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公主陳洛妍走了,喜滋滋,樂嗬嗬的走了,瓢潑大雨中,一扭頭,送給皇帝陛下一個燦爛笑容,外加一個怎麽看都不合時宜的飛吻。


    皇帝陛下麵無表情,眉梢都未曾動一下,目視前方,眼觀鼻,鼻扣心,千年碣石,巋然不動。


    楊蓮亭忍不住笑了,丟下兩個字:“最妙!”扭身離去。


    楚人鳳扯了扯南梁蛛網頭頭的衣衫:“楊大人,您……又走錯方向了。”


    楊蓮亭哦了一聲,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輛馬車,一襲白衣,從太安城安全南下,度大江,迴南梁。


    以後幾天內,小太監餘慶反複觀察皇帝陛下的臉色,既沒有興奮,也沒有惱火,聯姻一事兒似乎未在北魏天子心頭掀起絲毫漣漪。


    女兒身的天下第一美人和男兒身的天下第一美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小太監不喜歡南梁公主,但是他真心為皇帝陛下高興,不過作為當事兒人的皇帝陛下不悲不喜,絲毫不提此事兒,倒是讓小太監好生焦急。


    從乾清宮到禦書房,又到儲秀宮,日子一天天在指間溜走,好像一切都未曾改變,隻有蘇貴妃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訴說著時光飛逝。


    放下手中毛筆,李元昊站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心頭突然一動:“丁一怎麽還不迴來?”


    楚人鳳離京許久,她將薛相鬆召進宮來,詢問一二,薛相鬆啟稟道,微臣也不知丁大人的行蹤。李元昊挑了挑眉毛,原來丁一在粘杆處的位置這麽高,薛相鬆都要叫一聲丁大人,小瞧這個小子了,不過官銜再大,能大過異姓王,哼。李元昊又問,丁一在太安城住在什麽地方。薛相鬆說道,那是機密,隻有楚大人能夠翻閱,不過微臣可以去查。李元昊點點頭,摒退了薛相鬆。


    走出禦書房,李元昊想了想,招唿餘慶去了儲秀宮,人還未到,已經聽到儲秀宮前,人聲鼎沸。


    一群孩童熙熙攘攘,在踢蹴鞠,叫喊聲此起彼伏,李秀策瘸著腿,繃著一張臉,在人群中艱難控製著蹴鞠,向著球門衝去。


    李秀策控球很好,不過還是被一個胖胖的孩子勾斷下來,一腳大力抽射,為己方解圍。李秀策左手砸在右手手心,暗歎一聲可惜。


    那一顆蹴鞠劃過天空,向著北魏天子的頭上落去。李元昊輕輕起跳,用胸口停住蹴鞠,腳尖輕輕一勾,蹴鞠穩穩落在他的手中。


    孔青魚腳尖輕輕一勾,蹴鞠穩穩落在手中,他輕輕拉開房門,賊頭賊腦左右瞧瞧,確信沒有人發現,抱著蹴鞠,點著腳尖從後門離開聖人書院,沿途中一不留神和三院長孔希堂撞了一個滿懷,哎呦一聲痛唿,跌倒在地。


    孔希堂看看孔青魚,又看看蹴鞠,心頭了然,逃課出去踢球,他當作沒看到一般,倒背著雙手,低頭離開,誰還沒有一個孩童時代?可以理解,而且可以接受,青魚是個好孩子,比起當年他偷趴在女澡堂屋頂偷看,已經強上太多了。


    孔青魚從地上爬起來,衝著孔希堂的背影彎腰作揖示謝,抱起蹴鞠,一溜煙逃出了書院。


    最近他認識了一個少年,與自己年齡相仿,蹴鞠踢得好,盤帶過人很厲害,還沒感覺如何,人和球已經同時過去了,少年書讀得不多,但是走過不少地方,最愛講的故事是他和他姐北去匈奴,大鬧草原大漠,連鐵浮屠和神極閣閣主郝連流水都不是對手。


    一直在聖人書院讀書學習的孔青魚心神向往,今日他曠課偷偷逃出聖人書院,目的就是為了和少年踢蹴鞠。


    到了約定地點,對方還沒到,孔青魚百無聊賴拋著手中蹴鞠,突然一隻手從他身後伸出,輕輕拍在他的肩膀上。孔青魚嚇了一跳,一下沒有接住蹴鞠,蹴鞠落在身後人的手中。


    “嚇死我了,你怎麽每次出現都不帶聲響?”孔青魚看清對方相貌,長長唿出一口氣。


    “是你的膽子太小了。”對方開口道,露出一個燦爛如春日陽光般的笑容。


    孔青魚翻了翻白眼:“對了,認識你這麽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迴答道:“丁一。”


    “丁一?這個名字有夠簡單好記。”孔青魚說道。


    “我就會寫這兩個字,所以隻能起這麽一個名字。”丁一說道,拋了拋手中蹴鞠。


    孔青魚突然覺得對麵少年有些可憐,無父無母,自己給自己起名字,還隻能起自己認識的字,他心頭突然冒出一個疑問,丁一不是還有一個大姐嗎?她幹什麽去了?


    “其實我並不可憐,獨身來獨身去,逍遙自在,有些人才是真得可憐。”手中蹴鞠跌掉,落在腳麵上,丁一輕輕一顛,蹴鞠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在雙腳腳尖跳動:“我就遇到過這麽一個人,一個大惡人殺了他全家,卻沒有殺他,還把他留在身邊,撫養長大,教他讀書寫字,自然的,這個人視大惡人為至親之人,他是不是比我更可憐?”


    “的確更可憐。”孔青魚開口說道,蹲身綁緊褲腿兒,一手撐住膝蓋,另一隻手衝著丁一勾了勾,意思是攻過來。


    丁一揉了揉鼻子,帶球衝來,孔青魚不敢大意,全神貫注盯著丁一的眼睛,他知道對方的盤帶極其厲害,單純盯著蹴鞠,很容易被對方一步就過,隻能通過丁一的眼神,預判他下一步的動作。


    兩人瞬間糾纏在一起,蹴鞠在兩人腳下來迴穿梭。


    李元昊帶著蹴鞠,在一群孩童中央來迴穿梭,仗著身高,皇帝陛下也沒有“愛護幼小”的覺悟,橫衝直撞,眨眼便來到門前,唿啦啦上來三個小胖子,將皇帝陛下團團圍住,剛剛陛下說了,上了球場沒有君臣,隻有對手,所以三個小胖子毫無顧忌衝了上來。


    李元昊連做幾個假動作,腳下蹴鞠幾番翻滾,還是沒過了三個小胖子。


    李秀策突然從一旁斜插上來,衝著李元昊揮手:“大哥,這裏,這裏......”


    李元昊眼疾手快,一個勾吊,蹴鞠畫出一個弧線,準確落在李秀策腳下。帶球狂衝,李秀策如同下山的小猛虎一般,直奔對方球門。


    “快攔住他!”圍困李元昊的小胖子大吼一聲,首先衝了上去,孩子的世界勝負是很重要的。


    一群孩子又急匆匆去圍堵李秀策,這群孩子訓練有素,準確站在李秀策傳球路線上,擋住李元昊。


    被前後夾擊,眼看就要帶球出界,李秀策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不遠處李元昊伸手指了指天空,李秀策心領神會,一個高吊,蹴鞠飛了出去。


    “太高了!”那個小胖子心頭一喜,蹴鞠飛得太高,出界球,交換球權,心頭的暗喜還未舒展開來,就變成了驚詫錯愕,皇帝陛下高高躍起,腦袋狠狠頂在蹴鞠上,蹴鞠沿著一個詭異弧度,射向球門。


    站在球門之前的門將臉色凝重,絲毫不懼怕受傷風險,將自己的身子拋到空中,奮力去阻攔蹴鞠。噗通一聲,門將跌倒在地,蹴鞠應聲入網。


    李元昊一蹦三尺高,李秀策也滿臉興奮,兩人相互擊掌,衝著對方唱歌跳舞扭屁股,李秀策負責唱歌跳舞,李元昊負責扭屁股。


    門將躺在地上,不斷用手錘著大地:“明明碰到了,明明碰到了。”


    皇帝陛下高興了,大手一揮:“今天請你們吃人間美味!”招唿一聲餘慶,低聲說了兩句話,小太監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出宮買冰糖葫蘆去也。


    不消一刻,國子監的孩子們每人手中一根冰糖葫蘆,皇帝陛下兩根,一手一根,添了一口糖稀,真甜,咬一口山楂,真酸!


    “真酸!”孔青魚倒吸了涼氣說道,望了一眼大快朵頤的丁一,他開口問道:“不酸嗎?”


    “酸嗎?”丁一反問道,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剛剛和孔青魚玩得很開心,一身臭汗:“山西老陳醋才是真得酸。”


    “你連山西都去過?”孔青魚驚訝道。


    “這算什麽?向北我到過匈奴狼居胥山,向西到過西楚,向東到過東海,向南到過......你們聖人書院!”丁一頗為自豪的說道。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好羨慕你啊。”孔青魚隻舔糖稀,不敢再吃山楂。


    “羨慕我?每天風餐露宿,吃不好,穿不暖,哪有你在書院讀書寫字來得輕鬆。”丁一看了一眼遠處的聖人書院,開口說道。


    “你不懂,書院規矩多,條條框框多,還有孔水師姐,每天訓人,可怕極了。”孔青魚把放入嘴中的冰糖葫蘆取出來,幽幽歎了一口氣,我的憂愁你不懂:“對了,你說你還有一個大姐,她怎麽忍心讓你出這麽遠的門?”


    丁一舔了舔手指頭上的糖稀:“她不忍心,還讓我留下來著,我沒同意。心裏想著再出最後一趟門,就留在大姐身邊,以後哪裏也不去了,像你一樣,讀讀書,寫寫字,穿長衫大褂,衣冠博帶,做個能詩詞歌賦的讀書人。”


    “如此最好,孔老夫子說了,書中自有金錢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孔青魚覺得後背脖頸一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丁一順勢抱住孔青魚,兩道身影不知從什麽地方衝到場間,拱手道:“丁大人!”


    “按照計劃,將孔青魚送出城去,記住,別走大陸,走小道,不和南梁爭時間,要比他們慢半拍,在空隙中逃迴大魏。”丁一脫下孔青魚的衣衫脫下,披在自己身上,身材背影和孔青魚有五六分相似:“我會沿大道佯裝西去,盡量為你們爭取時間。”


    “是!”兩道身影快速離去。


    丁一望著兩道身影消失,將蹴鞠舉在手中,斜躺在一塊大石頭上,大江以南的春天已經到了多時,萬裏翠綠,微風陣陣,遠處的聖人書院傳來朗朗讀書聲,遙望極高的天空,那裏白雲朵朵,好生自在。


    大魏呢,此時的大魏是否也被春風吹綠,被暖風包圍,大姐,你又在幹什麽?


    “大姐,你又在幹什麽?”李秀策開口問道。


    李元昊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明明在這來著,怎麽找不到了?”


    “大姐,你在找什麽?說不定我知道。”李秀策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向著床底下看去,黑乎乎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哈,找到了!”李元昊從地上爬起來,手裏拿著三桶煙花。


    “煙花?!”李秀策眼睛一亮。


    “走,放煙花去!”李元昊率先出了乾清宮。


    兩人找到一塊空地,將煙花放好。


    “秀策,你離遠點,別被炸傷了。”李元昊看著李秀策走遠,自己吹亮明鬆,引燃煙花撚子,如同兔子一般跑開。


    兩人躲在大殿的柱子後麵,露著兩顆腦袋,半晌,沒有任何聲響,李元昊低下頭,李秀策仰起頭,兩人麵麵相覷,啞了?


    “或許是呆在床下的時間太長了。”李元昊推測道。


    “姐,你什麽時候放在床下的?”李秀策開口問道。


    “元豐五年的小年。”李元昊開口道。


    “已經整整十年了,不啞才怪。”李秀策埋怨道。


    “嗬嗬,時間好像真得有點久。”李元昊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砰”的一聲,放鬆心神的兩人被嚇了一跳,一道煙花衝天而起,綻放開來,如同一朵極致盛開的大花,燦爛美麗至極。


    丁一望著空中為傳遞消息而綻放的煙花,不由得一笑,事情進展順利,孔青魚已被護送出城,他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向西而行。


    他沒有隱藏自己的行蹤,反而故意泄露蛛絲馬跡,為聖城追趕的人馬“指明方向”,第一天他腳步匆匆,第二天他放慢了速度,若是南梁人太蠢,跟不上來怎麽辦?第三天,他在一座山林中停下了腳步,身影在山林中不斷穿梭,一個時辰之後,他手腳並用,爬上一株大樹,站在樹幹之上,身體躲在層層樹葉之後,一手放在額頭前,遙望山林外麵。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雄奇魁梧的身影砸落在山林之前,驟然一陣大風刮起,整個山林鳥雀齊飛,走獸逃竄。


    書院大供奉孔道佛負背雙手,渾身金黃色氣息遊曳,步若龍行虎躍,麵若佛陀金剛,氣焰渾厚,寶相莊嚴。


    一個人,一座山,遙望丁一所在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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