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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校:細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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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葉本家會客室


    武士官邸風格的大型傳統建築。


    這是四葉本家外表給人的印象。


    相較於一般住家,確實很寬敞。形容為「宅邸」也不突兀。


    但若是看過七草家或一條家豪宅的人,反倒會驚訝於這座宅邸小而寧靜的質樸風格。


    四葉不在乎住處大小。貫徹秘密主義的四葉家,不會大舉邀請訪客入內,大宅邸或許隻會令他們覺得礙事。


    即使是母親的娘家,深雪依然抱持這種置身事外的想法,和哥哥穿越厚重的大門。


    那一天——後世稱為「灼熱萬聖節」而聞名的日子,至今已過一周。


    兄妹之所以來到地圖也沒標記的深山村莊,是基於姨母邀請——實際上是傳喚命令。


    兩人被帶到從建築物外觀無法想象的摩登且寬敞的會客室,受命在這裏等待。不是被帶到私人使用的小型會客室,而是通稱「謁見室」的大會客室,代表姨母這次不是以私人身分,是以四葉家當家的身分找他們過來——不過,兩人打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件事。


    不過深雪心想——


    上次和哥哥一起被叫到這個房間,是三年前的事。


    至今,除了基於慶吊原因邀請親戚齊聚一堂,姨母都不會直接見哥哥。本次即使深雪陪同,姨母也是睽違三年近距離和哥哥相見。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深雪無從判斷。


    「——別擔心。我們和三年前不一樣。」


    大概是深雪的不安心情顯露在臉上。達也用力點頭,迴應她窺視般的上揚眼神。


    深雪坐在沙發,達也就這麽站在她身旁。


    三年前也是這個姿勢。


    三年前是站在她的身後。


    對……和三年前不一樣。


    達也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他們的實力和三年前不同。兩人的實力確實大幅成長,三年前簡直沒得比。尤其是達也,他的戰鬥力甚至匹敵號稱世界最強魔法師之一的姨母——別名「極東魔王」、「暗夜女王」的四葉真夜。考量魔法的相克性質,如果是一對一,達也穩操勝算。


    不過深雪認為,這三年來,除了兩人和姨母的實力差距,還有其他事物改變了。


    ——那就是哥哥和自己的關係。


    ——自己對哥哥的心意。


    重新在沙發坐好的深雪,意識迴溯到三年前。


    【2】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四日/衝繩那霸機場~恩納瀨良垣別墅


    ——西元二〇三〇年前後,地球急遽寒冷化,世界的糧食狀況大幅惡化。二〇二〇年代推動的太陽能工廠農業,使得先進國家遭受到的影響有限,但是經濟急遽成長導致人口爆炸的新興工業國家受到重創。


    寒冷化與沙漠化同時進行的華北地區,麵對最嚴重的事態。


    華北居民們試圖依循民族傳統突破這個難關。也就是以越境殖民——非法偷渡方式。


    但俄羅斯不容許非法移民。即使是無人荒野,也徹底排除鳩占鵲巢的非法偷渡。


    而且是不惜流血,強硬地驅離。


    中國打著人道名義批判俄羅斯,而俄羅斯秉持國際法批判中國。


    兩國的對立,並非局限於兩國之間。


    一方打著人道名義跨越國境,一方秉持國際法加以排斥。


    火種散播到世界各地。


    背後的主因,是寒冷化導致糧食不足。


    能源資源爭奪戰,成為輔助的要素。


    隻要有一點點契機,火種就足以燎原。


    西元二〇四五年,第三次世界大戰——二十年世界連續戰爭爆發。


    二〇四五年到二〇六五年,是世界各地持續上演大規模國境紛爭的戰亂時代。


    沒有任何國家能夠旁觀,是基於真正意義的世界大戰。


    大戰結束時,世界人口減少到三十億人,是二〇四五年的三分之一。


    俄羅斯再度吸收烏克蘭與白俄羅斯,組成新蘇維埃聯邦(新蘇聯);中國征服緬甸北部、越南北部、寮國北部與朝鮮半島,組成大亞細亞聯盟(大亞聯盟);印度與伊朗並吞中亞各國,組成印度、波斯聯邦;usa合並了加拿大以及墨西哥到巴拿馬等各國,組成北美利堅大陸合眾國(usna)。四國版圖各自擴大。相較之下,歐盟各國整合失敗,歐盟分裂為東西兩側;非洲各國半數完全消滅。南美除了巴西,都處於地方政府各自為政的小國分立狀態。


    導致世界驟變的二十年戰爭,之所以沒演變成熱核戰爭,歸功於全球魔法師的團結。


    西元二〇四六年,「國際魔法協會」成立。


    協會成立的目的,是以實力阻止各國使用基於輻射物質打造的武器,以免地球環境受到再也無法恢複的汙染。


    隻要是基於「阻止使用核武」的目的,魔法師就獲準脫離國家桎梏,以實力介入紛爭。在最前線上演殺戮場麵的魔法師,也會在觀測到動用核武的征兆時停止鬥爭,不分國籍彼此合力阻止核武的使用。


    阻止熱核武的使用,是全世界魔法師第一優先的義務。


    本協定——即「國際魔法協會憲章」的管製對象,是會以輻射物質汙染環境的武器。嚴格來說,純粹的核融合彈不在管製範圍。不過以大戰時期的技術水準,必須以小型核分裂彈才能引爆核融合彈,因此該協會最後成功全麵阻止熱核武的使用。


    就這樣,長達二十年的戰亂時代,熱核武連一次都沒使用。


    國際魔法協會的這項功績獲得了各國認同,在大戰後的世界,也以國際和平機構的身分占有光榮地位——


    我聽到通知係上安全帶的廣播後,將書名為《現代史讀本》的魔法師適用教材檔案關閉。教材內容對於剛升上國中的我有點艱深,但這樣比較不會無聊,是好事。


    聽說現代飛機並不會因為區區終端機電波妨礙飛行。不過在飛機起降時關閉終端機是傳統禮儀。不隻是我,其他乘客也關閉了。我不打算做出「隻有我違抗常識」這種幼稚的舉動。


    覆蓋座位的蛋形安全護罩內側,投射出南方島嶼的即時影像。


    看到翠綠的島嶼以及閃耀的大海,就覺得全球寒冷化是虛構的現象。


    不過,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世界氣候在我們誕生之前是暖化,但是在我們身邊,寒冷化的各種遺痕隨處可見。


    例如衣著。


    不露出肌膚的服裝禮儀,無疑是嚴重寒冷化時代的遺痕。


    不過,我也不喜歡裸露肩膀或胸口的衣服(更何況還不適合我),也沒被迫穿上裙擺拖地的長裙,而且我喜歡和服,所以這種禮儀對我無害,完全不會在私底下束縛我。


    我思索這種無聊事情時,飛機接近那霸機場。


    著陸時幾乎感受不到振動。


    我解開隻具備形式意義的安全帶,打開膠囊座位的護罩。


    下方的經濟艙,聽說塞入好幾排狹小到會碰到他人手肘的座位,但我無法在這麽近的距離,和素昧平生的人共處一小時。


    我等待母親離開座位之後,一起前往艙門。


    這是利用暑假的私人家庭旅行。


    家庭旅行原本應該都是私人形式,但以我家的狀況,即使是家庭旅行也幾乎不是私人行程,所以我滿心期待,不像我平常的個性。


    然而本次旅行不是隻有我和母親兩人,還加上哥哥。這是美中不足之處。


    ◇ ◇ ◇


    走出會員製的機場貴賓休息室,先去領行李的哥哥已經在外麵等待。


    哥哥之所以單獨行動,並不是在惡整他。


    頭等艙乘客可以優先下機。即使也可以優先領取行李,但還是得等一段時間。考量到行李運送過來的時間,由搭乘經濟艙的哥哥去領取,比較不會浪費時間。


    讓哥哥獨自坐經濟艙,也是基於正當理由。


    在頭等艙,除了一般的空服員,專職處理危險案件的警備乘員也隨時注意動靜。劫機或自殺恐怖攻擊等犯罪行為,大多發生在警備薄弱的經濟艙。哥哥坐經濟艙是為了以防萬一。


    雖說如此——我也知道哥哥被排除在一般家庭的相處模式之外。


    走在母親旁邊的我,轉頭看向身後。哥哥像是理所當然般,獨自推著載有我們行李的推車默默跟隨,臉上毫無不滿。


    一如往常。


    我並不是討厭這位哥哥。


    隻是不擅長麵對。


    我不曉得他究竟在想什麽。


    我不曉得身為家人的他,為何會不以為意地接受這種等同於傭人(應該說完完全全是傭人)的待遇呢?


    我知道他擔負這樣的職責。


    也知道家裏狀況很特殊。


    不過,哥哥和我一樣,還隻是國一的學生。


    哥哥四月出生,我是隔年三月出生。


    相差一歲的我們就讀相同學年,是兩人出生月份導致的巧合。但哥哥也和我一樣,直到今年三月都是小學生。


    明明是這樣,他為何會不以為意地接受妹妹的使喚——


    哥哥和我目光相對。


    大概是在意我反複迴頭的視線。


    「……什麽事?」


    我不時偷看,哥哥才會將目光投向我。我的理性明白這一點。


    但是,我的嘴巴隻發得出不高興的聲音。


    「沒事。」


    哥哥以管家服侍女主人般的恭敬語氣迴應。


    話中沒有善意或厭惡、沒有兄妹之情或親人之恨、沒有哥哥對妹妹的情感——親情。


    「既然這樣,請不要盯著我看。那樣很討厭!」


    我知道這樣很不講理。


    是我們將哥哥當成傭人,他並非自願。


    但我卻向哥哥宣泄任性的煩躁情緒。


    「恕屬下失禮。」


    哥哥停下腳步,朝我鞠躬。


    然後,他比剛才稍微遠離一點,繼續跟在我們身後。


    我不禁心想:為什麽?


    剛才明明是我的任性。這麽一來,我就是個討人厭的孩子。


    ——我果然不擅長麵對這位哥哥。


    ◇ ◇ ◇


    我們本次來到的地方,是剛在恩納瀨良垣買下的別墅。我不在意住飯店,但母親不習慣待在人多的地方。父親基於這個理由,急遽安排這個住處。


    父親似乎還是老樣子,認為金錢買得到愛情……但這些錢也是迎娶母親才得到的。


    那位父親似乎也是年輕時就具備異於常人——想子存量在魔法師界也遠超過標準,是潛力受到高度評價的魔法師……但在現今的魔法技術體係,想子存量不再左右魔法技能的優劣,導致那位父親無法顯露己身潛力,放棄走魔法師之路出人頭地,如今任職於母親家族成立的公司。


    基於這樣的緣由,我知道父親在母親麵前有點自卑,但我站在女兒的立場,希望看到他稍微像是父親的可靠模樣。


    ……我微微搖頭,從腦中趕走無聊的思緒。因為我察覺到,難得來度假一次,受囚於討厭的想法是一件愚蠢的事。


    「夫人,歡迎光臨。也很高興深雪與達也一起來。」


    在別墅迎接我們的,是先來完成打掃與采買工作的櫻井穗波小姐。


    她是母親的守護者。


    櫻井小姐直到五年前都是警視廳的特務。她離職時似乎備受慰留,但她任職於警視廳之前,就確定會擔任母親的守護者,進入警視廳是為了學習護衛工作的訣竅。


    她是受到基因操作,強化魔法天分而成的調整體魔法師——「櫻」係列第一代。是二十年戰爭末期由研究所打造,出生之前就由四葉買下的魔法師。


    不過,這位女性開朗隨和,令人絲毫感受不到這樣的身世。除了盡到守護者的護衛本分,也照顧母親的生活起居大小事。依照她的說法,擔任家管員比較符合她的個性。


    原本絕對不會離開護衛對象的守護者,之所以先一步前來別墅,是為了在當地收集情報,也是因為哥哥隨侍於我與母親身旁。既然這樣,我好希望櫻井小姐和哥哥的職責互換——不過哥哥不可能打理生活環境,這樣的安排也在所難免。


    「來,請進。麥茶冰好了,還是要為您泡熱茶?」


    「謝謝。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就享用麥茶吧。」


    「好的,我明白了。深雪與達也同樣喝麥茶嗎?」


    「好的,謝謝您。」


    「勞煩您了。」


    說到我唯一對櫻井小姐的不滿,就是她將哥哥視為母親的兒子——我的哥哥對待。


    說穿了,這是理所當然。


    可是我……做不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


    這樣的我,在當時莫名感到不耐煩。


    「母親大人,我出去走走。」


    剛到別墅就去遊泳似乎有點匆忙,就算這樣,窩在別墅也很可惜,所以我決定去散步。萬座毛太遠了,不太可能徒步前往,但光是悠閑行走在沙灘沿岸的休閑步道,肯定也很舒服。


    「深雪,帶達也一起去。」


    但我聽到母親的迴應,覺得難得的散步一開始就搞砸了。


    其實我很想主張自己一個人散步也沒問題,但我不想害母親無謂地擔心。


    「——我明白了。」


    光是避免音量太大就沒有餘力。


    我深深壓低寬邊草帽,頭也不迴地走到西斜的陽光下。


    正如預料,輕拂夏季洋裝裙擺的海風好舒服。


    在櫻井小姐協助之下,我從趾尖到眼皮都萬無一失地抹上防曬乳,因此可以毫不在意陽光,以手臂與雙腿感受海風。


    褐色乳液包覆的肌膚,即使和當地女孩相比,應該也沒有突兀感。


    或許多虧如此,不會在每次和他人擦身而過時接受注目禮,這也使我心情舒暢。


    不是我自誇,但我的肌膚不知曬黑為何物,在海灘或這種地方,基於負麵意義很顯眼。


    ——不,真的不是自誇。


    我和小學的朋友去遊泳池的時候,曾經被說「好像雪女」而大受打擊,這份記憶尚未褪色。這種無心之語絕對不是惡整或壞話,所以我更加受到打擊。


    應該不是因為色素不足。因為我的發色漆黑到過度的等級。


    是因為血統嗎?我的家係在過去五代,應該沒混入白種人血統……但我不曉得更久以前的狀況,所以超隔代遺傳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過,母親在夏天也會稍微曬黑,哥哥則是不曉得該說褐色還是紅褐色,曬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因此我認為無法斷定是血統因素。


    「——!」


    意識集中在刻意不去意識的事,使我意識到要將視線固定在前方,過度意識到自己不要往後看……究竟在「意識」什麽,連我自己都快混亂了。


    豎耳依然聽不到腳步聲,也感受不到氣息——但我根本不會感受他人氣息就是了。


    然而隻要迴頭,哥哥鐵定在不遠處跟著我。


    因為哥哥是我的守護者。


    為什麽不叫作「隨扈」,而是刻意使用「守護者」這麽誇張的稱唿,我至今無法理解原因。但我自認知道四葉的「守護者」和普通「隨扈」有何不同。


    隨扈是「工作」,守護者是「使命」。


    隨扈賭命保護護衛對象,會得到金錢報酬作為代價。此外也有警界特務這種以護衛當職務的例子,但這種人也會依照職務領取薪水,所以我認為廣義上可以解釋為「以護衛賺取金錢報酬維生的人」。


    相對的,守護者沒有金錢報酬。四葉提供食衣住,需要用錢也由四葉支給。但這些錢不是報酬,是維持護衛能力所需的開銷。


    極端來說,隨扈是為了吃飯而保護,守護者是為了保護而吃飯。


    守護者沒有私生活。他們的一切,都獻給稱為「主人」或「女主人」的護衛對象。


    我以及我們,是將這種事當成理所當然的一個家係。若無法當成理所當然,隻有退出一途。我們「四葉」就是如此——但我覺得與其被別人使用「女主人」這種丟臉的方式稱唿,被逐出家門似乎比較好。幸好「主人」或「女主人」的稱唿,不像「守護者」這麽普遍使用。


    哥哥在我六歲時成為我的守護者。我的第一位守護者是哥哥,今後應該永不改變。


    哥哥的身分不是四葉家當家的外甥,而是四葉家下任當家候選人的守護者。要是我繼任當家的話,哥哥將終其一生都是我的影子。


    除非我解除哥哥守護者的職責。


    是的,唯有護衛對象主動下令解除其職責,守護者才能免除這項義務,獲準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下去。


    哥哥陪著我。


    跟隨在我的身後。


    我無法離開他。


    他無法逃離我。


    束縛他的是我。


    逃不掉的是他。


    明明隻有我能讓他恢複為平凡的國中生。


    那個人——哥哥無法當個平凡的國中生,都是因為我沒解除哥哥的職責。


    ——我不擅長麵對哥哥。


    ——我不討厭哥哥。


    那麽,我為什麽將哥哥束縛在這種殘酷的處境?


    得不出答案。


    不知為何,每次試著思考這個問題,我的大腦就無法運作。


    我將視線穩穩固定在腳邊,加快腳步而去。


    低著頭快步前進的我,忽然被拉住手臂,差點往後倒。


    緊接著,我承受來自前方「咚」的一記衝擊,倒在哥哥懷裏。


    我沒抱怨哥哥。


    剛才是走路沒有好好看著前方的我不對——我差點反射性地怒聲責備,這是未曾預定告訴他人的秘密。


    問題在哥哥拉住我之後,我承受來自前方的衝擊。明顯不是我撞人,而是別人撞我。


    這應該是可以生氣的場麵。


    我讓眼神隱含著怒意往上揚,卻隻看見厚實的肉壁。


    我繼續揚起視線。


    終於看見從前方撞我的人是何種身分。


    對方是衣衫不整,肌膚黝黑的軍裝壯漢——「遺族血統」。


    二十年戰爭越演越烈時,駐留在衝繩的美軍(當時還是usa)撤迴到夏威夷,遺留一批孩子。他們大部分不是被父母拋棄,而是父親戰死,不過國家接管美軍基地作為國防軍設施之後,他們大多由該設施收養,就這麽成為軍人。似乎如此。


    他們成為勇猛的士兵,漂亮地執行防衛國境的任務,後代也大多從軍。不過,這些軍人的孩子,也就是「第二代」大多品行不良,必須多加小心——這是介紹衝繩觀光的私人網站都會刊載的注意事項。


    那名壯漢的身後,有兩個同樣身穿衣衫不整的軍服,體格也大同小異的青年。他們咧嘴露出惡心的笑容。


    反射性的憤怒由生理上的恐懼取代。


    精神怯懦到連「有必要的話就使用魔法」這種理所當然的對應方式都想不到。


    ——直到哥哥的背影擋住我的視野。


    少年的細瘦背影。


    即使如此依然比我寬敞的背。


    不知何時,哥哥將我保護在身後。


    「啊啊?我們不想和小鬼打交道啊。」


    壯漢以徹底瞧不起我們的嘲笑表情,看著哥哥的臉。


    哥哥毫無迴應。


    「嚇到發不出聲音了是吧?」


    「哈,沒種的家夥。耍什麽帥!」


    後方的兩人嗤笑、恐嚇哥哥。


    憤怒情緒在我內心複蘇。


    而且是比剛才更加清晰的形式。


    我懊悔著「早知道應該攜帶cad外出」。不經由輔助器具施展魔法,將無法順利拿捏力道。即使是這種對象,要是害他們受重傷,在各方麵很不妙。


    要是cad在手邊,就不會任憑這種家夥亂講話了!


    我自己也不曉得究竟是對什麽東西激動,就這樣狠狠瞪向擋在哥哥麵前的壯漢。


    壯漢看見我,眼睛輕輕眯細。


    他的嘴唇動了。


    我無從確認他究竟是要笑,還是要說話。


    「我不打算要求道歉,所以你們往迴走吧。這樣對彼此都好。」


    因為哥哥不像少年會有的沉穩語氣,和完全不像孩子會說的話語,使壯漢繃緊表情。


    「——你說什麽?」


    極為低沉,如同輕聲細語的詢問。


    「你應該有聽到吧?」


    欠缺情感,如同自言自語的反問。


    男性的雙眼隱含兇惡的光芒。


    「給我把腦袋按在地上求饒。如果你現在這麽做,我把你打到瘀青就會放過你。」


    「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我跪伏在地上,那應該是把額頭按在地上,不是腦袋。」


    下一秒——


    男性毫無暗號或征兆就打向哥哥。


    哥哥在同年紀孩子之中還算高大,但終究隻是國中一年級的體格。和眼前的男性相比,正如字麵所述是大人與小孩。


    我反射性地閉上雙眼。


    響起「啪!」的聲音。


    要是哥哥被打的話,位於後方的我也會遭殃——我慢半拍地才想到這件事,並且詫異於這件事沒發生。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而僵在原地的壯漢。


    我無須思索他為何露出這種表情。


    他的右手伸直到一半。


    哥哥以雙手接住他的拳頭。


    雖然是單手對雙手,但兩人的體重差距,應該足以抵銷這種事。


    壯漢的體重或許是哥哥的兩倍以上。


    即使如此,哥哥卻別說退後一步,連半步都沒後退,而且不是卸下攻擊力道,是正麵接住對方加上體重所揮出的拳頭。


    他用了魔法?——不,沒這種跡象。


    不提學力、體力或運動技能,我在魔法方麵勝過哥哥。我不可能沒察覺他使用魔法。


    「有意思……我原本隻想捉弄一下,不過……」


    壯漢咧嘴一笑,收迴手臂,將雙拳舉到胸前擺出架式。


    拳擊?


    空手道?


    對格鬥技與武術完全外行的我無法辨別,但我隻隱約明白到一點,就是原本半開玩笑的對方認真起來了。


    我甚至忘記逃跑,從那個人的背後觀察壯漢。我不發一語地壓低氣息的時候,聽到那個人出乎意料的話語。


    「可以嗎?你接下來會吃不完兜著走。」


    為什麽要講得這麽挑釁!


    若是正常對打,不可能敵得過對方。


    正常來說,應該逃走才對。


    不,哥哥的想法無所謂。


    我即使扔下哥哥也應該逃走。


    ——我心裏明明這麽想,身體卻沒有離開哥哥的意思。


    「區區小鬼,居然講得出這麽有氣勢的話,啊!」


    接下來的光景,我的目光追不上。


    我隻知道結果,隻能由此推測發生了什麽事。


    男性的左腳往前踏。


    哥哥踏出左腳,鑽進對方的雙腳之間。


    男性的右手向後拉到肩頭,即將出拳的時候……


    哥哥的左拳打在他的胸膛正中央。


    兩人距離稍微拉開,肯定不是因為接著要攻擊,是因為攻擊過後的反作用力而彈開。


    「咚」一聲像是打太鼓的聲音,肯定是哥哥出拳命中的聲音。


    哥哥一收迴踏出去的腳,壯漢的身軀隨即便像是配合這個動作般下沉,雙腳跪地發出聽來很痛的聲音。


    壯漢就這麽跪伏著痛苦咳嗽。哥哥俯視他,接著緩緩將目光移向後方的兩人。


    他們佇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哥哥轉身背對三人。


    「迴去吧。」


    哥哥扶著我的手臂。


    我至此終於察覺,哥哥這句低語是對我說的。


    「深雪,發生什麽事了嗎?」


    中止散步返家之後,櫻井小姐臉色大變,快步跑向我。


    我認為自己臉色沒那麽難看,卻自覺有點蒼白,所以從一開始就放棄打馬虎眼。


    「剛才……我們被一群男性纏上了。」


    「天啊……!」


    櫻井小姐光是這樣似乎就推測出端倪。


    她不經意地觀察我全身,應該是在檢查我衣服是否淩亂。


    「我沒事。」


    雖然有點勉強,但我自認裝出了自然的笑容。


    櫻井小姐看到我投以笑容,也迴以鬆一口氣般的笑容。


    可是,我的假笑撐不了多久。


    因為哥哥救了我——這句話終究沒能從我的口中說出。


    我原本投以目光想說出口,然而哥哥卻像是不以為意般,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地向櫻井小姐簡單致意。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就進入深處的房間。


    我好不容易裝出來的笑容,似乎隨時會瓦解。


    「——我去淋浴衝涼。」


    我沒流太多汗,卻以此為借口逃進浴室。


    溫熱的水花在肌膚上彈跳。


    我甚至忘記去除抗水性乳液,感受著水溫。這是為了暖和差點發抖的身體。


    「為什麽……」


    蓮蓬頭的水從頭頂淋下。溫熱的水珠滑過臉蛋,在眼角和另一種水珠混合。


    「我為什麽在哭……?」


    我自己也聽得到這個詫異的聲音。不是哭聲,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我為什麽非哭不可?」


    我試著歇斯底裏大喊,卻無人迴應。這裏隻有我一個人。


    「為什麽……為什麽……」


    傳入耳中的隻有淋浴聲。沒有人迴答我的疑問。


    【3】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葉本家會客室


    「咦?」


    從麵對中庭的窗戶看向戶外的達也,不經意地輕唿了一聲。這使得深雪的意識從過去迴歸到現在來了。


    「哥哥?」


    「是黑羽姐弟。」


    妹妹以眼神詢問,達也以略顯驚訝的表情迴應。


    「亞夜子與文彌?」


    達也隻有略顯驚訝作結,但深雪似乎做不到。她慌張地起身,維持沒站直的姿勢僵住片刻之後,像是改變主意般再度坐下。


    「他們似乎正要離開。」


    黑羽姐弟走出來的別館,住著他們的奶奶——達也他們兄妹已故爺爺的妹妹,也就是現任當家真夜的姑媽。


    黑羽文彌是四葉家下任當家的第二候選人,來向奶奶請安也沒什麽好奇怪。深雪也不是因為他們造訪這裏而驚訝。


    「……這是巧合嗎?」


    「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裏,應該不會佯裝不知情。」


    深雪認為確實如此。


    「不曉得算是有緣還是無緣,看來我們注定和他們兩人擦身而過。」


    並非完全撞個正著,也不是完全沒有交集。


    和哥哥抱持相同想法的深雪,迴憶起那天隻限一晚的近距離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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