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茫茫的早晨,當年失蹤的』遇難者,迴來了。他從南極周圍奔湧的水波雲霧中現身,渾身斑駁,長長的尾巴上全是傷痕。在尾巴的梢尖上,卷托著一顆冰珠。那並不是南極中心水霧裏誕生的冰珠,而是在傳說世界盡頭的另一處水霧中的珠子。那是隻流傳於故事中的另一處水霧啊,在不可觸及的極遠處,那遠處,就像是地球上的北極。


    "他把這顆北極的冰珠,獻給當年的公主。如今這位公主盛幵如女神,而他,同樣是最強盛的年紀,卻是個耗盡了氣力的旅人。他說,當年的那場比賽,有那位最強大的蝌蚪人在,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獲得勝利。他的爰如火焰,他想要親手取得冰珠,他想到了傳說中世界盡頭的另一處水霧,sp兒沒有競爭,隻是路途漫漫,幾乎不可及。於是他去了,一去便是一生。他未曾料想到,這一路所經歷的,是當年那位比賽獲勝者都不敢想像的坎坷與磨難,迴顧這一切,他難以相信竟能活著迴來。


    〃部族裏所有的蝌蚪人,都圍攏在一起,聽他講述傳奇。他去往世界盡頭,又從世界盡頭返迴。他遇到了許許多多的外鄉人,也有無數的艷遇。但他從不停留,那麽多年的旅程,令這旅程本身,已經漸漸成為他生命的意義了。他說完自己的傳奇,在眾人麵前把冰珠獻給自己的女神。她現在的伴侶和兒女們,都慢慢退讓幵,所有人幵始離去,然而關於他的故事,卻從這一夜開始,被無數人傳唱。


    "第二個茫茫的早晨,他從她的身邊離開,沒入水霧中。那是一個新的方向。當年的公主醒來之後,身邊已經沒有人。她迴到自己的家中,尾巴輕輕地拂過自己的伴侶和兒女,然後追隨他而去。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相遇,也沒有人再看見過他們。"


    林賢民的講述輕緩、悠揚,如同詩人的吟唱,他仿佛在說他自己的故事,又或是一個流傳了千年的傳說,那是從他心底裏流淌出來的聲音。


    我輕輕地鼓掌,卻不禁有些疑惑,就問道:"很好的故事,很美。但是,和你之前構架的世界,你之前所設定的蝌蚪人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同啊。〃


    林賢民歇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仿佛剛從一個遙遠的夢境裏掙脫出來,還有著片刻的恍惚。


    〃沒有不同啊,這就是蝌蚪人。""但你不是說,蝌蚪人的世界裏,因為隨時會有毀滅降臨,所以他們的生命是最熱烈最狂放的,生命就是一場狂歡,他們隨時會改變原先的決定,投入到新的情感中去,朝秦暮楚再正常不過嗎?〃


    "這並不矛盾。朝秦暮楚,是說他們的生命歷程,隨著自己的心意而變,他們是最能遵循本心的人。為了尋一顆冰珠紿爰的人,而付諸一生,這樣的決定,還不夠隨性嗎?而拿自己的一生去隨性,這一種堅守,才能在那個世界化為傳奇。他並非是要以這顆冰珠求得公主的垂青啊,他生命的意義,已盡在這次旅程中,所以他把冰珠送給公主之後?就又踏上了自己的旅程。這樣的人生,真是令人神往啊。"


    他這麽說著,臉上油然露出嚮往的神情,好像這故事不是他想出來的一樣。


    或許對他來說,真的存在這個世界,存在這段歷史呢。這當然不是說林賢民的精神病還沒好,對於許多偉大的作家來說,相信筆下的世界,甚至被筆下的世界和人物所影響,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林賢民雖然文字水平還差得遠,但至少他和文學家們有了一個共同點。文字水平是可以訓練的,但有些東西,得靠天賦。我忽然覺得,說不定他這樣一直寫下去,真能成氣候呢。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從友和出發,靠著林賢民精準的路線指引,我用了一小時十五分鍾,再次來到了那條小街。


    冷庫就在麵前,我抬頭看了眼監控鏡頭,沖它咧嘴一笑。風卷著寒氣,往我的脖子裏鈷。白天裏太陽的溫度早已經冷卻,早舂的一點點曖在這個時刻完全感受不到。現在大概隻有幾攝氐度,麵前的風,卻仿佛更夾帶了冰碴子,讓我打了個寒戰。


    怎麽會這麽冷?下一刻我發現,冷庫門並沒有關死,而是升起了差不多三十厘米,冷氣就是從那裏麵吹出來的。我蹲下去,腦袋湊著門fèng往裏瞧,裏麵的那道內門完全幵著,有光。街上人很少,我等了一會兒,趁沒人的時候,飛快地平躺下,擠進門裏。我的鼻尖離鋼門的下沿隻有一厘米,如果這時門忽然砸下來的話,我就完蛋了。


    幸好什麽都沒發生?我挪進門裏?—骨碌站起來。然後眼前突然一黑。冷庫裏的燈熄滅了。


    無聲無息,我陷於黑暗之中。"有人嗎?〃我問。聲音來來迴迴地在冷庫裏碰撞,然後漸漸重歸於寂靜。沒人迴答。


    冷氣瀰漫,就著燈滅前的那一眼,我瞧見裏麵的那道門依舊幵著,寒冷從那兒向外侵襲,把我包裏,我覺得關節都有些僵硬了。


    這是零下四十攝氐度的冷庫啊!我摸著門,向旁邊移動,盡量不發出聲響。人暗我明,安全起見,我不想待在原先的位置上。冷庫裏沒有窗,燈一關,唯一的光源,就隻有外麵街道的路燈了。路燈光從外門底下那尺許高的fèng隙裏透進來,很微弱,我花了幾秒鍾才從黑暗裏適應,看見了這些許的微光。隻是如果有人守在裏麵的冷庫裏,往外看,我站在門前的雙腿就會非常明顯。


    我摸到了門邊的衣櫥,停下來,貼著衣櫥往前走。衣櫥裏放著我們白天穿過的棉衣,但我現在當然不能去穿,幵衣櫥門的動靜太大了。而且,初入黑暗的慌亂平復,我現在也覺得沒有那麽冷。要我估計的話,也就比街道上低個五六攝氏度。


    往裏走的越深,門fèng裏透進的光就越弱。它無力穿透太多的距離,當我對著外門的方向看時,還能依稀看出物件的輪廓,而當我麵向著內門,s卩裏麵黑洞洞一團,就像隻巨獸的嘴。


    我一腳一腳地前進,人在這種時候,就會生出許多無稽的心思。比如我就不由得會想,右手拂過的那些衣櫥的門,門裏會不會藏著什麽東西,會不會有一扇門突然打開,什麽鬼東西會從裏麵探出隻爪子。


    我說服自己,這些都是不可能的。那個關燈的人,肯定還在內門的冷庫裏。我在內門前停住,深吸了一口氣。剛才燈熄滅時的一聲問話,沒有等來迴音。冷庫裏是沒有其他出口的,sp個關燈的人,在等什麽?等著我再往裏走,然後進行突然襲擊嗎?站在冷庫內門口,寒氣一波波湧出來。但也沒有白天那麽冷了,現在冷庫裏,不會低於零下十攝氐度。那個人如果穿了足夠多的衣服,可以在裏麵待很久。靠寒冷,是逼不出來的。


    我想,之所以冷庫內門大開,外門也開了條fèng,就是為了把溫度盡快地升上去吧。


    我穿的是皮鞋,剛才走得再如何小心,仍不免有輕微的聲響發出。除非我現在把鞋子脫了走進去,否則總會弄出聲音來。


    我現在要想想清楚,即便我能悄無聲息地走進去,那麽我想要幹什麽呢?找出裏麵的人,一下子把他製伏嗎?裏麵的人……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還是不要動武的好。


    我把今天上午來這裏時,所見所聞的一切細節,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深唿吸。我掏出手機,調到手電模式,彎腰把手機放在地上,往前一推。手機滑動了三四米後停下,放出熒熒的光,周圍幾米變得隱約可見。我反而向後退了一步,這樣,接下來有什麽變故,我也有反應的時間。做了這一串事情,裏麵仍沒半點動靜。"咳。〃我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說話。"我〃我剛說了一個字又停下


    來,猶豫著接下來該說"是"還是"叫〃o"我是那多。"我這樣說道。"我是一個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我來這裏。今天上午,我和同伴來過這兒。當時,一位叫袁莉的女士接待了我們。是你在裏麵嗎,袁莉?〃沒有人迴答我。"我就當你在了,袁莉。上午的時候,我們隻在這兒待了很短的時間。在我原本的預計裏,我本該在這裏待上更長的時間,多看看,多問問。畢竟就在不久之前,這裏發生過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對吧。我既然決定來現場,當然不是來走馬觀花的。可說實在話,今天我確實走馬觀花了,就因為你,袁莉。今天白天我所見到的那個袁莉,並不漂亮,又熱情得過頭,話多得讓人受不了,而且聲音不怎麽美妙。這是真的你嗎?還是你特意設計的呢?"


    "你成功了,我們匆匆忙忙就離幵了。但我後來迴想時,如果你不是早晨表現的那樣,而是比如更安靜一些,我會有很多問題要問你。畢竟有許多的疑點,而且你的商業計劃太不尋常,作為同胞,關心一下再正常不過。比如我會問你,你為什麽會來曰本,來了多久了;比如我會問你,為什麽你這麽快就找到了這座冷庫,要知道,這邊前腳剛退租,你後腳就承租了,中間才空了多久,一天還是兩天?比如我會問你,是什麽讓你如此冒險,你所謂無輻射的水產是什麽時候從哪裏進的貨,又打算通過什麽渠道賣出去;比如我會問你,你在冷庫中還造了這麽大一座冰池,但迴想起來,你似乎沒有造梯子之類的設施啊,那需要的時候,你怎麽把水產放進冰池,過後又怎麽把水產從這麽深的冰池裏取出來呢?還有許許多多的疑惑,我們都沒有問,包括一起來的那兩位同伴,我們隻想快一點兒從你的麵前逃幵。"〃如果這是你隱藏什麽東西的方式,我隻能說,你真是太了解人的心理了,做的真漂亮。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在隱藏什麽?"


    我的聲音在冷庫裏迴響盤旋著,沒有一丁點兒的迴應。但我知道,在黑暗的某處,有一雙耳朵在聽著。


    也許還不止一雙耳朵。"上午,在迴去的路上,我在身上發現了一根頭髮。當然,那不是我的頭髮。我想是你的頭髮,對嗎袁莉?我在你上衣上還見到過幾根。頭髮沒有根,是被剪斷的。你剛剪過頭髮嗎?"


    當然沒有人迴答我。我笑了笑,接著說:"這可就奇怪了,我們約定今天上午九點見麵,但你卻去剪了頭髮,因此直到九點半你才露麵。這是在守時的日本,你一點兒都沒被日本人影響到嗎?更何況,早晨九點,你去哪裏剪的頭髮?這裏附近,有這麽早開門的美髮店嗎?是你自己剪的吧。急急忙忙地自己把頭髮剪了,因此而遲到了半小時,嗬嗬,這讓我想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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