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鏡從來沒有這樣信任過自己的直覺,他確定父親一定和自己一樣,在爺爺死的那一天突然患病。迴去一查就能查到,必定是這樣的。


    那麽孫協平會不會也生過這樣一場病,在孫禹死的時候?


    很多時候,想通和想不通,隻隔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孫禹有那塊梅丹佐銅牌,就證明他和神秘內心實驗有關係。如果他真的是實驗者,那麽總該獲得些特殊的能力,但是孫鏡完全不知道曾祖父曾經有過什麽異於常人的力量。現在他知道了。


    那些神秘的力量仿佛原本就不該被人類掌握,所以任何實驗人都不知道會從內心裏挖掘出什麽樣的力量,會帶來幸運還是詛咒。甚至有一些力量,並不會立刻顯現出來,就像韓裳的先祖威爾頓。他的特異之處僅僅在於,把自己的部分記憶以夢境和幻覺的方式,隔代遺傳給韓裳。


    那麽孫禹呢,為什麽自孫禹後,每一代後人都是甲骨專家,並且在極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對這門艱深的學問造詣頗深?


    孫鏡年幼的時候,就對甲骨非常有興趣。到他十歲出頭,竟然把書房裏那許多關於甲骨的書籍通讀了一遍,神童的讚譽,在那段時間裏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現在他第一次對自已學習甲骨文的情況進行反思,蹊蹺的地方立刻就冒了出來。


    因為九歲的那場人病,之前的記憶變得模模糊糊。他原本想當然地認為,自已一定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識字,開始接受家人關於甲骨學的薰陶。所以當他自已一本本把書房裏的甲骨學專著拿來看的時候,才會如此輕易就看進去,輕易得仍佛曾經看過一樣!


    如今迴想起來,當他翻看那此書時,常常有靈光閃現,有時他甚至用不著把書看完一遍,就對裏麵所說的東西非常了解了。


    他竟然從來沒有對此產生懷疑.那螻記憶經過了一個多月的劇烈頭痛,和他完美地融和起來了!


    是的,現在孫鏡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記憶。這是他父親的,他祖父的,歸根結底是曾祖父孫禹的。他把自己關於甲骨文的學識,以這樣離奇詭異的方式,一代代地傳了下來。


    為什麽奶奶在小時候,會不合時宜地說那些話。因為她知道爺爺是怎麽死的,看著父親成了「神童」,又看著父親死,又看著自己成了「神童」。就算她對於實驗的事一點都不知道,也足以在這些事實裏發現些什麽。


    晚點結婚,晚點生子,是因為當孩子長到十歲左右的時候,當爹的就會把自己關於甲骨的學問傳給孩子,代價是自己死去。所以一生孩子,就意味著隻剩下了十年的壽命,也許還不到十年。


    這就是方玲對兒子恨意的來源,婆媳之間一定在某個時候談起過這個話題。在孫向戎死之前,這還能看成捕風捉影的無端猜測,老一輩人未消除的「迷信」思想,但孫向戎一死,方玲的心裏,就把兒子看成了導致丈夫死去的直接原因。


    連方玲的瘋病,恐怕都是因為她在孫向戎死時,和他過於接近。這不是正常的死亡,記憶的傳遞給受者造成了一個多月死去活來的痛苦,那麽近在咫尺的方玲,也一定遭受了某種衝擊。


    那些關於甲骨的學識這一刻在孫靜的腦海中盤旋起來,二十年前的頭痛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重新降臨。他凝望著對麵的母親,想說一句「對不起」,卻又覺得這三個字不該由自己來說,也不該由父親來說。


    這都是命嗎?不,這都是因為那個實驗。


    小街上已經沒有住戶,也許就這幾人,便會有施工隊進駐開始拆房子。到時候,走都沒法走了。


    孫鏡漫步在小街上,他今天特意到這裏走一走,因為在這兒,他還能感覺到韓裳最後的氣息。


    已經查到了父親孫向戎十歲那場病的具體日期,和祖父的死亡正是同一天。祖父的病歷已經無法查證,但通過他還在世親友的迴憶,他十歲時也曾重病,孫禹就是那一年死的。


    一切正如他的直覺。


    孫鏡在韓裳死去的地方站住,地上的痕跡兒乎看不見了,她在最後一刻努力想要說些什麽的姿態,卻就在眼前。


    從昨天到今天,韓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從毫無感情的路人,上升到了有著某種聯繫的同伴。這種聯繫說不清道不明,但卻深刻到即便此時兩人陰陽相隔,依然可以感受到冥冥中注視的目光。


    曾經孫鏡覺得,韓裳在錄音裏所說的實驗,和自己並沒有多少關係。以至於拿到了梅丹佐銅牌,也沒有心思去調查個究竟。


    現在,不一樣了。他甚至不用去下什麽決心。像母親說的那樣,這是命。


    他在小街的盡頭迴轉身,順著原路慢慢走迴去。


    一輛三輪車和他交錯而過,車上的老式家具很況重,車夫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孫鏡記得自己見過這輛車,就在韓裳死的時候,車夫把車停在一邊,擠在人圈裏看熱鬧。看來他經常打這條小路經過。


    孫鏡突然停下腳步,迴頭盯著三輪車看。車夫的身子微微前傾,小腿上的腱子肉鼓脹得隔著層褲子都看得見。眼看著三輪車慢慢駛遠,孫鏡拔腳追了上去。


    「嗨,等等,停一停。」


    車夫拉動了手剎,車子停了下來。


    「啥事啊?」他問孫鏡。


    「前些日子,這裏花盆掉下來砸死了個人,你是不是看見了?」孫鏡問話的時候,眼睛卻往車上裝的舊家具掃了掃。那上麵是兩張用麻繩綁在一起的紅木八仙桌,還有四張椅子,歷史不會超過五十年,沒什麽出奇之處。


    車夫是個快到中年的漢子,頭髮稀少,腦門光亮。他一隻腳撐在地上,另一隻腳蹬在踏板上,有些疑惑地看著孫鏡。


    「看見了,怎麽啦?」


    孫鏡摸出根煙遞過去,善意地笑荷,「耽誤不了您幾分鍾,其實我是個畫家,那天也在現場,場麵太震撼了,迴去之後我就想著,要把這場麵畫一幅畫。這幾天我在這條街上來迴走了好多迴,想盡量把當時的場景真實地還原出來。我記得您那時車上,是拉著東西的,但記不清是什麽了。」


    車夫笑了,把煙接過去,夾在耳朵後麵。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給一個畫家提供幫助,盡管不是為他畫肖像,這讓他略有些遺憾。


    「那真是太嚇人了,我就看了一眼,實在不敢多看。你還要把它畫出來啊,要把我也畫進去?」


    「畫個模糊的側麵,您和這輛車。當然車上的東西隨便畫也不是不行,但恰好存這兒碰見您了,就問一下。」


    「好,好,讓我想想。那天裝的是……是個書櫃,這麽高這麽寬。」他努力給孫鏡比劃著名。


    「書櫃?」孫鏡有些失望,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努力迴想了一下,真的是個書櫃嗎?


    「對,書櫃,還有個梳妝檯,就這兩件東西。」


    「梳妝檯?」孫鏡問,「帶著鏡子的梳妝檯?」


    「對啊,梳妝檯都帶鏡子。」


    「你是怎麽放這兩件東西的?」孫鏡指著三輪車問,「梳妝檯在這一側?鏡子這麵朝外?」


    「對對。」


    「那天你也是像今天這樣,從這頭往那頭騎?」


    「是啊。」


    孫鏡長出了口氣,「太謝謝了,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


    車夫咧開嘴笑著,「哪裏哪裏,這不算什麽,嗬嗬。」』


    他當然不會知道,眼前這個一看就很有藝術家氣質的「畫家」,究竟為什麽這樣看重他車上馱的舊家具。


    那天中午,圍繞在小街盡頭的重重迷霧,現在終於被撥開了第一重。


    按照三輪車行進的大概速度,雜貨店老婦人很可能是從車上梳妝檯的鏡子裏看見的「鬼」。而當她女兒也向同一個方向望去時,已經遲了一步,車駛出了視野,所以她看見的是徐徐。


    當時鏡子所處的具體方位角度已經不可能知道,總之,裏麵映出的是對麵某個地方的情景。徐徐一定就是被對麵的「鬼」嚇到的,而韓裳突然停下腳步的原因,多半也在於此。


    孫鏡的日光在小街對麵那側慢慢劃過,一段段斑駁的外牆,一扇扇沾染了油煙汙漬久未清理的窗戶,一麵麵緊閉的褐色木門……在那個中午的陽光下,僅有幾人看到的角落裏,發生過怎樣懾人心魄的事情?


    真相是這個世界上最奢侈的東西,當你下定決心去追逐它,必須學會慎重。小心那些廉價的仿製品。第七章 赫定的新戰場這幾天來了寒流,氣溫降得厲害。


    坐在沙發上的文貞和縮著脖子,好似辦公室裏的暖氣對他毫無用處。徐徐看他快把腦袋縮進肩膀裏,覺得就像隻把頭努力往殼裏藏的王八,還是翻過身肚子朝天的那種。但這場景一點都不讓她好笑,而是極其厭惡,隻想離得遠遠的。好吧,要有職業素養,再給他一個見鬼的笑容。


    她和孫鏡再次拜訪文貞和,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看看能否讓他答應參觀庫房。孫鏡做假頗有學者精神,嚴謹得很。他可以根據東博的官方仿品挑選頭骨當製假的材料,但沒親自觀察過真品前,還是不敢貿然下手仿製。雖然借歐陽老先生慶壽慈善展覽的機會,可以見到真品,但一來展覽不會持續很長時間,而做假也需要一個周期,未必能在此期間完成;二來就算能完成,展覽也一定到了末期,留給他們換包的時間不夠充裕,可能會錯過最好的下手機會;三來徐徐迄今為止,都還沒把歐陽文瀾完全搞定呢。


    當然,雖然主要目的是這個,在整個談話的過程裏,大部分時間是在向文貞和請教,專門的甲骨博物館該怎麽辦,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又該如何經營管理。這些顯然是未來的館長該考慮的主要內容,文貞和談得滔滔不絕眉飛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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