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拍下娃娃製造出來的意念後,我失去了意識。醒來時我已經在車裏,有一半的身子差點要滑到車子後座的下方。我張開雙眼,想要爬起身,腦袋中心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嗚。」


    遍尋不著華憐。我撿起掉落的眼鏡,戴到臉上。車外是一座停車場,我對這裏有印象——這裏是我們抵達神發綠園都市後小憩片刻的商務旅館。


    「呃……」


    不隻是頭,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仔細一看,我的襯衫袖子破損,從手肘流出的血液已經凝固。一旁的手帕染上紅色的髒汙,看樣子應該是吉良為我做了簡單的緊急處理。


    手肘、肩膀、腰部全都痛得要命。


    『……晶?』


    「華憐!你在哪?」


    『…………』


    我看到了放在座位角落的相機。她應該是待在鏡頭裏吧?上頭並沒有蓋上鏡頭蓋。


    「鏡頭蓋的事……我很抱歉。」


    『…………』


    「可是,為什麽你還能察覺娃娃的意念?」


    『……大概就隻是一種第六感吧……總覺得你的狀況好像不太妙,我才忍不住不顧一切地大叫。』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


    『…………』


    車內陷入沉默,華憐似乎不願意從鏡頭裏現身。


    我猶豫著要不要下車,而恰巧這時候吉良就來了。她的右手抱著百貨公司的袋子,砰砰砰地敲著後座車窗。我撐住四處發痛的身軀下車,吉良把袋子推給我,便再度邁步離開.


    袋子裏裝著醫藥品、換洗衣物,以及麵包之類的食物。


    「謝謝你!」


    我才說完,吉良目瞪口呆地轉過頭來,說道:


    「我原本來以為你這個人會更深思熟慮一點,但看樣子沒這迴事。」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遭到娃娃襲擊?」


    「我本來就打算送走水町先生後要再迴來,隻要看手機的gps定位,馬上就知道你在哪了。」


    「你不要這麽輕易地就做這種侵害他人隱私的行為好不好……警政廳長官辦公處特別審議官。」


    「你想說我濫用職權?真受不了——我那是緊急措施。說真的,敢在那種狀況下獨自出外的你才真的是欠缺思考!」


    聽她這麽說,我實在無法反駁。我離開了星詠會的據點,意念滅除機構當然會鎖定我的行蹤。


    「總之,你先換個衣服吧。除了身體、心靈以外,連衣服都搞得這樣破破爛爛的,我實在是看不下去。」


    進入旅館房間後,我衝了個澡。


    溫水讓傷口傳來陣陣刺痛,但我努力忍著。塗上消毒藥水後,我開始處理傷口。吉良幫我買了一件黑色的直條紋襯衫。


    換上新衣服後,感覺清爽多了。不過肉體的疲勞和盤據在頭部中心的那股悶痛依舊遲遲沒有消散——這是過度使用能力造成的副作用。


    不過——我不能就此躺下小睡一會兒。


    我拿起相機,站了起來。


    華憐在鏡頭裏。


    我走出房間,前往旅館屋頂。


    屋頂上圍著柵欄,可以看見室外機、水塔之類的設備,整體空間寬闊,柵欄邊設置了幾張長椅。


    傍晚時分,夕陽西斜。橙色的光芒映照出柵欄的模樣,長長的影子在地麵延伸。


    這裏能夠一眼望穿整個神發綠園都市。棋盤狀的街道,間或玎見的幾棟大型建築物都是些企業的辦公室、工廠和教育機構。遠一點能望見山巒。略強的風吹著,感覺有點寒冷。


    「華憐……我有話要跟你談談。」


    我說完後,華憐終於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的身上布滿傷痕,不過華憐好像沒事。酒紅色的水手服,自皙的肌膚,長發,一如往常的樣貌。


    離開鏡頭後,華憐好像有點驚訝自己此刻竟然身處在屋頂上,但她並沒有特別說些什麽,隻是離開我的麵前——和我保持些許距離。


    『蓋上鏡頭蓋的事……』


    我跟在華憐身後,亦步亦趨。


    『……我沒有生氣。』


    「……為什麽?我完全不顧慮你的感受,做了那麽過分的事……」


    『我沒有生氣。』


    華憐轉過頭,她距離我約一公尺。這個距離下,我的情緒會不由自主地傳達給她,而她的身體也能夠幹涉現世。風微微地撫動華憐長長的發絲。


    『因為我……也自私地想要窺探你的想法,我那樣做真的太狡猾了。』


    「…………」


    『所以我沒有生你的氣。』


    然後她再次邁開步伐。


    我們來到了柵欄邊能夠俯視街道的位置。夕陽緩緩下沉,就要碰上山脈棱線。


    「對不起。」


    『……我就說了,我沒在生氣。我才該跟你說對不起。』


    這時候華憐匆地露出笑容,接著啪噠啪噠地揮動起雙手。


    『好了啦,我們就別再這樣道歉來道歉去了。晶,你每次都把所有的錯歸到自己身上,害我也覺得自己非得對你道歉不可了。真的啦……我真的沒有生氣。我之所以不願意離開鏡頭,怎麽說呢……就隻是覺得好像錯失了可以和你溝通的良機……』


    「對……」


    『不準再說對不起。』


    「……好。」


    華憐背靠著柵欄,然後抬頭望向染上紫色的天空。


    『就是……剛才呀,我進入鏡頭後想了很多。』


    雲朵飄過天際。


    正如我一個人邊走邊思考一樣,華憐大概也想了很多吧。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再也沒辦法長久待在一起了……』


    「————」


    這是我也曾經有過的預感。


    意思是說,華憐也感受到一樣的事了?


    『我覺得啊,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把時間拿來吵架實在太可惜了……那個,我不久前不是想要強迫窺視你的想法嗎?我會那樣,都是因為我害怕我們能繼續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不曉得為什麽,我的心情變得好不安。一想到我消失時你心裏不曉得會想些什麽……我就莫名地感到很不安……我就在想啊,如果你在那個當下什麽情緒都沒有,還露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甚至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那我一定會覺得很不舒服……滿腦子都想著這類的事。啊哈哈,對不起啦,明明追根究柢的話,根本就是我自私地附身在你身上……』


    「我怎麽可能無所謂?」


    迴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吐出了這句話。


    「你如果消失,我怎麽可能無所謂。」


    說完的瞬間,華憐看向我。


    用一副得救般的眼神。


    我抬頭望向天空,逃開她的視線。或許我不該說溜嘴的,後悔的感覺有些苦澀,不過如果錯過了此刻,我想再也沒機會能說了。


    可是——


    「我們都待在一起那麽久了,如果你真的消失不見……我一樣也會像萬那樣悵然若失的。」


    不能再說下去了,我不能再多說了。我應該把話說得更積極正麵一點才行。


    因為,我實在不希望華憐帶著依依不舍的心情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對你來說……真的那麽有影響力?』


    「喂喂,難道你一直以為自己影響力很小?」


    『……沒辦法啊,因為、因為……我啊……』


    我聽到哽咽聲。


    視線下移,我發現華憐用手指按著眼頭旁,抽抽噎噎地哭著。


    『我啊……活著的時候,有好幾年的時間都住在醫院裏。我根本幫不上任何人的忙,我常常覺得自己隻會為別人造成麻煩。家人幫我取了「戀」這個各字,可是那麽沒用的我別說是談戀愛了,根本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我以前真的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華憐……」


    『我知道自己依附在你身上後,害你失去了自由。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多虧有你,我才能夠自由四處活動。你對我……對我說了「謝謝」,我真的覺得好開心。對你來說,那或許不是……不是什麽大事,可是——這讓我總算覺得自己有資格待在這個世界上。』


    華憐的淚水撲簌簌地滑落。淚滴化為光芒,迅速消失不見。


    即可是啊,我迴到鏡頭裏獨自一個人思考後,我才發現……我和你的關係果然太扭曲,太奇怪了……對不對?不論此時此刻我覺得多快樂,但總有一天我們還是必須結束這樣的關係,對不對……?』


    「————」


    『晶,我求求你……你答應我兩件事。』


    華憐用淚濕的雙眼凝視著我。


    『第一件事——救救夕顏。』


    我彷佛受她的雙眸吸引,動彈不得。


    夕陽映照在華憐的眼眸中,閃閃輝映。


    『另一件是……如果……如果拯救夕顏會導致我真的無法和哥哥見麵,或者是因為種種的因素之下……如果我的願望再也沒機會實現的話……』


    她的眼中充滿了決心。


    這件事情,華憐一定已經思考很久了——


    『你就破壞掉我寄宿的鏡頭……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強風吹著,華憐的話語深深打擊了我,讓我無法采取任何動作。


    華憐是意念,照理來說,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實現自己生前的願望,但現在她卻要人把她破壞掉——


    我和華憐凝視著彼此。西方的山棱後還有些許夕陽的餘光,氣溫開始緩緩下降,寒意從腳尖漸漸竄上全身。


    「……這個我做不到。」


    『你一定做得到!沒關係的,晶……真的沒關係,如果是你動手破壞了我的鏡頭,我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


    「我做不到!再怎麽說,這顆鏡頭可是你哥哥——」


    『嗯,這顆鏡頭是我哥哥為了我而特別製作的。可是——我哥哥也早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和我一樣……就隻剩下意念遺留在這個世界上。』


    「……真的沒關係?你真的無所謂嗎?你真的不會因此而後悔?」


    聽到我的問句,葷憐驚訝地露出笑容。


    『根本就不可能毫無悔恨地活過一生呀,不過……比起鏡頭,我更不願意破壞你的人生。』


    她那又哭又笑的表情,刺入了我的心。


    然後我終於發現。


    我必須下定決心。


    「失去」的決心。


    這不是為了長大成人,而是……為了華憐,我必須做好會失去她的覺悟。就像是華憐為了我而下定決心一樣——


    「……我明白了。」


    我點點頭。


    「華憐,我決定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救出夕顏。」


    『……嗯。』


    「之後,我也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


    聽到我的話,華憐驚訝地抬起臉龐。


    「你剛才叫我別再向你道歉,那我也要對你講一樣的話——不準你看輕自己的重要性。」


    說出的話語中隱含著我熱切的真心,我覺得全身發燙——「必須把這些事告訴華憐」的想法益發強烈。我必須向她訴說我的真心,告訴她我最真實的想法。


    「你活著的時候,一樣有很多人重視你,像是你過世的雙親、你的叔叔夜木阪先生、你的哥哥。然後現在……還有我。」


    我不想要失去你。


    我怎麽可能會想要失去你?


    因為你之於我,如此重要可貴。


    「再說,我可是個極度熱愛相機的人。正因為我過去曾經一度厭惡相機,現在對相機的執著當然比以前更強烈。我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眼睜睜地親手破壞掉這麽棒的鏡頭?」


    我語帶戲謔地說完後,雙眼凝望著華憐。


    「……我絕對不會破壞你的鏡頭。」


    『…………』


    「我會實現你的願望。然後,在實現的當下,在你從這個世界消失的那個當下——我一定會用最棒的笑容送你最後一程,讓你不再對這個世界留下半點遺憾。我向你保證。」


    『……哈哈,啊哈哈哈!』


    華憐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綻故出笑容。


    『晶,你真的很不適合笑耶!』


    「羅、羅唆!」


    『啊哈哈哈!』


    華憐咯咯大笑。這樣就好——這樣應該就行了。我的選擇也許是錯的,但我並不後悔。


    四周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我們也差不多該迴去羅?」


    『嗯……晶。』


    「怎麽了?」


    華憐擦乾淚水,站在我麵前。


    然後她臉上漾起最棒的笑容——對我說道:


    『晶,你故意耍帥鼓勵我——我真的好喜歡你。謝謝你……』


    然後她丟下瞪大雙眼的我,迅速地邁步離開。


    「……等、等一下啦!」


    『我才不要等你咧!』


    我追著華憐,滿腦子隻想著:但願自己沒有紅透了臉頰。


    2


    等著我們從屋頂迴到房間的,是看起來心情極差的吉良。她叫來了旅館櫃台人員,好像正準備要衝進我的房裏。看樣子應該是因為她打了數次電話我都沒接,打內線電話我也沒迴應,所以她擔心我可能是出事了。


    「——你啊,到底懂不懂現在自己身處的立場啊?」


    她這麽說,我實在無法反駁。


    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是在擔心我,不過——


    「如果你被抓走的話,麻煩事隻會再添一樁,請你之後注意點。」


    看起來,比起擔心我的安危,吉良本人好像更在意的是想省去過多的麻煩。


    吉良迴到房間後,拿給我看放在桌上的幾張紙。


    藍白色的紙張上,畫著濃鬱的藍線。看起來像是某個建築物的腹地。


    「這是赤鬆研究所的建築配置圖。」


    「赤……那是?」


    「和泉夕顏遭人監禁的地方。」


    我看著吉良的臉。吉良沒在開玩笑,也沒有取笑我,她的表情認真至極。


    「這是剛才水町議員下車前偷偷告訴我的消息。」


    「他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問吉良,吉艮隻是聳聳肩。


    「真的……沒問題嗎?」


    「什麽東西真的沒問題?」


    「吉良小姐……我想,你應該也曉得我想要救出夕顏,而你一直從旁協助我。水町先生不也說過嗎?我隻能做出一個選擇。也就是說,如果我救了夕顏,星詠會與wco的爭戰就不會結束。」


    「雨野同學,你還真的是什麽都不懂耶:」


    吉良勾起薄薄的嘴唇,對我露出笑意。


    「對壬戌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並非仲裁意念能力者之間的紛爭。阻止機構以科學的方式證明意念的存在,才是壬戌最主要的目的。和泉夕顏有可能會為日本島帶來從未有過的混亂,所以我們的目的就是要把她搶迴來。我認為水町議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把消息告訴我的。」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們目前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羅?」


    「所以我才會迴來呀!雨野同學,依照你過往的表現,你現在未免也太遲鈍了吧。你還好嗎?」


    『我從剛才開始就聽不太懂你們在講些什麽,不過我知道她剛剛取笑你,把你當傻瓜!』


    「……華憐,拜托你不要來勢洶洶地怒吼啦,吉良小姐也聽不到啊!」


    「雨野同學……華憐小姐也在?」


    聽到吉良的問句,我用手指了指華憐所在的位置,華憐哼地一聲撇開了頭。


    「喂喂……你別這樣啦!」


    『別怎樣?』


    當然是別這樣單方麵地厭惡吉良啊——我原本想要解釋,不過還是放棄了。反正華憐應該對吉良從停車場逃走的事懷恨在心吧。


    接著,吉良佩服似地說道:


    「真的很不可思議,你居然真的能和華憐小姐正常地溝通。看樣子……她似乎真的擁有完整的人格……或者該說,擁有完整的感情思緒……」


    『本水姐當然有人格呀!比起某個冷血的人,我的人格完整多了啦——!』


    順道補充一下,要論個性的話,她的個性實在不太好。


    「這真的是相當罕見的例子。沒想到她居然能夠如此順利地與人溝通,也擁有這麽完整的情感思緒……」


    「對了,你以前好像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意念就是因為還有心願,所以才會遺留在這個世界上。


    而隻要願望實現,意念就會跟著消滅——這就是意念的法則。


    「意念的願望大多相當單純,畢竟願望愈單純,凝聚出來的思緒才會愈強嘛!實驗願望根本不需要複雜的情感或是思考能力,就算伴隨著意念遺留下思考能力,但大多也隻是暫時性的,幾乎所有的例子都會很快就單純化了。像華憐小姐一樣人格保留這麽久的案例,我真的沒看過。」


    「……華憐,你有什麽線索嗎?」


    『嗯……』


    華憐用食指抵著下巴,疑惑地歪著頭。


    『因為我天生特別?』


    「看樣子你應該沒什麽線索。」


    『欸!』


    「對了……就算她的目的是要與哥哥見麵,我覺得應該也不需要複雜的情感或思考能力才對……意念難以理解的部分真的還很多呢!」


    「嗯,真的是……」


    『為什麽呢——?偉大的華憐小姐講的明明就是實話呀?』


    華憐又問了句『對吧?』,她現在正對著放在房間角落的觀景植物說話。真的有夠難理解。


    「吉良小姐,我們還是繼續談正題吧。關於這間赤鬆研究所……」


    據說赤鬆研究所是一個由十棟研究大樓組成的巨型研究所,主要致力於遺傳基因、萬能細胞等醫療方麵的研究。


    各建築物之間的棟距十足,腹地也相當寬廣。周圍雖然圍上了柵欄、圍牆,不過要入侵應該也沒那麽困難。


    吉良指向建築配置圖的中央。


    「和泉夕顏好像就在這裏。」


    她指的是研究所占地內最巨大的那棟建築物——「中央研究所」。建築物造型帶有弧度,呈現「h」形。地上樓層高度為十四樓,地下則有兩層樓。裏麵主要進行的是解析遺傳基因。聽說雄佐山集團這間日本企業也有出資讚助,在目前的癌症治療藥品開發上貢獻極大。


    「地上樓層四樓,也就是癌症研究的樓層。那裏有一個相當不自然的空曠處。」


    吉良指著建築配置圖土的一點,那裏是一個空蕩蕩的空間。上頭標示著「會客室」,不過在研究癌症的樓層正中央出現一個如此寬闊的會客室,實在太啟人疑竇了。


    「有八處入口可以通往建築物內。當中有四處是普通入口,夜間會關閉;夜間保持開啟的入口有兩處,都有警衛常駐;剩下的兩個是搬運貨物使用的出入口,這兩個出入口平時幾乎都會拉下鐵門。」


    吉良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真的很佩服她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搜集到這麽多的情報。


    「除了入口以外……」


    「你難道想要打破窗戶潛入裏頭?這樣會觸動警報係統。」


    「那不然,取得研究所內的認證id,假裝是相關人員,直接進入建築物內……這個方法如何?直接從有警衛守備的入口混進去。」


    雖然對心髒不太好,但看樣子似乎也隻有這個方法了。吉良以前也曾經不知道從哪弄來了月詠住的大廈門禁卡,那這次她應該也……


    「今天時間太緊迫了,我沒辦法弄到id卡。」


    「那要幾天的時間你才能取得呢?」


    我問道,吉良露出有些詫異的表情。


    「雨野同學……」


    「是?」


    「我們好好地統整一下彼此的認知吧!」


    統整什麽認知?——我才這麽想,吉良便相當幹脆地說道:


    「今晚你就必須潛入赤鬆研究所。」


    和吉良討論完計劃後,迴到房間的我感到精疲力盡,埋頭倒在床上。吉良也說她要小睡休息一下。


    目前時間為八點多。剛才我們一邊討論一邊吃了吉良買來的三明治,不過其實從昨天開始,我就沒好好地吃過任何一餐了。


    半夜一點就要開始采取行動。


    根據吉良的說法——


    「第一迴合我們先發製人,但對方很幸運,在警方那邊也布有人手,所以順利應付了我們的出擊,我想下一迴合機構應該會想先下手為強。」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他們之前搶下先機,比他們更早行動。


    『晶……可是再怎麽說,隻有我們兩個人潛入,會不會太勉強呀?對方應該人馬眾多吧?』


    「……嗯。」


    我問吉良是否能夠動用壬戌的能力者,但吉良馬上告訴我沒辦法。聽她的口氣,看樣子壬戌裏麵真的能實際出動的意念能力者大概也不多。


    反過來說,也就是因為這樣,吉良才會把我留在身邊吧。


    我倏地起身。亮著的電視螢幕上仍舊播放著水町事件的專題報導。他是個備受歡迎的人物,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曾經親自和他麵對麵交談過。


    『欸,不然我們幹脆和夕顏的爸爸談談好了?』


    「……我想大概沒辦法吧。」


    我們的戰力明顯不足,這時候也隻有星詠會的成員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左右手了。但是如果我們想要獲得協助,就必須說服和泉清玄。


    可惜希望渺茫。原因有二——


    其一、清玄自己本來就沒有積極地參與此事。站在仰慕自己而聚集到麾下的意念能力者麵前,清玄肯定也很難提出什麽自私的意見吧。


    其二、則是吉良指出的事實:星詠會可能會有背叛者。


    以前紅與黑兩人也曾經潛入星詠會,同樣的,星詠會裏說不定也還有其他的間諜。這是個再正確不過的論點。


    意念滅除機構把夕顏藏在赤鬆研究所,並且認為我們不可能得知這一點。如今掌握消息的我們已經先發得分,但若是星詠會中有背叛者,那我們的行動就會泄漏出去,掌握到的先機也就會跟著化為烏有。


    「如果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明清玄先生會采取行動,那我想就應該向他報告這件事,不過……」


    『他會采取行動的。』


    「為什麽?」


    r畢竟他是夕顏的爸爸呀!』


    我凝視著坐在椅子上的華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而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迴望著我。


    「華憐……就算擁有親子關係,也不一定會……」


    『他會采取行動的,絕對會。』


    「華憐,你聽我說……我之前也講過很多次了……」


    『什麽啦?』


    「就算當事者是親子關係,也不見得會采取行動。隻要看看那對父女不就可以明白了嗎?再說——」


    這個時候——


    「再說……」


    我的思考停住了。


    『怎麽了?』


    我的視線——沒有停在華憐身上,而是被華憐背後的電視畫麵吸引而去。


    電視上正在進行水叮的專題報導。


    此時此刻,正在播放某場記者會。


    一個身影沐浴在媒體們的閃光燈下。


    他穿著一件毫無汙漬、清潔無比的白袍。他頭上的些許白發看起來有些醒目,一張嚴肅的臉龐正盯著記者們。我對這個男人有印象,不,這樣說或許有點奇怪,因為——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認為應盡早進行手術,術後最少也需要一個月以上的住院修養期。我同樣也是如此告知病患的。》


    父親語氣淡漠地說道,一名記者舉起手。


    《那水町議員的迴覆是?》


    《他說:「在這個重要時刻,我當然不能夠以疾病作為藉口逃避偵訊。我有義務要向國民說明一切。」他以相當毅然決然的口氣做出了上述的迴覆。》


    《如果不接受手術的話,會很危險嗎?》


    《非常危險。我們已經組成了醫療團隊,水町議員也同意讓團隊隨侍在側。隻要狀況有異,我們就會即刻請他住院治療。》


    《依照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還有辦法進行收賄嫌疑的相關說明嗎?》


    《我也隻能說我感到相當驚訝。身為醫生,我實在不該說這種話,不過看得出來議員其實一直靠著精神力硬撐,掩飾他身體衰弱的事實。他甚至不顧危及自己性命的危險……!》


    父親聲音顫抖,一瞬間,記者們全都陷入了沉默。


    我有些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畫麵。


    水町。父親。住院。手術。記者會。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晶……』


    我用手製止了華憐。到底是怎麽一迴事?為什麽我父親會出現在電視上?


    畫麵切換,記者會的片段結束了。


    「突然消失身影的水町議員,不知遒為什麽居然出現在星詠會裏……」


    『咦?』


    「水町議員好像知道我的背景。然後……他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對我說他能夠幫我實現願望……不對,水町議員並不認識我,他認識的人是我的父親。」


    『認識你的父親?』


    「我的父親是他的主治醫師……然後,父親一直極力想要救治水町議員。」


    這是最說得通的推測。所以水町才會把這麽重大的選擇交給我。麵對這次的騷動,水町議員和清玄怎麽討論都得不到交集點,於是他把相關的解決方法告訴我,讓我選擇。不論選擇任何一項,都會有人無法接受。既然如此,他不如也順道還主治醫師一個人情,讓主治醫師的兒子,也就是我來進行選擇——


    『晶……』


    華憐盯著我。她欲言又止,但同時又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到頭來,我終究還是做不了選擇。不過水町不著痕跡地把赤鬆研究所的情報透漏給吉良。在哈羅德與清玄兩人沒注意到的地方,悄悄地泄漏了資訊。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我是水町的主治醫師的兒子。我能夠得知夕顏的所在位置,全都要感謝父親——


    「還是向清玄先生報告一聲吧,告訴他,我們今晚準備要潛入赤鬆研究所。」


    3


    我原以為吉良會反對,反對我向清玄先生報告這件事。然而她卻出乎我的意料,輕易地接受了。


    「十七歲左右是最麻煩的年齡。因為……這個年紀的人一旦做了決定,就會執拗到底,不輕易改變心意。」


    她大概是把我以及自己的弟弟——吉良朋衣重疊在一起了吧。


    小睡片刻後,我們離開了旅館。睡了一會兒身體舒服多了,一直糾纏著我的頭痛也和緩了不少。這樣子,我應該能勉強行動了。


    淩晨十二點,我坐上吉良的車。由於擔心吉良的車遭到監視,所以改開租來的車輛。黑色的車身、雙門設計、大排氣量、車身低矮——一台敞篷設計的跑車。當然,這種時候我們根本也沒心情享受戶外的空氣,所以敞篷屋頂緊緊關閉著。


    從車燈到車身全采流線型設計,彷佛在宣示著「這輛車的速度飛快」。我懇切地希望不會遇上必須發揮它驚人速度的狀況。


    車子滑順地開動了起來。由於車內隻有兩人座,所以華憐待在鏡頭裏。


    新規劃住宅區的夜晚相當靜謐,月光照射在柏油路麵,讓路上看起來好像被水浸濕了一樣。沒有半輛車子與我們交錯而過,我們就這樣駛過了好幾個閃爍的警示號誌燈。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父親和水町先生的關係的?」


    「哎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坐在駕駛座的吉良對我裝傻。


    不久後終於來到了我看過的道路上。車子放慢速度,修剪過的樹木籬笆持續綿延,我們抵達了寺廟的腹地內。


    吉良在入口處停下了車。


    偌大的門扉緊閉,四周一片寂靜,感覺好像能聽見遠方傳來的狗吠聲。


    「我去和他報告後就迴來。」


    我離開車內,走向平常出入用的小木門。我至今都還沒想過到底要怎麽和清玄先生報告此事。我能做的,就是告訴他事實,剩下的也就隻能請他多注意星詠會內部的狀況了。


    我停駐在大門旁的出入口前。準備握上把手時,我感覺到門的另一頭好像有人。


    「……你確定要去?」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木門的對麵確實傳來了有人踩著碎石子的聲音。


    「清玄先生……?」


    「嗯。」


    我真的沒想到他會在這裏。難道他早就料到我會來?


    「清玄先生,夕顏現在就在一間叫作赤鬆研究所的——」


    「我不會去的。」


    他打斷我的話語,如此說道。


    「…………」


    我早就知道他會這麽說了。


    這顯示了清玄的意誌有多麽堅定。


    「就算偷襲成功,你一個人也沒有勝算的。」


    「我知道。」


    「對那幫家夥來說,夕顏是必要的,你的存在隻會礙他們的事,事情不是被揍一頓就能解決的。」


    「我知道。」


    「就算這樣……你還是執意要去?」


    「……是的。」


    我如此迴覆道,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打定決心了。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訝異。


    「雨野少年……你遠比我想像的還要頑固許多。」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失笑。頑固,真的常常有人這樣形容我。


    「如果我和少顏的立場交換,我想她一定也會和我采取一樣的行動。再說……」


    如果您和夕顏交換立場,我相信夕顏一定也會出手拯救您。


    我本來想要繼續說出這些話,但我後來選擇作罷。


    因為我知道,就算說了也於事無補。


    「雨野少年啊,我……」


    他發出一陣歎息。


    「你不覺得……我實在是個很沒用的父親嗎?說不定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爸爸。」


    「…………」


    我沉默不語。


    我不曉得到底該對他說些什麽。


    我隻知道——如此說道的清玄,語氣中帶著悲淒。


    「清玄先生,星詠會內部說不定還有其他與機構暗中往來的人,請您務必小心。」


    「嗯……你也是,小心點。」


    「好的,那我走了。」


    說完後,我微微欠身低下頭。


    遊說失敗。


    不,也許我從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說服他吧。我早就知道事情會這樣演變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希望眼睜睜地看著夕顏父女錯失可能修補親子關係的機會——或許我心中所想的,也就隻有這樣而已吧。


    我坐進吉良等待的車裏,接著華憐也跟上,進入了鏡頭中。


    『我剛才在門的另一頭看著……』


    華憐在鏡頭中說道。我和清玄說話的期間,華憐好像穿過了門扉,到了對麵去。


    『……夕顏的爸爸,看起來好像在哭。』


    「這樣啊……」


    清玄一樣也很想去救夕顏——我老早就明白他其實非常非常想去拯救自己的女兒。即便此刻,他的內心仍舊充滿著矛盾。既然他已經被推舉為星詠會這個組織的核心人物,那他的「立場」就必須以組織為優先;然而身為一個父親,他內心的「感情」一定非常想出手救助女兒。清玄就在這兩者間擺蕩不定。


    「行不通吧?」


    吉良一邊發車,一邊對我說道。我點點頭——接著意識到某件事,不禁笑了出來。


    「……怎麽了?你忽然問笑什麽?」


    「吉良小姐,你打從一開始就曉得了,對不對?你知道我根本就開不了口跟清玄先生說些什麽。」


    這輛車隻有兩個座位,沒有後座,如果要帶清玄一起上戰場,那當初就該借別的車種才對。


    「哎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她無聲地露出有些惹人厭的笑容,但奇妙的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厭惡。


    車子開過紅綠燈,進入一條有畫有標線的道路上。


    「那……雨野同學,我們出發吧?」


    「嗯。」


    「……進入前哨戰羅。」


    我根本來不及發出疑惑的反問聲。


    吉良用力踩下離合器換檔加速——我的身體陷入椅墊中。


    加速。


    「後麵!有人跟著我們!」


    我從座位間往後一看。兩顆車頭燈往這裏射來光芒。


    「是誰——」


    「廢話,應該是機構的人吧?」


    「為什麽!?」


    吉良完全沒有減速,在大馬路的交叉路口處來了個急轉彎,我的身體因此而貼上車門。開始加速的輪胎在人孔蓋上打轉,發出尖銳的聲響。


    『等等!?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華憐,你別出來!」


    我緊抱住相機包。


    車子進入了國道。雖然我一點也不想看,但我眼角餘光還是不小心瞥見了時速表——目前速度已經超過一百公裏,而且還在持續加速中。


    「這樣超速了啦!」


    「我是警察,所以沒關係。」


    一瞬間,我幾乎都要脫口而出「原來如此」,並且接受這個答案了。


    「那幫家夥一直監視著星詠會,然後他們看到你去那裏,於是判斷事有蹊蹺。虧我還特地隱藏蹤跡,偷偷摸摸地離開旅館了呢,現在這樣簡直就像是飛蛾撲——」


    「吉良小姐!」


    我用側眼看著駕駛座上的吉良。


    「你根本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了吧?」


    「…………」


    「你早就料到了事情會這樣發展,所以才選了這輛車——哇啊!」


    吉良「叩」地一聲猛打方向盤,車子被拉入一旁的替代道路上,而後麵的車子依舊窮追不舍。那台車是進口的廂型車,在橙黃色街燈的照耀下,車身看起來相當堅硬牢固,彷佛在宣示著「愈大愈好」的理念。也許是大排氣量彌補了重量上的缺陷吧,對方順利地跟上我們的速度。


    「哎呀,我聽不懂你在說——」


    吉良一臉不慌不忙的表情,手握著方向盤,根本就是一副事情全都了若指掌的模樣。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曉得我無法成功說服清玄,也知道我們會被意念滅除機構追殺。


    明知如此,當我說我要向清玄報告時,她仍壓根兒沒有阻止我。


    她沒有阻止大概不外乎幾個原因。也許她也想賭賭看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或許她隻是懶得管死纏爛打的我罷了。


    不過——


    「如果開的是平常的那台車,那速度應該能再更快一點的!可惜這是租來的,速度已經到達極限了。」


    顯然她有十足的信心可以甩開緊咬在後頭的對手。


    速度好快。看著前方,眼角看到的景物飛逝,就像是融化了一樣。隻要道路有些許的落差,襲來的衝擊力就會讓車體作響。


    車體衝撞向迎麵而來的風阻,推開並斬破一道道障礙。即便車子的底盤已經很低了,還是會有風阻。每個五十公分設立的車輛間距標誌咻咻咻地往後飛去。


    「他們還跟著嗎?」我們的車一瞬間超越了跑在前頭的卡車,接著吉良開口問道。


    我扭過頭,隔座位往後一看,發現一台車同樣超過了那台卡車,往我們這裏衝來。


    「跟著!」


    「真奇怪耶——在街道上我這台車的速度應該比較快才對啊。」


    「你為什麽這麽說?」


    「以前我曾經和那台車比過好幾次輸贏。」


    我聽到了吉良那無需過問的——過往的鳳毛麟角。


    「雨野同學,麻煩你幫我弄一下導航。」


    「什麽?」


    「幫我看看之後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前方有兩台轎車幾乎並排在一起奔馳著,而吉良就從中間穿越而過。


    「哇哇哇哇!」


    狀況真的非常驚險,差點就要撞到左右後照鏡了。


    車子飛快地前進,兩輛轎車被拋在後頭,簡直像是停在原地不動似的。


    『怎麽了?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華憐,求求你,現在先安靜一下,我是認真的!」


    「哎呀呀,你對女孩子倒是挺溫柔的嘛!」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啦——!?』


    我用遙控器操作起行車導航器。平常我沒使用這個,所以操作起來不太習慣。我看著地圖確認目前的所在位置以及周邊的道路。


    而這段期間,吉良仍舊飆著車,景物不停地晃動飛逝。她愈是加快速度,路麵任何一點凹凸不平就愈是讓車身劇烈晃動。


    風切聲太過吵雜,我們幾乎要用半怒吼的方式才能讓對方聽到自己在說什麽。


    排氣管的聲音愈來愈大,這台車幾乎已成了專門製造噪音的機器。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吉良時不時瞥向後照鏡,嘴上一邊說道。


    「怎麽了嗎!」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沒辦法擊敗他們了!」


    吉良仍凝視著前方,嘴上浮出笑意。


    「原因就在於——」


    吉良說道:


    「少了音樂!」


    啊啊,真的是……我還那麽認真聽她說話,根本是個傻瓜。


    吉良打開車內收音機,fm頻道流泄出音樂——美國硬式搖滾樂團的曲子。品質極佳的音響傳出重低音。


    「還真聰明!」


    音量好大,不過車子飛奔的聲音漸漸掩蓋住音樂聲。


    「在你心情好的時候講這個我也覺得很抱歉!不過,離開這條替代道路後,我們會直接再度迴到國道!第七個紅綠燈的位置往右轉後會進入收費高遠公路,上那裏飄車一下應該不會有問題!」


    吉良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之後我們要怎麽做?」


    「我們的目的地是赤鬆研究所!不過,別讓對方發現我們正往那裏前進!」


    「好!」


    「抓緊羅!」


    我瞪大雙眼看向前方。眼前是一輛載著機車的拖板車。吉良猛打了方向盤,輕巧地閃過它。


    我被車子猛地一甩,頭部側麵撞上了車窗。


    「嗚!」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真是糟透了。車子晃動幅度太過劇烈,讓我漸漸覺得惡心想吐。而且我今天早已經拍了好幾次照片,頭實在痛得要命,實在是……


    不過,還有比這個「更糟」的事。


    『到底是怎麽了啦——!』


    等得不耐煩的華憐飛衝了出來。


    她真的飛衝了出來。


    這樣真的好嗎?冷靜一想,這輛車隻有雙人座,也就是說隻有駕駛座與副駕駛座,而且附加的狀況是,現在車子的時速幾乎高達一百五十公裏。座位背後根本沒置物空間,而華憐居然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我可不可以配上「砰咚」之類的音效?


    她根本直接騎在我的身上。


    『————』


    「…………」


    現在的畫麵,就是我和華憐在十五公分的咫尺之間麵麵相覷(或者該說,我們的視線根本也沒其他的地方可擺)。


    『喂喂喂等一下啦!你到底在幹麽!這是怎麽迴事啦,你到底在摸哪裏啦!』


    「我才沒有摸你咧!我沒有摸啦!」


    我隱約感覺到自己慌亂的右手好像碰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不過我馬上在內心肯定地迴答自己「這絕對是錯覺」,不容思緒中有任何的異議。


    『我的胸部——!』


    「我才沒有摸你的胸部!」


    『你是想講我沒有胸部是不是!?』


    「……真奇怪耶?」


    這個空間中唯一擁有理性的吉良說道:


    「感覺那台車應該浪有改過才對啊,但是它卻能絲毫不減速地一直緊跟在後!我明明連bgm都開了……」


    雖然說她最後碎碎念提起的音樂根本和速度沒關係就是了……


    「我懂了——」


    吉良蹦跳似地睜大雙眼。


    「雨野同學!麻煩你告訴華憐小姐——那輛車一定有動過什麽手腳!」


    替代道路已經到達終點,車子再次迴到國道。


    「車上應該有意念能力者!」


    4


    還來不及減速,車子就以飛快的速度駛入了國道。由於我們忽視紅綠燈就直接衝入了交叉路口,因此差點撞上原本正在路上奔馳的轎車側麵,過程中擦撞到左邊的後照鏡。我左方極近處一輛白色的轎車一瞬間便被拋到後方。車身輾過有高低落差的路麵,劇烈地上下搖晃著。我和華憐擠成一團,但仍不忘用雙手撐著儀表板,耐住衝擊。


    眼前是和緩的下坡道。雖然現在是半夜,但還是有一定的車流量。這是一條單側三線道的道路,前方可以看到數輛車子。


    『後、後麵有意念——是說,那個、真、真的是車子嗎——呀啊啊!』


    車子忽然轉入了超車用的路肩,被車速甩貼上車門的我更用力地擠上華憐。


    「什、什麽意思!」


    『因為我根本就看不到車子呀——』


    「啊,吉良小姐,下一個交叉路口往右!」


    「ok!」


    號誌轉為黃燈,吉良踩下油門,在紅燈前她忽然煞車,接著大幅轉動方向盤。車子往旁邊衝入了交叉路口。輪胎摩擦著地麵,發出驚人的尖銳聲響。


    一股往旁邊甩的重力,讓我貼上車門。


    右轉後,我們險些追撞上開在前方的轎車,吉良及時往右一轉閃過前車。


    「真礙事耶!——啊啊,我真是受夠了,這台車為什麽沒有裝警笛啦!」


    要是租來的車上也備有警笛的話,那日本交通一定會亂成一圍的。


    「雨野同學,華憐小姐說了些什麽?」


    「呃,我問問……」


    『那輛車隱約發出螢光色的光芒,感覺就像是被軟綿綿的果凍包圍住一樣。然後,那個東西……車體上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


    我精準地將華憐的話語轉告吉良。


    『有一個筒狀物………』


    「有一個筒狀物。」


    『開口處發出光芒……』


    「開口處發出光芒……你說什麽!」


    瞬間,我和吉良紛紛大叫:


    「大炮!」


    我也看見了華憐說的光。


    對現世的幹涉。也就是說,如果被炮火擊中,那這輛車也會受到影響。


    吉良瞬間切換了方向盤,由右線切往左線車道。我聽見低沉的爆裂聲。一道光衝過了剛才我們的車跑過的位置。光撞上柏油路後,削掉了柏油路麵,飛濺起火花。


    臨時切到左線車道實在太過勉強,車子衝入路肩,撞到水泥護欄的牆麵,側邊後照鏡飛了出去。車體顫動搖晃著,速度明顯變慢許多。


    「嘖!」


    吉良重新調整好姿勢。


    對方從後頭追趕迫近。


    「雨野同學,快做好準備!」


    準備——我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華憐!」


    『好好好!』


    我從相機包中拿出相機的同時,相機也微微增加了一些重量——華憐幾乎在同時間進入了相機裏頭。


    我們要拍下那個意念。


    「吉良小姐,速度!」


    「我正在加快速度!」


    剛才的減速導致對方步步逼近,兩車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十公尺左右,但對方依舊不打算減速,車子一直往這裏衝來——黑色的前擋風玻璃,看不見駕駛座。


    「快衝啊啊啊啊啊!」


    我腦中想著「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吉良的吼叫聲」,而同時間我方也及時加速順利避開對手。


    雖然並沒有拉開多大的距離,不過至少保持住一定的間距了。


    「雨野同學,意念消失後,不需要多少時間我們就能擺脫那些家夥了!」


    車子來到了收費高速公路入口。


    「趁甩開他們的期間——我會帶你到赤鬆研究所讓你下車!」


    「好!」


    「……你一個人去得了嗎?」


    吉良擔心地問道,我對著她舉了舉相機。


    「是兩個人——」


    六史勾起嘴角笑了。


    「很好!」


    收費高速公路的入口有升降柵欄擋著。


    吉良當然沒有減速——吉良依舊猛踩著油門,入口前方的凹凸路麵讓車體大幅度地上下搖動。


    「我要在這裏做個了結!」


    車子撞斷柵欄,駛入了收費高速公路上。


    吉良選擇了往東京方向的上行道路。車子迅速地超越過輕型卡車與轎車後,吉良對我說道:


    「之後暫時都是直線道路!」


    我拿著相機,解開安全帶,接著扭過身子從駕駛座與副駕駛座間看向後方。如果現在發生事故的話,我的身體肯定會擅破前擋風玻璃,整個人被甩向車外吧。


    我撐著座位,固定好相機,下一瞬間——


    「呃……」


    一股尖銳的刺痛竄過腦部。我在停車場拍了照片,接著又拍下了娃娃的意念,今天已經攝影過兩次了。隻是稍微小睡片刻,根本沒辦法輕易地讓「思緒的力量」跟著恢複。


    但是,這時候我實在不能說些喪氣話。


    我看著觀景窗——景物正在搖晃。視線晃動得相當劇烈,而晃動的畫麵中央,正是那台疑似意念滅除機構派來的轎車。


    我終於明白了華憐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車子被包裹在螢光粉紅色的光芒之中,整體呈現果凍狀,閃閃發光。車子一邊奔馳一邊散落出細小的光芒,那大概是某種意念能力吧?那個意念是不是能夠減少風阻?呃,說真的,真的有這種意念嗎?


    車體的上方部位——裝載著大炮。說大炮應該滿正確的,那個物體和樹幹一樣粗,前麵有一個圓形的開口。


    開口處亮著光。


    「他們要開炮攻擊了!」


    隨後,吉良馬上轉動方向盤,觀景窗內的車子迅速往一旁移動而去。大炮施放的紅光拖著尾巴,衝過我們的左側。


    「我看他們現在也不擇手段了!」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們一定是覺得我們有所企圖吧!於是他們隻好拿出粗暴的手段了!」


    「他們以前也曾經出手加害過你!?」


    「這是我頭一次遇到這麽明顯的攻擊——大概是因為水町先生的事所導致的吧!」


    「…………」


    「因為他得的病並不是裝出來的!」


    吉良說道。


    意念滅除機構一直對水町抱持著戒心。難道水町原本就站在壬戌這一邊嗎?水町罹患了重病。保護壬戌——保護吉良的人得到了重病。


    換個角度想,在這個緊要關頭,水町想辦法出手救助吉良,同時也表明能夠協助我。


    「那些家夥打算殺了我們嗎!」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那座大炮恐怕是香港的意念能力者——對方是個稍有名氣的家夥。與其說那是大炮,不如說那是麵巨大的網子。被那個意念擊中後,網狀物會漸漸變大,最後讓我們動彈不得。聽說那個意念網還能夠吸收撞擊力——」


    「下一波攻擊要來了!」


    吉良迅速地瞥了瞥側邊後照鏡,接著轉動方向盤閃過炮擊。


    「意思是說意念網並沒有太大的威力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對方能夠一直不停地連發啊!」


    「很遺憾——他的排名是『a』。」


    那不就和月詠滿月時的能力評價一樣嗎!


    「這一點你要早說啊!」


    我再度架好相機,然而對方的車一來到正後方後,馬上又再次使出炮擊。在這個狀況下,畫麵根本對不到焦,焦點也變得有點怪怪的。


    『晶,這樣的話我們不就根本沒辦法拍照了嗎!』


    華憐慘叫道。沒錯。過去我們雖然拍攝過各種東西,但是從沒遇過移動這麽劇烈的對象,而我也從未在移動狀況下拍攝過。


    該怎麽辦——


    幹脆使出刀劍形狀的意念?不行,就算拋出意念劍,也不見得就一定能命中目標。再說,使用那項能力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昏倒多久。


    他們應該對我的能力了若指掌,因此他們一定不會那麽簡單就讓我拍到。他們一下加快,一下放慢,以這樣的原則在道路上奔馳,故意讓我無法成功對焦。我是不是應該把焦點調整成無限遠直接拍照算了?也不行,根據過往的經驗,我知道對上焦點再拍照,對我的精神耗損會比較小。


    我觀察著對方的動作,尋找他們是否會出現速度保持固定的瞬間。


    有了——


    就是在發出炮擊之後。


    不過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畫麵搖晃的觀景窗容納下對方的整個車體?對方如果發出炮擎,那我方自然也必須移動閃避。在我重新調整好姿勢、架好相機的期間,他們一定又會開始變換速度。


    不,既然如此,那方法自然也就隻有一個了。


    「……吉良小姐!」


    我叫道。


    「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麽事!?」


    「接下來你能夠完全按照我的指示駕駛嗎?我想應該會滿困難的——」


    吉良的雙眼閃過光芒。


    穿過短短的隧道後,接著是約三公裏的直線道路。


    我們行駛在超車用的路肩上,追趕我們的車則在一般車道。


    他們的車切換方向,一樣來到了超車用的路肩區。


    「他們過來了——你行嗎!?」


    聽到我的問句,吉良答道:


    「居然對我問這麽蠢的問題,我會讓你之後都隻敢對我說——吉良小姐,我再也不敢這麽問了,你的駕駛技術真的是完美極了!」


    「好,反正我也不想再搭第二次了!」


    追趕者來到我們的正後方。


    接著大炮馬上跟著發光。


    「發光了!」


    吉良的手調整了把手——應該吧。我無暇看向她那裏,忙著調整相機,測量我們和對手的距離,並且調整焦點。


    就在焦點要對上——即將對上的瞬間。


    紅色的光。


    光束披散,填滿了幣側後擋風玻璃。


    我們要被擊中了——


    吉良轉動了方向盤。


    轉了約半輛車身的距離。


    紅色的光劃過車窗旁,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響,讓我聯想到衝天炮。


    「麻煩你迴到原本的位置!」


    接著吉良再次轉動方向盤。


    我們又移動了半台車體的距離,迴歸原位。


    迴到和剛才一模一樣的位置。


    換句話說,也就是迴到了追著我們的車子會自動進入我準備好的觀景窗中央的位置。


    太完美了。


    車子毫厘不差地迴到了原位。


    在完全沒改變速度的狀況下,居然能夠迴到完全相同的位置,和對方保持一樣的距離……她這種技巧到底是在哪裏練就——


    『對焦非常完美!』


    「要上羅!」


    我把食指放在快門鍵上,加重了力道。


    一台在黑暗中奔馳的車。


    說它是車,不如說更像是披著桃色泥巴的戰車。


    車上架著的炮筒和車輛的身形毫不相稱,矮胖且粗大。


    炮口泄漏出紅光。搖晃的細小赤紅火舌舔舐著炮口。


    七片刀刃圍繞著戰車。


    它們比炮筒更巨大,在半空中閃耀著光芒。


    比赤紅色光線發射的速度還要快。


    比注意到異狀的炮筒還要迅速。


    刀刃割裂戰車。


    刀刃飛快地切割而過,絲毫沒受到阻礙。


    切麵如此平整漂亮。


    戰車噴出光芒,消失在空氣中——


    5


    「……同學,雨野同學。」


    『晶!晶,快起來呀!』


    眼皮好重好重,腦袋中心傳來悶痛。不用說也知道,我早已經攝影過度。


    我睜開眼睛,咫尺處一樣又是華憐的臉龐。


    「起來了?」


    我聽到吉良的聲音,車子——停著,音樂也已經關掉了。


    「這裏是……」


    「一切都很順利呢!」


    總是冷靜沉著的吉良,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麽點雀躍。


    「你拍完照昏倒後,對方的速度也跟著大幅降低。我趁機下了交流道,一路開到這裏。」


    我抬起身子,看了看四周。我們現在身處在一個相當靜謐的地方。


    「雨野同學,我剛才一直覺得你昏倒時的樣子很奇怪……原來是因為你躺在華憐小姐的懷抱裏,所以才會呈現這種姿勢啊!」


    「什麽?」


    『呃——』


    我瞪大雙眼看向旁邊。的確,我現在的姿勢,就像是兩個人彼此依偎在狹小床單上睡覺的模樣。


    『你不用再繼續想下去了啦——!!』


    華憐揍了我的頭。


    「華憐小姐大概是為了不讓沒係安全帶的你被甩出去,所以那時候緊緊地抱住你了吧……從背後緊緊抱著你,免得你滑下椅子。幸好我看不到她,不然要是我看得到的話,可能會害羞到沒辦法開車——」


    『不要再說了啦——!』


    華憐大叫後,躲入鏡頭消失了。


    「……吉良小姐,該不會你事實上根本就能看得到意念吧?」


    接著吉良露出微笑。


    「哎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下車後,是一條杳無人煙的道路。兩側被高牆包夾,房舍戶外燈的數量也不多。這裏當然不是住宅區。


    「這裏就是赤鬆研究所……」


    白色牆壁的另一端,隱約可見建築物的屋頂。一旁的華憐也一樣凝視著研究所內。


    夕顏就在這裏。


    一想到這裏,心跳便跟著加速。


    「我會引開那些家夥。」


    駕駛座上的吉良放下副駕駛座的車窗,對我說道。我忽然想起,先前好像也出現過同樣的場景。沒錯,那時候我聽從吉良的話,與月詠見麵。那時候我根本不相信吉良,同時我也覺得吉良隻是把我當成道具罷了。


    「雨野同學——」


    吉良直盯盯地用認真的眼神注視著我。


    「——在這之後我沒辦法直接插手幫忙,這一黠希望你能原諒我。」


    「……你幹麽突然說這些?」


    「身為國家公務員,麵對國家的重大事件居然半途而廢,我覺得相當可恥。」


    我搖搖頭。


    『才沒有這迴事呢!我們隻是想要救出夕顏而已……哎呀,就這一點來講,你也陸續幫忙了我們好幾次,所以這樣就夠了啦!』


    華憐如此表示。我把她的話語轉達給吉良。


    「……謝謝。」


    接著吉良對我伸出右手。


    「和泉夕顏——這個事件,全都要靠你了。」


    「嗯。」


    「你一定要防止這個可能侵襲全日本的大混亂發生。」


    「哈哈,你講得太誇——」


    我話還沒說完,便發現吉良的眼神相當認真。


    防止有可能侵襲全日本的大混亂發生。我不期望自己能夠完成那麽大的任務,不過,我隻知道自己想要救助夕顏的這份心意完全不假。


    「……我知道了。」


    我迴握住她的手。


    握手時吉良所用的力道中,似乎隱約包含著她內心的遺憾。


    『交給我們吧!隻要我和晶同心協力,一定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事!』


    華憐誌得意滿地說道。


    嗯——確實沒錯。我的青梅竹馬結城美莉遭人殺害的事件、學妹佐久杏與九條蘭遇到的糾紛、紅與黑的來襲……我們全都順利解決了。


    所以,這次一定也沒問題的。


    「……雨野同學,其實我原本認為自己會跟去,所以一直沒告訴你……有件事我還沒對你說。」


    「什麽事?」


    「這所赤鬆研究所的第八研究大樓……」


    吉良的視線轉向建築物上,而我也一樣看向那裏——接著,吉良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


    「……夜木阪康太朗的研究所就在裏頭。你和華憐小姐的目標,夜木阪慶幸的意念恐怕也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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