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經曆了那個雪夜,知曉了孔末亂孔的始末,也應該聽說過天諭,在嶽麓書院,顧遠長沒有告訴你些什麽?”時未寒開口問道,而且是盯著李元昊的眼睛問道,顯得格外莊重。


    李元昊迴憶了一下,初到書院,分了田地之後,李元昊扛著鋤頭在月下鋤地,山長大人曾經說過她根骨奇佳,將來必成大器,但是那是山長大人的戲言,這句話他沒說過一萬遍,也應該說過一千遍,除此之外,她很少和山長大人接觸,連對方是否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嶽麓書院下的那場騷動,雷聲大雨點小,在書院上下並沒有掀起風浪,反而被看得很淡,有人故意控製言論,李元昊深感驚訝欣慰的同時,也有點失望,少了一次絕佳炫耀的機會,心頭略微不甘心。


    搖了搖頭,李元昊開口道:“我和山長大人接觸很少,山長大人也沒有告訴我什麽。”


    時未寒皺了皺眉頭:“或許是時間不到。那個雪夜天上人盡至太安城,展開了一場曠世大戰,那應該是有史以來最為波瀾壯闊的戰鬥,你的父親和衍聖公孔尚任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是秘密,隻有他們兩人知道,即便到了今天,我也隻是接近了答案,還未透徹。”


    李元昊屏住了唿吸,靜靜聽著,因為她知道時未寒下麵說的話,肯定極為重要,如同陳景琰曾經說過的那些一般,他們兩人應該都接近了真理,卻未曾參透,但是從這些零星片段化的信息,李元昊堅信她可以走到最後一步,知道那個雪夜發生的一切事情。


    “這些年來,我一直思考,何為天意,一開始我認為,天意應該是某些規則意識的集合,按照某種固定的思維模式俯瞰人間,是的,天意應該以一種俯瞰姿態才能稱為天意,才能彰顯無上地位,所以天意應該精巧細致,完美無缺,同時也應該冰冷無情、機械呆板。可是通過這些年的觀察,我發現天意並非如此,它沒有體現出它該有的特質,也不是高高在上,所以天意不在天上,不對應該說天意觀察的角度不在天上,而在人間,它在平視,在觀察,特別是某些特定的時候,天意......”時未寒想了想措辭,緩緩開口道:“極有人情味,這個人情味便是常說的喜怒哀樂,偶爾它還極其執拗任性,像個賭氣的孩子。我不知道天意具體的表現形式,但是它應該具有人的意識,不是某些冰冷規則的集合。”


    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李元昊依舊雲裏霧裏,不明覺厲,陳景琰說過天諭是上天意識的體現,時未寒更進一步,說天意應該具有人的意識,它沒有俯瞰人間,而是平視人間,那麽天意應該在人間,問題來了,天意在人間哪裏?


    吐出一口濃濃的霧氣,李元昊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合歡樹,苦笑一聲,心裏不由的感慨道:“合歡樹啊,合歡樹,你能告訴我這個世界的終極真理嗎?”


    合歡樹立在寒夜裏,不言不語。


    時未寒看著李元昊,等她迴過神來:“言語至此,我也隻能解釋這些。為了方便,人後我以元昊稱唿你,人前我以陛下稱唿。”


    李元昊揉了揉臉頰:“這話若是我說出來,極好,能彰顯皇恩浩蕩,還能體現朕對時將軍的厚愛,但是時將軍自己說出來,別扭,而且招人厭。”


    時未寒微微一笑:“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討人喜的人。”


    說完,招唿都不打,轉身離去。


    的確不招喜,李元昊如是想到,突然又忍不住睜大了眼睛,遠去的時未寒一手輕舉,五指張開,天上那一輪明月如同玉盤一般被他拖在手中,隨著腳步遠去,時未寒的氣勢也開始流轉變化,不同於黃淳風的霸道淩冽,也不同於老頑童的雄渾高昂,時未寒的氣息一直很平穩,如水似月,仿若從山間流出的清泉,掛在樹梢之上的明月,絲毫沒有爆裂跡象。


    天下用刀第二人,時未寒,刀名,月水。


    那一輪明月在時未寒的手中越來越明亮,也越來越靜謐,好像那一刻的時間靜止,萬物歸於沉寂。


    李元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因為從她的角度望去,那一輪明月真的在時未寒手中,空氣中漂浮的浮遊顆粒絲毫必顯。


    下一刻,地上屋簷上的白雪突然飛舞,湧向時未寒的手中,那是無垢的白雪,但也是最精純的天地元氣,恰如流水月光。


    輕輕下壓,如同孩童摔泥巴一般,那顆雪球跌落在地,李元昊眨巴眨巴眼睛,隻覺得大地一陣震顫,好像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但是又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好好去看,一夜時間能學多少,便學多少,不要誤了明日啟程時間。”


    時未寒消失在營帳之間,李元昊緩緩閉上眼睛,迴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從抬手到握拳,從握拳到下拋,氣息從凝固流轉到分散,又從分散到凝聚。


    半個時辰之後,李元昊緩緩向前踏了一步,果然如此,腳下一片鬆軟,剛剛那顆雪球落地,看似極其平常,其實每一顆雪花裏麵都蘊含了如月如水的氣息,更確切的說,每一顆雪花都是一把刀,縱橫四射,將周圍三丈之內的土地揉捏碾壓,如同鐵犁耕地一般,反複耕犁,結實厚密的土地變成了軟土。


    可以想象,時未寒剛剛一刀的威力何其震撼。


    李元昊向著雪球落地處踏去,越向中間土地越是鬆軟,直沒腳麵:“乖乖,厲害了!”


    第二日,一隊馬車從鎮北軍離開,後麵跟著一輛尋常的馬車。少年丁一駕車,一夜無眠的李元昊躺在車廂內打盹。


    迴頭看了一眼車廂,丁一撅了撅嘴巴,原來那位李公子是女子啊。


    宋君毅走到武川鎮城牆頂樓,望著遠處的馬車隊:“未寒,你那一刀,陛下學會了多少?”


    時未寒搖搖頭:“五六分。”


    “資質不錯。”


    “陛下這點像先帝,隻要上心,世間無難事兒。”


    宋君毅搖頭,歎了一口氣:“知道你藏有一刀,為何不教那一刀?”


    時未寒開口道:“教不了,因為那一刀隻能使用一次。”


    宋君毅雙手攏在袖子裏,像個平常人家的富家老翁:“威力如何?”


    時未寒迴答道:“世間一切,皆為刀下鬼。”頓了頓,他補充道:“也包括我。”


    “難為你了。”看了一眼身旁的時副將,宋君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幸好沒教,留一線生機。那丫頭最愛這類招數,雖為天子,卻有以死換死的大魄力大決心。”


    時未寒微笑道:“不然澹台國藩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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