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無可救藥的好奇心終於發作了。


    我曾經對一個名叫林影的漂亮女孩說,我當記者唯一的優勢是我的好奇心。可是她對我說,在中國當記者,最要不得的就是這東西。


    總之,當我的好奇心發作的時候,八頭牛都拉不迴我來。


    我順著山徑向前走。如果這真是在塔裏,那我倒要看看,這塔中天地有多大,前麵等著我的,不知是什麽呢。


    我的第一次歷險就這樣開始了。現在迴憶起來,那時還真是單純得令人發笑啊。要是我一直以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態度,對待每一次經歷的不可思異事件,恐怕現在早就沒命坐在電腦前,敲下這些文字了。


    景色真的很美,我已經走到出汗了,先前的寒意早被汗水驅散。轉過一個彎,我終於看見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雷峰塔。


    真的是雷峰塔,和以前看過的照片裏一模一樣,七層高的褚色的雷峰塔,就矗立在離我很近很近的地方。


    可是,雷峰塔不是在西湖邊的嗎,這裏是杭州嗎,西湖在哪裏?


    這樣想的時候,我看見了西湖,就在雷峰塔的後麵,波光粼粼,湖光山色。我想再走近一點的話,就可以看到連我爸都沒有見過的雷峰塔倒影了。


    有遊客在雷峰塔裏進出,奇裝異服,不知是什麽朝代。一個女孩顯然是看見了我,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她長得真的很美,很有靈氣。我朝她笑了笑,她側過頭,似乎想了想,也朝我微笑,然後向我走來。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我該怎樣向她打招唿呢,說「小姐,貴姓」嗎,可是古時候,問女孩子的名字好像是不禮貌的。


    電光火石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想到了馮立德在迴想到他自己經歷時那驚駭欲絕的神情。那樣的表情,無疑說明那天晚上他的經歷極為可怖,可是現在,為什麽看起來一切都那麽美妙。難道……


    方念及此,異變已生。


    一陣刺骨的蕭瑟瞬間把所有的東西攫住。風變得陰冷,天空灰暗下來,樹葉開始發黃,掉落,樹幹開始枯死。萬物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去了生氣。


    最令人心膽欲裂的是那個正朝我走來的美麗女孩。她在轉眼間衰敗下去,臉色開始變黃、發灰,皺紋迅速產生,頭髮很快就全白了,一陣陰風吹過,白髮四散飄落。她仍在朝我走,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敗四散,露出的卻不是光潔如羊脂的少女玉體,而是正在腐敗的肌肉,爛紅色的血管和一小塊一小塊掛著的青色皮膚,黃色的屍水開始往外滲出……我就這樣看著她的身體萎縮腐爛下去,在走到離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已經變成了白森森的骷髏,那雙很有靈氣的眼睛成了兩個塞著爛肉的洞,嘴張開來,灰黃的牙掉了出來。骷髏的左腿白骨又向我邁了一步,纖細的手骨微微抬起,像要抓住什麽似的。然而,所有的支持都消失了,骷髏嘩啦啦倒下來,變成一堆白骨。


    放眼望去,雷峰塔前白骨處處,周圍的參天大樹已經枯死,大半倒在地上,風裏開始帶起黃砂,褚色的雷峰塔在風中轟然倒塌,激揚起的沙塵把那些白骨吹散,和黃沙混在一起,背後的西湖,不知何時已經幹涸。


    我幾乎想轉身狂奔,就像馮立德在博物館裏做的那樣。無論是誰,有再大的膽子,也會被這比最黑暗的惡夢還要可怕十倍的情形擊倒。


    我已經能嚐到自己的苦膽水了,現在迴想起馮立德,那真是個很夠膽和很有好奇心的傢夥,當然那是一個考古學者應有的素質。可我那該死的好奇心比馮立德還要大一些,雖然雙腿不由自主地發著抖,但我居然克製住了逃跑的衝動。


    我用尚存的理智開始思考這件事,至少之前我看見了活生生的馮立德,和麵前這摧毀一切的偉力相比,我覺得我逃不逃和我能否生存下來,其實沒什麽關係。我看了看我的手,並沒有如那個女孩一樣變成白骨,雖然剛才她離我是那麽近,但我卻沒受什麽實質的影響。


    我笑了。我時常在最緊張最恐懼的時候笑,以示我的鎮定。


    然而這種平日很能起作用的鎮定方法此時卻沒有多大效果,因為我知道,剛才那一切僅僅隻是個開端。


    也許對我來說,紅顏枯骨可算是恐怖之極,但對於馮立德這個考古名家,一生不知進過多少古墓,見過多少幹屍,心智可說已十分堅強,想來前麵的一幕縱使有些意外,也不至於會駭得心膽欲裂,事後想想就害怕得手抖。


    所以,在未知的前方,一定還會有什麽發生。


    可我已無處逃避。


    就當我惶惶然欲舉步走向雷峰塔的廢墟一探究竟的時候,眼前的景物竟又起了變化。


    四周像是起了霧,一片微微的白色,在這白色之前,隱然有幻象出現。


    我知道那一定是幻象,不僅因為形象有些扭曲變形,更因為那幻象中的人竟是我自己。


    那幻象中「我」的行為,極為逼真,連許多隻有我自己知道,在無人時才會放肆做的小動作,常掛在口中的喃喃自語,也分毫不差,就好像是誰給我錄的全息錄像,現在迴放給我看。


    隻是這段錄像中我所做的事,卻十分奇怪,如果不是這麽奇怪,我幾乎要認為這是我未來生活的預示。


    那裏麵的我,正對著電腦,不斷打著遊戲,而每個遊戲,卻隻打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時光流逝年歲增長,竟好似我的後半生,就在「打新遊戲,卡住,又一個新遊戲,再卡住……」中度過似的。


    當幻象消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場荒唐夢。


    正當我怔怔站著,不知所為時,卻聽到從後麵傳來低沉的一聲「嗨」,聲音極為熟悉。


    我一驚轉身,居然見到這個忽然出現的人,赫然是另一個那多。


    先是在幻象中見到自己,又看見一個活生生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這究竟是什麽鬼地方。


    那個那多臉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出那麽討厭的表情來),用和我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別懷疑,我就是你,是你意識的一個分身。」


    他的話仿佛有一種魔力,讓我直覺他說的是事實。


    他接著說:「你剛才見到的,就是你這一生的命運。」


    我喃喃地說:「命……運?」


    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是的,命運,要破解這悲慘的命運,隻有一個辦法。」


    我不自覺地順著他的話問:「什麽辦法?」


    他用手指著旁邊忽然出現的一團白光,說:「你不會在這裏呆很久的,站到這裏,你就可以出去,然後,把鎏金塔打破。」


    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莊重:「這樣,你的宿命就會改變,為了你也為了我,快去吧。」


    我舉步邁向白光,但隻走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剛才麵前這另一個「我」的一言一行,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力量,讓我覺得他說的全都是真的,我就應該照著他的話去做。但現在我心神一寧。立刻覺得其中大有問題。


    怎麽可能一個人會有如此奇怪的未來,簡直荒謬到沒有一點可能性。隻要用理性來思考,就知道這毫無疑問是謊言。


    一念及此,我就知道問題出在這個自稱是「我」的分身的人。


    我直視這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沉聲問:「為什麽騙我,你到底是誰。」


    他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忽然有這樣的反應,說:「你說什麽。」


    我心裏更加肯定,說:「一個人怎麽會有這種命運,連五歲小孩都騙不過。」


    我把他剛才的話在心裏轉了一遍,頓時想到癥結所在,眼前掠過採訪馮立德時在他書桌上看到的《警世通言》,不由驚道:「你想騙我打破鎏金塔,放你出去!」


    對麵的「我」神色一變,厲聲說:「你要是不答應,就永遠待在這兒,再也別出去了。」


    我心裏一驚,這裏還是這怪物的地盤,怎地自己說話如此不小心。


    正不知該如何時,想到一事,眉頭頓然舒展,臉露微笑說:「你若有能力把每一個看鎏金塔的人都吸進來,不管吸進來的是整個人還僅僅隻是精神,都足夠引起轟動,到時科學界對這個塔詳加研究,你還怕沒有機會脫身?照我看,你根本就沒法把人留在這裏很久。你上次騙不倒馮立德,這次一樣騙不倒我。」


    那個「我」神情變了幾變,似乎給我說中心事,臉上有些黯然,哼了一聲說:「上次那個人看到的,卻是他真實未來的一種,若不是能量因此消耗大半,這次也不用耍這把戲騙你,否則,我看以你的定力,遠不及他。現在,罷了,大不了再多在這裏呆一會。」


    未等我來得及說話,他忽地消失不見。


    旁邊那團白光仍在,我一腳跨進去,隻覺四周白霧繚繞,腦中又開始昏昏沉沉。


    白光散盡時,我發現自己又迴到上博的青銅器館。


    正愣神時,一個管理員走近,說:「先生,關門的時間到了。」


    這件事之後不久,考古界傳來慘劇,馮立德主持的一項重大考古發生事故,據說由於土石塌方而導致多人死傷。馮立德就此一蹶不振,不久就宣布退出考古界。而此時我也隱約猜出當時馮立德看到的未來是什麽樣子,同時理解他為何如心壓巨石般對鎏金塔充滿恐懼,因為早在今年三月十一日晚上杭州雷峰塔地宮裏,他的考古生涯就被判了死刑。


    我是打從心裏佩服馮立德,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把持作為一個考古學者的原則,不為一己私利去破壞鎏金塔,換了是我,可能真的做不到。要知道像他這樣身份的考古專家,要是以考古學上的理由提議打開鎏金塔看看裏麵是否真有發舍利,很可能會得到批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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