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他。」


    我收迴凝望相片的目光,張岩正看著我,看得很認真。


    早晨七點,張岩傳簡訊問我,有沒有查出些什麽。我醒來後看見,想了會兒,迴她說有一些消息,當麵說比較好。於是她請我去家裏吃午飯。


    已經在她這兒坐了快一小時,連說帶寫,用去了五張a4紙。許是感覺出些什麽,她一直沒給我說話的機會,而是不停地在聊她和劉小兵。那?生活中瑣碎的片段,慢慢地組成一個隻屬於他們兩人的世界。


    她也時常停下來,躊躇著猶豫著掙紮著。然後在我打算開口說些什麽之前,又把話題岔到另一個地方。


    直到這刻。


    她愣愣瞧著我,深深吸了口氣。在什麽話都還沒說出來之前,眼淚卻已經流出來了。


    她慌亂起來,胡亂地把眼淚擦去,猛地站起,說去給我做些吃的,快步進了廚房。


    她在廚房裏呆了很久,然後端出一碗放了咖喱的煮方便麵,一碗番茄炒蛋,一碗炸豬排。


    「真香啊,我還以為你不會做菜呢。剛才你說都是劉小兵迴來做給你吃的。」我說。


    「寶寶最喜歡吃我做的。」她朝自己翹翹大拇指,以示自己做菜的手藝要遠高過劉小兵。


    「他要乖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會做給他吃的。」


    「嚐嚐,嚐嚐。」


    「好吃嗎?」


    我大口吞著,猛點頭。張岩笑著,也大口吃。


    兩個人悶頭吃東西,無話。她吃掉小半碗,停了筷,抬頭看我。


    「不用吃這麽快。」


    「好吃呀,我的吃相很差吧。」我沖她笑笑。


    「其實不好吃吧。」她忽然這麽說。


    我一愣。


    「我知道其實不好吃,我知道的。」她輕輕搖頭。


    「我耳朵不好,但是舌頭沒?。寶寶做的菜,好吃過我一萬倍。但他還是喜歡吃我做的,是真的喜歡,和你不一樣。」


    「哦對不起。」她向我道歉:「但真的和你不一樣。」


    我默然,我該說什麽呢。


    劉小兵,已經不在了呀。他還會迴來嗎?我可以對她說,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寶寶的,就如我對她說,她做的菜很好吃一樣。


    降臨在這世間,我們便註定要經受磨難,有些人少,有些人多。


    黑麵的柴爿餛飩老闆看見劉小兵和竹竿時,就覺得他們許是剛經了場劫難。


    兩個人都有些狼狽。一個袖口扯破了,另一個手腕處有抓痕,衣服皺著,像是和誰小幹了?架。


    兩個人吃了餛飩,粗眉毛付的帳——也就是劉小兵,然後上車離開。


    我再細問,老闆迴憶說,來餛飩攤之前,這輛車已經在遠處停了好一會兒。


    如果在之前的某個路段,他們停車和別人發生了爭執,肯定會有人看見。但我問下來並沒有,那就應該並沒有「別人」。劉小兵車開到一半識破了竹竿的身份,激憤之下在車裏就和他拉拉扯扯爭執起來,卻憋著不敢真的大打出手。最後的結果,十有八九是給點錢私了。否則走「正常程序」,又是罰錢又是扣車,不值當。氣總是要受的,但為了張岩,劉小兵能忍下來。小小市民,但凡有些牽掛,?願意和執法隊真的扯破臉?


    所以竹竿並沒把車引到伏擊點去,因為錢已經落到他自己腰包裏去。那麽他們去了哪裏?


    如要討好竹竿,既然請吃了小餛飩,吃完把人送迴家,也是正常的禮數。


    幸好我從阿笛那裏把竹竿住的地方也打聽到了。這也算是經驗,有用的沒用的都問個清楚周全,天知道什麽時候哪條信息就會派上用場。


    竹竿住在個很便宜的出租屋裏,離餛飩攤隻有三條街。像先前那樣,我一路問去,卻一無所獲。


    沒人再記得這輛車。


    是我判斷錯了,他們沒往這裏來?


    竹竿的房子和一條自行車地道緊臨著,不能行機動車,所以開車得繞個大圈子才能到。這圈子可以從兩個方向繞,?騎著車兩條路線都走了一遍,一家家小雜貨店超市地問,沒人記得見過這輛車和這兩個人。


    我把自行車靠在棵行道樹旁,站在地道上方,點起支煙。雨忽地大起來,一滴雨落在菸頭熄了火。我重新點著,往下看。


    地道有點偏僻,這會兒沒什麽人經過,半數路燈都滅了,昏暗得很。


    遠處有燈慢慢近了,是一輛計程車開進來,停在底下。按理這下麵是專走自行車和行人的,車不能進。但這是晚上,沒有攝像頭,更沒交警。在我站的地方十米遠有條台階,直通地道,對打車的人來說是條捷徑。乘客從車上下來,順著台階往上走。


    所以,?可能劉小兵當時也沒繞圈子,直接把竹竿送到了這下麵?


    不過這下麵根本沒店鋪,我該去向誰打聽情況?


    我吸了口煙,沿階而下。


    十多年前,這裏在規劃中屬於鎮中心區域,為了避免充分發展起來後的交通擁堵,預先建設了人車分流,下麵走人和自行車,上麵走機動車。結果地道建成的時候,鎮領導班子換了,規劃也改了,建設中心移到別處,於是上麵的車行道就沒再繼續投資建設。到今天,這兒倒成了個交通遺留問題,地下不能走車,地麵的小路被周圍居民搭了許多違章出來也不能走車,拖累得附近的房價都一直上不去,成了處發展滯?不受人待見的角落。


    計程車已經調頭開走,地道裏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空空蕩蕩。


    因為隻有半數路燈亮著,其中有些還明滅不定,讓地道黯淡陰森。我走進橋洞,雖然這樣淋不到雨,但感覺並沒好多少。這種地方天然能聚集恐怖的氣息,走著走著,就會讓人忍不住迴頭去看,身後有沒有別人跟著。


    地道的兩側牆是黃色的,很髒。上麵有些隨意的塗鴉,應該是在這兒過夜的流浪漢們的作品。我邊走邊看,要是曾在這裏發生什麽古怪的事情,沒準會有些痕跡留下來。好吧,那已經是兩周前的事情了,我其實並不抱指望。


    沒走幾步?我意識到自己的小錯誤,便調頭往迴。那道階梯入口在橋洞外,所以劉小兵也不會把車開進橋洞,而是停在和先前計程車差不多的位置,如果曾發生什麽,也是在那兒。當然,這意味著我又要迴到雨裏去。


    陰森的氣氛讓雨落在身上多了幾分寒意。也許是這裏的環境使然,我越發地覺著,劉小兵和竹竿的失蹤有說不出的古怪。兩個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同一輛車裏坐了半小時,吃了碗小餛飩,為什麽會一起失蹤呢?我試著在腦海中還原當天夜晚的情景,上車、識破後爭吵、和解、吃小餛飩、再次上車,然後在某地方遭遇無法逃脫的變故!


    哦,我想我找?變故了!


    一處撞擊的痕跡,就在離階梯口不到五米的牆上。我摸出手機,用屏幕的光把這處痕跡照得更清楚些,沒錯,紅色的油漆印,這該是車漆,不新不舊,時間也大概能對上。


    我蹲在地上,用手機照著仔細地看,尤其是地麵的fèng中。或許是時間過去太久,沒發現想像中的玻璃碎渣。這讓我又猶豫起來,這牆上的紅印真的是那晚劉小兵開車撞上留下來的嗎。


    我再迴頭看撞痕,卻意識到若以此推測,當時的撞擊其實並不嚴重,也不可能使車內的人受到較大的創傷。甚至當時根本就沒有碎玻璃散落一地,否則掉進地fèng裏的玻璃屑不是那麽好?清理幹淨的。


    所以,即便劉小兵在這裏出了個小車禍,兩個人也肯定還有清醒的意識和較完全的行動能力。讓他們失蹤的不是撞車,或許……是導致撞車的原因。


    我繞著撞痕一圈圈地兜,想再發現些其它的線索。我甚至仔細研究周圍的塗鴉畫,但是沒用,隻有這一處痕跡能和劉小兵扯得上關聯。


    我越來越焦慮。一定漏掉了哪裏,因為我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什麽地方呢?


    我環顧四周:空無一人的地道,昏暗的燈光,汙漬處處的地道牆……我錯過了哪兒?


    我突然迴頭,迴頭看橋洞下。


    什麽都沒有。


    ?我摸著下巴,在雨裏轉了幾個圈,又疑惑地往橋洞下看去。還是什麽都沒有。


    可是,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呢?我明白自己的古怪感覺來自何方了。


    這是座讓我印象深刻的橋,我相信背後一定有個完整的故事。


    整座橋都是金黃色的,很明媚。橋下有水,水中有魚。都是用蠟筆畫成,筆觸有點粗,有點幼稚,非常可愛。


    橋的一頭站著個小男孩,一頭站著個小女孩。小女孩的那邊有五彩的祥雲,有花有糙有蝴蝶有小鳥,小男孩那邊就單調了許多,隻是手裏捧著好大一團的……


    「他手裏是什麽?」我指著問。


    「棉花糖。我最喜歡吃棉花糖。」張岩說。


    這是一本厚厚的大簿子,每一頁都寫滿了,有的是畫,有的是文字,更多的是畫加上文字。


    簿子?扉頁上寫著「公主的睡前故事」。因為是睡前聽的,讓張岩再讀唇語就太累了,劉小兵都是畫給她看的。很多時候,劉小兵迴到家裏太晚,公主已經睡著了,他就會把欠下的故事畫到本子上去,因為常常半夜裏公主會把他搖醒要求補故事的。


    實際上,即便不是講睡前故事,隻是平時的交流,劉小兵也是盡量地用筆而非用嘴。對他來說,能多體貼十分,就不會隻做九分。所以像這樣的簿子,有整整一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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