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陸續傳迴京中。謝靈歡到達那日,昔日賃居的青苑舊宅已經貼滿了封條,巷子口駐紮著上百兵卒。


    「籲——!」


    車夫勒住馬,迴頭恭敬地對車內稟報導:「主子,這條路已經封了。」


    「額,方汵辦的不錯。」謝靈歡緩緩睜開眼,手背輕拍伏於他膝頭昏沉沉的花清澪。「哥哥,你我二人的大事……很快就快辦妥了。」


    花清澪唔了一聲,不舒服地動了動手指,蒼白指尖在謝靈歡掌心內不安地跳動。


    「莫怕,孤總會護住你的。」謝靈歡俯身親吻他艷美唇瓣,低低地笑了。「清兒。」


    無論他喚清兒或哥哥,花清澪依然不能徹底醒來。時光溯迴誘發了花清澪萬年前所中的相思蠱毒,眼下他整個身子發燙,摸上去,肌膚卻寒涼如雪。蠱毒最可懼的,便是他眼下一刻都離不得謝靈歡,一旦沒有肌膚相觸,他便會痛楚如萬蟲齧心。


    「好清兒,你且再忍耐片刻。」謝靈歡又吻了吻他,抬手替他撩起鬢邊髮絲,輕聲嘆了口氣。


    三息後,謝靈歡直起身子,對馬車夫吩咐道:「改道,直接去寧王府!」


    江南出現舊太子朱聰懿的訊息傳出後,君子黨當朝大鬧,寧王被強行驅逐出宮,如今暫時居住在開元坊寧王府,距離朱紅色宮牆的禁地驅車隻有半盞茶功夫。


    一步之遙,卻硬生生被人拽出宮外。寧王的心情可想而知!不過他也不傻,不吵不鬧,反倒每日在府內宴請賓客,大力結交朝臣與洛陽權貴子弟,著力經營人脈。但凡有些清名的文人墨客,寧王也不恥下問,竭力結交。


    如此經營了不足旬月,寧王居然已經頗有了些賢名。


    九月十五日,秋高氣爽,一眾有雅興的詩人都接到了寧王府的帖子,紛紛結伴來寧王府赴宴。宴席內觥籌交錯,除了接飛花令外,自然也有歌舞。


    「諸位賢才請暢飲!」十七歲的少年寧王高居於主座,含笑舉杯。「今日幸得有西域屬地獻來一支番邦樂伎組樂,眾位且先品品,可還入得我洛陽帝都的耳?」


    這句話意有所指,明顯在試探宴席間眾人口風。今日受邀的不止是詩人,更有暫代當朝宰輔的梅靖長兄,那人聞言抬頭,褶皺深陷的老眼微眯,瞧向清平殿門口處。


    十二個番邦女子胸掩薄紗,赤足繫著金鈴鐺,羽扇輕舞著自大殿魚貫而入,各個都是人間絕色。


    「好!」


    「這舞蹈甚美!」


    眾賓客皆拍手讚嘆,借著酒意做筏,人人皆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些洛陽城內從未見過的異域女子。


    舞扇折斷細腰,十二個番邦女子折腰下疊,露出渾圓肚臍,從花瓣般的對陣中央現出一位身穿白衣的窈窕少女。


    白衣女子蒙著麵紗,隻露出兩道蛾眉翠尖,一雙杏子眼在如雪般輕盈的薄紗後若隱若現。櫻唇微張,緩緩地唱起了一支《清平樂》。


    即便見不到白衣女子全貌,宴席間眾人依然有瞬間失神。


    這世間有一種美人,不在眉目,隻在神韻。這白衣女子從頭到尾隻開了口清歌,嗓音清冽如寒雪,便已勾魂攝魄。倘若再摘去麵紗……嘖!眾人的臉皮子都發燙,捏緊酒杯,竭力掩飾內心躁動。


    席間唯一仍能保持常態的大約隻有坐在右邊首席的朝戈。朝戈微低下頭,捏住斟滿酒的銀杯,仰脖一飲而盡。


    「朝大人好氣度!」下首席間的賓客被他淅淅瀝瀝的斟酒聲喚迴心神,望向一襲玄色飛鶴紋官袍的朝戈,忍不住由衷贊道:「朝大人不愧是山中高士!有這樣美的女子在前,依然能麵不改色。」


    朝戈斜眼覷向緩緩地隨著舞樂步入高台的白衣女子,素來深黑不見底的眼睛凝了一瞬,濃眉高挑,半晌沒說話。


    朝戈沒解釋,他一不姓朝,二不是什麽山中高士。十年前他選擇追隨寧王的時候,也沒指望這貨能問鼎中原。帝王家的事,他不感興趣。


    何況,還是個凡人帝王。


    朝戈仰脖,又喝幹了一杯酒。


    高台上白衣女子的歌聲正緩緩地到了最後一句,「……吳鉤月下霜。」


    她抬手摘下了寒涼如雪色的麵紗,露出完美麵容,一雙杏子眼越過眾人,徑直落在朝戈身上。


    那一眼快如閃電,又似乎白駒過隙,隨即她便背過身,羽毛舞扇成堆地掩住了她身形。


    十二個番邦舞伎跪坐於高台,雙手開始往台下撒花。


    噗地一聲!朝戈手中的銀杯被捏扁,大力擲落於地。他揚起臉,稜角分明的唇哆嗦個不停,原本俊美的臉突然間血色全無。


    「不……不對,不是霜,是雪!吳鉤月下雪,斬的是敵人腦袋,劈的是敵軍屍身,所以那場雪……是紅色的,是紅雪。」


    朝戈踉蹌地衝過宴席,左手前探,嗓音裏也沁著血。「那場雪連綿地下了十年,我從屍山血海中爬過去,一直爬到彈盡糧絕。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死了,但我突然聽見了你的歌聲。你說,吳鉤月下雪……雲韞,你是雲韞!」


    歌扇卻下,背對著眾人而立的白衣女子緩緩迴頭,高髻下眉目娟好,一雙杏子眼內冷如霜雪。


    「公子,你認錯人了。」


    「不,我沒有認錯!」朝戈癡癡地僵立在距她五步遠的地方,嗓音沙啞。「我怎麽會認錯你?」


    朝戈的手依然往前直勾勾地探著,箭袖玄袍,他站得筆直如一桿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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