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儀式繁瑣而莊重。儀式的第一部分是“告別”,幾位侍祭把皇帝的紫袍靴子披風等物放在祭壇上,曼努埃爾將身上的外衣緩緩脫下,象征著換掉舊身份,然後從內廷總管手中接過袍子,從近衛軍統領手中接過靴子,從大主教手中接過寶劍,一一佩戴整齊。接著是佩戴最重要的戒指和權杖,最後由內廷總管為皇帝披上紫色絲綢大氅。


    “馬上就該您了!”一位侍祭用顫抖的聲音對江楓道。江楓看著他油亮亮的禿頂,微笑著點點頭,心道這位老兄怎麽比我這個當事人還緊張,那侍祭又道:“將聖油敷在陛下頭上、胸部、肩頭,最後再敷在雙手上,次序一定不能弄錯!然後......”見他還要喋喋不休,便打斷道:“然後我為陛下戴上皇冠,等皇帝坐到禦座上親吻皇帝的額頭。好了好了,我記住了。”此時一陣嘹亮的號音響過,江楓收拾起臉上笑意,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了出去。


    陽光下,江楓邁著緩慢莊重的步伐走向廣場中央。他和曼努埃爾目光相對,兩人都想起來並肩戰鬥的艱難日子,短短幾十天功夫,從君士坦丁堡到安條克城,發生的變化天翻地覆,簡直如做夢一般。曼努埃爾失去了父親,卻得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皇位,此時的他雙手緊握,眼圈發紅,正努力克製著激動的情緒。


    江楓按部就班的完成了塗油禮,把皇冠端端正正的戴在了少年頭上。當江楓準備躬身施禮並親吻皇帝的額頭時,皇帝忽然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站起身,緊緊擁抱了江楓,然後才坐迴寶座。看到皇帝的屁股終於坐穩,在場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接著掌聲歡唿聲雷鳴般響起,大把大把的花瓣被拋灑向天空,馥鬱的香氣和悠揚的鍾聲在全城飄蕩,似乎預示著新的美好時代即將到來。


    安娜雙手合十,含笑注視著場中兩人。看到她這個動作的宮廷侍衛長衝身旁手下使個眼色,兩人一起悄悄後退,隱沒在歡唿的人群裏。不一會,隸屬於安娜公主直接指揮的宮廷衛隊悄悄布置好了一切,就等那位聖天使返迴住所了。


    就在此時,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上帝啊,快看太陽!”周圍的人聞聲抬頭觀望,一個教士驚唿道:“日蝕!是日蝕啊!”日蝕是大災之兆,據說耶穌受難時太陽無光大地變黑,就是一場日蝕。他這一喊更多人發現了天空的異常,立刻就有站在不同位置的人喊道:“不對,哪裏是日蝕?那是一朵奇怪的烏雲!”


    此時已近正午,陽光益發強烈,一個圓滾滾的奇怪物體擋住了太陽,然後緩緩向著地麵降落下來,人們眯著眼向上看,還真像一片巨大的烏雲。正當所有人都錯愕不已的時候,江楓已經忍不住揮手歡唿起來:“嗨!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啊!”


    那圓滾滾的烏雲迅速下降,這時人們才看清烏雲下麵竟還有個碩大的吊籃。一個長相絕美的少女探出半個身子,也衝下麵揮手,喊道:“江大哥!”


    離地還有四五丈,那女子便手握一根繩索,飛身一躍而下,衣袂飄飄如淩波仙子,將目睹此情此景的數萬人驚得目瞪口呆。方小乙一落地,拋開手中繩子,一下子撲進江楓懷裏。忽然想起周圍有幾萬雙眼睛圍觀,又“呀”的一聲紅著臉跳了開去。這時十兵衛在上方打了個唿哨,江楓抬頭與他目光相對,兩人心有靈犀,同時微笑點頭。


    江楓迴過頭,對還在發愣的曼努埃爾道:“我的朋友,我該走了。你的真誠和勇敢告訴我,你一定會成為不亞於你父親和祖父的好皇帝。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曼努埃爾道:“你......你要迴天堂了嗎?”


    江楓哈哈一笑,道:“不,我要迴家了。”


    人群中最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是安娜,她當即命令侍衛以保護皇帝的名義攔截江楓。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江楓和小乙伸手抓住繩子,氣球立刻向天空飛去,兩人就這樣緩緩上升,直到逐漸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這一幕,讓還對“聖天使加百列”心存懷疑的人徹底信服了。人們衝著氣球遠去的方向頂禮膜拜,對新皇帝則是更加尊崇,歡唿萬歲之聲不絕於耳。


    安娜凝視著王座上的侄子陷入了沉思,不管這個江楓是天使還是男巫,皇帝今後恐怕都不太需要我這個姑姑的支持了,那就先除掉阿克蘇赫這些礙事的家夥吧,有些帳,也該好好算一算了。剪除了這些約翰的舊臣,順便給皇帝一個警告,也算是一石二鳥......


    正思忖間,一個黑袍教士從她身後劃著十字走過,右臂不經意的虛晃了一下,安娜覺得後背微微刺痛。起初並未理會,但隻過了幾個唿吸的功夫,一陣如巨浪般的眩暈感便撲麵而來,這位羅馬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仰麵倒了下去。


    安娜努力睜大眼睛,正午的陽光漸漸在她眼中變得昏暗,嘈雜的人聲也混沌不清,她能看見侄子那焦急的臉在麵前晃動,但直到黑暗將她徹底吞噬,也沒能再說出一個字。


    史載,羅馬帝國曼努埃爾四世皇帝加冕日,天現異象,安娜公主因激動過度暈厥,於當晚去世。


    吊籃裏,小乙又是哭又是笑,已經抓著江楓問這問那了半天。江楓才赫然發現,柏妮娣竟然也在吊籃中,正安靜的坐在一旁,默默注視著他。她的膝頭橫放著一把放在刀鞘裏的大刀,看刀柄正是江楓失落在羅姆蘇丹營中的百勝刀。


    兩人之間已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再見麵不約而同的臉紅了起來,扭捏片刻,還是江楓先開口問道:“柏妮娣,你怎麽會在這裏?”


    柏妮娣盡量平靜的道:“還不是為了救你?”


    江楓吃驚道:“救我?那安娜公主確實說過有人要刺殺我,可是......”


    “我來說,我來說。”小乙搶過話頭道:“柏妮娣姐姐說羅馬皇帝給她封了個什麽爵位,皇帝的姑姑讓她率領族人去新領地那裏安家。姐姐剛迴到阿巴斯,恰好我和十兵衛哥哥乘坐氣球也到了那裏,我們就決定來這裏接你迴家了。”


    柏妮娣接著道:“不錯。不過那女人可不是什麽好人。”


    原來,柏妮娣姐弟倆在返迴阿巴斯接族人去新家園的時候,經過羅姆蘇丹國的首都科尼亞。此時的羅姆蘇丹國,已經陷入內憂外患之中。


    因主力損失殆盡,敗退的軍隊作鳥獸散,還將瘟疫帶迴了國內,很快瘟疫就四處蔓延起來,各地死者狼藉,一片蕭然。而羅馬帝國和塞爾柱帝國兩大勢力的軍事壓力,更讓國內各部族人心渙散,這個曾經硬剛羅馬幾十年的堅韌小國,似乎一夜之間就走到了末日。


    柏妮娣有弟弟做幫手,當即決定潛入科尼亞王宮,準備手刃仇人阿爾斯蘭蘇丹。可當她見到阿爾斯蘭的時候,卻發現這位安納托利亞雄獅已經失去了鬥誌。他並沒有像以前一樣安排嚴密的護衛,反而平靜的等著柏妮娣的到來。


    阿爾斯蘭向柏妮娣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當年約翰皇帝即位後,便通過有突厥王族血統的阿克蘇赫與羅姆蘇丹取得聯係,約定兩家各自休養生息互不侵犯。但阿爾斯蘭和約翰的約定被野心勃勃的安娜公主探聽到了,她派出心腹與阿爾斯蘭談判,承諾推翻皇帝後將羅姆人夢寐以求的黑海港口讓給蘇丹。


    羅馬皇族內鬥,正是蠶食對方最好的契機,蘇丹當即答應下來。於是在公主和皇太後合謀發動叛亂的時候,阿爾斯蘭在邊境做出進攻的架勢,配合公主演了一出戲。


    後來公主失敗,阿爾斯蘭沒有撈到好處,隻得繼續蟄伏。直到耶律大石大舉西進把塞爾柱人拖住,而皇帝約翰恰好此時要攻打安條克,如此天賜良機,怎能浪費?阿爾斯蘭賭上全部身家行險一搏,可惜功敗垂成,輸掉了一切。


    現在他隻求一死,隻要他死在敵人手中,塞爾柱朝廷就不會再興師問罪,羅姆蘇丹國就還有存續下去的希望。


    “那個叫安娜的女人,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名字和來曆,就是因為阿爾斯蘭一直在暗中與她聯係,希望通過她了解羅馬朝廷的內幕。他當初處心積慮控製我的族人,真正想脅迫我去做的,是刺殺羅馬皇帝約翰!而你的到來,讓他改變了主意,改為先派我去刺殺塞爾柱領軍埃米爾,想從遼國和突厥人的大戰中火中取栗。”


    柏妮娣歎了口氣,“好在,我聽了你的話,先去了君士坦丁堡。阿爾斯蘭告訴我,安娜既然要掌控全局,就不會放你活著離開。我們到了君士坦丁堡附近,分頭潛入打探,發現你果然被她軟禁了。我讓哈桑在城內接應,我們算準了登基大典的時間,飛進來救你,給她來個措手不及。”


    “原來如此。”江楓也沒想到,其中有這麽多曲折:“那阿爾斯蘭......”


    柏妮娣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這種惡人,必須死!”這一瞬間,她又恢複了女殺手的本色。“我給了他一個痛快,為自己的族人報了仇。順便將他收在身邊的百勝刀也拿了迴來。”


    江楓點點頭,阿爾斯蘭惡貫滿盈,死在柏妮娣手上算是罪有應得。他本想問問哈桑在哪裏,忽然心有所感,向著地平線上的君士坦丁堡遙望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麽。羅馬有句諺語,玩弄利刃者,必死於刀下,這也許就是某些人的宿命吧。


    江楓一行順利迴到阿巴斯。此地位於塞爾柱與伽色尼兩國交戰的邊界,保不準會再一次麵臨戰火。好在柏妮娣在羅馬帝國得到了一塊不小的封地,足夠這數千帕西族人繁衍生息。


    江楓想起自己當初對救命恩人巴尼薩船長許下的承諾,心中頗為愧疚,便囑托波斯總掌櫃蔣欣,讓他一定要不惜代價,買下巴尼薩船長和他全部的船員,還他們自由。


    夜風微涼,大海的波濤輕拂過岸邊的沙灘,發出一聲聲低沉的歎息。在月光下,兩個人並肩坐在城外的海邊的礁石上。


    “柏妮娣,跟我走吧。”江楓道。柏妮娣沒有說話。江楓還待再說,遠處傳來小乙的歡唿聲,她正赤著腳站在海邊。


    “喂!你們快看啊!”小乙指著海麵:“大海在發光呢!”兩人抬頭眺望,深黑色的大海竟然真的泛起了藍盈盈的光芒。小乙將一枚石子丟進海中,激起的浪花都泛著藍色熒光。海浪不斷拍打在岸邊的岩石上,化作流光四散飛濺。仿佛夜空中那條無盡的銀河墜落在了大海中,數不清的星辰在隨波蕩漾,美如仙境,似真似幻。


    “我們身上肩負著各自的責任,而且......”柏妮娣凝視著眼前奇幻的美景,緩緩道:“我早已習慣了孤獨與黑暗。我不知道,怎麽在陽光下跟你走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想邁出那一步,我會去找你,不管你在世界的哪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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