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念理所當然的以為當自己第一時間趕到省城醫院的時候,即便不能看到一個健康的沈崇山,至少會看到一個還在病床上躺著的沈崇山。


    但沒有。


    顧執從角落裏站起來走到他麵前,笑眯眯的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的牽起他的手就往打車的地方走,一路上他刻意避開和沈崇山有關任何的話題,不停的問關於沈念高考的事情,問他的狀態,心裏預估,什麽都問,沈念本應該擔心沈崇山,本應該在第一時間就追問顧執到底是什麽情況的,可他竟也鬼使神差的配合著顧執,一直在迴答他的問題。


    顧執是個天賦型的演員,但這一次沈念看到了他的破綻,他在緊張,也在不安。


    沈念冥冥之中似乎知道了什麽。


    後來顧執可能也猜到了什麽,安靜了下來,悄悄的握住了沈念冰涼的手。


    醫院大廳,沈念全身僵硬的站在電梯口前麵在等,他感覺到自己有些慌,也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濕衣服被自己暖幹的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麵突然降了溫。


    他希望顧執跟自己說點什麽,什麽都好,哪怕再問問自己高考的事情,他會告訴顧執的,問什麽答什麽。


    可顧執狠安靜,像是剛才已經說完了他全部能說的話,所以此刻給他的也隻有沉默。


    電梯開了,沈念機械的邁步走進去,顧執也跟進去。


    清晨6點多,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沈念不知道沈崇山住在哪一層,所以一直沒有伸手去按樓層,他在等顧執按,但顧執也沒動。


    就好像這個樓層按下去會有什麽事情再也攔不住了。


    沉默漫長的讓人受不住,沈念聽到自己的聲音,緊繃的連自己都覺得陌生,他問:


    “幾層?”


    顧執沉默了幾秒抬手按下了按鍵,沈念清楚的看到是-2.


    沈念轉頭看向顧執,眼神平靜的讓人害怕,顧執就那麽看著他的眼睛,用和他一樣平靜的神情告訴他:


    “念念,他死了。”


    第51章 枷鎖


    從一樓下到負二層, 很快,快到沈念都來不及再問一句什麽,電梯門就已經在眼前打開了, 顧執看著沈念,等到電梯門馬上要自動關上的時候才抬手又按了一下開門鍵, 繼而將還沒有從這個消息中反應過來的沈念慢慢的牽了出去。


    沈念就像是一個機器人,一個提線木偶般的被顧執帶著走,在長到似乎沒有盡頭的走廊裏轉過幾個彎, ‘停屍間’這三個字就出現在了沈念的眼前。


    沈念盯著那亮著燈的三個字,陌生的快要不認識。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怎麽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呢?


    分開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不是說要在自己高考之前迴來嗎?他忘記告訴沈崇山其實自己還是很期待他迴來的, 可他沒有迴來, 且再也不會迴來了。


    距離停屍間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 顧執停了下來, 迴過頭小聲問他:


    “他在裏麵,念念要進去看看嗎?”


    要看的, 生前沒有看到他最後一眼, 如今他躺在這裏,總要看的,至少讓他知道……自己來了。


    可自己來了這件事,沈崇山還會知道嗎?還是說, 更能安慰到沈念自己?他來了, 他還是來了啊,隻是晚了一些而已。


    沈念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但他也不敢走進去。


    沈念看著那扇門許久都沒有做出決定, 好像隻要他不過去, 有些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顧執站在他身邊靜靜的等著, 漫長到已經不再在乎時間這迴事之後,沈念才終於點了點頭,用輕到聽不到的聲音說了句‘好’。


    顧執聽到了,捏了一下牽著他的手,向停屍間走去,工作人員看了他的證明及證件後帶他們走進了一個類似大廳的地方,然後離開,沒過多久就將一個擔架車推了出來。


    沈念看過去,看到了擔架車上躺著的,用白布從頭到腳蓋著的,沒有任何唿吸起伏的人。


    這是沈崇山,沈念這麽告訴自己。


    可另一個聲音也在說,這不是沈崇山,沈崇山不應該躺在這裏。


    擔架車在他們麵前停下,管理員和顧執囑咐了什麽,沈念沒有聽清楚,他站在擔架車的一側,眼睛一直看著被遮蓋的人,卻始終都沒有掀開去看一眼,明明手都已經攥住那塊白布了,可始終不敢。


    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害怕看到沈崇山的臉。


    顧執沒有催他,站在一旁安靜的等著,他看到沈念的手在抖,他伸手過去想要抓住的時候,沈念卻鬆開了白布躲過了他的觸碰,問他:


    “什麽時候的事?”


    顧執看著沈念,將他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裏:“昨天上午。”


    “上午……昨天上午……”沈念呢喃的重複了一遍,沒了話。


    連顧執也不知道他這一刻在想什麽,可他太害怕沈念這一刻的安靜了,所以即便沈念沒有問,他也願意主動說些什麽:


    “我到醫院的時候沈叔叔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手術沒有意義了,沈叔叔堅持了一個晚上,清晨的時候醒來了一陣兒,瞧著精神也挺好的,可沒過多久就昏迷了,沒再迴來。”


    顧執還是抓住了沈念的手,他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卻沒有躲開,顧執不在意他的逃避,隻想暖熱他,可太涼了,他怎麽都暖不熱他。


    “所以說……”沈念有一瞬間沒有發出聲音來,顧執緊張的靠近他,沈念卻停了話,幾秒後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所以說,如果我前天來的話,還能見他最後一麵的。”


    沈念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顧執的臉上,甚至還對他笑了下,隻是那笑怎麽看怎麽都是淒涼。


    “對嗎?”沈念問。


    “念念……”顧執搓著他的手背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你就算錯過高考也是一樣的結局,改變不了的。”


    道理誰不清楚誰不明白呢?可遵循理智,聽從道理之下的遺憾又怎麽算?沈念突然不知道自己拚了這一年,留在家裏考完試的意義在哪裏了,就為了站在這裏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嗎?


    他感覺唿吸不暢,也察覺到了疼。


    可他不知道哪裏疼,又好像全身都在疼。


    “他醒來說什麽了嗎?”沈念壓製著那虛無又真實的疼,問顧執。


    顧執的眼眶紅了一圈,艱難的搖了搖頭:“沒有,出血量壓迫神經,醒來已經口齒不清了,說出口的話也沒人能聽的清楚。”


    沈念沒有再問,也或許……是不敢再問了。


    許久之後,他掙開了顧執握著他的手,那顫抖的幅度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握住拳頭想要竭力控製,可再打開卻還是一樣的弧度,他沒有再管,就那麽顫抖著去抓白布的一角。


    他還是沒有勇氣,但最後還是掀開了。


    白布之下,沈崇山睡著了,除了沒有唿吸,除了臉色白到不正常之外,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沈念似乎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的認真的看過他,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他的鬢角不知道何時有了白發,眼角也爬上了皺紋,他比記憶中的模樣要老了許多,可沈念卻似乎一直沒有發現。


    “爸……”沈念輕聲叫了句,握住了他冰涼且僵硬的手:“您怎麽不……不等等我呢?”


    如果沈崇山還活著,聽到沈念的這句話會怎麽迴應他呢?沈念閉著眼睛都能想到,他一定會笑著且沒什麽底氣的對自己說:“爸以為能堅持的,沒想到就睡著了,小念別跟爸生氣。”


    沈念多希望他能跟自己再這麽說說話,哪怕就一句,哪怕就一個字。


    可他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說說話了。


    沈念握著沈崇山的手握了很久,企圖想要把他暖熱,可最後也隻是徒勞一場。


    他像是對自己失望透頂了,養了17年的兒子,卻把高考看的比他的命還重要,所以他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沈念,讓他疼,讓他痛。


    管理員來提醒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安靜陪著沈念的顧執輕聲提醒了他一句:“念念,我們迴去吧。”


    沈念像是沒聽到,直到顧執抓住他的手,一點點的從沈崇山的手上掰開才放開了,顧執輕輕的將白布重新遮蓋住沈崇山,看著管理員將擔架車推走的時候想要拉著沈念離開,可沈念的視線一直跟著那輛車,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睛。


    走出停屍房沒走多遠就碰到了剛過來的陳叔,他似乎也是來看沈崇山的,不知道是這幾天太累了,還是失去好友的痛讓他難受,他比上一次沈念見到他的時候也老了許多。


    見到沈念失魂落魄的樣子,想到沈崇山最後對自己的交代,陳叔原本到了嘴邊的責怪埋怨也變成了勸慰,他吸了吸鼻子說:


    “看開點兒,你爸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試的,昏迷前的最後一口氣還拉著我的手,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我給你打電話,還威脅我要是說了做鬼都不會放過我,說話不算話的,到現在都沒來找我。”


    沈念低著頭不說話,可顧執分沒看到了他顫抖的嘴唇和欲落不落的眼淚,他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卻不知道這個時候可以說什麽。


    “不怨你。”陳叔說了句:“他自己不想見你的。”


    沈念應該說點什麽的,在他們不知道的這幾天裏都是陳叔在醫院裏照顧,可他開口的時候卻突然的發不出任何聲音了,顧執第一個發現異常,想開口說什麽,卻被沈念抓緊了手腕。


    陳叔沒有發現異常,靜默了片刻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遞到了沈念麵前:


    “這張卡你拿好,你爸唯一能留給你們的東西了。”


    沈念紅著眼睛盯著這張卡,卻沒接,陳叔靜默幾秒抓住了他的手,塞在了他的手心:


    “兩年前你爸撞了人的那次車禍其實在醫院裏暈倒過一次,查出腦子裏長了個東西,位置不太好,因為開刀風險太大就決定不做了,醫生說他隨時都能倒下,這兩年多的時間他拚了命的跑車連家都不迴,就是想給你們兄弟倆多攢點錢,怕將來哪一天自己突然走了,你上大學拿不出錢來,也怕你們沒了他過得太苦,這幾天在醫院我從裏麵花了點,裏麵還有14萬多,密碼是760606。”


    陳叔的話讓沈念和顧執同時抬頭震驚的看向他,陳叔的眼眶也紅紅的,抬手用手心抹了抹眼角的淚:


    “老沈不算個好爹,長了一張嘴卻不會說也不願意說,什麽事兒都習慣往心裏藏,你們跟他不親他自己的責任更大,不用難受,都是他自找的。”


    陳叔賭氣的說完這一句就轉身要走,可邁了兩步又停下了,等情緒稍稍平複後才迴過頭來看他們:


    “可我還是覺得老沈是個好人,怎麽說他也是個好人!有些事兒……他盡力了。”


    “我就在旁邊的旅館裏,車上的貨我讓別的車都送走了,等你們什麽時候想帶老沈迴家了,給我打個電話,我開車帶他迴家。”


    陳叔說完這句話就頭也不迴的走了,沈念手裏那張輕飄飄沒有任何重量的銀行卡卻像一座大山一樣的壓在了他的胸口,讓他疼的喘不過氣,他幾乎要撐不住自己的體重,踉蹌了一下,在顧執的攙扶下靠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念念……”顧執擔心的紅著眼喊他,可沈念似乎根本聽不到。


    他盯著不知名的某處,幾秒後緩緩閉上了眼睛,眼淚終於從眼角流下來,他笑了起來,笑的癲狂,卻又在下一秒哭出聲,然後順著牆壁緩緩滑坐在了地上,蜷縮起了自己。


    他好疼,他從來不知道可以這麽疼。


    他不懂,不明白自己不是已經對這個人沒有任何期待了嗎?不是早就明白人活一遭到最後都是一個人的道理嗎?不是已經習慣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了嗎?為什麽會這麽疼?為什麽會後悔,會遺憾,會痛苦?


    快疼死了。


    他為什麽生病了不告訴自己,為什麽不等等自己,為什麽不再多堅持一下……自己又為什麽,又為什麽為了一場破考試而不來看他?


    自己不知道不來有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沈崇山了嗎?他知道的。


    顧執攔著,他就真的沒有辦法來了嗎?有的。


    他知道隻要自己堅持,用離開的話嚇唬顧執,顧執就會聽話的。


    可他做了嗎?沒有。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也在高考和沈崇山之間搖擺不定,也不願意放棄拚了一年的努力,所以在顧執說替自己去的那一刻,自己就動搖了,就覺得未嚐不可了,他抱著僥幸心理認可了顧執的話,覺得考完也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所以現在這個結果他該受,他該疼,他甚至該死。


    自己說過要讓他有一天不再跑車,安心在家享福的,這不是假話,也說過他永遠都是爸爸,這一輩子都會照顧他,這也不是假話。


    可他什麽都沒有做,就連他生病在他床上盡孝都沒有做到,連看一眼也沒有。


    他這17年,需要過沈崇山無數次,沈崇山有的時候應了,有的時候沒有,但他給了自己無憂的生活,他讓原本該流浪的他有了個家,可沈崇山這17年來沒有需要過沈念什麽,他倒下去的時候都還在想著沈念的高考。


    自己真的很差勁,真的很混蛋,沈崇山到死都沒有看到自己出現的時候,有沒有後悔過當初把自己留下?他如果知道自己養了多年的孩子是個白眼狼還會做當初的選擇嗎?


    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累贅,拖累,還不懂感恩。


    沒有自己的話,他明明可以過的更好,更痛快,也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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