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迴來再按響門鈴,依然沒動靜。我原路走迴去,在這大唐村旁邊有個古鎮,叫「千燈」,可以去逛逛打發時間。


    經過擇菜老嫗的時候,她正拿眼看我。我停了腳步,也許可以和他聊聊。


    「能和您聊會兒嗎?」


    「好啊,好啊。」老太太手裏不停,沖我點點頭。老人總是喜歡和年輕人聊天。「為什麽您剛才說黃織家晦氣呢?」我問。


    「呦!」老太太停了手,搖著頭,「她很邪的。」


    「很邪,為什麽這麽說?」


    老太太轉頭看了一眼,那正是黃織家的方向。隻這一眼,我的確覺得,她是真的怕。


    可她在怕什麽呢?


    「黃織這女娃,我看著她長大的。」老太太開始說黃織的故事。


    黃織管黃老頭叫爸。黃老頭是大唐村的老光棍,老來領養了這麽個孤女。人都說養兒防老,黃老頭估計也是這麽個意思。


    黃織領來的時候隻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懂事得很,沒過幾年,就開始幫黃老頭打下手。黃老頭是個漁戶,那時流過大唐村的小河道裏魚還不少,每天把小船撐出去轉上幾個小時,網個十幾二十尾魚並不難。說起來黃織也算打小風吹雨淋,但有些人天生曬不黑,不知會氣死多少猛擦防曬霜的城市女孩。


    還沒等到真的老得不能動,黃老頭一次大風天出去打漁,被刮翻了小船,黃織遊上了岸,迴頭一看不見他爹。水上走了一輩子,這迴卻被水糙纏了腳,等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這年黃織十六歲。


    但隻是這樣的意外,誰都不能說黃織晦氣。


    過不多久,黃織就嫁給了周國棟,大概一年以後,她還懷著周纖纖的時候,周國棟的父親就因病去世。


    這時村裏人仍然沒覺得什麽,反而因為周國棟酗酒,喝醉了就打黃織,沒少勸他對媳婦好一點。這麽一個女孩子嫁過來,自己家裏已經什麽人都沒有了,在附加沒地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周纖纖出聲還沒滿三歲,她的奶奶,周國棟的娘就失蹤了。那天家裏人都下地幹活,到下午日頭毒,周國棟就讓娘迴家歇著,照顧小娃娃。結果日落迴家,就隻見周纖纖一個人。等到夜裏還不見老人蹤影,兩人報了警。警察查了很久,還在附近張貼了尋人告示,但到今天也沒得到老人的消息。


    就此,關於黃織八字太硬克人的傳言便悄悄流傳了起來。等到黃織肚子再次大了起來,懷上第二胎的時候,周國棟也詭異地失蹤了。據黃織對警察說,那晚周國棟又喝醉了酒,把她一頓好打。挨完了黃織一個人躲在廁所裏哭,過了半小時她從廁所裏出來,卻怎麽找都不見周國棟的身影。她以為老公又出去喝酒或打麻將了,可直到第二天傍晚都不見人。當然警察也懷疑過黃織,可不論是失蹤和是謀殺嫌疑,都一點線索也沒有,最後成了個無頭案。隻是在這之後,村裏人酒很少和她家來往,看她的眼神也變得閃躲起來。在醫院採訪時黃織對我說她丈夫「沒了」,我還以為是死了,不料真的是「沒了」。


    可未曾想事情還沒就此了結,周纖纖又失蹤了。


    「什麽?周纖纖真的失蹤了?」聽她講到這裏,我吃驚地問。


    「失蹤啦,這一家子,現在就剩下黃織一個人了。」老太太說著又往黃織家方向瞥了一眼。


    「什麽時候的事情?」


    「總有兩三個月了吧,黃織腦子出了問題,也不太管女兒,能知道買菜做飯酒不錯了。她家小孩子整天野在外麵,和陌生人混在一起,要我說,早該被人騙走了。:老太太說著眯起眼睛。


    「和陌生人混在一起?」


    「不是村子裏的人,我是沒見過。」


    「那小姑娘是走失了,還是真被人拐走了?」


    「誰知道?不知道,那個小娃,不見了也好。」老太太嘆了口氣。


    我愣了一下,似乎覺得眼前的老嫗並不是在為周纖纖的失蹤而唏噓,反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位看起來還挺和善的老人,為什麽會說出「不見了也好」這樣過分的話?這甚至有點惡毒了。


    注意到我的詫異,老人卻並不打算收迴自己的話,反而接著說:「村子裏沒人願意抱這小娃,我看她和她娘一樣,都是親近不得的。」


    「啊?」


    「你是沒見過,小小年紀,不哭不笑不說話,一雙眼睛陰冷陰冷,看你一眼後脊樑都涼半天。」說道周纖纖的時候,老人的表情頗不自然,竟然心裏對這孩子的芥蒂要更超過她母親。我很不以為然,其實我是見過周纖纖的,三年前她酒不愛說話,是個內向的孩子。家裏接連出事,對小孩當然會產生影響,開朗的孩子也會變內向,而內向的就會變孤僻。再加上一個被同村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母親,周纖纖被鄉鄰不待見也是沒辦法的事。隻是這村人也太迷信了點,孤兒寡母生活真是不容易。


    我為什麽不早點來這裏看一看?我暗暗自責。


    「那警察怎麽說,有什麽線索嗎?」


    「反正是還沒找到,她娘說話又顛三倒四的,怎麽個找法?」


    從老太太的迴答和神情,我有點明白了。失蹤女孩的唯一親人是個精神病患者,而可能提供線索的同村人,如果都能和這老太太一樣對周纖纖又成見,自然不會主動配合。再加上這家又屢發無頭失蹤案的前科,恐怕這宗案子也要成為新的無頭案,無人願意再這上麵多花心思了。


    算一算,大概黃織再女兒失蹤的第一時間,就寫信向我求助了。我為什麽不早一點來?我再一次問自己。


    要是大學畢業剛成為記者那會兒,恐怕就算是個精神病患者的來信,我也會想方設法求證一番,哪怕是打電話到當地的派出所求證一下。可現在…………


    我搖了搖頭,把一些想法驅逐出腦袋。不論怎樣,我要盡我所能找到周纖纖。


    「我看你麵相不錯,有心迴來和我說話,才和你講的。別去她家,聽我的沒錯。」老太太說。


    「其實是因為她家裏沒人,我才這麽快迴來的。」我笑了。


    「她沒在家裏?不可能!」老太太肯定地說。


    「真沒在,我按了好幾次了鈴。」


    「不會呀,她把自己關在家裏,很少出門的,買菜也不能這時候還不迴來啊。再說,我一早就坐在這兒,除了中午吃飯那一會兒,沒見她走過呀。」老太太說著停下手裏的活,想了想,把盆往旁邊一挪,站了起來。


    「走,去看看」。她說。


    老太太個子高不過我肩膀,年紀這麽大了,腿腳卻很利索,居然走得並不慢。


    「你來找黃織是啥事啊?」老太太這時候才想起問我的來意。


    「我是上海晨星報社的記者,她……」


    我話才說了一半,老太太就啊的一聲打斷說:「原來她那些信酒是寄給你的呀。沒想到你還真會來看她。我們都講,一個大記者有多忙啊,整天要關心國計民生,哪有心思理一個瘋女人。哎,說起來黃織這個女娃,從小也是我看著她長大,小時候沒少給她講故事,沒想到……」老太太來了精神,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讓我有點臉紅。再新聞日漸娛樂化的今天,恐怕也隻有這樣的鄉村老嫗,才會對記者報有如此高的敬意吧。想來黃織的信多半是交給同村人代為寄出的,所以她都給哪些人寄信,再村裏已經成為公開的談資了吧。


    村裏人畢竟還能保持起碼的相互照應,哪怕老太太再迷信,所說黃織反常地不在家,也要來瞧一瞧。


    轉眼就走到了黃織家的門前,我站到門口又按響了門鈴,還是沒一點動靜。


    「到後麵去看看。」


    我跟著老太太走到後門處。


    「你推推門看。」老太太對我說。


    「推門?」門關著呀,我詫異地朝老太太看了一眼,她肯定地向我點點頭。


    我伸手推了一下,門往裏微微一縮。


    「用點力氣。」老太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手上用了勁,門鎖發出一聲輕響,竟然被我推開了。


    「她家後門的鎖壞了很久,卡不死,一直都沒錢換個新的。好在我們村沒歹人,她家也沒什麽值錢東西。」


    我有些不知所措。這是要我進去嗎?私入民宅,這可是犯法的。


    「愣啥?幫著進去瞧瞧有什麽事沒。我可不進,不過看你的模樣,是不信那個的。」老太太笑得很精明。


    「好吧。」我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玻璃窗上都蒙了灰,有不少時沒擦過了,透光性不好,再加上現在時近傍晚,陽光早沒了活力,我一走進黃家,竟然略有灰暗陰冷的感覺。


    這應該是個儲物間,再角落裏堆了些破爛木板和報紙,別無他物。經過的時候我留神看了一眼,最上麵的一張報紙酒是《晨星報》。


    前廳依然空空蕩蕩,比儲物間稍多了幾樣東西:長條的木椅,一個小方桌,兩個木箱,一個瘸了腿用轉頭墊起的櫃子,上麵擺了個十四英寸的電視機——如今都市裏收破爛的都沒興趣的古舊貨色。


    另一側是廚房,灶台旁有幾個鍋子,其中一個還打著補丁,單門冰箱上的漆也開始剝落,側麵和後背上鏽跡斑斑,每一件東西都顯示處主人家的窘迫。


    外麵的老太太顯然有些擔心黃織會出事,不過在一樓這麽粗粗看來,並沒發現什麽異常。


    我多卡了冰箱幾眼。在這樣的環境中,冰箱會讓人產生很多聯想,我是個想像力豐富的人,有很多想法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紙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那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那多並收藏紙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