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蓮般的烈火熊熊燃燒,黑煙如大蛇似地盤旋蠢動。


    在親人的屍體與人偶的殘骸圍繞下……


    “天哥……是你幹的嗎?”


    雷真用微弱顫抖的聲音對哥哥的背影發出質問:


    “是天哥……把老爸,殺死的嗎……?”


    哥哥頭也不迴,隻是俯視著妹妹的亡骸,簡潔地答道:


    “沒錯。”


    “老媽呢……?”


    “是我殺的。”


    “為什麽!”


    “因為礙事。”


    “撫……撫子呢……”


    “是我解剖的。”


    “到底……為什、麽……!”


    “因為有這個必要。”


    雷真的腦中頓時變得灼熱。


    是憤怒?還是悲歎?狂亂的感情不斷翻弄著雷真。


    然而在另一方麵,也有另一個自己在大吼著:這一定是惡夢,這不是現實!


    在一片混亂之中,雷真繼續大叫著問道:


    “有什麽……必要啊!到底是為什麽,要把撫子……”


    吸氣、吐氣。哥哥毫無感情地迴答:


    “為了造神。”


    如此空虛而缺乏誠意的答案,在雷真的腦海中不斷迴蕩。


    ‘造神’————


    那是、什麽?


    到底是什麽……!


    這是誰?這不是我認識的大哥。


    我不懂。什麽都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


    世界出現裂痕,視野開始扭曲。就在雷真的心快要應聲破碎的那一刹那……


    “雷……真……”


    烈焰翻騰的激烈雜音中,傳來了微弱的呻吟。


    雷真趕緊迴過神,轉向聲音的來源。


    雷真趕緊迴過神


    “老爸!”


    頭破血流的父親,撐著最後一口氣,唿喚著雷真。


    就在雷真忍不住奔向父親麵前時,父親忽然結了一個印。


    在哥哥的腳邊,原本以為已經變成殘骸的自動人偶猛然躍起,揮下大刀。


    趁著哥哥閃躲的空檔,人偶丟下手上的刀,衝向雷真。


    那具外型酷似母親的女性人偶,一把抱起雷真,飛向半空。


    “你要……活下去!”


    父親最後的聲音,究竟是現實,還是雷真的幻聽?


    血肉之軀的雷真無從抵抗,隻能任憑人偶將他帶出屋外。


    就在將雷真拋向庭院的瞬間,人偶宛如斷了線般,當場崩碎。


    伴隨著火舌奔竄的轟響,宅邸完全被大火包圍了。


    看著眼前燃燒、崩塌的家,雷真不禁大吼出來。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詛咒自己的哥哥—


    也在同時,不斷地、不斷地咒罵著自己的無力。


    2


    “撫子……!”


    雷真驚愕地凝視自己背後的少女。


    那名少女依然保持著她往昔的樣貌——那張刻印在雷真腦海深處的麵容。


    但是,不對。撫子已經死了。在火災後的廢墟中將她的骨灰收集起來的人正是雷真,而那些骨灰,現在應該在那家夥手上才對。


    並不是撫子。


    所以,他眼前這名有著撫子麵容的少女,


    雷真全身的血液翻騰著,同時,他的心頭則是如凍結般冰冷。


    “……居然會跟你在這種地方碰頭。”


    雷真壓抑自己沸騰的怒火,對著眼前的黑暗唿喊:


    “這究竟是什麽因緣作祟啊,馬格努斯。”


    一個人影從黑暗之中一聲不響地現身了。


    銀色的麵具隱藏著麵貌,身上穿著一如往常的禮服。


    既然身為世上最強的生物,不需要什麽自信,也不會畏懼任何人。他那種態度早已超越了自信的概念,而是將自己最強的事實了然於心罷了。


    這個男人,用‘超然’二字來形容真是再適合不過。


    雷真專注發揮自己的感官,探查四周有無其他自動人偶的氣息。


    ……沒有。


    雖然還不能大意,不過目前看來,人偶似乎就隻有他背後的這一具而已。


    馬格努斯不發一語,是在試探雷真的動向……嗎?


    (……要對他出手嗎?)


    雷真將力量集中在下半身,彼此的距離隻有數公尺,如果敵人隻是個單純的人偶使,在對方發動魔力之前,雷真應該就能踢中對方了。


    緊張的氣氛不斷升高。就在四周空氣緊繃、一觸即發的瞬間……


    “喔?有人在嗎?”


    忽然有個冒冒失失的聲音插嘴進來。


    發出聲音的是一名壯年男子,身材十分魁梧,就算說他是一名軍人也不會令人感到牽強。


    曬得黝黑的臉,嘴上蓄著胡子、眼角帶有皺紋。雖然要形容是“好爺爺”的話還稍嫌年輕且充滿活力了些,不過那確實就是一張會讓人聯想到好爺爺的笑臉。


    男子從馬格努斯的背後出現,並對雷真露出微笑。


    “你就是雷真·赤羽同學吧?”


    “……真是光榮啊,沒想到校長大人居然會記得像我這樣的劣等生。”


    “我當然記得了,你是個前途光明的人偶使啊。”


    校長露出和藹的笑容,乍看之下毫無防備,但是雷真卻忍不住感到畏懼。


    (這家夥也是個怪物……!)


    雷真在獲頒手套時曾和校長近距離見過麵,而如今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場所,他散發出的魄力絲毫不受遮掩。


    從他身上直接傳達出來的可怕魄力、巨大的魔力,再加上健壯的肉體。雷真心想:如果與他正麵交鋒的話,自己搞不好會慘敗也不一定。


    縱使散發出如此強烈的存在感,校長依然表現得非常親切:


    “怎麽了嗎?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見到幽靈一樣啊。”


    他眯起眼睛,利刃般的眼神對雷真一瞥。


    “難道你……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嗎?”


    “……不,我並沒有看到。”


    “那就好。馬格努斯同學其實是我的護衛,很抱歉嚇到你了。”


    “護衛……”


    “看來你也是在剛才的那場崩塌之中被卷進來的啊。唔,站在那邊的小姐是——”


    校長看到安裏後,拍了一下手。


    “哦,是貝琉家的小姐啊。”


    “啊……校長您好,我名叫安莉艾特。”


    安裏雖然表現得畏畏縮縮,但依然遵循社交禮儀行了個禮。


    “是夏綠蒂同學的妹妹吧?貝琉伯爵是個傑出的人偶使啊。”


    “咦……請問、您認識家父嗎?”


    “那當然。不過,那件事就等有機會再說吧。”


    校長將對話告一個段落後,爽朗地說道:


    “大家都是被卷入意外的同伴,我們就團結一致等待救援吧。不用擔心,我優秀的秘書應該很快就會派人來救援的。”


    說完後,他的雙眼又再度變得如雄鷹般銳利。


    “要避免擅自行動,知道了嗎,雷真同學?”


    言下之意就是:‘不許打鬥’。他散發出的魄力讓雷真無從反駁。


    對話告一段落後,一行人就地坐了下來。


    校長的旁邊坐著馬格努斯,再來就是他的自動人偶。


    而在剛生起的營火對麵,雷真跟安裏坐在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的位置。


    校長對著馬格努斯展開深度的魔術講座。雷真對於自己被對方晾在一旁感到慶幸,於是像名伺機而動的暗殺者般觀察著馬格努斯。


    忽然,自動人偶看向頭頂並小聲問道:


    “很抱歉打斷了您的對話,主人。請問是否要讓我去唿叫救援呢?”


    “……不行,不準離開校長身邊。”


    “那麽,如果讓我直接打破天花板呢?”


    雷真不禁嚇了一跳,這是什麽危險的對話啊?


    校長這時趕緊插嘴道:


    “等等,不能做那種事,不能做那種事啊,馬格努斯同學。施予衝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行為,何處會崩塌、什麽東西會掉下來都是無從預測的。”


    “您無須擔心,大至岩石小至細沙,我都能一個不留地粉碎——”


    馬格努斯伸出手,阻止自動人偶繼續說下去。


    “不許做多餘的行為,專心保護校長。”


    “是的,主人。謹遵您的指示。”


    自動人偶沮喪地垂下頭。因為那側臉實在太過相似,雷真的腦海中不禁迴憶起那輕快的聲音:


    哥哥。哥哥。哥哥——


    (該死……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與之前擔心夏露時不同的另一種焦躁湧上雷真心頭。


    那家夥明明就近在眼前了,可是卻束手無策!


    夜會開幕後過了兩周,今晚是八十六名將要參戰。加上昨天沒有出現的八十七名,雷真如果要與馬格努斯對戰,還必須再打倒八十六個人才行。


    當中包括芙蕾、包括洛基、包括夏露。


    實在太遙遠了——現在卻近在咫尺。或者應該說,明明近在眼前,可是卻又感覺非常遙遠。


    光是累積八十多場實戰經驗,我真的可以到達這家夥的境界嗎?


    雖然已經在硝子那裏進行了相當程度的修行,但實際上,雷真根本連馬格努斯的腳趾頭部碰不到。現在也是一樣,對方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不管雷真怎麽掙紮都沒辦法打倒他!


    “……雷真先生?”


    安裏小聲的唿喚讓雷真迴過神來,他似乎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釋放出了魔力的樣子。


    “抱歉,我有點太激動了。”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你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呀。”


    雷真在營火燃燒的劈啪聲掩蓋下,用隻有安裏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那家夥,是將我一族……是殺了我妹妹的仇人。”


    安裏似乎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來迴看著雷真與馬格努斯。


    忽然被告知這種事情,安裏也不可能立刻理解狀況的。就連雷真也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驚訝,他明明就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打算……


    可是,一開口便停不下來了:


    “我就是為了殺死那家夥,才到這所學院來的。那家夥是率領著〈戰隊〉( squad-ron)的〈元帥〉(marshal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身邊卻隻帶著其中一具而已。”


    安裏的喉嚨發出了吞咽聲。


    “……請問你要出手嗎?”


    “不,真的很諷刺。這明明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我的夥伴卻不在身邊。還是說,幹脆靠我單獨一人的力量試著硬碰硬?”


    “為什麽……你不那麽做呢?”


    “啊?”


    “如果你有那個意思的話……應該早就出手了。”


    自己的心思居然被這個小女孩看透了,雷真自嘲著將雙腳伸直,癱坐在地。


    “我不做沒有勝算的戰鬥。如果我戰死的話,就沒臉去見我的妹妹了。更何況現在還有你在啊,在還沒把你安全送迴地上之前,我不會做傻事的。”


    “我根本……沒有那種價值呀。我根本不值得受人保護……請你不要在意我,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吧。”


    “價值?”


    “我這種人……根本就不需要在意,我是個像垃圾一樣的女孩子。既沒有魔力、又不漂亮、又膽小……又、又懦弱。”


    “你是在跟夏露比較下才那麽認為的嗎?”


    被雷真說中了。安裏閉上嘴巴,壓著自己的胸口點點頭。


    雷真忍不住露出微笑,然後像是在警告安裏般說道:


    “關於仇人的事情,你可別對別人說。就連夏露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啊。”


    “咦……連姊姊大人也不知道?為什麽,你要把那麽重要的事情……告訴我這種人……”


    “因為我不覺得你是外人啊。”(吐槽:是內人)


    這句話不可思議地迴蕩在安裏心中。


    她突然僵住表情,轉頭看向雷真的方向。


    “……那個、其實、我、並不是這所學院的學生。”


    “什麽?不是學生?那是什麽意思?”


    “這地方並不是像我這種腦袋的人可以就讀的學校……我隻是以傳話者的身分、被人派遣過來——”


    忽然,雷真的背頸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意。


    他背後的黑暗一陣搖曳,突如其來的狂風在背後刮起,讓雷真豎起全身寒毛。


    下一刻,雷真的頭部受到強烈的衝擊。


    3


    牆壁白得讓人感到荒涼的病房中。


    洛基坐在病床上,表情複雜地埋頭讀著一本生物學專書。


    一旁的牆上靠著一把大劍——自動人偶革魯賓,它用光點般的雙眼注視著主人用功的樣子。


    忽然,走廊上傳來“喀、喀”的腳步聲,某個人的氣息接近了這間房間。


    冷不防探出頭來的,正是金柏莉。


    “〈倒數第二名〉不在了,你看起來很寂寞嘛。”


    “誰會寂寞啊!”


    洛基大叫後,頓時發覺生氣也隻是白費力氣,於是放低了聲音說道:


    “吵死人的家夥從身邊消失了,我正覺得全身舒暢啊,金柏莉老師。”


    “我就當作是那麽一迴事吧。”


    “請問有何貴幹?特地來愚弄我……應該不是這麽一迴事吧?”


    “雖然那麽做也很有趣,不過我這次是有件事情來找你商量的。”


    “……說商量也太好笑,那隻是你表麵上的客套話罷了。”


    “沒錯,假借商量的名義,實際上是來跟你討之前欠的人情啊。”


    “你要我做什麽?”


    “沒什麽,很簡單的一件事,隻是要你去做某個男人的護衛。”


    “護衛?但我是學院的學生……”


    “我當然知道。”


    金柏莉的話中充滿玄機,洛基隻好聳聳肩,自暴自棄地說道:


    “哼……反正不管怎樣,我都沒有拒絕的權利就是了。”


    “別鬧別扭啊,我可是很善良的老師喔。如果你做得好的話,我就給你一些報酬吧。”


    “我並不缺錢。”


    “不是錢,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或者應該說,你們。”


    金柏莉拿出一本書,將封麵亮在洛基眼前。


    那似乎是一卷魔術的奧義,而看到封麵上的書名,讓洛基瞪大了眼睛。


    “de organum——!”


    書名:〈髒器〉,這很明顯是一本禁書!


    洛基因為太過興奮而心旌搖曳,趕緊深唿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這玩笑太惡質了,那本書應該受到魔術師協會的嚴密管理……”


    他說到一半便察覺了。


    沒錯,那絕不是一本‘已經亡佚’的禁書。


    既然隻是受到保管,不就代表也有可能拿到手嗎?


    “你不要誤會了,我可沒說要把它給你。”


    金柏莉露出不懷好意、仿佛要吃掉對方一般的笑容。


    “禁書的複製工作原則上隻能用手抄寫,剛好最近有在討論說要製作這本書的手抄本,所以我正在尋找值得信賴的打工人員啊。”


    “……這個老奸巨猾的女人。”


    “應該要說善良的老師吧?對了,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動什麽歪腦筋。還沒踏進門的小鬼不管知道了什麽秘密,能夠實踐的人就隻有魔王而已啊。”


    平常不太笑的洛基也不禁露出苦笑。


    這個人還真的是——老奸巨猾的女人啊。


    4


    宛如被馬踢中的衝擊落在雷真後頸。


    巨大的威力幾乎足以折斷人類的脊椎。雷真像顆炮彈般被撞飛,陷入砂石形成的斜坡中。


    他滾下斜坡,轉身站起身子。剛才並不是被踢飛,而是自己跳開的,但那麽做依然沒辦法完全緩衝力道,激烈的疼痛直衝雷真腦門。


    安裏遲了一拍後發出尖叫,當場縮起身子趴在地上。


    雷真已經沒餘力去安撫她了。他繃緊神經,嚐試要看清楚襲擊者的身影。


    突然,襲擊者消失了。


    雷真感到一股寒氣,於是反射性地躍起,一個前滾翻避開攻擊。原本站立的地方被一記踢擊擊中,細沙像噴泉般向四周飛散。


    好快!究竟何時被繞到背後的?雷真滾動身體並查探對手的氣息,而他好不容易看清的外貌,卻意外地像個人類。


    在營火照耀下閃爍的銀發——不,是金發嗎?


    對方穿著格調不俗的襯衫,年紀約莫二十多歲,深色的眼鏡隱藏著臉上的表情。


    那名男子就浮在半空中,腳下發亮的鞋子與沙地之間仍有一線之隔。


    他緊接著淩空移動,一聲不響地往前衝刺。


    果然很快。移動的軌道雖然與革魯賓相似,但卻有決定性的差異,他可以瞬間達到最高速度,當然,雷真的反應就遲了。


    躲不開——會被殺的!


    忽然,伴隨著“啪唰!”一聲奇怪的破裂聲,一個淡桃紅色的影子出現在雷真眼前。


    (撫子!)


    雷真其實心裏很清楚,那並不是撫子。


    少女型的自動人偶保護了雷真,擋住那名男子的飛踢。


    沉重的一腳並沒有打倒少女,她隻靠單手就擋下了攻擊。


    “抓住他,火垂。”


    “是的,主人。謹遵您的指示。”


    受到馬格努斯的命令後,少女的體內噴發出魔力波動。


    烈焰頓時升起,讓大氣扭曲、發熱。空氣在發光!


    雷真不禁產生太陽在眼前出現的錯覺。少女讓大氣變得灼熱,並掀起地上的砂石,以爆發性的速度往前衝刺。


    不知何時拔出的小刀,不斷朝男子揮砍。


    一如字麵上的意思,空氣被撕裂了。然而,男子卻看穿了對方的軌跡,完全不畏懼少女的速度,並且避開了攻擊。


    踢擊。格擋。突刺。閃躲。擊落。雙方的每一個動作都產生出衝擊波,讓四周刮起一陣陣暴風,安裏隻能抱住自己的頭,站也站不起來。而校長——不知道,雷真沒有餘力去看他。


    雷真連眨眼都忘了,隻能在旁看著兩個人的戰鬥。


    男子的動作完全沒有任何慣性,而且仿佛不會受到重力的拘束,簡直就像在大海中自在遊動的食人鯊一樣。


    而另一方麵’火垂’——那名酷似撫子的少女也令人費解。不知是何因素,居然能讓她發揮出如此恐怖的爆發力,還有驚人的耐久力。


    (那家夥,究竟是給她裝了什麽魔術迴路?)


    那能力與夜夜十分相似,不過從她身體放出的烈焰看來,應該是與“熱”相關的魔術……?


    這一點也讓雷真聯想到革魯賓,但是卻又和〈熱風操縱〉明顯不同。少女並非靠噴射熱氣飛行,終究是憑自己的腳力在進行跳躍的。


    忽然,雷真的腦海浮現出另一個疑問:


    襲擊自己的這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襲擊雷真的動機完全不明。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人類嗎?


    男子與馬格努斯的自動人偶平分秋色地戰鬥著,那並不是人類能夠做出的動作。然而,不管雷真再怎麽尋找,都找不到附近有人偶使的氣息。


    最終,男子的一腳讓少女手上的小刀折斷了。


    他的腳跟緊接著擊向少女的頭部。如果被直接擊中的話,應該會連腦袋都不保,但少女靠著交叉雙臂,擋住了男子的攻擊。


    一陣灼熱的暴風忽然刮起,安裏被突如其來的強風吹往雷真身邊,雷真趕緊抱住她的肩膀,並凝視暴風的源頭。


    戰鬥中的兩人依然健在,正當他們準備再度展開攻擊時,一道光突然射了進來。


    光線並不強烈,但很紮實,應該是暗處照明用的投光器之類的東西。


    男子立刻做出反應,往上空浮起,接著與剛才一樣瞬間做出加速,消失在周圍的黑暗之中。


    ——似乎、逃走了。


    明明戰況平分秋色,為什麽要逃?


    他究竟是何方神聖?發生了什麽事?那家夥原本不是想殺了我嗎?


    從搞不清楚狀況而呆站在原地的雷真背後,傳來輕快的拍手聲。


    “做得好,馬格努斯同學。”


    是校長。這名壯漢露出愉悅的笑容,稱讚著馬格努斯。


    “對方手法十分熟練,不過,他應該原本就敵不過你才對。如你這般優秀的人偶使能夠在我的學院中,讓我感到非常自豪啊。”


    馬格努斯微微鞠躬,而酷似撫子的少女也不發一語地彎腰。


    “唔,對方是來攻擊我的小賊啊。”


    校長仿佛為了再次強調似地這麽說著。


    感覺言下之意就是:這件事就當作這樣。


    “居然讓他逃掉了,但也無妨。你沒事吧,雷真同學?”


    “……是啊,我沒事。”


    “那就好。看,救援隊趕到了啊。”


    投光器的光線以及雜遝的腳步聲慢慢接近。


    不久後,一名金發美女帶著一群人偶使出現在一行人麵前。另外還有手臂如樹幹般粗壯的兩具自動人偶,以及三具家園守衛。


    那名美女的表情非常僵硬,氣質感覺有點像金柏莉,不過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褲裝,腰上還掛著一把軍刀。


    雷真隱隱覺得……那把軍刀似乎帶有血腥味。


    “您沒事吧,校長?”!


    “唔,如你所見啊,艾薇兒。”


    “那還真是可惜。”


    美女麵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後,對部下們發出精確的指示:


    “全員,向右轉。帶小鬼們迴到地上,順便帶這老頭上去。”


    “艾薇兒啊……”


    雖然校長沒出息地喚著,但美女依然無視於他,逕自走向部隊前頭。


    5


    行動不便的安裏最後由前來救援的自動人偶負責搬送。


    那是以力量自豪的巨人型人偶,巨大的手臂充滿安定感,安裏坐在上麵似乎意外地舒適。


    一行人經過漫長的複雜路徑緩緩向上,等他們從迷宮般的地下世界返迴地麵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過後了。


    地表的陽光刺激眼睛,讓雷真不禁用手遮在眉頭。


    西方的天空微微泛黃,象征著黃昏的到來。


    大概是已經接到聯絡了吧,警衛與風紀委員紛紛前來迎接。一行人來到的地方位於野戰演習場附近,是一棟被層層鐵欄杆包圍、看起來就像監獄一樣的建築物。


    “過去曾有過利用天然洞窟作為魔術實驗場的計劃,但因為內部空間過於寬廣而存在著危險性,所以現在已經封鎖起來了。”


    校長如此說明道,雖然雷真覺得應該是謊言,不過也隻能裝作自己接受這個說法了。


    接受醫療隊的身體檢查後,一行人暫時先解散。


    “雷真!”


    從演習場的方向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夜夜身輕如燕地跳過警衛們的頭上,往雷真麵前奔來。


    她用力抱住雷真的腰,嚎啕大哭起來:


    “夜夜好擔心呀……夜夜、擔心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雷真輕輕撫摸她的秀發說道:


    “抱歉。你別哭成那樣啦,我不會那麽簡單就送命的。”


    “夜夜好擔心雷真……會不會跟那隻狐狸精搞在一起……嗚!”


    “嗯,拜托你稍微擔心一下我的性命好嗎?”


    “夜夜有擔心呀!就是在生命垂危的時候,男女之間的愛才更容易萌發呀!”


    “你小說看太多了啦。我們根本什麽事也沒發生……喔?”


    “撇開了!雷真把視線撇開了!”


    “不,我們真的什麽都沒發生……喔?”


    雖然不知道這算不算吊橋理論或什麽的,不過雷真與安裏之間的距離確實是縮短了。


    雷真將緊抓不放的夜夜一把拉開後,四處尋找安裏的身影。


    就在一群警衛與風紀委員之中,雷真看到了似曾見過的一名女子。


    那名有著穩重側臉的女子,是獅鷲女子宿舍的舍監。而被她摟著肩膀、準備離去的背影——正是安裏。雖然雷真有話想問她,也想要稍微安撫她一下,因此對於沒辦法跟她說話感到有些遺憾,不過既然舍監跟她在一起的話,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吧?


    “……等等,夜夜?喂,你要做什麽啦?”


    夜夜忽然拉著雷真的手,想把他帶往某個地方。


    雷真莫名其妙被帶到演習場外圍、闊葉樹林立的樹叢之中。


    夜夜接著將雷真拉進草叢之後,像是在抗議般說道:


    “請把內褲脫下來!”


    “我拒絕!你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麽啊?”


    “那麽隻要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就可以了!”


    “一樣的意思啦,白癡!”


    “真是的!”


    夜夜的眼眶中溢滿淚水,瞪向雷真。


    “為什麽雷真每一次每一次、總是不願意抱夜夜呢!”


    “抱……拜托你說得委婉一點行不行?”


    “上——”


    “更露骨了啦——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要在這種地方脫衣服啊!”


    夜夜將衣服上的細繩解開,露出自己的上半身。


    白皙細致的肌膚,美麗得讓人不禁屏息。雖然從香肩到酥胸都毫無保留地敞露出來,腰帶卻依然係著,看起來反而有種悖德的妖豔。


    明明距離數十公尺處就有大量的人群,可是夜夜卻完全無視時間場所,往驚慌失措的雷真步步逼近——


    忽然,她發出哽咽的聲音:


    “果然……雷真……很討厭夜夜對吧!”


    “快把衣服穿上。我說過我不討厭你吧?”


    “可是……雷真卻完全沒有起反應……”


    “你現在在看哪?你一個年輕女孩子在注視哪裏?”


    “雷真不是性無能的事,夜夜已經確認過了……”


    “你什麽時候確認的!總之快點把衣服穿上啊!”


    雷真抓住和服的衣襟,強硬地讓夜夜穿上。酥胸被隱藏起來,讓雷真總算可以暫時放心了。就在他鬆下一口氣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仿佛玻璃破裂的聲音。


    夜夜的眼眸刹那間失去活力,變成名副其實的一具人偶。


    她停止了哭泣,無力地露出淺淺的微笑。


    “嗬嗬嗬……雷真也真是的……嗬嗬……才沒那種事呢。”


    自言自語?


    不對,她居然愉快地開始談笑了,對著她眼前的橡樹!


    她似乎是把橡樹看成某種東西——理想中的雷真——的樣子。


    夜夜全身貼在樹幹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是的,雷真。夜夜一直都會在這裏的,永遠都會——”


    雷真不禁感到一陣顫栗。


    不妙啊。夜夜的價值相當於一艘軍艦,如果她壞掉的話,就算窮極一生也沒辦法償還。再說如果沒有夜夜,雷真就沒辦法參加夜會了!


    於是他拚命地抓住夜夜的肩膀,用力搖晃。


    “喂,醒醒啊!拜托你醒醒啊!”


    “嗬嗬嗬……雷真……雷真……雷真……雷真……雷真……”


    夜夜完全不看雷真一眼,明明原本是那麽黏雷真的!


    大概是長久累積在心中的不滿與怨懟,加上雷真從生死不明到奇跡生還的轉折,終於讓她失控了。


    更何況雷真一直以來都在拒絕夜夜,麵對夜夜全心全靈表達出來的愛意,不斷冷漠以對的人正是他自己。


    看來已經不能再繼續擱置不管了。


    如果不對她說清楚講明白的話,夜夜應該也沒辦法接受吧?


    “……有件事我一直不想讓你知道……”


    說出這句開場白後,雷真終於把兩年來一直藏在心裏的“秘密”說出口了:


    “其實,我有一個未婚妻。”


    “咦——?”


    有效果了。夜夜立刻迴過神來,向雷真逼問:


    “說謊!因為雷真……兩年來都跟夜夜在一起,卻從來沒說過這種事……”


    “因為我一直都沒機會說啊。而且,怎麽說、那個……我有點害怕。”


    “害怕跟夜夜的關係會被破壞……?”


    “不,怕我的肉體被破壞。”


    “怎麽這樣……原來雷真……一直在欺騙夜夜……嗚!”


    “等——等等好嗎?我沒有欺騙你好嗎?我什麽都沒做吧?總之,你聽我說到最後——冷靜下來啊啊啊!”


    夜夜掐住雷真的脖子,用力勒了起來。雷真的血管漸漸阻塞,意識快速遠去,就在喉嚨被扯壞之前,雷真趕緊大叫:


    “我,我不會結婚啦!”


    “……咦?”


    “我是說,我根本沒有結婚的意思啊!”


    夜夜露出呆滯的表情,雙手脫力,讓雷真跌坐到地上。


    雷真不斷激烈咳嗽著,為了吸取氧氣而大口唿吸。


    “不結婚,是,什麽意思?”


    “那……那是上一輩的人擅自決定的事情啊。再說,赤羽一族已經滅門,就算要談婚約也沒辦法談了。可是,現在還不算正式毀棄婚約啊,所以在那之前,我不可能跟其他女人談什麽感情吧?那樣會違背道德的。”


    “……腦袋真硬呢,雷真。”


    “你剛剛咂嘴了對吧?”


    雷真摸著脖子,自嘲地笑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對方對我來講都是遙不可及啊,我的身分根本就配不上她。”


    “那是……代表雷真心裏其實是愛著那個女人的嗎!”


    “不對啦!不要過度解釋!”


    “可是,既然雷真沒有感到眷戀的話,為什麽不毀棄婚約呢?”


    “不,該怎麽說……因為對方,不願意接受……”


    雷真說到一半,又趕緊住嘴了。這種爆炸性發言,根本就是自殺行為啊!


    幸好,夜夜似乎沒有聽到的樣子。剛剛還在哭泣的臉蛋現在已經破涕為笑,開開心心地微笑著。


    “既然雷真沒有結婚的意願,那麽我們之間的愛就沒有任何障礙了對嗎?”


    看到夜夜開朗的笑容,雷真不禁鬆了一口氣。她的笑臉中沒有病態的征狀,是認識芙蕾之前的那個夜夜。


    “是啊,沒錯。沒有任何障礙。”


    “那麽,請雷真快點把內褲脫掉吧!”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一個人影躲在附近的草叢中,竊聽著那兩人的對話。


    少女與一身黑毛的狼犬並著肩,蹲坐在地麵上。


    是芙蕾。她雖然剛才也在迎接的隊伍之中,可是卻被警衛們擋住而沒辦法行動,因此錯失了唿喚雷真的時機。


    而聽到“未婚妻”這個詞,令芙蕾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她用雙手抓住脖子上的圍巾,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用力地揉著。


    未婚妻。未婚妻。


    芙蕾對聲音是很敏感的。當雷真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芙蕾確實感受到那聲音中蘊藏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溫暖感覺。


    麵對這股強勁對手出現的預感,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唇。


    “……難道說——”


    芙蕾的腦海中浮現了某個人的身影,接著又趕緊迴過神來,雖然隻是單純的直覺,但這實在是可能性非常高的假設。


    豐滿的胸口湧出大量不安,讓芙蕾微微顫抖。


    身為夥伴的拉比用鼻子發出聲音,仿佛是在安慰芙蕾般將鼻頭靠過來。


    芙蕾撫摸著拉比蓬鬆的胸毛,並將臉埋進拉比的脖子。


    太陽的味道。泥土與青草的味道。


    在拉比的味道中,芙蕾讓心情冷靜下來後,隱藏自己的氣息,站起身體。


    接著,騎到拉比的背上,下了出發的指示。她一口氣穿越樹林,準備迴到主街上。但拉比卻忽然停下腳步,並且用力豎起耳朵。


    它抬頭環顧四周,明顯是在警戒什麽東西。


    不久後,伴隨著翅膀拍打的聲音,巨大的影子降落下來。


    那是一個充滿威嚴的雄壯身影,拉比雖然算是大型犬,不過對方卻比它大上好幾倍。


    那影子擁有兩對翅膀。而騎在影子的背上、凝視著芙蕾的人正是——


    “〈暴龍〉!”


    芙蕾不禁睜大了眼睛,注視眼前這位與她住在同一棟宿舍——如今已經變成‘通緝犯’——的學妹,並脫口叫出她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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