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斯揮手示意守衛離開,走進房間。


    自己父親正坐在辦公桌前,握著羽毛筆在幾份文件上寫寫畫畫。


    老人須發皆白,刀削斧刻般麵上的溝壑縱橫驕傲,臉頰上長出老年斑。


    隻有脊背,挺拔地就像株鬆樹,撐起身上的獵龍鎧甲。


    這位老騎士即便在平日裏,也是全副武裝。


    鮑斯這些年刻意對外宣傳,蘭馬洛克爵士的身子骨一天不比一天,不複當年之勇。


    但也隻有他這個當兒子的才知道,即將六十二歲的父親,依舊如日中天。


    鮑斯掏出手絹,抹去額頭滲出的汗水。


    除了心理的緊張,房間裏異常的高溫也是一大原因。


    “父親,我……”


    蘭馬洛克頭也不抬:


    “你來的正好,去把書架上的地圖拿來。”


    鮑斯舔了舔嘴唇,不再多言,立馬到書架前,翻找那張地圖。


    “父親,是這張嗎?”


    他沒花多少錢力氣,這張地圖就放在最上麵,一眼就能看到。


    很顯然,經常被人使用。


    鮑斯捧起那張巨大的羊皮地圖,遞到父親手邊。


    “嗯。”蘭馬洛克攤開地圖,盯著桌麵指著身邊的位置:“坐吧。”


    鮑斯看了看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一時間有些尷尬。


    “怎麽了?”


    蘭馬洛克哦了一聲。


    “那邊有椅子。”


    “不,兒子站著就行。”


    老人點點頭,沒再多言,繼續看地圖。


    羊皮紙鋪滿了整個桌麵甚至還放不下。


    這一張極為少見的世界地圖,其上包含的內容,大到兩塊大陸、國家、島嶼、山川河流;小到城市、村鎮乃至一座迷宮,都標記地很清楚。


    更令人震驚的是,整張地圖,都是手繪的。


    鮑斯看得不停咽口水,他知道自己眼前這張地圖的價值,比外麵走廊上所有名畫加起來,還要昂貴。


    蘭馬洛克端詳了一會兒,提起筆,在南方某個小國的邊境處,畫了個小小的城鎮標記,寫上“落石城”,隨後換成紅筆在那個地塊上畫了個叉。


    而放眼望去,紮眼的紅叉遍布幾乎整張地圖。


    鮑斯喉頭一陣苦澀:


    “父親,還是沒有找到嗎?”


    蘭馬洛克放下筆,沒迴應,算是默認。


    他將地圖豎起,緩緩道:


    “這個世界很大,還有很多地方我沒去過。”


    “可您已經找了二十年了!”


    “那就,再找二十年。”


    鮑斯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因為類似的對話過去已經上演過很多遍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


    和極致奢華的廊道正相反,蘭馬洛克的臥房極其簡樸,甚至可以說是寒酸。


    床,桌子,凳子,書架,再算上放置盔甲和武器的陳設櫃,總共也就這點東西。


    裝飾擺設一概沒有,偌大的臥室顯得空空蕩蕩。


    很難想象富麗堂皇的龍霄宮的主人,過得竟然是這種清淡的生活。


    可實際上,蘭馬洛克很多時候過得比這還不如。


    因為他一年中十個月的時間都不在城堡裏,而是在大陸的某個角落風餐露宿,執拗地尋找那個或許早就已經死掉的人。


    為了讓龍都的民眾的心安,鮑斯刻意讓龍霄宮做出揮霍無度的姿態,另一邊也加深父親身體日漸不佳的印象,遮掩其根本在城堡的事實。


    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以父親的名義通知龍骨山脈,而後鮑斯穿上父親的鎧甲和頭盔,帶人去走個過場。


    反正臉一遮,這群愚民根本認不出自己是誰,他們求的不過是個安心,


    那就給他們安心感。


    可現在……


    噗通!


    鮑斯突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父親,兒子恐怕沒辦法再陪您二十年了,隻希望您保重身體,適時放棄,過幾天清閑日子,兒子就是死,也能安心了!”


    蘭馬洛克看都沒看他,恍如未聞,隻是指著地圖上一處畫圈的地方:


    “這裏是哪?”


    鮑斯紅著眼看去,表情卻是一愣:


    “這是……您撿到我的地方。”


    老人點頭:


    “十二年……已經過去那麽長時間了。”


    “父親將兒子從菜人市場裏撈出來的恩情,兒子沒齒難忘!”


    “我記得當時,那老板問我是要大腿肉,還是胸脯肉。我看著你皮包骨頭的模樣,很納悶,哪裏有肉啊?”


    鮑斯噗的一聲,破涕為笑:


    “父親您記錯了,不是胸脯,是屁股。兒子當時屁股上還是有點肉的。”


    蘭馬洛克拍了拍額頭:


    “老了,記性不好了。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您老把那人販子給削了,給兒子燉了第一鍋肉。”


    老人驚訝望去:


    “我不記得讓你吃過人肉啊。”


    “不是人肉,那人販子是個獸人,模樣像條狗勒。”


    鮑斯麵露追憶,笑的真心:


    “那是兒子這輩子第一次吃肉,也是最香最好吃的一迴。現在雖然頓頓山珍海味,卻總沒了當時滋味。”


    蘭馬洛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喊我一聲父親,這些年我卻沒怎麽陪過你,龍都的事情全部丟給你,辛苦了。”


    “父親您這是說的什麽話!沒有您,兒子現在……”


    “所以。”蘭馬洛克揮手打斷:“你剛才說什麽?怎麽就要死了?”


    鮑斯身體一顫,低下頭:


    “兒…我趁您不在時,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請您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不會拖累您!”


    卻在這是,蘭馬洛克拉開書桌最後一各的抽屜,裏頭一遝子書信。


    組建黑社會,參與人口販賣,勾結邪教徒製造饑荒,賤價購入農戶的田地,滅人滿門奪取家產……樁樁件件白底黑字,罄竹難書。


    鮑斯如墜冰窟,臉色頃刻間慘白:


    “父親……您……我……”


    他看著那摞起來有一本書那麽厚的信封:


    “您全知道?”


    “你真以為蒙德被你騙了?他隻是粗,又不是傻子,那麽多年怎麽可能察覺不到?你在龍都做的每件事他都通過書信報備過我,否則他怎麽有膽子幫你那麽多?還有你以為漏壺是你的嗎?漏壺酒館從來不聽你的,他們口中的老板,說的是我。”


    蘭馬洛克合上抽屜,不鹹不淡,如是道。


    鮑斯不是笨人,他表情複雜,最終苦笑道:


    “原來父親什麽都知道,兒子還以為自己在替您遮風擋雨。結果弄到最後,依舊是您在照著我,兒子實在慚愧。”


    “是啊,也快三十歲的人了,做事大手大腳沒頭沒尾。人家還沒打上門,自己倒開始準備後事了。你沒有練武的天份,好歹多長兩個心眼,否則等我走了,就沒人保得了你了。”


    “隻怕兒子是沒機會長進了!那個傳聞中的新任勇者真的來了!我這倆天派去山脈的信差都無功而返,父親,那頭毒龍怕是真的被人獵了!”


    鮑斯聲嘶力竭,可過了許久,老騎士都沒有迴話。


    他不由得抬頭望去,卻發現父親目光極為森寒,連剛才看那疊信件,都沒有露出這種表情。


    鮑斯喉頭一哽,他知道自己是踩雷了。


    “你剛剛說……新任勇者?”


    “不,父親,這是外麵……”


    “什麽新任勇者?老的還沒死呢,哪來什麽狗屁新任勇者!”


    蘭馬洛克聲音不大,語氣卻極為冷硬。


    “什麽時候,弄死個下三濫的不死族也配自稱勇者了?這種貨色,我們當年正眼都不會瞧一眼。”


    鮑斯冷汗直冒,眼珠卻是一轉:


    “父親,您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來我的壽宴嗎?讓他來。他想做英雄?那就讓他做個痛快。”


    蘭馬洛克眼底閃過濃厚的嘲諷。


    “這年頭,英雄最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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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官記錄信息公開:


    圓桌騎士 獵龍者 蘭馬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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