不是靠關係進來的，好歹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啊，真是的。」
交……往……
「喂？怎麽啦？聽得見嗎？喂？喂？」
工兵默默掛斷電話，悵然若失地杵在原地不動。待終於抬起臉時，赫然看到室見帶著冰冷的表情望向這邊。
「這下子清醒了吧？」
絲毫沒有反駁的餘地，麵如死灰的工兵隻能點點頭。室見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無視於公司規定在外頭兼差，又被人使喚得累倒在地，像這麽悲慘的遭遇實在引人落淚。我這個ojt負責人也顏麵全失哦。你說該怎麽向藤崎先生報告才好？」
「對不起……」
幾乎細不可聞的道歉聲。良久的沉默後，工兵抬頭望向室見：
「是我做錯了。我會把錢退迴去，然後拒絕這項工作。告訴對方我無法兼差，以後再也不能提供技術支援。」
「很好。」
室見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點頭。下一刻，她的眼尾猛然揚起：
「……我是很想這麽說，不過你的處理方式我不能同意。」
「咦？」
少女撇撇嘴，褐色的眼中搖曳著一團暗色的火焰。她將美麗的臉龐扭曲成微笑的形狀。
「你做的這些事情的確很糟糕。未經允許就接下公司以外的工作，會被臭罵一頓也是活該。視總務如何看待這件事情，要懲戒或扣薪水都有可能哦……不過——」
室見一把抓住工兵的肩膀，手指掐入肉裏，骨骼隨之喀喀作響。好痛。對方怒不可遏的情緒原原本本地傳了過來。
「那個叫伊織的女人把責任推到你頭上，自己一個人卻逍遙自在，難道你不會覺得一肚子火嗎？工作要負責到底？不要把電腦和區域網路分那麽清楚？區區一個二度就業的新鮮人，架子還挺大的嘛。她算哪棵蔥？連wpa2-enterprise都不會自己架設的情報弱者，還好意思命令別人……啊啊，我快氣瘋了。隨便使喚別人的部下，絕對不可原諒。一定要讓她受到十足的報應。」
「室……室見……？」
讓她受報應？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室見對愣住的工兵溫柔一笑。她揚起嘴角，勾勒出一副惡魔般的笑容。
「把你這份兼差做完吧，櫻阪。一流的係統整合商是如何做事情，又提供什麽樣的服務品質，就讓那些人好好看個仔細吧。」
看到他們作惡夢為止——
室見這麽大笑道。
……怎麽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
——兩天後。
「啊，喂，小織嗎？我已經到辦公室了……嗯，在櫃台這邊。你可以來接我進去嗎……嗯，拜托了。」
工兵極力維持開朗的口吻，說完後便掛斷電話。接著他吐出一口氣，開始調整唿吸。
星期六的表參道，走廊另一端的天空看起來晴朗得令人憎恨。樓下的服飾店傳來夏威夷風的音樂。街上往來的行人無一打扮得不像模特兒。這條街的氣氛，果然和「工作」二字格格不入。稍不小心，就會變成三周前，來和伊織約會的愉快情緒。但如今的狀況明顯不同了。現在的自己絲毫沒有這種心情。全身上下隻充滿著強烈的緊張感。
喀鏘。
伴隨這樣的聲響，櫃台的門開了。
「辛苦了。真不好意思，櫻阪同學，休假時還麻煩你專程……」
聲音中斷。從門縫間探出身子的伊織頓時愣住，眼睛眨個不停。
「……您是哪位？」
這句話當然不是對工兵說的。她的視線望向工兵的身旁，明顯更低一些的位置。
一名連身裙打扮的少女站在那裏。長發隨著微風飄逸，表情靜如止水。人偶一般精致的麵孔十分小巧，又白皙得驚人。就仿佛從美術教科書裏走出來，全身散發著一種極不真實的氣息。
少女微微行了一禮。麵對發愣的伊織，工兵急忙開口：
「啊，那個——這是我們公司的工讀生。今天的作業內容想請她幫忙協助，於是就帶她一起過來了。」
「工……工讀生？」
「初次見麵，我叫室見。」
少女——室見立華有禮貌地問候道。伊織下意識迴答：「啊，您好。」又驚覺地屏息，靠到工兵身旁低聲詢問：
「等等，櫻阪同學，這樣沒問題嗎？」
「？什麽事？」
「還問什麽事……你兼差的事情，不是不能讓公司的人知道嗎？而且，那女孩怎麽看都隻有國中或國小的年紀……讓她工作不會犯法嗎？」
「啊啊……這個嘛。」
工兵抓抓鼻頭。
「她和我私底下認識，這裏的事情告訴她也無妨。另外，她好歹算是個大學生，所以打工是沒問題的。」
「大學……生？」
伊織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什麽稀有動物。眨了幾次眼睛後，她一副仍無法釋懷的樣子離開工兵身旁，接著將門打開。
「那麽……請進來吧，我們先溝通一下狀況。」
兩人就這樣被帶領入內。行進途中遇到許多員工投來好奇的目光。或許是帶著室見的緣故，這次的到來比平常更受注目。工兵隻能畏畏縮縮地在樓層裏繼續前進。
最後兩人來到窗邊的會議區並坐下等待。過了一會，伊織單手拿著一份資料前來會合。她看似已經調整好心情，撐開鼻子唿氣道：
「總而言之，我們希望在任何地點都能連上無線網路。」
語氣聽來相當強硬。她又接著繃緊眼角強調：
「如果是櫃台那邊訊號不良，或是窗戶旁斷斷續續的，這樣的品質絕對不行。就算是兼差的工作，希望你一樣要好好負責。」
「話是這麽說，不過小織——」
工兵反駁道：
「無線網路的電波既然免申請執照，當然會發生功率受限以及受其他無線訊號幹擾的限製。隻要不是手機，就很難要求在任何地點都有相同品質的訊號。」
他誠懇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但伊織卻露出明顯的怒色：
「你說的這些我也聽不懂。畢竟我又不是專家。不過你當初收了錢說可以連線，現在卻連不上去，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不，如果整個辦公室有八成的人連不上線，那的確很糟糕。就算你說我詐欺也無從反駁。但現在大部分地方都能正常連線吧？既然這樣，何不移動一下，找個收訊好一點的地方呢？」
「我說過了！那種係統上的問題，叫我們主動去遷就不是很奇怪嗎？櫻阪同學，請設身處地想想，要是買了一台車卻偶爾跑不動，你肯接受這個事實嗎？如果要你這個司機調整駕駛的方式才能跑，你不會覺得很生氣嗎？」
「…………」
唔，車子和無線區域網路，兩者投資的金額根本不一樣吧。這就好比對一台娛樂用的卡丁車要求公路賽車的品質。如果硬要和車子比較，對象起碼該換成電視台的訊號或手機基地台才對，否則等級實在相差太大了。
工兵瞥了室見一眼。連衣裙少女麵無表情，不發一語。白皙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想法和感情。她就仿佛一具真正的人偶，靜靜地坐在位子上。
（到底打算怎麽做啊……）
室見所提出的條件，就隻有「帶我一起去椰子樹」一項。原以為她會在辦公室裏大發雷霆，但目前還看不出這樣的征兆。甚至對伊織剛才的無理要求，她連眉毛也未動一下。
算了——想得太多也無濟於事。
工兵暫時拋開她的存在，迴到剛才的話題上：
「所以……你覺得我該怎麽做才好？剛才說過了，要改善無線訊號，讓每個地方郡能上網是有點困難的。」
「那就沒辦法了。隻是我們遇到的這些障礙，往後都要請你一一追蹤處理。我們也不希望幹擾到櫻阪同學你的正職工作，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哈哈哈。
工兵內心一陣傻眼，同時又感到佩服。
把難題推到自己身上，解決不了的話就丟出「追蹤處理」這個字眼。一開始先搬出單純的委托，將門檻調低。待請君入甕之後，就牢牢地抓住不放。真是設想得太周到了，手法遠比那些普通的黑道還要陰險。
不，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自己都被對方逼到這種地步了，她看起來卻還像是一名受害者。錯的都是別人，她不過是迫於無奈拜托對方幫忙罷了
果不其然，她又換上另一種表情。整個人眉尾下垂，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櫻阪同學，我現在真的很頭疼哦。其他員工都在問我這是怎麽迴事，社長也說當初的估價金額是不是真的沒問題。但我每一次都替櫻阪同學你說話哦。我向他們極力保證，你一定會設法解決問題的。」
「…………」
好可怕。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這是在演戲對吧？我實在受不了了。故意接近自己不喜歡的男人，以榨幹對方的利用價值。無論是哭、是笑、是生氣，隻要能夠達成目的，甚至不惜偽裝自己的言行和感情。真是個惡女，魔性之女。
總覺得……開始不敢相信別人了。
伊織完全沒發覺工兵內心的恐懼，仍繼續裝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究竟該如何迴應才好？正當工兵百般猶豫的時候，一旁忽然傳來聲音：
「設法解決問題——這樣就行了嗎？」
在場的目光匯聚於一處。剛才發出聲音的室見，整個人低著頭，雙掌貼在大腿上，麵無表情地注視桌子。伊織眨眨眼：
「……如果你們願意這麽做，當然是求之不得了……不過應該很困難吧？」
「櫻阪先生一個人來做或許很困難……所以我也會一起幫忙。」
室見的臉猛然向上抬起，其褐色的眼眸直視著伊織。
「大家一同努力……我想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
「這……這樣啊。」
伊織頓時語塞，如同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倒，臉上出現混亂的神色。在沉默了好一會後，她掩飾般地笑了笑：
「那……那就麻煩你們多多加油了。啊哈哈，櫻阪同學的後輩真是樂觀進取呢。該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嗎？我也要好好看齊了。」
那麽，現在就開始作業羅？
仿佛要逃跑一般，伊織正準備起身，卻被室見「啊」的一聲叫住了。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商量？」
室見點點頭：
「今天的故障排除，櫻阪先生一個人是絕對做不來的。這邊需要人手，得多人一起確認才能使作業順利進行。所以……能不能請您追加今天一天的酬勞？我們保證問題絕對可以解決。」
「追加……？」
「就是櫻阪先生以外人員的作業工時——費用。」
「這……」
伊織的臉上浮現萬分的不願意。她或許想說：「你這個人在胡說什麽？解決問題還要追加費用，這算什麽服務？」不過下一刻，她的眼中泛現狡詐的光芒。
伊織揚起嘴角：
「嗯……你剛才說絕對？絕對可以解決問題對吧？」
「是的。」
「如果做不到呢？」
「我會負起全責。」
「負起全責——」
「往後連不上網路的時候，就由我個人提供技術支援。」
工兵頓時屏住唿吸。
室見……這未免也太……！
和自己遭過的情況相同，這根本是一個陷阱。你難道完全沒發現嗎？或者隻是中了激將法而向對方放話而已？不……雖然不太可能，但依她暴躁的性格來看，確實不能否認這種可能。在工兵急得跳腳之際，伊織又慎重其事地問了一遍：
「我說，你一個學生或許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收下酬勞保證其成果品質，可是非常重大的責任哦。要是做不到，『不算數』或『索性放棄』這些理由是行不通的，你應該了解吧？」
「是的，我知道。」
「要讓這個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都能連上無線網路哦，從櫃台到窗戶邊，甚至桌底下，所有的地方。」
「是的。」
「是嗎，既然明白就沒問題了。」
笑著這麽迴答的伊織，表情看上去無比猙獰。不，倘若看在毫不知情的人眼裏，應該是一張清新的笑容吧。但在了解對方的本性之後，這張臉在工兵的眼中卻隻是一隻舔著嘴唇的肉食獸。簡直就是騙子成功騙到一個凱子的瞬間表情——
「那麽。」
語帶開朗的伊織站了起來。
「可以請你們趕快進行嗎？我希整能盡快解決問題。」
這個瞬間，室見身上的氣勢猛然一變。
「——了解。」
原本文靜乖巧的表情消失，轉而換上與平時相同得意洋洋的神情。她靠在椅子上隨意翹起二郎腿，並從包包裏取出手機「啪」的一聲打開。
撥號。
「喂，是我。對方追加發包了。請過來這邊作業吧。」
這個瞬間，櫃台方向傳來多個腳步聲。二、三、四……不，比這更多。在室內燈光照明下，身穿工作服的一群人慢慢浮現。
「什麽——」
伊織瞠目結舌。這群外型粗獷的男人們占據了極富設計感的辦公室。飽經日曬的皮膚及滿臉的胡渣。發達壯碩的肌肉，隔著外套也能清楚辨認。他們手中各自拿著筆電、文件夾和工具箱，目光傲視周遭的所有人。
就在眾人發愣之際，這群人身後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一身的灰色褲裝搭配白色v領上衣，膚色的絲襪配上黑色低跟鞋。挑釁般的三白眼令人印象深刻——就是這樣一名女孩子。她直接穿過樓層，向伊織行了一禮：
「初次見麵，我是扶桑通建的藥院。負責本日的站點勘測作業。」
「扶……扶桑通建？」
女性取出文件夾看了看：
「貴公司委托的內容為無線狀態的調查、頻道及電波強度的調整、用戶端環境的確認與整備……請問以上無誤嗎？」
「…………」
或許是將對方的沉默當成了同意，女性微微一笑：
「作業時間預計為一個小時。我們會盡力不妨礙到貴公司的業務進行，若有什麽要求請盡管吩咐。今天就請多多指教了。」
工兵錯愕地眨眨眼睛。
藥……藥院小姐……？
咦，等一下，這算什麽？到底是什麽情況？
混亂的工兵和藥院的目光短暫交會，對方頑皮地眨起一隻眼睛當成打招唿……哇啊，果然是她本人。在bette、media的案子中一塊組成專案小組的設備工程師，藥院加奈子。
一旁的室見闔上手機。
「加奈，狀況就如之前提過的，疑似是混凝土牆造成訊號衰減和外來電波的幹擾。幹擾來源是茶水間的微波爐，還有幾個使用中的藍牙設備。總之先用頻譜分析儀調查所有的電波狀況。」
「好的，室見小姐！」
起勁地應了一聲，藥院立刻轉向那些作業員。她板起麵孔並深吸一口氣：
「a班啟動ai、ma！b班準備電磁波屏蔽膜，c班負責調查用戶端。務必徹底消滅幹擾來源哦。拜托各位了！」
粗野的眾男聲「哦——」地迴應。
作業員像饑餓的野狼般衝向椰子樹樓層的各處。每當看到獵物——電腦或微波爐便團團圍住開始作業。其模樣饑渴無比，總是像一群人圍上去搶食——老實說，看了令人膽戰心驚。
工兵吞了吞口水，耳邊同時傳來軍隊式的互動聲。
「發現未加密的外在ap。」
「屏蔽起來。」
「了解，立刻屏蔽。」
「測得外來電波，疑為樓下的租戶。」
「貼上電磁波屏蔽膜。」
「立刻就貼上。」
「樓層圖b4區域的訊噪比不佳。很難以增加功率的方式解決。」
「混帳，追加ap。順便實施電波調整。」
「了解，立刻追加和調整。」
看著看著，椰子樹的辦公室逐漸被改頭換麵。窗邊貼上屏蔽膜，交換器被牽出一條線，接上新的ap。疑似幹擾電波來源的機器都被屏蔽、隔離，不讓它們影響到辦公室內的網路。
動作迅速且幹淨俐落。
作業似乎進行得很順利，不到一小時，藥院便再次折迴。她向伊織出示手中的筆電畫麵：
「完成了。如您所見，整個樓層的訊號都非常穩定。現在應該能順利連上網才對。」
液晶畫麵上呈現出用藍綠兩色標示的樓層配置圖。伊織皺著眉頭緊盯螢幕，仔細察看每一個角落後扭動嘴唇：
「我……可以試試看嗎？」
「請便。」
伊織從桌子上拿來自己的筆電，然後開始到處走動。走了幾步後連上網路，再走幾步後重新鏊理。從窗戶邊到櫃台，甚至是桌底下，她都板著一張臉逐一測試。看在旁人的眼中，就仿佛是檢查媳婦有無認真打掃的婆婆一樣。但或許是挑不出缺點，她繃緊嘴角，帶著笑意走了迴來：
「好……好厲害，真的可以連上了。而且速度好像變得很快，網頁一下子就開好了。」
「不光是統一電波功率，我們還降低了幹擾訊號。既然發生錯誤的次數變少，傳輸效率自然會提升。另外，建議桌機使用5ghz，筆電使用2點4ghz的頻率。這樣子分散開來，可以避免集中存取時的擁塞現象。」
藥院微笑地說明著。伊織盡管「嗯嗯」地點頭，但或許是完全聽不懂其中的內容吧。她的額頭開始滲出汗水來。
「這樣您還滿意嗎？」
室見的聲音忽然響起。她繼續坐著，臉上浮現出奇溫柔的表情。伊織的目光四處遊移：
「滿……滿意……應該說，做得非常不錯嘛。」
「那麽這些是追加費用，在此向您請款。」
唰的一聲，室見從包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或許是早就準備好的緣故，上方的標題欄已經寫有「請款書」三個字。
伊織接過文件端詳，臉色頓時大變。
「這……這是什麽？這些費用！」
她粗暴地將紙張轉個方向亮出來，工兵上前一看，差點沒有笑出來。
·檢測器材租借費：五萬
·追加熱點機器費用：十萬
·材料費：二十萬
·調查及作業費：五十萬
·技術費：十五萬
·總計：一百萬圓
「這……這麽多錢，我怎麽拿得出來？」
伊織的聲音完全走調。她換上極度驚恐的表情拚命搖頭：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這未免太奇怪了吧！難……難不成是在戲弄我嗎？」
「沒有這迴事哦。我們隻是在要求正當的報酬而已。你剛才不是也答應過，願意支付追加的酬勞嗎？」
「我……我以為是你一個人的費用！」
這個瞬間，某處響起細細的喀嚓一聲。緊接著，有些模糊的聲音傳來。
「今天的除錯作業，櫻阪先生一個人是絕對做不來的。這邊需要人手，得多人一起確認才能使作業順利進行。所以……能不能請您追加今天一天的酬勞？我們保證問題絕對可以解決。」
「追加……？」
「就是櫻阪先生以外人員的作業工時——費用。」
一台銀色機器出現在室見手裏。液晶畫麵和喇叭……是小型的錄音筆。
她微微傾頭問道：
「聽到了嗎？我是說『櫻阪先生以外人員』，根本沒提到那是我個人的作業費。不信的話，要不要從頭到尾再聽一次？」
麵對室見挑釁的口吻，伊織頓時咬牙切齒。她漲紅了臉用力拍桌：
「你……你們這是詐欺！況且我沒拿到正式的估價單，事後突然又丟出這種明細來，根本就無效！不成立，我無法接受！」
「詐欺？事後？」
室見眯起雙眼，那褐色的眼眸初次流露明確的敵意。她露出虎牙沉聲低吼：
「原本隻有建構無線區域網路的案子，是誰事後附加了一大堆條件啊？而且還把電腦問題和投影機的調整統統丟給對方，自己卻和男人跑去泡溫泉？像這樣的一隻母狗，居然還有臉說別人詐欺？啊啊？」
「你……你說什麽……」
「你要講什麽估價單還是明細的正當理由，我們也能提出給你喔。你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在社會上行得通嗎？我們這邊可是有身經百戰的律師，想要繼續糾纏下去絕對奉陪到底哦。就算被你告上法院也不怕。」
「…………」
伊織的臉由紅轉白，最後終於變為鐵青。不久，她開始渾身發抖，像小嬰兒那樣拚命搖頭：
「不……不可能……我付不出來的，這麽大一筆錢……我會被社長罵……」
「被社長罵？」
室見瞪著伊織。她抽搐單邊臉頰，一步步來到將唿氣噴到對方臉上的極近距離：
「看來你還不了解狀況是吧？你們的社長和我們這些人，到底是哪一邊比較可怕？不然撇開你們公司，跟你一個人私下談談也是可以。」
「噫……！」
伊織帶著求助的目光環視整間辦公室，然而放眼望去盡是身穿工作服的男人。椰子樹的員工似乎是害怕扶桑的大批人馬，沒有一個人敢積極插手這件事。就連那位windows98先生也不知何時從座位上消失了。
「你現在有兩種選擇。」
室見對不知所措的伊織提出條件。她放鬆眼角，語氣變得緩和一些。
「第一，把這份請款書交給公司，付清所有的款項後，我們立刻走人。接下來你和櫻阪就私下好好去溝通吧。要叫他繼續提供技術支援還是調整網路，統統都隨你們高興。我和扶桑通建完全不會插手。」
「另……另一種呢？」
「就是取消委托。」
室見斬釘截鐵地說道：
「包括追加ap和電磁波屏蔽膜在內，我們會迴收所有東西，還原到一小時前的狀態。至於人員的費用……就當奉送的。如果你同意，我們就撤迴這份請款書。不過——」
她的眼神頓時變得淩厲起來。
「既然是因為你的要求而導致網路品質下降，之前所反應的那些問題就全部視為不存在了。換句話說，今後完全不接受你對櫻阪要求任何的技術支援。私人性質的請教也絕對禁止。包括郵件和電話在內，你所有的聯絡都將被視為違反約定……好了，你要選哪一個？」
「…………」
伊織低頭不語，緊咬下唇。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強烈的憤怒、屈辱和恐懼似乎在她的心中不斷翻騰。
但無論怎麽想，答案早就已經決定了。一家連五十萬的估價單都無法接受的企業，當然沒有能力處理百萬圓的請款書。
近似永恆的沉默後，她總算點頭同意，語氣生硬地念道：「我取消……」
「我要……取消委托，以後不再拜托……櫻阪同學。」
「真的嗎？」
「……是的。」
室見滿意地點頭，又從包包裏拿出另一份文件。
「在這邊簽個名吧。」
仔細一看，是一份「切結書」。「○年x日，甲方（椰子樹·西新伊織）委托乙方（櫻阪工兵）之以下作業全數完畢，今後不得再進行任何形式的詢問」……等等，這也準備得太周到了吧！完全就是以優勢的裝備和兵力發動殲滅戰。當她坐在椅子上時，勝負早就已經決定了。老實說，真有些替伊織感到可憐。
準備文件的期間，扶桑的作業員也開始動手收拾東西。一如安裝時的俐落身手，他們迅速地將辦公室恢複原來的樣貌。
喀喳。
原子筆伸縮卡榫彈迴的聲音。
伊織將筆摔在桌上，用仿佛噴火的眼神望向室見。
「簽好了啦……」
室見收迴文件，仔仔細細地檢查。在看了兩三遍後，她終於滿意地點頭：
「很好，這樣一來我們就毫無瓜葛了。大家都換上愉快的心情迴去工作吧。」
我們走羅，櫻阪。
她簡短告知，並拿起自己的包包。工兵急忙起身追上對方。
來到辦公室的中間地帶時，忽然聽見椅子猛然向後拉的聲響。轉身一看，伊織整個人站起，眼角高高上吊。其視線的盡頭處是室見的腦勺。
「你——」
她歇斯底裏地喊道，臉頰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你……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工讀生或大學生吧！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為櫻阪同學做到這種地步！是私人朋友？親戚？還是女朋友？」
「……啊？女朋友？」
室見很不耐煩地轉身，單手擦腰歎了一口氣。那細長的手指將頭發輕輕往後撥弄。
「你的腦袋真是單純，幼稚透頂。都長得這麽大了，不覺得丟臉嗎……給我聽好了。我啊，是這家夥的——」
她以拇指貼住胸口。
站直身子。
用那怎麽看都像一名國中生的姿態——
「上司！」
她自豪地這麽喊道。
…………
「……啊？」
這一次，伊織完全僵住了。
聽見這意料之外的迴答，她臉上的感情全數消失，整個人愣愣地張著嘴巴。室見哼了一聲，再度邁出步伐。扶桑的作業員也仿佛幫她斷後般地隨之會合。
「我們走吧，櫻阪先生。」
不知不覺中，藥院已經來到身旁。在對方的催促下，工兵也跟著離開現場。途中曾一度迴頭確認，隻見伊織仍然杵在會議區裏靜止不動。
那副表情簡直就像遇到了強盜嘛——工兵在心裏這麽想道。
來到室外，太陽眼看即將升到最高處。
還不到中午嗎？工兵茫然地站在原地，赫然聽見路上傳來充滿活力的吆喝聲。
「各位辛苦了！今天是假日，大家特地前來，實在幫了很大的忙。感激不盡。」
是藥院。
那一頭色澤明亮的短發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其本人則直直站在人行道旁。她挺起整套褲裝打扮的身軀，放眼環視所有作業員：
「頻譜分析儀和濾波器直接帶迴總公司，小件行李就在這裏叫計程車送迴去。工作服隻有外套的話請交到我這邊。今天的交通費，請和公司內部核算的項目分開申報。另外——」
她又陸續交代幾個細節，這才停下嘴巴。在確認大家沒有問題後，她深吸一口氣：
「那麽，解散！」
一聲令下後，作業員們三五成群地離開。其中幾人與工兵擦身而過，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呃……
老實說，他完全一頭霧水。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就在傾頭不解時，室見來到身旁。
「你啊，要好好謝謝人家哦。扶桑的那些人可是私底下趕來這邊幫忙的。」
「咦？」
工兵錯愕地眨眨眼。此時前方也傳來「室見小姐——」的長聲唿喊。藥院踩響著淺口包鞋，自遠處一路跑來。她帶著靦腆的表情抬頭望向室見：
「室見小姐！怎麽樣？表現得還可以嗎？」
「嗯，幹得好，加奈。了不起了不起。」
室見伸出小手撫摸藥院的頭，藥院「耶嘿嘿——」地縮縮肩膀。工兵的臉部一陣僵硬。
「那……那個……不好意思，你們兩位……感情好像很不錯呢。」
處理better media的案子時，兩人的關係似乎沒這麽好吧……
但藥院聽完後，卻是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反駁：「什麽叫感情不錯！」
「對我而言，室見小姐就像我的老師，並不是對等的關係！反倒是讓室見小姐這樣拜托我，實在感到很過意不去！」
「老師……？」
那是什麽意思？見工兵愣在原地，室見輕拍他的盾膀：
「處理better media的機器遷移作業時，我不是曾經在對方的辦公室裏過夜嗎？當時就是和這孩子一起。因為空等著也是很無聊，我就講述了一些過去的業務內容和建構經驗。結果她居然表現得萬分感激。在這之後，我偶爾還會向她講解nw或伺服器技術之類的內容，兩人一邊喝茶或是用餐。」
「呃……」
被這麽一說，記得專案差不多進行到一半時，藥院好像寄過一封稱讚室見的郵件給自己吧。當初還覺得很納悶，原來其中居然有這麽一段插曲。
不過，這種態度似乎已經超越尊敬……變成崇拜了吧？
雙眼格外閃閃發光，被摸摸頭就高興不已，臉頰還變得有些紅潤。
（……大哥和小弟？）
工兵這麽嘀咕，然後全身開始顫抖。
怎麽會這樣……偏偏是奉這個狂犬上司為大哥。這樣一來，不知道會對藥院健全的精神狀態產生什麽不良影響。
話說迴來，室見在某些地方的確很有大哥的風範，不過這個也太……對吧？
一瞬間，工兵腦內浮現出配備了螺絲起子和緞帶發箍的藥院。崇拜到後來開始模仿打扮……最後甚至連暴力的性格也被感染……哇啊啊啊！
他甩甩頭揮去恐懼，深唿吸幾次後重新開口：
「所以……莫非是室見你拜托藥院小姐，請扶桑那邊的人幫忙演一場戲？」
「沒錯。」
室見很幹脆地點頭承認。
「像那種隻會敲詐別人的家夥，用口頭勸告的方式絕對行不通。所以才要大張旗鼓地把工作做好，讓對方看看我們究竟付出多少的成本。對付這種人，就必須讓她知道自己所提出的要求有多麽過分。為了達成這個效果，找扶桑通建這種電氣設備公司來幫忙是再適合不過了。設定路由器之類的作業量，就算對方可以硬拗說『我不管我不懂』，親眼看到『工程』等級的作業量後就無從裝傻了吧。」
「原來如此……啊，不過——」
工兵著急道：
「作業費和材料費怎麽辦？就算是私下請來幫忙，也不能讓這麽多人白白做事吧？這些費用得要支付一下才行。」
「不必了。」
藥院伸出手指，抵在前來詢問的工兵嘴邊。她那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狀。
「無論是哪間公司，凡是瞧不起工程師的人，就等於是我們的敵人。今天的人員都是采自願方式召集而來的哦～我隻是登高一唿，說想懲罰某個滿腦子想著利用別人，自以為聰明的女人罷了。」
「這……」
太可怕了。
麵對膽怯的工兵，藥院又接下去道：「況且——」她放鬆三白眼，表情變得稍稍溫和。
「知道我們的pm被人愚弄，誰還能吞得下這口氣呢？」
……咦？
藥院隨後拉開距離，在啞口無言的工兵麵前轉身向室見行了一禮。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今天謝謝您找我過來幫忙。」
「不，耽誤到你的休假，我才感到抱歉。下次有空再一起去吃個飯吧。」
「好的，我很樂意！」
說畢，藥院喜孜孜地離去。
工兵茫然目送著那嬌小的背影逐漸遠去。遲了一會，他的內心開始湧上一股感動。pm……pm嗎！才一起共事幾個月，他們就如此替工兵著想，替他打抱不平。
（在私底下……為我耗費那麽多工時。）
他唿出一口氣，仰望天空，覺得今天的空氣似乎格外新鮮。真舒服。在欣喜的驅使下，工兵忍不住想把現在的心情與室見分享。
然而——
「室……室見？」
嬌小的少女一臉兇惡地瞪視工兵。細長的眉毛高高揚起，兩頰隨之繃緊。她在生氣。她無疑就快要發飆了。
「那……那個……我又做錯了什麽嗎？」
「你問……做錯什麽……？」
室見咬牙切齒道。
褐色的眼眸帶著明顯的怒意。她揮出一隻手：
「人家說不用收費，你怎能就真的不掏錢了啊？趕快把你兼差的一部分酬勞拿出來，給人家當作聚餐的費用！真是不知變通！」
啊……這麽一說，的確應該這樣做才對。
「快追上加奈！動作快！」
「好……好的！」
「用跑的！全速！」
工兵身體前傾一路狂奔。藥院的腳程頗快，最後好不容易在表參道車站的剪票口前追上她。和拒絕收費的對方拉扯一番後，準備掏出錢包的工兵忽然發現一件事。
錢包……忘在包包裏麵了。
他急急忙忙地跑迴去拿。不用說，自然又被等在那的室見罵了一頓。
*
關於本次的結局。
不知消息是從何處傳出的，總之伊織的惡劣行徑開始在同學間廣為流傳，「我也被她利用了」、「沒錯，我也是」、「真的假的？我也一樣」的聲浪不絕於耳。大家畢竟都是成人了，不會玩那種小孩子的絕交遊戲，但伊織的名字已經列入首要提防人物的名單上，被所有同學們謹記在心。
在那之後，伊織似乎離開了椰子樹。原本她就很討厭這類瑣碎的工作，總是把事情推給同事負責，所以也算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吧。不過新任職的公司是一家炙手可熱的新興網購企業，工作又是她從前一直想從事的采購業務，真可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個人來說，畢竟是為數不多的同學之一，既然雙方的工作不再有交集，自己當然希望她能夠過得幸福了。不……這是真心話，但前提是「兩人別再扯上關係」。
順帶一提，從那一次事件之後，工兵和藥院之間往來了好幾封郵件（主要是道謝和賠罪）。唯獨其中的一次互動相當奇特。
「櫻阪先生，您覺得室見小姐如何呢？」
如何……
工兵傾頭納悶著，卻還是寄出迴信。
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上司哦。雖然很可怕就對了。
藥院的迴信先是「嗬嗬」兩聲，緊接一個表情符號，然後便是下麵這樣的內容：
「這一次的事情，我們在聽完詳細經過後也覺得很憤慨，不過最生氣的人還是室見小姐哦。
她當時說：『竟敢這麽對待櫻阪，不可原諒！』……您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不就像她之前說的，為了ojt負責人的顏麵，還有對其他業務的不良影響吧？
「是嗎，真是這樣就好了。對我來說，少個對手也是一件好事。」
對手……？
「我不會認輸的！」
她留下莫名其妙的宣告，就此中斷迴信。
之後，工兵和藥院之間不再郵件往來。但同一時期，室見卻開始屢屢催促購買參考書的事。從她以前討厭外出的性格來看，實在是熱心過了頭，就連一旁聽到的海鷗也錯愕地瞪大眼睛。
到頭來，當周的周末，工兵和室見兩人一起前往假日的神保町。在逛了好幾家書店的同時，她的心情始終很好，而且絕不是因為已經找到想要的參考書。她隻是興衝衝地拖著工兵到處跑，在每個書架上看來看去。
工兵曾一度偷偷觀察過她的表情。
因為，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才會出現這種興高采烈的舉動，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但其結果卻讓工兵頓時忘了唿吸。
少女麵露開朗的微笑。那份天真爛漫，就連看著的人也不禁跟著心情愉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