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阿道勒掙紮著坐起身,後腦勺傳來的刺痛不斷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不是夢。


    自己又被人打昏了。一天之內被打昏兩次的經曆放在自己整個人生中那也是絕無僅有的。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頂營帳內,穹頂和四壁的簾布都是黑的,地麵鋪著羊絨地毯。


    一盞油燈擺放在方桌上,昏黃的燈光艱難的照亮了這座頗為寬敞的帳篷,將桌案前兩個陌生人的輪廓模模糊糊的勾勒了出來。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非常漂亮,穿著和綁自己過來的那個矮子差不多。冷豔清麗的臉孔麵無表情,無所事事的站在一旁翻閱書冊。


    她身前的那個男人翹著腿坐在黑色高背椅上,端詳著一幅畫。半張臉都被畫布遮住,隻能依稀看到那頭醒目的白發。


    看兩人架勢,大概是哪裏的貴族老爺和他的絕色肉奴。


    如果是一般情況,阿道勒會不屑一顧的站起身,再往地上啐口痰。


    然而這次,他望著那張高背椅,卻不知為什麽雙膝發軟怎麽也站不起來。


    心底本能地認定這對男女不是貴族那種膚淺的東西,倒像是別的什麽。


    “你們是誰?”


    阿道勒精神緊繃,卻沒多少恐懼,以對方展現出來的力量想對自己不利根本不需要這麽麻煩。


    “畫的不錯。”


    高背椅上的男人放下畫布,阿道勒這才發現他在看的原來是自己的畫。


    對方穿著一身奧菲斯款式的白色正裝,黑色的襯衫內打著領帶,戴著雪花戒指的食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案。


    “尤其是細節部分還原的很到位,可惜問題就在於過度還原了,少了畫家自身的風格。如果是為了記錄景象而繪畫,那還不如買一台相機來的實在。”


    高背椅上的男人抬起眼簾,兩隻猩紅的眸子攝人心魄。


    “很高興認識你,阿道勒先生。”


    阿道勒喉頭一陣鼓動。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分明和自己年齡相仿,可散發出的壓迫感卻讓阿道勒的靈魂都在戰栗。


    這根本不是鮑勃那種貨色能比擬的。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這對男女像什麽了——


    王者與他的王權守衛!


    “你…您是誰,找我這個平民有何貴幹?”


    向來伶牙俐齒的阿道勒舌頭也打了結,敬語講的不人不鬼。


    高背椅上的青年聞言卻笑了起來。


    “我找你?不不不。是你一直在各個酒館裏提到我,我的下屬才會把你帶過來。”


    提到他?


    阿道勒一時有些茫然,可下一秒,一股電流從腳底升起竄遍了全身,令他頭皮發麻的猜測浮上腦海!


    不會吧……難道真的……


    阿道勒望著白發青年,聲音顫抖道:“黑袍…宰相?”


    “我不知道這個二貨一樣的外號是誰起的,我也從來沒有這麽自稱過。不過目前確實有很多人喜歡這樣叫我。”


    齊格飛的迴答不鹹不淡,可阿道勒的心中卻已經是驚濤駭浪。


    自己最尊崇的人此刻就這麽站在眼前,和自己麵對麵談話,這難道是夢嗎?


    “宰相大人,在下是北城區的特勞恩家族的長子,畢業於,不,是曾就學於錢特藝術學院,在下,在下……”


    緊張、興奮、恐懼、困惑充斥在心中,讓他一時半會兒連自我介紹都說不利索。


    “別緊張,我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齊格飛擺擺手打斷道:


    “你在酒館裏說的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這話一出,阿道勒隻覺得天靈蓋上被澆了盆冰水,亢奮的血液頓時就涼了頭。


    壞了……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也對,宰相閣下不管怎麽樣也是王女一派的人,就算他們之間真的有嫌隙,也輪不到自己一個平民在其中挑撥,簡直是不知死活!


    也難怪閣下覺得自己是受人指使的。


    阿道勒口幹舌燥,額頭冷汗淋漓。


    “迴宰相大人,那些……都是在下短淺偏頗的一己之見……”


    “我還是喜歡他狂妄不羈的樣子。”


    楊老板在一旁低聲吐槽。


    齊格飛也覺得有些好笑,敲了敲桌案。


    “確實是短淺偏頗的。你說的那些話半對半錯吧,公主從來不是在意這種事的人,而我也確實需要一些幫助。”


    阿道勒抬起頭,他可不是笨蛋,這話是什麽意思太明顯不過了。


    “我很好奇如果那些流氓沒打斷接下來你會說什麽,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嗎?”


    齊格飛沒有半點上位者的架子,讓阿道勒緩緩放鬆下來。


    他站直身子認真迴道:“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想唿籲大家團結起來組建一個屬於平民的團體。我們個體的力量過於渺小,但如果能聯合在一起,向執政的貴族們提出訴求,或許就能爭取到一些權益。”


    頓了頓他補充道:“這其實不是我的想法,帝國有許多這樣的組織。”


    齊格飛聽得眯了眯眼睛,沉聲道:“所以……你其實是想建立一個政黨,由你做這個黨魁?”


    噗通!


    剛剛站起來的阿道勒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冷汗大滴大滴地淌落。


    “不,不是的宰相大人,在下絕對沒有叛亂的意圖,我隻是……隻是……”


    “別害怕,阿道勒先生。你說的其實挺有意思的,冒昧問一下,如果你真的建立起了這樣一個黨派,準備取個什麽名稱?”


    齊格飛沉穩的聲音中摻雜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阿道勒咽了口唾沫,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思考過。


    “摩…摩恩工人黨。”


    嘶……


    兩個吸氣聲頓時迴蕩在空間內。


    齊格飛和楊靜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黑色幽默。


    “這也是留學的成果?”


    “是的,宰相大人。”


    齊格飛深吸了一口氣,敲擊桌案的頻率越發的快。


    “正如剛才所說,我確實需要一些助力。如果現在我告訴你,我可以幫助你建立這樣一個民間組織,由你出任領袖,你願意嗎?”


    宛如一道驚雷在耳畔炸響,霎時間阿道勒的眼眶都有些充血。


    “宰相大人,您是說真的?”


    他拳頭攥緊,身子顫抖的比剛才還劇烈。


    然而過了半晌,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靡下去。


    “大人,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就是身無長物的二流子,我能做的不過就是在酒館裏煽動一下那裏的醉鬼,領袖什麽的,我這種人根本不夠格。助力更不用提,我隻會給您扯後腿……”


    阿道勒表情慘然。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野心和能力並不匹配。


    他知道齊格飛想讓自己做什麽。


    平民出身的宰相在目前的王國幾乎是可以說是孤立無援,他隻能從民間尋求幫助。


    阿道勒明白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抓住這次機會自己必然一飛衝天。


    可抓住的機會的代價就是自己必須要直麵那些貴族老爺了。


    這可不是過去那種口嗨兩句的小打小鬧,而真刀真槍的正麵對抗。


    要自己和貴族鬥?


    鬥的過嗎?


    一個鮑勃就足以讓自己家破人亡,更別說那些有著實權,有著無數強大職階者拱衛的貴族。


    阿道勒不敢抬頭,哪怕不看也知道,宰相該有何等失望。


    “阿道勒先生,你看過海浪嗎?”


    可對方卻忽地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海浪?”


    齊格飛點點頭,敲擊著桌案的手指絲毫沒有放緩。


    “每次漲潮的時候,洶湧的海浪就會將沙灘上一切雕塑、雜物、垃圾,不分貴賤的卷走,隻餘留一片整潔平坦的灘頭。”


    “你並非目光短淺的人,也不是愚昧片麵的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時代的浪潮要來了,眼前即將出現一塊完整幹淨等待著人們放開手腳開發的樂土。誰能第一個抵達,誰就能平地起高樓!”


    “你說你能力不足,可在我家鄉卻有一句俗語。乘著浪頭,豬都能起飛。阿道勒,你是豬嗎?”


    沒什麽起伏的平淡語氣卻宛若魔鬼的低吟。阿道勒額頭青筋暴起,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阿道勒,你到底是想當個無名之輩,一輩子安生貼著尿片死在床上?還是哪怕活不到三十歲,也要名留青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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