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掛在西山上的殘陽將晚霞鋪展開來,為蒼翠欲滴的樹海鍍上一層耀目的紅。


    黑色的商務轎車沿著蜿蜒小路駛到格福利院大門前停住,車門打開,一隻光亮的褐色皮鞋踩上地麵。


    幾隻歸巢的雲雀被這動靜驚嚇,撲棱翅膀掠過夕陽沉寂的天空。


    正在花園中陪孩子們做園藝的維納轉過頭,神情驀的一怔,衝亞瑞克囑咐了幾句便慌忙迎上前。


    “有什麽事需要您親自來訪,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呢?”


    女院長沾滿泥濘和草屑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麵對眼前這位突然造訪的客人顯得很是局促。


    來者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身著深色的長款呢料外套,衣領和袖口都鑲有細致的銀色滾邊,胸前別著格林伍德市徽,口袋上還插著一支金色鋼筆。除去膚色有些蒼白之外,無論怎麽看都是一位體麵隨和的老紳士。


    “市長先生。”


    維納一語道出了對方的不凡身份。


    “嗬嗬嗬。要是提前說了,你不是又得讓孩子們隆重地列隊歡迎了?”


    老人笑了起來,笑容牽動臉上的皺紋顯得很是慈和:“還有,我就是個沒什麽實權的副市長,叫我老師就行了。”


    “您這話說得,福利院能順利的重新開業可都是多虧了您的支持,康拉德老師。”


    女院長迴的很是拘謹,語氣中還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


    老市長卻是掃了一眼四周,疑惑道:“我聽說那位英雄齊格魯德和他的小隊昨天就到了福利院,怎麽沒見到他們人呢?”


    “哦,齊格魯德大人身有要事,今早就已經離開了。”


    老人聞言不禁露出遺憾的神情。


    “這真是太可惜了,我和市長先生昨日都不在森都,倒是錯過了和這位英雄的會麵的機會。也罷,那就直接說正事吧……”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尷尬:


    “呃,我們就在這裏說嗎?”


    維納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忙道:“老師,請隨我到裏麵說話。”


    …………


    院長辦公室內,康拉德望著維納手忙腳亂沏茶的背影,老神在在地倚靠沙發。


    此刻,你也許會感到驚愕,堂堂翡翠森都的副市長,奧菲斯帝國正兒八經的政府高官怎麽會是亡靈教團的死靈術師?他又是如何通過層層審核潛入政府內部的?


    但實際上,這是個很好解釋的問題,簡單來說康拉德先是市長,然後才成為了死靈術師。


    年輕時的他和所有奧菲斯男人一樣,胸懷報國的熱血,為此他夜以繼日在政壇打拚奮鬥,一路升遷從小小的行政專員最終做到了格林伍德副市長的高位。


    可就在康拉德決定停下來歇歇時,卻愕然驚覺,自己的頭發已經白了。


    他好不容易收獲了財富與地位卻發現自己根本享受不了多久就要死了。


    他不甘心,他還不想死!


    幾年前的一天,康拉德在星辰鍾塔出版的學術文刊上看到某篇解析死靈魔術的論文,論文的作者極其大膽的提出了死靈魔術可能給人類帶來的變革——不死。


    這篇論文一經發表後立刻遭到了學術界鋪天蓋地的冷嘲熱諷,畢竟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要實現所謂的“不死”隻需簡單兩步,第一步挖一個坑,第二步把自己埋進去。


    過個幾天你就會從坑裏爬出來,然後永遠地在這世上“活”下去,直到被路過的冒險者變成金幣。


    然而,康拉德卻看得心潮澎湃。


    他開始不顧一切的探究死靈魔術的奧秘,他尋到那篇論文的作者,走訪研究死靈魔術的專家,乃至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渠道聯絡亡靈教團的死靈術師。


    終於有一天,一隻古老的巫妖找上了他。


    那巫妖自稱是亡靈教團的領袖,可以實現他的願望,但代價是往後他必須服務於教團,並信仰教團侍奉的神隻——亡靈之神。


    康拉德沒有任何猶豫便答應下來,老巫妖也如約將他變成了一隻【死侍】。


    從此,康拉德的時間停止了,他的肉體不再衰老,他的心髒不再跳動,飲食和排泄成了非必要的消遣,唯獨意識仍舊清晰的保留著。


    研究中,那些變為不死生物時無法接受的副作用並沒有出現在他身上,他的夢想完美的實現了!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個致命的問題——如何瞞過監察官的審查?


    在奧菲斯帝國像他這種等級的官員每半年就會被注射一次真言劑,自己投向不死王庭的秘密根本藏不住。


    逃亡自然是一種選擇,但康拉德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就是為了更長久的享受權力與財富,逃亡豈非本末倒置?何況康拉德很清楚亡靈教團找上自己無非是看上了自己的地位,它們必然不會允許自己逃亡。


    該怎麽辦呢?


    事實證明,康拉德的確是個聰明又狡猾的政客,他的選擇是——實話實說。


    麵對監察官的審問,他將自己如何畏懼死亡,如何習得死靈魔術,又是如何與亡靈教團取得聯絡最終不堪誘惑墮為死侍的經過全盤托出。


    康拉德猶記得那名年輕的監察官驚駭憤怒地將自己關進大牢的模樣。


    康拉德也記得不到一天的時間,軍情五處的特工就找上門來將自己無罪釋放的後續。


    那之後,康拉德再也沒見過那個年輕氣盛的監察官,每年來審查自己的換成了一個四季都穿黑夾克的男人。


    上層的某些大人物果不其然對亡靈教團,或者說是對亡靈教團背後的不死王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而巫妖那裏,康拉德如法炮製,將一切都交代了出來。


    巫妖對他的機敏很是滿意,不僅沒有斥責反而讚許有加,就這樣康拉德成了政府和教團之間的雙麵間諜,又或者說是溝通的橋梁,後來的一係列計劃也就此誕生。


    這或許聽著有些離奇,但實際上並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至少據康拉德所知,就連冒險者公會的公會長中都有教團的信眾。


    人類終究是怕死的,有多畏懼就有多崇拜,有多崇拜就有多信仰,亡靈教團因此生生不息。


    哐當!


    茶罐側翻,紅褐色的茶葉小瀑布似的傾斜而出,細碎的葉片四處飛散。


    “非常抱歉,康拉德老師,我真是的。您稍等,我再去拿一罐!”女院長麵色惶恐地連連道歉。


    “別緊張,不著急的,我這次就是來問問福利院的擴建計劃。”


    康拉德語氣依舊慈和,待得女人走出辦公室,他的臉色才驀然陰沉下來。


    “哼,鄉巴佬。”


    死靈術師記得這女人是從摩恩逃難來的,市政廳起初隻是雇傭她打掃荒廢的福利院罷了。可不知道這女的吃錯了什麽藥,幹了幾天掃地工竟然還幹出了使命感,天天跑到市政廳提議重開福利院。


    康拉德當然不可能同意,畢竟就是因為荒廢他才決定把祭壇建在這裏,好幾次都產生了直接把維納幹掉的想法。


    可當他將這件事上報後,巫妖竟一反常態表示讚同,似乎是因為無依無靠的孤兒很適合充作祭品,尤其這座福利院還是專門收容半精靈的。


    康拉德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於是福利院在他的大力支持下重新開業了。


    嗬嗬,其實想想也該知道,一個摩恩逃難來的鄉巴佬怎麽可能在短短一年內就坐上格林伍德福利院院長的位置,不覺得奇怪嗎?


    死靈術師的食指輕輕敲擊沙發,牆角的櫃子下,一隻幹癟的死老鼠驀的探出頭,隨即一溜煙跳出窗外朝外頭倉庫的方向飛奔而去。


    康拉德滿意的露出笑容,死靈魔術就是這一點最方便,很多事都不再需要自己去做,隨便找一具屍體代勞就行了。


    接下來隻要等騎士大人那裏完成神降儀式的最後一步,主便將率領數不盡的亡者從祂的神國湧入人間,而出口便是這處福利院!


    他向後一靠,從懷裏拿出煙匣,揀出一支雪茄叼在口中。


    要問康拉德此刻是什麽感受,他還是有些愧疚的,背叛祖國的感覺讓他不好受,但也僅此而已。


    和這點不好受比起來,還是死亡更加令他恐懼。


    而且,康拉德自認自己的行為算不上背叛,對於軍情五處的審問他向來是有問必答,甚至連神降計劃都是他主動上報的。


    奧菲斯上層狂妄自大,自認為能控製一切,放任教團行動,試圖利用這場儀式打擊摩恩結果最後卻是自掘墳墓,這能怪得到自己頭上嗎?


    怪不到啊~


    康拉德掏著口袋裏的燃油打火機。


    “嗯?”


    忽然,他皺起眉頭。


    他感覺不到剛才放出去那隻死老鼠了,自己失去了對屍體的控製?


    “怎麽迴事?”


    嚓!


    一根燃燒的火柴從背後為康拉德點燃雪茄。


    “哦,謝謝…”


    一小撮的煙氣嫋嫋升起模糊了康拉德的視野,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猛地扭過頭!


    沙發後,白發黑鎧的騎士手捏火柴默然矗立,一雙猩紅豎瞳居高臨下,徹骨冰寒的殺意撲麵蓋來!


    “齊格魯德!!”


    康拉德大驚失色,一口牙齒直接咬斷雪茄,他剛要竄起,就聽噗的一聲,一隻龍鱗密布的拳頭擊碎沙發貫通後背,抓著他那顆早已停跳的心髒破膛而出!


    齊格飛湊在康拉德的耳邊一字一頓的開口:


    “自作聰明的雜碎,你當老子是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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