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不來機構檢查就不知道原因,那你能不能大概說一下原因可能有哪幾種?」


    「一種是病毒性的。一種人類沒見過,也沒想像過的厲害病毒,能在短時間改變人體。如果真是這樣,那這病毒簡直神奇,可就算我們能殺死這種神奇病毒,也不能指望身體復原到初始狀態,否則就是奇蹟。不過在化驗毛髮和血液的時候,沒有發現這樣的病毒。另一種情況就是生物物種本身突變,可突變一般不會在一個生命周期內產生,而是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而且基因相差0.1%就能被稱之為突變,六耳這種基因差異,已經很難用突變解釋了。」


    我鬱悶起來:「說來說去,你假設了兩種原因,但都覺得可能性極小?」


    梁應物無奈地攤開手。


    「我記得上次你說過遺傳的,那不算原因嗎?」


    「唔,遺傳啊……」梁應物想了想,說:「嚴格地說遺傳不是原因,隻是種手段。比如上一代感梁了病毒,但沒有發作,卻傳給了兒子。又或者突變其實在前幾代已經產生。」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六耳肯定是第一次檢測基因,也就是說沒準他出生時和常人就已經有基因差異,他的父親或者母親可能也有。」


    「是的,完全有這種可能。」梁應物點頭。


    「唉,」我又沮喪起來:「真是遺傳又怎樣,反正六耳的病是難治了。」


    「話不能這麽說,莫說隻有知道原因才有一線治癒的希望。就算沒希望治好,難道就不找到原因就不重要了嗎?」梁應物看著我說:


    「那多,這可不像你了。」


    我悚然一驚,的確,我可不是這麽沒好奇心的人,現在怎麽會連探尋究竟的興趣都喪失了呢。


    這段時間和六耳住在一起,迴到家氣氛就很壓抑,搞得我一心想把六耳的病治好,讓他可以像個正常人活在陽光下,其它什麽都顧不上想了。六耳對我來說,不是個值得研究的對像,而是重重的包袱。


    現在被梁應物一點,我醒悟過來。六耳固然需要幫助,但我不能忙還沒幫上自己先垮了精神。


    「你說的沒錯,不管是不是為了治好六耳,他變異的原因都要搞清楚。嗯,我就先查查他父母的情況吧。」


    梁應物笑了:「很高興你又有事做了。前段時間你可真像隻無頭蒼蠅呢。」


    「真是噁心的形容詞。」我怒視他。


    六耳的臉色是蒼白的。


    已經颳了有幾小時,他的臉上又長出密密的小黑點,但黑點間的皮膚,異樣的白。


    我問了那個問題之後,他的臉上掠上一陣病態的紅暈,這抹慘紅褪去之後,臉,更白了。


    我似乎提了不該問的問題。


    「我的……父母?」


    不管該不該問,起了頭就要說到底。


    「是的,x機構化驗了你的血液,他們認為遺傳所致的可能性相當大。我知道你父母已經去世,很抱歉提起這個使你不快的話題。」


    六耳不自覺地咬著下嘴唇,有什麽事讓他難以決定。


    「讀大學的時候,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父母死了,」六耳的聲音輕到我幾乎聽不見:「整整四年,沒有親人到學校探望過我,我努力地打工,打好幾份工,好繳學費。沒有一個貧困生像我這麽做那麽多活,他們都不相信我是上海人。」


    「可是,」六耳本來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聲音也響了一些:「可是他們不知道,其實我媽還活著,並且每個月都會給我匯幾千塊。」


    「啊……」我愣住了。


    「你知道她是做什麽的嗎?」不等我迴答,六耳就笑起來:「哈哈,她現在是個媽咪,以前是小姐,現在做到了媽咪。她是個雞,雞!」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怪不得六耳要告訴別人父母雙亡,他不想認這個娘。


    「六耳,別這麽說你媽,她……是為了養你吧。」我聽六耳這麽說她媽,覺得分外刺耳。


    「養我?不,她天生……yin盪。」六耳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個字,讓我心裏一跳。


    「我念幼兒園的時候,家裏就總是來很多的叔叔,那時她在紡織廠上班,效益很好,怎麽會養不起我?她以為我不懂,不知道,其實到我上小學的時候,就明白了她在幹什麽。」


    「你父親……死的很早嗎?」我試探著問。


    六耳臉色一黯:「我從沒見過他。小時候我問過媽,她說我爸早就死了,我還沒生出來就死了。我問她,我爸是幹什麽的,怎麽死的,她總是不肯告訴我。她甚至不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是跟我媽姓的,每次要填父親名字的時候,我就寫『傅親』。」


    我心中一動,做媽的不肯告訴兒子哪怕一點點父親的情況,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隱情?


    「到讀中學的時候,我就和她越來越疏遠。她問我什麽我總是不願迴答。從讀高中開始,我就告訴別人,我媽我爸都死了。她給我錢,我嫌這錢髒,從來不願意去用。」


    「自那以後,我從沒和別人提起過我媽的事情,你是第一個,那多。」六耳看著我。


    我默默點頭。


    「那多,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六耳突然問我。


    「你?」


    「是的,我是說你剛認識我的時候。」


    我臉上露出笑容:「你是個逢人就粘死纏爛打的小王八蛋。不過很討人喜歡。」


    「嘿,說得我像個流鼻涕的小男孩。」六耳也笑了一下:「你有沒有奇怪過,像我這樣的性格,怎麽住到你這裏以後,就沒有和別的朋友聯繫過?」


    「我是很奇怪。」我老實地迴答:「你應該朋友很多的,而且我和你也不是特別熟,怎麽會一直住在我這裏不挪窩。」


    「當然,現在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為免他多心,我又補了一句。


    「那你覺得我現在的性格怎麽樣?」


    「你現在的性格啊……」我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麽說。


    「直接說,沒關係。其實我自己知道自己的。」


    「你現在的性格有點怪,或者說,變得有點孤僻了。不過換了任何人遭遇這種事,都沒法做得更好的,換我也一樣,打擊確實太大了。」


    「不是有點孤僻,是很孤僻。我所有的同學,都知道我是個很孤僻的人,所以我沒什麽朋友。」六耳又笑了一下。這次是苦笑。


    「可你在福建的時候?」我皺起眉頭。孤僻?開玩笑,那時候他活潑得過了頭。


    「這麽些年,她每個月都會給我錢,積下來也是很大的一筆了。讀大學的時候,我去看過幾次心理醫生。我也覺得我的性格有問題,想要改變一下。醫生建議我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所以我準備用這筆錢去國外,忘記這一切,再不迴來。」


    「重新開始?」


    「是的,我下決心以後,就出來旅遊,想從那時候開始,讓自己變得陽光、外向。」


    「這麽說,你是刻意做成那樣的?」


    「一開始是有些刻意,可後來我就喜歡上了那種感覺。我想照這樣下去,我會有很多朋友,會有新的生活。」


    在說話的時候,有那麽幾秒鍾,六耳的眼神中流露出憧憬神往之色,但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因為已經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


    如今的他,連站在陽光下,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我心裏一陣陣的難受,用力按著他的肩膀,說:「相信我,一切會好起來的。你已經感受到了生活的樂趣,那麽就不要放棄它。


    「是嗎?」他的眼神有些迷惘。


    我重重地點頭:「可是單純的逃避是沒有用的。你看,你想要開始新的生活,卻需要用到你母親的錢,你避不開的。」


    六耳的嘴角一抽,顯然我說到了他的痛處。


    「現在為了遺傳的事,必須要找你的母親。而且,你不覺得她對你父親的事這麽忌諱,其中沒有古怪嗎?」


    「你是說,我爸他可能也……」六耳張大了嘴。


    「總之這是一個切入點。一定要搞清楚你父親的情況。如果是突發變異,我們也得找到源頭在哪裏。」


    六耳看著我,很久,終於微微點頭。


    「晚些我打電話給她。」他抬頭看看掛鍾:「她上午不會起床的。」


    我心想怎麽有人習慣比我起得還晚,隨即就想到她的職業,每天迴到家裏至少也該是淩晨了吧。


    今天沒什麽大新聞要跑,我寫完個四百多字的小稿傳給編輯,惦記著不知六耳有沒有問出他父親的事,特意早早收工。到家的時候還不到五點。


    「怎麽樣,你媽怎麽說?」我一進門就問。


    「呃……還沒打電話。那我現在打吧。」


    我搖了搖頭,看來六耳對他母親成見太深,我不催他就一直拖著。


    六耳在我的注視下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拿起電話。


    「嗯,是我。」他低低地說。


    然後他就在那裏不停地「嗯」著,很有些敷衍的樣子,活像個被嘮叨母親煩到不行的孩子。


    不管他母親是做什麽職業,母親就是母親,還是很疼這個性格怪僻,對外宣稱自己父母雙亡的不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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