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胡雪城嘶啞著說:「原來,這就是年啊,終於見識了。」


    年?我頓時想到,那次神農架之行的途中,曾經和梁應物聊起年,梁應物說,他曾經接觸過一宗與一種名叫年的生物有關的事件,而這種中國古老傳說中的年獸,竟然和時間有所關聯,但梁應物沒有透露更深入的內容。難道說,這神秘力量,就來自於年獸?


    「如果不是您早有準備,我們今天早就被吞噬了。」梁應物說。


    胡雪城苦笑了幾聲,脫下白手套扔在了一邊。


    我看著白手套,聯想到胡雪城之前的動作,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胡雪城料到了今天可能有危險,所以在手套裏預裝了某種電波發射裝置,而剛才胡雪城有節奏的敲擊,其實是發出平安的訊號,一旦停止敲擊超過預定時間,房間裏隱藏的音箱就會發出那種巨大的聲響。而被神秘力量控製時,自然就沒法再用手指繼續發出平安信號,於是鈴聲大作,救了我們三條命。


    這樣周密的安排,說明胡雪城對於那年獸,有著相當的了解。


    這時候,我們幾個人大約都有些口幹舌燥。胡雪城起身,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涼水,他自己一口氣喝了半杯,這才開口。


    「昨天梁應物把手記裏的錄音放給我聽,我對照了聲音的頻率,又聽到了你前兩次的遭遇,基本確定你是碰到了年獸,擔心今天找你來和你討論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會再次引出年獸,這才布置了一番,幸好,幸好。」


    我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那個小鬧鍾,放在桌上,嘿然一笑:「我本來還準備了個防身法寶,沒想到真碰上了動都動不了。倒是梁應物你,還有胡老,是怎麽知道這個年獸的弱點,還有,年獸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在幾年之前,就碰到過有關年獸的案子,那一次,應物也參加了。不過,那個案子的詳細情況與你無關,我也不方便說。那一次,雖然未能一窺年獸的全貌,但也終於讓我們知道,這世上竟然真有年這樣的生物,而那之後,我展開對年的研究,一些事實加上一些推斷,總算對年有了大概的了解。你也見多識廣,在你的印象中,年是什麽?」胡雪城居然反問了我一句。


    我在腦中整理了一下資料,迴答:「以前倒是看過相關的民間故事,傳說以前有一種野獸叫年,這種野獸會偷吃地裏的莊稼,所以農民在年來的時候,要敲鑼打鼓,把年嚇走,才能保住上一年的收成。後來,從敲鑼打鼓,演變成了放爆竹。」說到這裏,我心裏一怔。敲鑼打鼓和放爆竹,難道這就是對付年獸的方法?


    「就是如此。」胡雪城重重扣擊了一下桌子:「我本以為,所謂的年獸,和《山海經》中的大多數生物一樣,是古老中國的神話傳說,但是萬萬想不到,年居然真的存在。」


    「而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年的生存方式,實在是,實在是……」胡雪城一時間竟好似想不出形容詞來表述,無疑年是一種極為離奇的生物。


    「生存方式?是怎樣的?」想起剛才那個空洞,和年所展現出的力量,我不由好奇心大增。


    「根據我的推測,年是生活在,在……」胡雪城語氣猶疑,顯然他要說的話,讓他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他看了一眼梁應物,梁應物點了點頭,接過話來說:


    「年,不同於已知所有包括人,甚至外星人在內的生物,如果說人的生存環境,是以空間為基本麵,以時間為主軸的話,那麽年的生存環境,則是以時間為基本麵,以空間為主軸。甚至可以這樣說,雖然迄今為止沒有發現年有逆轉時間的能力,但它幾乎就是一種生活在時間中的生物!」


    「生活在……時間中的生物?」饒是我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再強,此刻也不由張口結舌,愣在那裏。


    梁應物不等我想明白,又扔出了一個更重磅的炸彈:「生活在時間中,所以一般我們無法看見它,對它來說,形體是沒有空間概念的。而年有一種可怕的本能,生活在空間中的生物,他們的食物也在空間中。而生活在時間中的年,它的食物,則來源於時間。」


    「食物?來源於時間?它以時間為食物嗎?」


    胡雪城搖了搖頭:「這樣說不對,準確來說,年的食物是……割裂的某一段時間。」


    我一臉茫然:「割裂的某一段時間,那是什麽?」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時間就是時間,時間在廣度上似乎是不可分割的,比如說,就以現在的時間來說,在我們所處的這一點,和在地球那端的美國白宮,抑或和火星上的某處,是統一的,不分彼此。時間就像一整個龐然大物,籠罩著全宇宙,自顧自緩緩前進。」


    我開始明白胡雪城的意思,他剛才所說的不可分割,不是「今年」「去年」這種縱向的時間分割,而是把時間看作類似空間,來進行平麵化的分割。


    「那您的意思是說,事實上並不是這樣?」


    「至少對於年來說,不是這樣。年可以把時間分裂開來,一口吞掉。」


    我皺著眉頭,努力想像那是什麽樣子。


    「比方說,這個屋子裏從兩個小時前到現在。把這兩個小時看作是一盤菜的話,年可以一口吞掉。」梁應物說。


    「把這個屋子吞掉,屋子裏的一切,包括我們?」


    「不要從空間上來理解,而要從時間流上來理解。」


    我的腦子脹起來:「不管什麽空間時間,被它吃掉的話,那麽原來這間屋子裏的一切會怎麽樣?沒有了嗎?」


    「你把大餅咬一口,大餅會缺一個角,盡管其實那一個角沒有消失,而是到了你的肚子裏,最後被你排泄出來,但那個大餅終究是缺了一塊。但時間不能缺一塊。年獸吃掉一塊時間,會自動再補上去。」


    「自動補上去,那和沒吃又什麽區別?」


    「當然有區別,大餅和糞便有沒有區別?」


    我愣愣望著梁應物:「你是說,年吃掉一塊時間,再立刻排出相同的時間,就像玩拚圖遊戲?」


    梁應物點頭:「可是,重新拚上去的那一塊時間,和原先的那一塊,一定會有微妙的不同。」


    「不同?你是說,如果以這個屋子為空間單位,年吞掉了過去兩小時,再吐出來,哦,再拉出來的話,我們可能都不在了?」


    梁應物搖頭:「那樣就是空間的差別了,不會有這樣明顯的區別。而是……」梁應物拿起眼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拉出來的時候,剛才的我,就未必會喝那口水。」


    「那,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嗎?」


    梁應物看了一眼胡雪城,慢慢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胡雪城說:「其實時間的分割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簡單。不會說就是這麽一幢房子,這樣機械地來切割。我也沒有完全搞清,但是,這樣的情況有可能發生,以這幢房子為中心,方圓一百公裏空間內的所有東西,上溯一百年,以人為例,這一百年間,當然會離開這一百公裏,會在其它的地方活動,或者,在六十二年前,我還沒有出生,但是我們的父母,他們也不在這一百公裏範圍內,但是這所有的一切,年都可以吞食,他可以選擇性的,隻吞我的父母而不吞我的叔叔,牽涉到底有多廣,取決於它的能力,以及它的胃口。你剛才的問題,如果年吞了我的父母,在拉出一塊來,那麽可以肯定地說,我就不再是我。」


    「你是說,你的父母都不一定最後成為夫妻,自然就生不出你。」


    胡雪城想了想,還是搖頭:「如果有那樣的年,一定早死了。年最大的弱點,不是怕巨大的響聲,巨大的響聲隻能讓它受驚嚇,把它逼退,而不能對他產生實質性的傷害。可是,如果被年吞下去的那塊時間,如果和拉出來的那塊時間,有明顯的區別,而這種區別,明顯到讓這塊時間內或時間外的智慧生命發現的話,就會引起年,這種存在於時間中,連生命組成也可能是時間的生物,其體內時間的紊亂,這樣的紊亂足以致命。所以,年必須要設法,讓自己排出去的那塊時間,和原先那塊時間,差別不大。由於年本省存在於時間中,所以是沒有壽命這個說法的,存活時間越久的年,其修補排出的那塊時間的技巧就越高超,因為技巧拙劣的,早已經被時間的反噬消滅了。而一頭年的能力再高,也不可能準確到,你知道,精子和卵子的結合是多少億分之一的偶然啊。」


    「這樣說來,古中國竟已經有人發現了這種生物的存在,他們敲鑼打鼓把年驚走,是因為如果年把他們在內的時間吞了,他們以往的辛勤勞作就全無意義,因為年拉出來的那塊時間裏,他們可能什麽也沒幹,或者更加倍地勞動。總之,一切就不在人的控製之中。甚至,人不再是以前的人。天,再厲害的兇禽猛獸也沒法和年相比。」想到三次幾乎被年當作食物吃掉,我的汗又冒了出來。


    梁應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不用擔心,如果我猜得沒錯,這隻年,已經死了。」


    「死了,不是說,巨大的響聲無法對他產生危害嗎?」我嘴裏這麽說著,忽然想到,要一隻年死去的必要條件。聯想到三本「那多手記」,瞬間全身湧起一陣冷顫,根根汗毛都仿佛豎了起來。


    「你是說,那三本那多手記,的確是那多寫的?」


    胡雪城和梁應物對視了一眼,臉上浮起讚賞之色:「沒想到我和應物討論了幾個小時的結論,你一下子就推斷出來了。」


    是了,那三本手記,是一個名叫那多的記者寫的,而那個記者,已經被年吞噬掉了,而現在的我,隻是被年拉出來的,被年拉出來的……


    看到我的臉色變得難看,梁應物也露出了奇異的神色:「其實,被拉出來的,大概不隻你。」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過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那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那多並收藏過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