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俞絳去了哪裏?


    棄打開的銅鏡於不顧,連自己被翻亂的包和沾了貓尿的豆子都未曾收拾,她到底幹什麽去了?


    如果銅鏡裏原先藏著什麽的話……是和這有關嗎?銅鏡裏的東西重要到讓她把其他一切都暫時放下了?


    既然連包都沒有帶走,那總是要再迴來的。不過有些人的行為很難用常理去推測,裘澤覺得俞老大就是這樣的人。


    已經過了放學時間,教室沒剩幾個人,文彬彬和阿峰居然已經先迴去了,也沒和他打個招唿。把煤球和銅鏡塞進書包裏,裘澤往校門走去。


    他並沒打算就此離開,而是找到了斜眼老趙。


    收舊貨的漢子剛把新收的瓶瓶罐罐和廢紙紮好,摞在車上。他今天所獲頗豐,蹬踏板的時候向前傾著身子,隨著一聲吆喝駛開了。一串晶亮的硬幣從老趙的手裏拋起來,又叮叮噹噹地落迴去,對一個斜眼來說這手真是帥極了。他把這些硬幣和幾張舊舊的紙幣放進一個小布袋裏,轉身走進校門。也不知這錢是要當公費上交,還是揣進他自己的口袋裏。


    「大叔,你看見今天新來的俞老師了嗎?」裘澤問他。


    「早操的時候站在主席台上的那個女老師?」


    「對,她離開學校了嗎?」


    老趙的眼神特別好,這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不知這是不是對他先天缺陷的一種彌補。隻要他沒恰好走開,俞絳這麽惹眼的人進出校門肯定會看見。


    「沒。你找她啊?」


    裘澤點頭。


    「先前,我見她往那邊去了。」


    「小樹林?」裘澤有些驚訝,她去那裏幹什麽。


    遠景的校區比普通中學大許多。教學區裏有足球場、籃球場、遊泳池,再往裏走是住宿區,一小部分學生和老師住在這裏。小樹林就在住宿區裏,這是一處坡地,麵積比足球場還要大些,其中有許多百年以上的古樹。按照園林局的有關規定,這片樹林要原生態保存,不能有任何破壞。


    這片小樹林自成一片天地,順著盤旋小逕往裏走,空氣、濕度和溫度都漸漸變得和外麵不同。小徑通往坡頂,那兒有個涼亭,其他地方沒有現成的道路。古樹的盤根錯節之間,是埋葬了多年落葉的肥沃泥土。這兒是野貓的樂園,偶爾會見到鬆鼠,這在大城市裏是極少見的。


    這樣一個綠肺,其天然野趣可不是那些付出大代價在城市中心建造起來的綠地能比的。遠景的學生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這片樹林對他們極具吸引力。尤其是那些住校的,到了晚上,樹林裏總有些朦朧人影,營造出許多曖昧氣息。


    裘澤沿著小徑穿過涼亭,從樹林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並沒見到俞絳。他心裏有些狐疑起來,是不是斜眼老趙看岔了,俞絳並沒往這邊來。


    再次折返,走到一半的時候,從樹林深處隱約傳來奇怪的聲音。


    順著聲音尋去,走了一小段,在一株大樹旁,裘澤瞧見了俞絳。


    俞絳現在的模樣,讓裘澤張大了嘴,怎麽都合不起來。


    她居然在蹭樹。


    這是一株二百四十年樹齡的香樟樹,園林局的古木保護標示牌就掛在樹上。在這片樹林裏,屬於最古老的幾棵樹之一。而俞絳正張開了雙臂拍打著樹幹,一轉眼又拿肩膀斜過來蹭樹幹,沒過多久,又換了個姿勢,用後背靠在樹上磨來磨去。


    發瘋了,發瘋了,俞老大肯定是發瘋了。隻聽說過皮糙肉厚的野豬經常會蹭樹來止癢,哪有人蹭樹的,還是這麽一個臉蛋漂亮、身材火辣的女人。


    怪不得她平時說話做事都和一般人不一樣,原來根本就是瘋的呀。


    裘澤傻愣愣看著俞絳發瘋,一時不知是該上去打個招唿,還是趁早偷偷溜走,當做從沒看到過。


    俞絳做了這麽多高難度很耗體力的動作,也有點氣喘,停了下來。這時她披頭散髮,身上穿的緊身t恤也沾了許多黃褐色的樹皮碎屑,居然沒有破,算是質量相當不錯了。


    她彎腰從旁邊的地上撿起一卷絲帛,展開一小段瞄了幾眼,惱火地重重哼了一聲,忽地抬腿往香樟樹上踹去,沒有一點愛護古木的自覺。


    也是該遭報應,樹木生長得越久,樹幹上就越容易產生空洞。香樟木本就防蛀,所以不至於會被蛀出大洞,但小坑小fèng也是有的。俞絳今天穿的是高跟鞋,尖尖的鞋跟正巧插進一個小洞裏。


    裘澤本來已經想清楚,還是別讓俞老大發現自己看見她發瘋比較好。此時正輕手輕腳地往後退,看見俞絳一腳插進樹裏拔不出來,那樣子太過可笑,忍不住笑了一聲。


    俞絳聽到聲響,立刻迴頭。這邊掛在樹上的腳又在用力往迴拔,隻剩了一隻腳在支撐重心,沒把握住平衡,一聲慘叫往下摔。


    右腳掛在樹上,人往下摔,這姿勢自然是頭衝下的狗吃屎式。好險,她用手在臉前擋了擋,沒讓臉紮進泥地裏。


    高跟鞋的鞋跟奇蹟般並沒有折斷,所以現在的樣子嘛……幸好她穿的是皮裙,質地不錯。否則一般的短裙,這樣的姿勢摔倒,一隻腳還高高翹起來,就要嚴重走光了。


    俞絳用手撐著地,抬起頭惡狠狠盯著裘澤看。


    裘澤向後退了一步,心裏嘀咕。俞絳如果不踹古樹一腳,怎麽會摔倒,現在這個模樣好像是要把帳記到他頭上一樣。不過俞老大連放屁都要記到他頭上,似乎這種事情已經做熟了。


    俞絳瞪著裘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過當務之急是先爬起來,她用手撐起上身,用跪倒的左腳使勁,插在樹上的右腳往迴拉,終於整個人又慢慢地站起來。


    她剛才倒下時,右腳就自然用了一股很大的向外拔的力量,插進樹裏的尖鞋跟已經鬆動了許多。現在當人站起大半後,要靠固定在樹上的右腳使勁來重新建立重心,所以,鞋子就被拔出來了。


    啊……砰。


    這次和土地徹底親密接觸了。


    如果有什麽事情比在學生麵前摔成狗吃屎更糗的,就隻有摔兩次了,而且是在一分鍾裏。


    兩隻手伸在頭前麵,兩隻腳分開,皮裙掀起了一角。


    「俞老師你沒事吧。」裘澤跑過去。他吃驚得連規範的稱唿都忘了,看樣子現在沒人會和他計較這迴事。


    俞絳什麽都沒有說,頭依然埋在泥裏,隻是默默地伸出一隻手,往樹林外指。


    「哦,那我先出去了。」裘澤飛快地跑了出去。


    俞絳忽然覺得屁股上有點涼,用手摸了摸,嗖地就把兩條分開的長腿並了起來。


    這時裘澤還沒跑出多遠,就聽見身後的樹林裏傳來一聲悶悶的怒吼。


    「靠……」


    他跑得更快了。


    在小樹林外徘徊了一會兒,俞絳還沒有出來。裘澤決定還是迴家去,不管銅鏡裏有什麽,他相信俞絳不至於黑了自己。今天的苗頭實在不好,明天再說吧。


    主意打定,立刻拔腿往校外走,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去菜場轉了一圈,買了點豬蹄和兩條帶魚,一捆青菜,琢磨琢磨文彬彬和阿峰的飯量,又買了一斤小排。豬肉的價錢真是嗖嗖往上漲,都快趕上家裏那些古董的升幅了。要不是豬肉買多了會壞,大家肯定都改收藏豬肉這種硬通貨了。


    迴到家裏的時候那兩個傢夥居然不在,等到豬蹄在高壓鍋裏燜爛了,放進鍋裏加料紅燒的時候,才聽見樓梯噔噔噔地響起來。


    「哦,香香香。」文彬彬從樓梯上來直接就拐進了廚房,「燒的什麽?」


    「豬蹄。」


    「太棒了,有放辣椒嗎?」


    「辣椒、花椒、茴香、八角、三奈、香葉、糙果、豆瓣。」


    「哇塞,重口味是我的最愛。」


    裘澤瞄了文彬彬一眼,他嘿嘿訕笑著,跑出了廚房。


    這傢夥的反應有點過火,多半是在掩飾什麽。不過裘澤也不打算追問,文彬彬常說他這樣的性格十分無趣。


    晚飯吃到一半,裘澤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陌生的號碼,俞絳的聲音。


    「你在哪裏?」


    「家裏。」


    「你家地址就是學生檔案上那個?」


    「嗯。」


    「我現在過來。」


    裘澤放下電話,盯著眼前的菜愣了好一會兒,抬頭對兩個一邊吃飯一邊瞄他的人說:「俞老師要過來。」


    文彬彬嘴裏頓時發出一聲嗚咽,然後臉色慢慢發紅,瞪著眼皺著眉滿臉痛苦。


    阿峰站起來走到他身後,一掌拍在他的肉背上。


    「噗」,一塊豬蹄和許多飯粒從他嘴裏噴出來。


    「絕望了,這個世界絕望了,絕望了。」文彬彬一臉哀怨地說。


    「你到底在想什麽?」裘澤瞪他。


    「昨天才見麵,今天就上門了。」文彬彬念叨。


    「她是我拜的老師,我跟她學古董。」


    文彬彬歪著眼對他哼哼。


    「學……學生和……老師。」阿峰說。看見裘澤瞪過來,立刻低下頭啃飯。


    俞絳來得很快。


    「裘澤!」一聲大喊從樓下傳來。然後是超級響的拍門聲,或許她是用腳踹的,就像下午踹樹一樣。


    本來在飯桌下等吃的煤球,突然飛快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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