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一步三搖的身體在三號箱前停了下來。它側過頭,往左側,又往右側。它在找裘澤,可是現在它還暈著呢,分不清它的主人到底在什麽地方,隻好喵地叫了一聲。


    就是這個箱子嗎?


    「真是隻奇妙的貓,那麽你打算選這個箱子嗎?」拍賣師問。


    裘澤點頭。


    「你選三號箱,確定了?」拍賣師再次確認。


    「嗯。」裘澤迴答。


    「好,它歸你了,祝你好運!」第二章 哢嚓,哢嚓凡巫術都有禁忌。紐西蘭的毛利土人(maoris)相信他們的酋長擁有名為「大普」的神力,可使部落風調雨順,繁衍昌盛。作為代價,酋長隨身把玩的物品會沾染神性,並由此殺死觸碰此物的他者。一代代酋長死去,土人對這些古物仍敬而遠之。


    有些人從我們眼前消失,但許多物品上仍留有他們的痕跡。透過這些物品,他們得以長久地注視我們,影響我們,並準備在某個時刻從塵封之處顯出陰影。


    「三萬六千元三次!」


    隨著拍賣師的落槌,最後的箱子以近於第一個箱子三十倍的價格被拍出。對拍賣行來說,這次實驗性質的打包拍賣可謂大獲成功。


    俞絳和拍賣行的約定隻限於對第一個箱子的鑑定,拍賣行也提供收費的鑑定服務,但他們的鑑定師砸了招牌,所以竟然沒有一位買家申請這項服務。


    大多數人都選擇把箱子帶迴家慢慢研究,不過有一個心急的當場就把箱子起開了。所以拍賣會雖已結束,大廳裏仍圍了不少人,看這個箱子裏會開出些什麽。


    這九號箱的主人是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過橋米線」。他頭頂已經全禿,一邊卻還有些頭髮,這僅有的幾根頭髮被他精心地搭在腦門上橫貫禿頂,上麵的髮油和下麵的腦殼一起熠熠生輝,交相唿應。這在裘澤的同學中還有另一種稱唿——天塹變通途,但這沒有「過橋米線」生活化。


    「過橋米線」顯然不是個新入行的玩家,他更樂於展現一下自己在古董方麵的淵博知識,一件一件解說著箱子裏的東西。雖然很多時候他說得模糊不清,但仍不妨礙博得周圍人陣陣的感嘆聲。


    裘澤找了一家信譽不錯的快遞公司託運箱子,說好三小時後送達,這樣他就有時間逛一逛南街。現在他也站在「過橋米線」旁,看他自得地說著自己箱子中各件物品的來歷。記得他花了兩萬多元拍下來,此刻臉上神采飛揚,無疑覺得自己已經賺到了。


    「看這對核桃,包漿比剛才台上開出來的更厚,肯定上手把玩的年代更久,上麵還精雕著八仙過海。沒說的,就這一對玩意,三萬肯定打不住。」「過橋米線」大聲說,沒有一點財不可露白的覺悟。


    周圍的人也識趣地向他連聲恭喜。


    接著他又從箱子裏取出另一件東西。那是一疊錦緞,寬不及一尺,卻足有兩三米長,上麵繡了些花鳥魚蟲,還有一對鴛鴦正戲水。隻是中間有些地方已經被蟲蛀了。


    「哎喲,這是一件老繡品啊,現在老繡品的價錢可是每一天都見漲。」過橋米線搖頭晃腦,一根「米線」不小心從頭頂垂了下來,他連忙用手重新捋迴去。


    「可這是件什麽呀?」旁邊有人問。


    「嗯,這應該是古代服飾上的一件裝飾帶。不會是清朝的,明朝,尤其是唐宋時期的服裝都講究袍袖寬大,衣帶飄飄。這樣一根帶子,肯定是女人身上用的,哎呀,年代這樣久,絲織品能保存成這樣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這可是件寶貝呀!」過橋米線小心翼翼地捧著錦緞,恨不能把臉貼上去。


    「噗。」裘澤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已經忍了很久,終於憋不住了。


    「嗯?」過橋米線眼一瞪。他認出了裘澤,這少年拍下三號箱的價錢是僅次於第一人的低價,讓他很是忌妒,也大覺自己的失策。


    「看你剛才也拍了個箱子,年紀這麽小就玩古董,不要因為家裏有點錢就亂花,要知道這行還是要靠真本事的,眼力不行,再多的錢也會給你敗光。」過橋米線一副前輩語重心長般勸導的腔調。


    「不,你說得不對。這件東西不像你說得那樣。」


    過橋米線沒想到自己拿出這樣的氣勢來,這個之前看起來悶悶的小男生居然還敢頂牛,心裏當然不慡,說:「我說得不對?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古董這一行我已經……」


    「可是錯了就是錯了,你走的橋再多,這件東西你還是看錯了。」裘澤很頑固地說。


    「嗬,那你倒說說看這是什麽。啊,對了,俞老師也在這裏,可以讓俞老師評一評。」過橋米線注意到俞絳也站在旁邊看熱鬧,剛才他白話了半天也沒被指出什麽錯誤來,讓他對自己的水平信心大增。


    俞絳不時從口袋裏摸出幾粒脆青豆子送進嘴裏,嚼得哢哢直響。她不愛嚼口香糖,豆子才是最愛。聽過橋米線扯到自己身上,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如果……如果你的智商過七十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他說得對不對我不知道,反正你前麵說的狗屁不通。」


    過橋米線一呆,這記耳光打得好響亮,偏偏還是他自己湊上去挨的。但他心裏還想著,就算自己看錯了,這年紀比他兒子還小得多的男孩,還能看對不成?


    其實俞絳的年紀也比他兒子小,能不能當老師,和吃了多少飯和鹽是沒關係的。


    裘澤看了看俞絳,發現她又在沖自己笑,連忙扭過臉去,吸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這是塊裹腳布。就是以前女人裹小腳的布。」


    旁邊轟地就炸了鍋,驚訝聲和忍俊不禁聲混合在一起。再瞧瞧這錦緞的尺寸大小,還真是和裹腳布一樣。


    「怎麽可能,裹腳布用的都是白棉布,綢緞過不了幾天就得磨壞,怎麽能做裹腳布?」過橋米線臉漲紅得就要冒蒸氣了,看起來他對裹腳布也有所了解,大聲反駁。


    「不一定是白棉布,剛裹腳的女孩更喜歡用靛藍布,因為裏麵的靛藍染料有治療潰爛的作用。綢緞的確用得很少,原因就是你剛才說的,太易磨損。但在某些情況下就不同了,中國古代有一種習俗,新人入洞房時,要由丈夫親自為妻子解下裹腳布。」


    旁邊有些人開始點頭,這項習俗他們也有所耳聞。以前的中國男人對女人的小腳有特殊的嗜好,所以親自解裹腳布和用白絹接處子落紅一樣,都是意味著將女人徹底占有的儀式。此時他們對裘澤已經另眼相看,這少年剛才上台選號時還不多話,現在侃侃而談判若兩人。


    「以前女人很少更換她們的裹腳布,盡管她們運動量不大,但總還是有味道的。」裘澤接著說。


    想一想如果幾個星期不脫襪子是什麽味道,你就可以推測那些幾個月甚至幾年不換的裹腳布是什麽味道了。尤其是剛裹腳的前幾年,腳在裏麵爛了又好好了又爛,那味道,嘖嘖嘖……


    「所以入洞房那天丈夫解裹腳布的時候,要是味道太大了,未免也有點……有點那個不太好。」


    「呀,直接就熏暈了,還入什麽洞房啊。」旁邊的人說。


    裘澤點頭說:「所以就有一個變通的辦法,隻要雙方家裏沒有特殊的傳統,男方也沒有特別要求,家裏經濟狀況又允許,新娘往往會在成親的前一天或前幾天,換上一條新的裹腳布。要是富貴人家,這塊臨時的裹腳布用料當然會貴重一些,用綢緞加繡花就不奇怪了。洞房第二天這條裹腳布會由女方收好,通常是不洗的。因為上麵多少有腳汗,所以時間久了特別容易腐壞或蟲蛀。這條裹腳布,應該就是清中後期的。」


    「咳,我說怎麽有股味兒呢。」旁邊一個矮胖子吸著鼻子說。其實這裹腳布過了那麽多年,已經沒什麽大味道了,這話說出來純粹就是噁心人的。


    裘澤這段話一說,不用再看俞絳的反應,誰更靠譜大家心裏都明白了。過橋米線手一鬆,裹腳布掉迴箱子裏。


    「其實,還有這對核桃。」裘澤用手一指剛被過橋米線得意揚揚地鑑定為上手把玩百年,價值三萬以上的老核桃。


    「這對核桃又怎麽啦,我可是認真看過的,底下還有蒂子,貨真價實的老核桃啊。」過橋米線這迴說話的口氣軟多了。


    裘澤搖了搖頭,兩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一個核桃放在鼻下聞了聞,又搖了搖頭,把核桃交給過橋米線。


    「你捏捏,這核桃是不是有點黏糊糊的?」


    過橋米線用力捏了幾下,攤開手,在掌心留下了些黑紅的汙漬。


    「這包漿是偽造的,粗看起來和剛才俞老師鑑定出的那對差不多,但如果拿在一起對比,就很明顯了。這對核桃是放在油鍋裏炸過之後,才變成現在這模樣的。不信你聞聞,一股油味。」


    「啊!」過橋米線全糊了。


    「喂,我集繡品的,這裹腳布你可以讓給我。」先前插話的矮胖子對過橋米線說。


    裘澤不去管兩人的討價還價,長出了口氣,從人群中退了出來。


    「小兄弟,你幫我看看我拍的那口箱子,我給你錢。」有人想叫住他。


    裘澤搖頭,他自己現在都有些不相信,居然在眾人麵前說了這麽一大通。當時不覺得,現在心怦怦跳,非但沒有尋常少年在眾人麵前炫耀知識的快活,反倒很不自在。嘴巴裏又幹又澀,隨手摸出了個小橘子,剝開一瓣一瓣送進嘴裏。這是他最愛的水果,特別是現在這種情況,吃下去解渴又定神。


    雖然有些不適,但裘澤還是很希望自己能夠隨時像剛才那樣,而不是當個裝酷的羞澀小男生。可偏偏隻有在古玩這個領域,他才脫胎換骨般地敢於堅持自己的觀點,甚至自信地和人辯論,過後就打迴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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