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起伏的船艙裏,江楓、於萬裏、張振玉圍坐在矮幾旁,江楓執筆記錄,對麵坐著個臉頰帶著點兒嬰兒肥的大個子,正是劉四敏。劉四敏撓著自己後腦勺,吭哧了一會說:“要說這次打蠻子,俺覺得表現最好的是,嗯,是俺自個兒。”於萬裏噗嗤一樂,又趕緊閉嘴。


    江楓認真的在紙上記下:表現最好的是自己。然後抬頭道:“怎麽個好法?說說吧。”“俺不怕死啊,俺一步也沒退,沒丟東家的臉!俺娘說俺小時候心善,連個雞都不敢殺。俺這次可是頂在前麵,親手砍死兩個蠻子!”


    江楓嘴角微微上揚,鼓勵道:“四敏表現的確不凡,不愧是咱們江家最可靠的老兄弟。還有誰表現不錯的?”


    劉四敏想了想道:“就是那個東瀛矮子了,叫十兵衛的。手腳利索,俺還沒看清怎麽迴事他就把對麵放倒了好幾個,厲害厲害!”


    “那你再說說這次最壞的情況吧。”劉四敏一邊皺起眉頭努力思考,一邊更加用力的撓著自己的後腦勺,頭皮屑在陽光下輕盈地飛舞著,在他寬厚的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層。“配合,那個配合不太好。”他看著張振玉的臉色,咕嘟吞了一口口水,繼續道:“弟兄們第一次打這麽大的仗都慌的很,一開始槍都不知道往哪裏刺。後來一亂,又瘋了一樣亂刺,刀盾手也沒待在槍手前麵保護好,有好幾個人就是這麽傷的。”


    江楓寫到:配合不好,節奏混亂。抬頭問道:“還有嗎?”劉四敏搖頭:“沒了。”“行了,去吧。叫下一個進來。”


    少頃,一個消瘦的身影無聲的走了進來,向三人鞠了一躬,靜靜的跪坐在江楓麵前蒲團上,來人正是十兵衛。江楓還是那幾個問題。十兵衛雖然漢語說的生硬,但已經能與江楓等人正常交流,顯然這幾個月沒少下功夫。“表現最好的,是閣下您。”


    十兵衛的答案讓江楓吃了一驚,隻聽他繼續道:“帶領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指揮得當,以寡敵眾,奇計破敵,就是大和武尊再世也不過如此。”


    江楓臉上發燒,自己瘋狂行險僥幸獲勝,卻被人說成戰神一般,實在有愧,趕緊問下一個問題:“這次戰鬥有沒有什麽問題?”


    “有。咱們完全沒有對抗遠程攻擊的能力。一旦敵人射箭,隻能硬扛或者上去拚命。”


    “那你的意見呢?”


    “配備盔甲,盡快配備弓弩之類武器以便與敵人抗衡。”


    江楓一一記下。“還有嗎?”


    “有。請閣下務必不要再親自冒險,您若出意外,整個隊伍必將崩壞,人人不得幸免。在下作為忍者保護大人周全,曾在天照大神坐前發誓,若不能保護好您,便做個孤魂野鬼終身不迴家鄉。所以,拜托了。”


    江楓心中感動之餘,對他身份的好奇又增加了幾分,問道:“你說你是個‘忍者’,這個‘忍者’到底是做什麽的?”


    十兵衛微微一頓,眼神失去了焦點,似乎陷入了迴憶。愣了片刻,才緩緩道:“從我爺爺的爺爺開始,我家就是近江國甲賀郡龍法師鄉的農民。我們住在山溝裏,祖祖輩輩做著忍者這個行當。我從小就被師傅嚴格訓練,掌握了種種刺殺、偵查、匿蹤的本領。表麵上我們以種田打獵為生,其實暗中接受各方勢力的委托,完成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江楓忽然想起一事:“那日我在界港外岸邊看到兩個黑衣人追殺一個源氏的孩子,他們就是忍者?”十兵衛點頭:“不錯。既然是被委托對付源氏,那必然是我們龍法師鄉的忍者。”


    江楓不由有些尷尬,那兩人正是死於他和張振玉之手。十兵衛看出他不安,搖頭道:“您無需自責。忍者是黑暗中的影子,我們永遠不能見光,更不可能擁有榮譽,我們能被承認的隻有對使命的執著。完成任務或者死亡,就是我們的宿命。”


    江楓想起那忍者決絕的眼神,此刻才明白其中的含義,不由輕輕歎息一聲,又問道:“那你為何會成為神宮的雜役?”


    十兵衛道:“我妻子阿念,是村裏最好的女忍。最後一次任務中,我和她竟被首領幸重大人分派了互相矛盾的任務,誤會之下我們幾乎自相殘殺而死。後來我負傷逃出險境,被神宮收留了,最終被藤原大人委托保護您。這些日子我細細思量,始終想不明白首領為什麽容不下我們,難道有什麽其他人暗中挑撥?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江楓點頭道:“十兵衛,你與大家共同出生入死,出力甚多,咱們早就把你看成自家兄弟。你的事就是我江楓的事,等咱們安頓下來,一定去扶桑走一遭,助你完成心願,你看可好?”十兵衛木然的臉上湧上一抹潮紅,他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稍稍平複一下情緒之後,十兵衛端正的坐好,恭敬的將兩手疊放身前,重重拜了下去。


    香料這種貨物,在大宋是不允許私自出售的。海商入境必須先將貨物清單上報給市舶司,通過市舶司出售,或者直接被市舶司強製購買,這叫做“博買”。隻有因為貨物總值太大,官府也吃不下或者品質達不到市舶司的要求,才準許海商自己經銷。而且在出售前,還要抽取十分之一的實物稅,也就是“抽解”。大宋朝廷通過“博買”和“抽解”,對海商進行重重盤剝,即便海貿利潤豐厚,海商們也有近半的利潤落入了朝廷手中。常和這樣的商賈之所以在占城開香料店,就是為了避開市舶司的盤剝。在占城常住的宋人大多是代銷代購商,每年將海外商人的大宗香料付一部分定金後存在占城港的倉庫,等季風刮起來,賣給國內前來專門收購的商人或走私客。


    為了自己的香料不被市舶司強行收購,江楓決定不走來路。裝了區區一百擔香料,船艙仍有大半空著。江楓命人多裝了些糧食淡水,足可以直接駛迴建康城。廣福號遠遠避開海岸,在深藍色的大海上破浪前行。迴程比來時快了很多,十餘日後,已駛入閩東水路,與泉州隻有一日水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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